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数日后,楚军营中,夜里是最放松的时候。
今夜月缺,这时候的军队发动夜袭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需要极高的组织力才能完成。
一旦遇到夜袭,大军只会原地不动,不能惊慌,以免更乱。
入夜之后,除了篝火声,营地内禁止大声喧哗,以免惊扰大军。
这需要严令,因而一伍一伙连坐处斩这样的事,也是层出不穷。
几日前受到墨者宣传的那些人,已经被安排到后方,有些话一旦在军营中传播开,后患无穷。
楚王军帐内,楚王熊当与一系重臣正在商议过些日子割麦的事。
想要割麦,就必须要空出足够的人手,一定要在阴雨连绵之前割完,麦子很容易发芽也很容易落穗。
昭之埃进言道:“王上,以往就粮,大多秋日少雨。墨者宿麦之法,却在孟仲夏之间,或多有雨。必须抢收才行。”
楚王称是,说道:“寡人也有此意。如今多收一些,就可以少从楚地运来。民夫运粮,也需要沿途吃用,运
第一八二章 革故鼎新策无穷(五)
被下令挖掘地道、建造羊坽的陈人,并不知道楚王和贵族们的真正用意,在他们看来这只是很正常的进攻方式。
羊坽不可能直接在城下修建,只能选择城上羽箭的射程之外开始,一点点地向前堆积,不断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靠弓手压制城头,逐渐接近。
这在墨家看来是最笨的办法,但所谓大巧不工,真要是堆积成功,反而会对城墙造成巨大的压力。
挖掘地道这种事,也是攻城一方常用,也极为好用的办法。
并不是挖掘地道直接挖到城内,而是挖掘地道靠近城墙的夯土墙基,把城墙挖塌陷。
这种办法若是配合火药,几乎是这个时代的城墙无解的攻城法。
然而,楚人莫说火药,就连铁器工具都不能够齐备,许多徒卒还是用最笨的办法挖掘。
好在楚人这边也有不少工匠,或是在铜矿、或是在其余矿山,挖洞这种事还是可以做的。
挖掘的那些陈人,多数都是听过墨者宣传的人,之前已经有严令,墨者的那些话都是胡言,禁止在军营内传播,被抓到了要一伙连坐杀头。
后面有人监督,这些人又担心有人告密,因而也不吭声,只是不断地根据指挥挖掘着,想要靠近城墙。
…………
城内,一名蹲伏在井口,听着蒙着牛皮的陶瓮的瞎子,耳朵忽然动了一下,屏住了呼吸,心头砰砰直跳。
他是瞎子,在商丘城内原本默默无闻。
但墨者这一次征集那些听觉敏锐之人,不但每天可以吃上麦饼,而且若是能够发现了敌人动静,还有赏金可拿。
若是王公贵族们说的,瞎子自然不信,很多贵族会开这样的玩笑,只为一笑。
但如果是墨者说的,瞎子想都不想就相信了,并且确信自己的听力极好,说不准就能得到那些赏金。
真正的黄金,瞎子还不曾摸过,也不知道黄金的沉重,但却听说过黄金的贵重。
这些黄金不是墨者出,但墨者作为担保,将来宋公总会给的,至少瞎子是相信墨者的。
瞎子觉得自己的富贵就在眼前,听的极为仔细。
细微的声音通过土地的传播,在井口放大,又在陶瓮中在此放大,震动在上面的牛皮上,如同一个巨大的听诊器,这些耳朵敏锐的瞎子正可以分清楚其中的方向。
瞎子轻咳一声,旁边立刻有墨者过来,手中拿着一支矩尺,在旁边适树立的方位盘上确定了方位,铺上一张草帛,静静等待着瞎子的指点。
常年的黑暗生活,让瞎子练就了一身听声辩位的本领,不只是能够听到声音,更能够通过声音来辨别方向。
旁边的墨者并非是第一次跟随这些瞎子们听动静,但却还是第一次按照书秘吏的指示,用矩尺定准方向,再把方位画在草帛上。
以往,都是靠瞎子听到动静后,利用不同的井口来判断哪口井离得最近,以此来确定敌人挖掘地洞的位置。
但这一次,适却说不但可以判断位置方向,还可以大概判断出敌人的地道挖掘到什么地方了。
这说法,墨者大多相信,他们早已懒得震惊,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既然巨子也相信,那他们就只好照办。
几十步外、百余步外,那些耳朵敏锐的瞎子们,各自听到了不同的动静,而那些跟随的墨者也将这些动静一一绘制在草帛上,标注出方位。
一间大屋内,适正和书秘吏的一些人,还有几个木匠在忙着制造一些测量的工具。
他的身后的大幅纸张上,画着一幅商丘的简单地图,上面标注出城外的各种标志。
敌人的瞭望塔、墨者留下的测量距离的巨石、一些河流、标志性的田地、不可被移平的小山丘,等等这些。
这张地图上,标注着一些奇怪的小方格,用来测量距离,上面画满了一些细线。
