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有些事,已经闹得城内人人皆知,早已不是秘密。
城内只有两三个月的存粮,很难长久支撑,而楚人学着当年庄王围城的态势,不但割麦,而且还准备让附近的宋人帮助他们种植。
加上征召的农兵本身本职就是农夫,他们也可以在附近耕种,做出长期围困的态势也非不可能。
适伸出两根手指道:“你们也都听说了,城内存粮还能支撑两三个月。墨家答应,以三个月为限,若是三个月还不能解围、或者晋人到时候还没有出兵……”
他顿然一句,对天盟誓道:“到时,我墨家为了商丘百姓,将放弃守城!”
此言一出,众人再无疑虑,高声道:“既如此,那我们愿意守城!至于谁是国君,那不重要,谁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公举谁为国君!子田也好,公叔岑喜也罢!”
见众人都已答允,适冲着后面的墨者点头,开始分发戈矛武器,让这些人参与政变。
沛县义师以小鼓为节奏,走在最前面,沿着道路朝着宫室的方向推进。
后续守城的那些民众,则按照各自的队伍,整理成大致的队列,以徒卒松散的方式,跟随在沛县义师的后面。
墨者的手臂上,全部像是夜晚守城时候一样,扎着特殊的用以识别的标志。
他们名义上不是去参加政变的,而是作为政变三方的调停人,但实际上却是第三方的幕后黑手。
国君与司城皇、公叔岑喜与六卿、沛县义师与商丘民众,这三方便是此时城内的格局。
国君自然也与司城皇有矛盾,但于此时他们是站在一起的。
沛县义师与商丘民众,看似只是自发组织起来,实则幕后有墨者,有工匠会,有其余的一些基层组织。
公叔岑喜与六卿之间,也是矛盾重重,但是他们暂时又必须站在一起。
…………
城外,楚王也注意到城内的变故。
瞭望楼上,可以看到城内发生了变乱,也能注意到城墙上的守军减少了许多。
楚王不宜有诈,没听说守城的一方还故意撤走士兵让攻城一方抓紧攻城的。
左尹进言道:“王上,看来商丘城内萧墙有乱,如此看来,我们再攻打一阵,便可等到城内与我们成盟”
右尹也劝道:“左尹之言有理啊。这几日攻城,士卒多受挫折,颇有怨气。若是继续攻城,只恐人心不定,士卒疲惫。一旦晋人来袭,怕不能胜。”
这些楚人贵族都知道这几日的攻城,目的只是为了吸引守城方的注意,从而为城内政变制造条件。
只是墨者守城之术,确有过人之处。
看似这几日并没再有类似于转射机床弩车之类的机械出现,但是商丘城依旧岿然不动。
每一次进攻到百尺之内,楚人贵族都感觉似乎再努力一点就能破城,然而最后的百尺却极难越过,连续几天的攻城都受挫。
而即便用出了各种手段,城上防守的墨者依旧计策无穷。
那些石灰、沸油、粪水之类,给那些攻城的徒卒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一旦发现城上开始抛洒,根本就不可能进攻,只能一哄而散向后退却。
他们一旦退却,就将真正攻城的精锐的两翼暴漏出来。
一是城头羽箭从两侧攒射,二是墨者经常会组织勇士从小门狗洞之内出击,反击楚人攻城精锐的侧翼。
这几日楚人士族的士气不高,那些被严禁提及的传言更是到处传播。贵族们并不在意那些徒卒的死亡,但很在意那些徒卒被那些充满煽动和仇恨的宣言蛊惑。
楚王也明白这一次出征北上的真正目的。
与宋人成盟后,动用宋国的人力武力,北上榆关大梁,加固那里的防御,从而稳住楚国在中原的支撑点和突出部。
榆关大梁西边是郑国,东边是宋卫,只要榆关大梁不失,这三国就不可能全面导向晋人。
楚人想要前出中原,只能选择这个方向。淮泗的争夺,只是连接齐国压制越国。伊洛方向,易守难攻,但已经出兵北上反击也很困难。
楚王心中很清楚,最终的敌人是三晋,小小的宋国只是一个宣告霸权的姿态。
所以,如果城内可以政变成盟,楚军便能得到休息,从而迎接晋人的到来。
从而复二
第二二六章 内外勾连百尺叹(廿一)
攻城的手段虽有多种,但现在性价比最高的也就是直接攻击城墙。
撞车冲车之类的武器,墨者的机械可以破解,已然无用。
云梯之类的器械,与蚁附攻城倒是可以配合。
