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绝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蔚微蓝
殿内气氛十分僵冷,武观月这时上前扶住了王珺,柔声劝道:“太子妃有所不知,圣人固然始终如一,却并非太子妃想得那样。太子妃可还记得萧内侍验身一事若非圣人首肯甚至授意,镇国公主哪里便真的敢同未来的天子分庭抗礼”
“可是……”
“太子妃可知,圣人一直想废三郎而立宋王,这段时间虽然表面上在向三郎放权,实则心中仍是不安。他最怕的便是一旦真的让三郎做了天子,会给宋王等兄弟带来危险,所以三郎这个皇帝,务必得是圣人心甘情愿给,还得固辞不受,方可让圣人安心。三郎可以露出些许的实力,让群臣看到这是个值得托付的太子,但不能让圣人感到威胁,这个度已经很难把握了。”
武观月叹了叹:“杨良媛有这样的命格,其实没什么不好,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在眼下这个敏感的时刻,身怀有孕。此时只要镇国公主有足够的实力,再搬出一个似有异变的天相,圣人便有了处置三郎甚至整个东宫的理由。这个孩子是真的可以让三郎和整个东宫为之陪葬的。”
王珺闻言脸色顿时一变。她看了看武观月,又抬眸看向李隆基,不敢置信地道:“此事既然事关重大,三郎却从未与我商量,可月娘却是知道的……”
家中有大事,丈夫不与妻子商量,反倒告诉妾室,的确不大合适。李隆基有些理亏,一时
【第27章·七宰相五出其门】4
刚回到丽正殿,李隆基便抬脚将长几踹翻:“好一个杨良媛,我竟是小瞧了她,想当初姑母收买她入东宫,想必不仅仅是因为所谓命格一说吧”
“杨良媛的确心思细腻,平日里不吭不响,可事关腹中胎儿,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武观月劝了劝,忽然抿唇一笑,“说起来,三郎既然能答应太子妃,可是已有其他的对策”
萧江沅默默地将微张的唇重新闭合。她竟忘了武观月本就是有事来找李隆基的,还没等说,她的心腹就过来传消息了,好一阵耽搁,现下自然又跟着回来了。太子和良媛为主,她为仆,他们两人都在,哪里轮得到她率先开口。
她没发觉,自己周身已然泛出了丝丝酸味。
李隆基本也是先看向了萧江沅,才发觉说话的是武观月。他不着痕迹地转过头去,望着武观月的眉眼,俊眉一挑:“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武观月长相自然不差,闻听刺眼,更似一株嫣红的芍药花,在温暖而明媚的光亮下悠然绽放:“月娘恐三郎不肯答应打掉这个可能有天命注定的胎儿,故而特意想了个法子,以作权宜之计,不过现在看来,月娘似乎多虑了。”
李隆基双眸微亮:“你说来听听”
武观月摇头道:“不如三郎与月娘背向而坐,各自用八个字写下自己的对策和法子,且看是否如一。”?“写就写。”李隆基说着便一掀衣摆坐了下去,才发觉长几已经被自己踢翻了,不觉轻咳了几声。萧江沅忙上前去,将长几扶好,文房四宝都布置好,然后开始研墨。
李隆基将自己的对策写到了面前的丝帛之上,武观月则一手持空白书卷,一手持笔信手拈来。两人同时写完,同时转身,又同时将自己写的展露在对方面前。
李隆基写的是:实话实说,昭告天下。
武观月写的则是:实事求是,开诚布公。
风格不同,殊途同归,李隆基和武观月相视而笑。
在他们书写的时候,萧江沅也在心中把自己的想法总结了八个字出来:无虚无假,不藏不掖。
此刻望着李隆基和武观月的笑容,萧江沅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见李隆基完全明白自己的意思,那便不需要多言,武观月十分痛快地抽身而退:“月娘不方便再插手此事,既然三郎都明白,月娘便可放心地告退了。”说完便万福一礼,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丽正殿。
“若是别的人,总要回个头依依不舍地看看,她倒痛快,恨不得拔腿离开。”李隆基轻哼了一声,听殿内没有响起任何的回应,他看向了萧江沅,“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萧江沅默了默,道:“阿郎不该对太子妃说那样的话。”