适正和几个木匠尝试着弄一个小的水平尺,还有一个半圆形的刻度板,用来计算角度,以便计算距离。
这些工具都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但都是极为简单的,所差的就只是一张三角函数表,可惜这东西要弄出来需要大量的人手和巨量的时间。
也幸好墨者守城要用,否则大炮弄不出来,三角函数的发展也不会那么快,有时候战争真的是数学的推动力之一。
如今能做的,也就只能用尺量来大概计算的办法,来计算一些误差有些大的正弦余弦等等。
适正忙碌的时候,一名墨者拿着巨子的手令走进来,在适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适跟随而出,来到墨子的军帐。
里面,墨者齐聚,适猜到可能出了事。
待无关人等退出后,墨子笑着指了指城外道:“楚人靠着修建羊坽掩护,实则在挖掘地道攻城。适之前曾说,楚人可能会佯装攻城,来掩护割麦,看来倒是说中了。”
说到这,墨子有些不满,啧了一声道:“三十余年前,我在楚地与公输班相斗,这挖掘地道攻城的手段,我已经说过。”
“按说,当年听我说过的那些人,依旧还有不曾逝去的,怎么还敢这样攻城这是令我不满的。”
众人都笑,适大约也能明白墨子的不满在哪:我已经告诫你们这么做没用,你们还这么做,这分明是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这种一种极为骄傲的不满。
墨子抖了抖手中的几张纸,说道:“适,你且来。这是按你说的,画出来楚人挖掘地道所听到的方向,你要尽快弄出来位置。”
适接过那几张纸,样本足够多,靠连接线的方式找交叉点,大致上是可以提前判断出来的。
公造冶笑道:“先生曾说,应寇,急穴。穴未得,慎毋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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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三章 革故鼎新策无穷(六)
适离开去忙碌的时候,有墨者问墨子道:“适的办法,是之前没有用过的。难道那些数字,真的要比瞎子的耳朵还要准确吗”
墨子没有回答是与不是,而是反问道:“你还记得草帛被制出时,适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是写字吗”
那件事过去许久,这墨者却依旧记得清楚,口中称是。
“适说,影不徙这样的事,用嘴巴辩论并不是正确的办法。有时候,人的眼睛可以欺骗自己,那么为什么耳朵就不能呢世上无法变更的事,就如同阴晴圆缺一样,看不看的到,哪怕布满乌云,只要有历法你就可以知晓。”
那弟子问道:“先生认为,适所说的天志,就像是历法一样就像是历法可以提前预知数日后月亮的圆缺”
墨子点头,长叹一声道:“他说的许多事,听起来并不对,甚至觉得这不合乎常理。可是我却相信他说的那种办法,如果可以验证,那就是正确的。”
“守城之后,若这件事做成,我会遣人前往燕地再往北,看看《山海经》中所载的那些,是不是北地的仲夏夜极短。”
“若真的是那样,适于《山海经》中的解释是一种可能的正确。是与不是,尚且未知,但至少比现在那些人的解释更可以与事实验证。”
“凡事,都有许多可能,但只有道理所推出的与事实相一致,才能说这可能是对的。”
“若适将此事做成,日后墨者守城,必学其几何之术。”
那弟子也道:“弟子也是这样想的。若其能做成,弟子一定要学那些枯燥几何。”
墨子笑问道:“难道你竟有疑虑吗”
弟子摇头笑道:“非是疑虑,实在是有些玄奇。就像是弟子善奔跑,知道腿脚粗大强壮的人跑的便快,可若有人说自己乘风御云,那就是弟子所认为玄奇的了。”
墨子指了指一旁的纸张道:“乘风御云,若能学,便不玄奇。且看他算得对与错吧,就算错了,也还有时间补救。”
…………
商丘城内的工匠聚集地,因为守城的缘故,各种各样的工匠都被集中在一起,制作各种奇怪的守城用具或是甲胄戈矛。
这不是墨者的工坊,采用的还是工商食官制度。
但那些陶匠泥瓦匠,却被墨者集中在一起,按照墨者的规章制度来制作守城的器械。
长二尺五寸,大六围的瓦陶管,正在炉窑中烧制,这些陶匠原本就能制作一些城邑排水用的陶管,这些东西做起来也并不难。
