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深闻鹧鸪

江深闻鹧鸪
作者：覃浠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家国天下，悲剧莫以天下悲剧为大。而个人悲剧，莫如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倾颓浪潮为大。



第一章 金陵裴府
    腊月廿三，金陵。

    虽说临近年关，诸多年货尚要置办，却奈何大雪封路，来往行人诸多不便。正午时分路上竟是连个人影都少见。

    忽听一阵马蹄声不绝于耳，众人自然是好奇张望。

    原是金陵裴府的大公子裴子轩今日回京了。

    金陵裴府虽然不大却也着实不小，虽然祖上没有荫封，但好歹府上主事的老爷是实打实吃着皇粮的。虽说只是个五品的光禄寺少卿，好歹在官宦世家里面也算是排在中间的。

    不是什么跺一脚地面都要晃三晃的角色，却也是个山中无老虎时的小霸王。

    裴府的大公子从戍边回京了，自然是个大消息。

    一时间街坊邻居都在议论大公子回来该寻哪家亲事，裴府这边也照样没闲着。上上下下进进出出好不热闹，独独四姑娘裴子晗的院子清攸阁里冷冷清清不见人影。只有裴子晗一个人临窗坐着，若有所思。

    忽听门外有拍雪的声音，不多时进来一个丫鬟，搓着手边走边抱怨:“大公子回来的可真赶得好时候，什么时候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回来……”话音未落，裴子晗已经打断了丫鬟的说辞:“萧萧！”

    “姑娘……”萧萧噘着嘴嘟囔着，“我忙前忙后的也没见着他们想着姑娘一点。”

    “我要你去帮忙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裴子晗从书本中抬起头来，心平气和的说:“既然已经受了苦挨了累，就别为了嘴痛快让人家心里面厌烦。”

    “知道啦，姑娘，”萧萧见自家姑娘有些生气，连忙赔笑着答应，心里只盼着菁菁能早点回来替她挡着点自家姑娘的火气。

    裴子晗看着自家婢女的样子也懒得管她心里弯弯绕的小心思，只是转头看着窗外还在下的雪没有说话。

    菁菁抱着几件湿衣服走进来抱怨:“都说瑞雪兆丰年，我倒是从未见过哪有半分祥瑞之处，无非就是惹了一堆麻烦事。萧萧那个懒丫头呢叫你收衣服你都能忘，如今外面下了雪，怕是要再洗一次了。”

    裴子晗微微皱了皱眉:“亏得咱们院儿里素来没什么人进出，要不然你这话让别人听了去可是要挨板子的。你在这含沙射影的说我大哥哥做什么难不成我那个大哥哥还惹到你了”

    “说的就是他那个魔王，平日里不见得回来一次，每回来一次都要让全府上下陪他一起折腾，真搞不懂老太太究竟喜欢轩哥儿哪里，要这般随着轩哥儿的性子来。”菁菁一面整理衣服一面说道。

    “还能为了什么，无非是仗着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子不是”萧萧在一旁帮腔。

    听着自家婢女的再三抱怨，裴子晗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且不说大哥哥是咱府上唯一的男丁，就是嫡出公子这一条就足够他在这个家横行了。怎么，今天你们又在栖坞阁那边受了什么气，非要在这儿说三道四的扯上几笔才肯消气”

    “还不是二姑娘，在依云阁里哥哥长哥哥短叫得好生肉麻……”

    萧萧只说了一句就被菁菁叫住:“平白无故的同姑娘说这些做什么晼姐儿在自个儿院里做什么也是你能嚼舌根的吗说出来只会污了咱们姑娘的耳朵。还不去把我刚刚抱回来的湿衣服拿下去再洗一次你个懒鬼我让你拿衣服这么大的事儿你也能忘了，不然哪里会费这二遍事还要重洗一遍”

    萧萧嬉笑着讨饶:“姐姐息怒，奴婢保证没有下次，这就去给姚妈妈送去。”

    菁菁瞪了萧萧一眼:“还不快去”

    “诺！”当屋里的听到这一声回应的时候，萧萧已经一溜烟的跑出了清攸阁这院子了。

    “萧萧别的本事没有，跑跳倒是在行，”菁菁看着萧萧离开的方向笑着摇头，“姑娘下次可别惯着她无法无天了，如今萧萧心情不好了就是连大公子都敢说三道四，这以后……”

    “她无非就是想自在一点，就随她吧，量她也只敢在咱们清攸阁胡闹了。”裴子晗笑道。

    “那倒是，奴婢会看着她不让她给姑娘填麻烦。”

    裴子晗点点头:“你也是一样，也别总拿自己和萧萧比。你好歹是娘亲身边的人，同她这



第二章 心事谁知
    “四妹妹！”

    裴子晗回头，却见是自家三姐姐裴子昀笑盈盈的看着她。忙紧走两步去见礼:“三姐姐妆安。”

    “四妹妹安好。”裴子昀也回礼道。

    “也不知道母亲这么早忙着叫我们做什么，”裴子昀皱着眉凑近了小声道，“姨娘临走前要我小心着点，说可能是大夫人又要有什么把戏。”