李隆基神色一敛,横眉道:“你也不看看她对我说的是什么!什么叫‘虎毒不食子’什么叫东宫安危不需要一个尚未成型的胎儿的挽救什么叫历代明君没有杀死亲生骨肉而登上皇位的还有,什么叫若我不肯放过杨氏母子,她便不能继续忝居太子妃之位她都被人利用到这等地步,吃力不讨好,还可能连命都送了,自己不知道也就算了,还来威胁我这是一个太子妃该说该做的”
萧江沅淡淡道:“的确不是,但这是一个妻子该说该做的——阿郎不会真的动了休弃太子妃的心思吧”
李隆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怎么可能她是我结发妻子,在我最窘困的时候嫁给我,起初的几年因为祖母还在,她没跟我过过什么好日子,大抵是太过操劳,身子伤了根本,所以她一直不曾身怀有孕总之,无论如何,我不会轻易废弃她。有她在,我的正妻、太子妃乃至未来的皇后,都只是她一人。”
“所以阿郎最后还是答应了,其实也不仅仅是因为已经想到了可以替代的对策”萧江沅的神情流露出几分温柔。
自己对另一个女人这般看重,她不仅不生气,竟还这么高兴李隆基心里颇不是滋味,没有应声,却听萧江沅接着道:“既然对策已定,奴婢便着手去做了。”
李隆基道:“你知道是什么对策么,就着手去做”
“阿郎与武良媛所想,也正是奴婢所想。”
“哦”听闻萧江沅的心思与自己的吻合了,李隆基比方才多了几分快意,面上却不表露,“那你怎么一直不开口”
萧江沅眸波漾了漾:“有武良媛在,阿郎何需奴婢开口”
李隆基瞬间愣住了。他僵硬地看向萧江沅,仔细地瞅了半天。
“……阿郎为何这样看奴婢”
见萧江沅脸色的确有些不自然,李隆基了然一笑,抱臂往圈椅的靠背上一靠,风姿十分豁然洒脱:“我怎么看你了”
“……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奴婢这便告退了。”萧江沅说完就退下两步,转身朝殿门走去,走了好一阵,人都快到门前了,身后也一点声响反应都没有。
——若是平日,他应该会起身稍稍一拦吧
李隆基凝望着萧江沅离去的背影,唇边噙着的笑
【第28章·一边谷来一边峰】1
这时已是景云三年,李旦改元为“太极”。
这边太平公主在紧锣密鼓地,让自己的人逐渐占据在大唐朝堂的各个高位。彼涨此消,朝堂位置有限,有人占了即意味着有人失去。政事堂里,太子李隆基本就失去了姚元崇和宋璟,这下更是损兵折将,他手里只有六品以下官员任免权,对此事完全力不从心。
于是对比日渐势盛的镇国公主府,东宫在极速地衰败下去。
朝臣大多是人精,眼力极好,对于权势的敏感度亦是极高,昔日分庭抗礼到如今对比悬殊,他们看得最是清楚,原本开始偏向东宫的脚步放缓了许多,而原本中立的则朝镇国公主府倾斜了些许。
局势对李隆基十分不利。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李隆基会采取相应手段予以反击的时候,李隆基却什么都没做,只缩在东宫里,看似悠闲而知足地地在一条条敕书草稿上画“可”——昔日因反对韦庶人或武三思而流落江湖,如今已回到长安的进士学子,如今都有机会入朝为官,虽说刚起步只是**品,但较平民而言已经相当不错,官身和良人之间永远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连通婚都难。
“我说这位郎君,你还是我三哥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知道愁,还在这批什么、什么**品官的敕书这些芝麻官有什么好管的,宰相不是进新人了么,让他们来呗!”李隆业现如今是太子右卫率,日常点卯都要进东宫,即便是休沐了,他也要入宫见王贤妃,连带着也逛逛东宫,可谓是东宫的大常客。
奈何他再如何常来,总有些很重要的事,他就是撞不上,比如杨良媛有孕。为此他心情已经很不好了。眼见东宫的势力这么快便落败下来,他又是心急又是担心,这几天端午休沐,他本该好好地睡几个懒觉,愣是压力大得几晚都没睡好。?昨日端午正日子,午时的饮宴结束之后,他便来过东宫一次,结果三嫂说三哥就没跟着回来,更了衣便出宫去了。
——他还有心思出宫玩阿沅怎么也不劝劝!
……好吧,别看阿沅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实则正是个爱玩爱吃的呢,她怎么可能拒绝那么会玩会吃的三哥的要求。
急也不急在这一时,想来三哥可能跟他一样心情不好,所以出去散散心,放松放松,这也不是不行,他明日再来便是。
可今日来了,他三哥在干嘛呢!
李隆基抬眸瞥了皱眉的五郎一眼,唇角一勾:“你可别小看这些芝麻官,他们离百姓最近,知道的、敢说的都是最多的。”
“可一百个他们也顶不过一个宰相啊!”