只是墨者要求的大小都要一致,而且用了一些特殊的旋转陶轮工具,力求每一个生产出来的物品都一样,有人专门用尺查验。
这些陶管都是剖开成两半的,需要使用的时候再合为一体,这样才能方便连接,也方便搬运,需要的时候只需要用调和好的泥封闭住连接处即可。
墨者的工坊都有专门的度量衡,以此来确保这些器具即便不是一套的,也可以替换使用连接。
只是墨者的管理办法,实在严苛,准确说在守城的时候,其实要比以前的工商食官制度下的管理还要严苛。
严苛的办法可以弄出足够好的器具,但是这种办法不可持久,如果用来治国则会让这个帝国都变为“时时刻刻在守城”一样。
建制这些陶管的墨者正忙着检查,还要准备木炭、稻糠之类的东西,为的是到时候塞入到陶管之内。
巨大的木制鼓风风箱、桔槔杠杆装置的拉动装置,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与之相对应的,适也在忙碌着计算测算楚人挖掘的方向和大致的距离。
没有三角函数表,就只能用最笨的手段,靠精细的测量绳来计算。
几口听声的井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方向也基本算是精细,适在身后的那张商丘地图上标注出来一个范围,大体上看没有什么错,只是误差稍微大一些。
跟随他一起忙碌的,大多没有完全理解这其中的道理,只是他们跟随适学了不少,在他们眼中已经算不上玄奇。
适在那精确测量绳来计算的时候,心中暗骂从头开始的一切都太难,等到二三十年后,一定要抓一批九数学的最好的墨者,让他们皓首穷函,争取花上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弄出来函数表,也不至于这样麻烦。
计算出来的结果,总是比测量的要准确,只可惜那些诡异的不是圆周率,并不是那么容易记住的。
几日后,瞎子们不断地将他们听到的声音方向准备地报备上来,适利用多次结果来修正误差。
按照他的计算,楚人挖洞的速度并不快,时间是足够的,但想要在墨者之中再一次立下功勋,总不能得到挖到墨子出面可以判断的时候。
等到楚人的隧道距离商丘的城墙还有大约七八十步的时候,适叫人小心地取下那张商丘的图,来到了墨子身边。
大部分负责军事城防的墨者都在,适指着自己算出来的几个点道:“基本上,就在这里。”
墨子看了看,问道:“约差多少”
“十步”
众墨者纷纷点头,十步是完全可以接受的误差,即便墨子出面让楚人更加靠近,也就在这个范围之内。
如果可以确定,那现在就可以准备挖掘地道反击了,到时候只要准备墨者特制的类似听诊器一样的瓦罐,就可以在靠近后确定楚人的确切位置,从而先发制人。
墨者又问那陶匠出身的墨者道:“那些陶管准备的如何”
“禀巨子,已经足够百步。查验合格,均可连接。其余的炭炉、艾草、还有咱们带来的辣椒皮和秸秆,都已完备。风箱也随时可以用,跟随而来的可以熟练拉动风箱的也不少。”
墨子再看了一眼适画的位置,说道:“我相信适。”
他这话不是说给适听的,而是说给负责军事行动有表决权的其余墨者听的,在场众人也都同意。
或说:“适的手段虽看不太懂,但应该对。都说适只是术士,我看他倒是可观天文地理。”
这里的术士,说的是《六韬》中的中的术士,并非方士。天文、地理这样的说法,此时也早已有之。
《易》曾说: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本意并非是适所认为的天文地理,但在墨者内部的意思却更接近于适所熟知的那种理解。
公造冶打趣道:“能作《山海经》之人,岂不知天文地理适,先生可说了,若是这一次算准了,日后墨者学守城,必学你那几何之学。又说若是守城完毕,必要遣人前往燕地以北、或过箕子之朝鲜,看看仲夏夜之时,是不是那里的天更长一些。”
这时候还未出千里而日影短一寸的说法,但伪造的《山海经》则已经提出来,适笑道:“这件事就算先生不说,我也要进言先生求做。我说以验为先,只要这件事可以确定,列御寇、杨朱等人,关于天下地理的争论,也就不攻自破了。”
“只是此事不单要我们墨者去,还要带上其余学派的人,以此为见证。钱财粮帛,我看我们墨者可以出,这是利天下的大事,他们也未必有这样多的钱财。”
他说的随意,众人都笑,心说适既如此随意,并不在意那地穴方位是否正确,看来正是心中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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