    裴子晗轻轻一笑，不动声色的推开自家姐姐:“无非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三姐姐怕什么。不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敲门的。”

    裴子昀脸上一僵:“妹妹自是不用太在意母亲说什么的，你虽不是她生的，左右都是嫡女，她都要让你三分罢了。”

    裴子晗皱了皱眉，心里暗道果是个无利不起早的，面上冷冷一笑道:“姐姐何苦拿嫡庶尊卑说事，生恩哪里有养恩大，何况母亲是咱们四个兄弟姐妹共同的母亲，哪儿有什么厚此薄彼的道理”

    “妹妹说的是，”裴子昀脸上的笑意又减了几分，“母亲做事总有母亲的道理。”

    说话的功夫已然到了栖坞阁，果不其然正位上坐着裴府的老太太。裴子晗和菁菁对视了一眼，心道果然是这老太太的打算。只是不知道这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给祖母请安，祖母万安。”

    “坐吧。”

    “谢祖母赐座。”

    瞧着老太太冷眉冷眼的对自己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裴子晗倒放了心，说明老太太没把什么坏主意打到她的头上来。她从没奢望老太太能对她和和气气的，她只希望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了。

    “这些年轩哥儿在戍边受了不少苦，你们在家里可得好好让着点你们大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你们大哥哥才是。”果然老太太心里只有自己那个长孙，从小到大不论什么事情都要处处依着自家孙子的。裴子晗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命里没有还是老天爷开得天大的玩笑，裴家三代单传，到了如今这一代才算是家里人丁兴旺，却也只有裴子轩这一根不成器的独苗。

    老太太还一副要以自家孙子做裴府未来当家人的打算看着，觉得自家孙子长得好定能说一份好亲事，从此裴府前途一片光明磊落。总叫府上的姑娘丫鬟粗使婆子都要顺着大公子做事。像是有朝一日轩哥儿得了失心疯想要天上的太阳，她也会眼睛不眨一下的叫人去摘。

    每每为了自家孙子和儿子吵的时候就哭天抹泪的说家门不幸，儿子不孝之类的话，也不知道在老太太心里，到底是孙子的话重要还是儿子的话重要。

    “祖母，不是说好大哥哥有礼物给我们吗”裴子晼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问道。她总是这样，问一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傻问题，有的时候都会让人真的怀疑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果不其然就被老太太横了一眼:“你们大哥刚从戍边回来累得很，这段时间不准去打扰你们大哥休息。你们大哥要是有什么礼物自然就会差下人给你们送到各自院儿里去了，”老太太一脸的不耐烦，“行了行了，其他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散了吧。”

    “诺，孙女告退。”

    可一直到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栖坞阁，把几位姑娘喊过来的大夫人始终没有露面。

    对此萧萧表示非常不满:“不知道大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平白无故的扯什么理由不好非要扯轩哥儿的礼物，去不去都让人不舒服。”

    “马后炮，”菁菁取笑一般的翻了个白眼，“前会儿姑娘要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有想法”

    萧萧满脸写着不服气:“你知道你怎么不说”

    “谁知道你这个蠢丫头不知道啊，”菁菁用手去点萧萧的脑门，“戍边那么个苦地方，你当是去赏景游玩去啊还要带礼物，不带回来什么尸骨你就阿弥陀佛吧。估么着大夫人自己也是拿老太太没办法，只得如此说让诸位姑娘有个心理准备而已。”

    “不过，我的这位二姐姐倒是有意思的很。”见自家姑娘接过话茬，菁菁萧萧都很吃惊的对视了一下，毕竟往常自家姑娘对她们之间的话呢，都是采取不听不发表意见的态度的。可如今……两个人对视的结果是:她们俩谁也不知道自家姑娘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姑娘说的是晼姐儿”菁菁试探的反问。

    “是啊，我这个二姐姐啊，虽说脑子不大聪明，却最会看人家脸色。虽说老太太来咱们府上没多少时日，可她老人家心里面只有我那个大哥哥倒是人尽皆知。二姐姐非但没躲还要硬生生的撞上去平白无故惹老太太不高兴倒是奇怪。”

    萧萧也很是不解:“是诶，二姑娘平日里最是个会溜须拍马的，总是最讨长辈们欢心。如今突然得罪老夫人，她能有什么好处啊”

    “过了年，二姐姐就要及笄了，那离说亲也就不远了。莫不是二姐姐不喜欢老太太给说的亲”

    “不喜欢，看不上姑娘可别胡说，这哪里是晼姐儿说看不上就能推的亲事啊”

    “坏菁菁，你有消息又不肯和我说，”裴子晗诈怒，装模作样的扯了扯菁菁的脸蛋，“还不快说”

    “我也是怕消息不准才没告诉姑娘的，”菁菁揉了揉被扯的脸蛋，低头小声道，“无非是那日去给姑娘取药的时候碰到几个栖坞阁的小丫鬟议论，说晼姐儿心里早就有了人家，奈何老太太非要把晼姐儿许配给刘府的大老爷做续弦，晼姐儿在院里是又哭又闹，大夫人怎么哄都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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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旧梦重忆
    菁菁关上门的那一刻，裴子晗脸上堆砌的笑意瞬间垮了下来。她几近懊恼的把头埋在被子里，很久都没有抬起来。