加之这几天的进攻推进,羊坽稳固,护城壕沟已经基本填平,墨家布下的“狗走”等暗器也都基本清除。
只要撑过一轮箭雨,楚人便可以直接抵近到距离城墙百尺的距离,从那里直接发动进攻。
这已经不需要再多布置,需要的只是足够多的精锐士兵,足够多的贵族私属甲士,从而一举击破商丘。
楚王下令,众人听从,当即开始整顿各自的私属,不少低阶贵族也需要亲自上阵,力求在城内的局面彻底明朗之前攻破商丘。
只要做到政变成功的那一方还没来得及完成清洗和灭族,那就还有机会让商丘的局面彻底被楚人掌控。
…………
城墙上的防守,自有墨子承担。以墨者的组织而言,墨子是巨子,但于此时分派的任务而言,以最少的兵力守住商丘城墙,就是墨子自承的任务。
城内,整队后的数百沛县义师以长矛方阵缓步向前推进,他们并非是第一次参加战斗,但却是第一次以这种方阵的方式参加战斗。
整齐的步伐与咚咚的鼓声应和一起,如同琴瑟和鸣,极为合拍,仿佛地面都随着这些脚步一同颤抖。
公造冶等一干墨者头戴黑帻,走在队伍的一旁。
身后,是集合起来的以守卫城墙的名义集中起来的民众徒卒。
他们原本就是农兵,作为征召的封建义务兵,他们有一定的战斗能力,但更多的是为了凑数。
正如在队伍一侧行进的适所想的那般,真要不能威慑住那些贵族,那么今天的战斗就要靠沛县义师出面,甚至墨者的精锐也不得不出面赤膊上阵。
这些人的动向,很快引起了尚未攻破宫室大门的贵族们的警觉。
宫室的防守比起之前更为坚固,坚守的甲士因为有善守的墨者指挥,又有墨者鼓动告诉他们坚持下去事情必有变化,再加上宋公开出的赏格,因而极为顽强。
而公孙泽等春秋末世最后的君子们的搏死冲击,也让政变的贵族这边分出了不少兵力。
即便还有大量怨怒和被煽动起来的民众,可拿下内城也非是一时一刻就能做到的。
待有人将墨者的异动回报公叔岑喜与大尹之后,一众贵族不禁震惊。
怎么看,墨者都没有出面干预的可能。
因为大尹觉得,现在民心所向,正在自己这边。墨者不可能背民心,所以墨者这一次除了在城墙死守等待停战成盟的命令外,绝不可能出面亲自参加政变。
大尹急问小司寇道:“你不是见过墨翟了吗”
小司寇连声道:“我的确见过他了。他也对鬼神盟誓,墨者不会违背自己的道义,更不会违背多数民众的意愿!”
“墨翟最重鬼神,又向来从未有过弃言背信之行,难道他的话竟然不能够相信吗”
大尹又仔细问了一遍后,疑惑道:“不会,以我对墨翟的了解,他是不可能说出虚言的。”
公叔岑喜惊道:“若是墨者出面,那只能再分甲士,既要挡住墨者,又要在墨者攻过来之前攻破内城之门才行。”
大尹道:“勿慌,事已至此,只有一面全力攻打内门,一面询问墨者是何意。”
他又问那名报信之人,到底看到了什么状况。
那报信之人说道:“我看到当初随墨者而来的沛邑众人倾巢而出,他们手持长矛,以三十人一行,于街市上整队前行。”
“长矛极长,最前排之人皆披甲。另有一人腰间有小鼓,还有一人有笛哨之类,鼓声咚咚与脚步相合。”
“众人前行,除脚步声与笛鼓声之外,再无其余声息。前排似在手臂上有小盾。”
“墨家的公造冶等人,紧随左右,一同前往。”
“沛邑之人后,又有徒卒民众数千,不能清楚,紧随其后,领头的只是墨家的适等人。”
“那些沛邑人之行伍队列,看似竟有士之气息,恐怕不能击破。他们行进起来,如同移动的树林,那些戈矛闪亮,非是人力可以阻挡。”
报信那人说出自己的见闻后,公叔岑喜奇道:“我知道墨者之中多士,可是沛邑那些人哪里是士呢怎么竟能够行进出如此行伍”
大尹却听到了关键问题,不等回报之人回答公叔之问,便打断问那报信之人道:“如你所说,那些墨者并未全部出动”
“正是,墨者并未有多少。只有几十人跟随,而且头戴黑帻,臂缠标布,以示与众人相区别。”
大尹松了口气道:“看来尚可交谈!我早就说,墨家众人不会在意更换国君之事,他们绝无出手的可能。”
众人问道:“如此奈何”
大尹道:“墨者必是前来调解,为不伤百姓之事。他们若想我们答允,我们便答允一些事。但只怕墨者兼爱非攻,想要制止这次驱逐,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既如此,全力攻破内城,我自去与墨者交谈,询问他们,拖延时间。你们务必尽快拿下萧墙之门!”