    瞧着萧萧和菁菁的黑眼圈就知道，昨天晚上她定是又折腾了一宿，惹得她们都没睡好觉。

    但其实她自己也没睡好。

    ——————

    昨天晚上菁菁和萧萧千辛万苦终于把自家姑娘抬到了床上，刚坐下来喝口水松口气的时候，就听到自家姑娘毫无征兆的叫了一声:“别走！”

    吓得萧萧手里的瓷杯都没拿住险些摔到地上，慌忙之间回头看，却见自家姑娘闭着眼睛睡得很不安稳，嘴里念念有词，无非都是些“别走别丢下我”的话。

    菁菁忙摇着自家姑娘叫:“姑娘，快醒醒！姑娘，姑娘?”

    裴子晗似是醒了一般的睁开眼，却是面色惨白眸中无神，无论菁菁萧萧怎么摇晃呼喊都没什么实质性的回应。

    菁菁叹了口气:“姑娘又梦魇了。”

    “姑娘自回了裴府，可很久都没犯过病了，如今怎么又……”萧萧有些着急得慌了神，“要不我去找大夫人吧?”

    “去什么去，快回来！”菁菁小声呵斥道，“你怕不是想让姑娘这辈子都毁在你这张嘴上平日里姑娘便没少因为这个说你，怎么如今还不长记性……”

    菁菁长叹了一口气:“我记得江老太爷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过姑娘犯病时候要用的药，你放在哪里了”

    萧萧恍然道:“等等啊，我去去就来。”

    只留下菁菁一脸心疼的给自家姑娘擦着脸上的冷汗。

    菁菁萧萧这边没闲着，裴子晗这边也没怎么清闲。

    自睡着后，裴子晗的梦里就一直热闹得很，人来人往热闹不凡。却又好似来者皆是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现实梦境分割线———

    裴子晗坐在江府自己的小屋里，看着窗外的大雪发呆。她睁大眼睛看着，北方的雪总是和南方的不一样，白得透彻冷的干脆。

    窗外有小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每每听到，她总是羡慕的看着声音传来处，即便隔着窗户纸看不大清楚，可却总是要这么痴痴的望着。似乎只有望着，才证明自己参与其中了一样。

    每到这个时候江老太爷都会笑眯眯的端着汤药进来，给裴子晗披上披风，和蔼却又不可拒绝的让她喝药:“乖，把药喝了。等你的病养好了就可以和她们一起玩了，到时候外公绝不拦你。”

    裴子晗头也不回的望着窗外隐隐跳跃着的人影儿抱怨:“可外公，这话你可说了好几年了。”

    江老太爷依旧温和的劝:“我家的丫头平日里最听外公的话了，如今怎么不听了呢”

    “外公说话不算数，我为何要听?”裴子晗气鼓鼓的说道。

    “外公平日里说话自是算数的，可你看看你可有按照外公的要求去做外公说要披着披风站在有风的位置，可如今你站在窗口却不披披风。你说，你的病如何能好得了呢”江老太爷依旧是不瘟不火的说着道理，“不按别人的方法去做，反埋怨别人的方法不对，这是何道理?孟子说，‘行有不得，反求诸己’，之前背的好好的如今怎么就忘了把这一段背给我听听！”

    裴子晗嘟着嘴一脸不情愿的背:“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记得便好，”江老太爷轻轻叹了口气，“来吧，别看了，把药喝了吧。”

    裴子晗百般不情愿的转过头喝了药，一脸邀功一样的把空碗举给自家外公看，猛然抬头时却见自家外公



第四章 一培黄土
    可无论彼此怎么逗趣玩笑，任谁也都是睡不消停的。无论这夜如何的长，注定都是个不眠夜。

    裴子晗如是，萧萧菁菁亦如是。不过前者是前半夜孤苦后半夜疲惫，后者则是整夜都担忧悬心。

    以至于裴子晗早上醒来时，对于昨晚疲惫揪心的梦境也只说了一两句。只说是梦见了自家外公，哭了几次。又念着自家外公那句“我家丫头我不疼就没人疼了”，掉了几滴眼泪，便也算了。

    终究是一个人的生活，两个人掺和不来的。

    裴子晗栽在床上，心里想着昨晚梦里外公要她背的《孟子》，不由得出了神。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自家祖母最是重男轻女的，离了轩哥儿这个孙子，就好似活不下去了一般。虽然投胎成女儿不是自身的错，但没有在祖母面前露过头面确是自己的不是。谁又晓得祖母与自己不甚亲近到底是因着自己女儿家的身子还是没什么光彩的模样

    “姑娘，轩哥儿差不弃送了一培黄土过来，说是在边关带回来的礼物。”菁菁站在门外隔着门扬声说着，说到礼物二字还特意咬重了字眼。

    “替我谢谢大哥哥的礼物，菁菁，送了不弃就把黄土拿进来吧。正巧最近屋子里的茉莉缺了些肥料，正好借大哥哥的黄土给它施点肥。”

    “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