“若在墨者到来之前,杀死子田,那么他们即便到来又有什么用呢”
国人可以暴动,可以参与政变,但是他们没有继承权。国君可以更换,但国君的共举也必须从公室中选出,这是此时天下的规矩,没人可以不遵守,至少现在还不能。
因而,大尹需要的只是子田死掉。这样一来,国君的归属也就只能是他
第二二七章 内外勾连百尺叹(廿二)
贵族的叛乱,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既不是为了百姓,也不是为了楚人。
只是,终究说给外人听的时候,需要一些说给外人听的理由。
大尹想都没想,便答道:“我本宋人,怎么可能是为了楚人的攻城呢这样的说法,是对我的侮辱啊。”
他抽剑怒斥,又道:“我们这样做,正是下合民意,上为社稷。这难道竟然做错了吗”
适笑问道:“可如果楚人并不想要灭宋绝祭祀,那么难道楚人攻破商丘,就会损害社稷吗”
大尹急忙道:“但民意汹汹,我们也是不忍百姓受饥馑之苦啊。终究,是民众想要驱逐无道之君,我们只是顺从民意。”
适摇头道:“可是,我所听到的民意,并不是这样的啊。大尹您口口声声说为了商丘百姓,但正如您养了一条猎犬,却喂这条狗吃草,还说让他吃草就是为了狗好。可您不觉得,您应该问问狗是否愿意吃草吗”
大尹面部抽搐一下,没有回答,半晌道:“小司寇掌三询之事,他应知晓商丘民众之愿。”
这不是推卸责任,而是小司寇的本职工作就是这些,小司寇急道:“城内百姓确实是不想要再守城了,粮仓被楚人细作所烧,再守下去只怕城内要饿死无数。众人不愿饿死,所以要守城,这就是民意,也是我所询问过的。”
本来小司寇还准备加上天命之类的话,但一想对方“非命”,知道说也无益。
适即刻反驳道:“巨子言,万事有大利小利之说。譬如此时百斤麦,而距离明年耕种尚有时日,只能每天少吃一些并且拌以蕨葵之菜,以支撑到明年可以耕种。”
“假如有人说,不若此时便不拌以蕨葵之菜,每天吃饱,或许可以蛊惑不少人。但这并不是大利啊,而是短暂的小利。”
说罢,适指了指身后那些集结在一起,分发了兵器的民众道:“如今民众想得大利,而非只是小利,因此这才是真正的民意。”
“巨子言,罪犯禁也,惟害无罪。宋公怒楚,即便造成了危害,但是罪责难道全部在他吗”
“小司寇掌三询之事,难道在怒楚之前可曾询问过民众的想法吗另有臣属六卿,难道在怒楚之前没有考虑到后果吗那又为什么没有相劝呢”
“今日之事,民众的意见是面见宋公,求取大利,也为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类似的事而准备。这才是真正的民意。”
“墨者今日所来,只是为了促成几家罢兵罢斗,既都说都是为了百姓为了社稷,那么就请停战。”
“今日事,若是为了商丘百姓与宋之社稷,那均无罪,可让宋公盟誓不究今日之事。若宋公连民众的大利也不能够答应,那么再换不迟!”
话已经说到如此严峻的地步,大尹也明白适所说的真正民意是什么。
此时所说的真正民意,不是什么道理,而是他身后的数百墨者、三百沛邑甲士、外加数千汹汹分发了武器的民众。
空口谈道理,没有用。
而看着适身后的那些民众,小司寇也清楚,墨者蛊惑人心的手段之强,远非自己能比。
数日之前,他还认为民众已经只剩下驱逐国君一条选择了。
那时候城墙附近的民意他也是知道的。
可是不过数日,这些人却被墨者蛊惑的换了想法,到底什么是“大利”,这些民众想要什么,小司寇并不清楚。
但想来,这些城墙下的民众和城内的民众,并无二致。
既然墨者短时间内让城墙下的民众转换了想法,只怕城内的民众也经不住墨者宣义部的几番言语。
小司寇明白,今日事已经不能改变。
纵然墨者说他们只是做第三方调停,但实际上态度已经明确:调停顺利,那就调停。若不顺利,就要亲自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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