李隆基轻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眼下,阿耶并没有把我监国的权力收回去,不是么”
李隆业双眼一亮:“你是说,阿耶这回是心向你的”
“……怎么说得好像之前,阿耶从来没有心向过我一样。”李隆基淡淡地翻了个白眼,“我的意思是,阿耶一日没把这权力收回去,那么这权力便还是我的,六品以下官员任免,相比宰相的任免自然无足轻重,但对于我来讲,得到他们的支持十分有必要。这些中下层官员大多是父母官,在民间素有名气威望。他们基本上都是一个目标,想要一跃五品成通贵,封妻荫子。可五品这个分水岭太难逾越了,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某人一样,跟当时的皇帝关系好,就能随手得一个五品内给事,因此他们大多具备一个特点——敢抓住机会。我是能让他们最快达成目标的机会,而他们,也是我的机会,让我不至于被废得那么快的机会。”
被突然提及的“某人”闻言腰背愈发挺直——她家阿郎这语气中……竟然有几分无力和无奈,莫不是对圣人和未来有些心灰意冷
李隆业顿时泄了气:“怎么会这样呢,三哥你之前不是挺好的么,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姑母一直都是强而有力的,我斗不过她也属正常。只盼着能多拖延些时日,让阿耶好好想清楚,究竟儿子与妹妹,谁更值得依靠,”顿了顿,李隆基自嘲地轻笑一声,“即便那个儿子是我。”
见三哥这样,李隆业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怎么之前就想也不想地说出那句话,让三哥伤心了呢!可现在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补救,想说话又不敢说,只好求助般看向了萧江沅。
未等萧江沅开口,李隆基像是早就知道李隆业会求助萧江沅一般,敛容瞥了李隆业一眼,才恢复笑容道:“况且现在姑母锋芒正盛,我躲还来不及,怎能
【第28章·一边谷来一边峰】2
萧江沅听得这样的话,心中很不舒服。
她家阿郎往昔多么风流恣意,现如今竟也会如此失意眼下的确想做什么也无从下手,东宫今昔不同往日,他暂且也做不了什么能威胁到太平公主的事。但是……那份心气总该是有的吧
这时,薛崇简来了。
薛崇简自从去年镇国公主自蒲州返回长安之后,就从五王宅搬到了东宫,与李隆基一同居住。随着太平公主的权势越来越高,远超昔年,他的性情也越来越安静,成天缩在偏殿里,年前还在写《千字文》,年后就开始遍寻有名气的诗文来写了。别的不说,他的书法是越来越好了。
他这些日子都鲜少出门,连李隆基都少见,李隆基也不去叨扰他,任他随心所欲。故而这一日,薛崇简来得十分突然。
见薛崇简规规矩矩地给自己和五郎、武观月见过礼,李隆基心下一叹,表面仍是朗然笑道:“表弟可是稀客,快来坐下,与我说说你近日都在写谁的诗文”
薛崇简本有话要说,听李隆基问起来,便想了想,道:“王摩诘的诗。”
李隆基“啊”地叹了一声:“就是那个太原王氏的神童,讳维,字摩诘”?薛崇简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祖上十余代曾为太原王氏,后迁居至河东,现如今在东都。”
“这王摩诘现在最多不过十二岁吧,竟已有诗文传世了,名声还从洛阳传到了长安来,真是英雄出少年!”李隆基颇为赞赏,“如此才华,来日若参加科举,必能高中进士。只是他就算有名,小小年纪也不至于写出太多——你这几个月就写他一个人的了也不觉得腻。”
薛崇简道:“他所传世的诗文虽还不多,但极为难得,道法自然也充满禅意,大千世界在他笔下,不过是一花一草一木,却比经书生动多了。抄写得多了,心也就静了。”
李隆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便听薛崇简接着道:“但其实我并没有只抄写他的诗,还有另一个人的一篇文,这一个多月以来,我也常写的。”顿了顿,他神色微沉,语气一低,“骆宾王的《讨武檄文》。”
李隆基双眉微扬。萧江沅和武观月的表情相差无几,都是笑容一滞。李隆业看了看几个人的神色,默默低头喝茶,更不敢出声了。
“且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阿娘若再这样下去,若非颠覆大唐正统,便是颠覆她自己了。我想去劝劝她。”
“你从前又不是没劝过,你知道结果的。”李隆基微笑着拍了拍薛崇简的肩,“你若是觉得住在我这里,不好意思,大可不必这样。你我兄弟多年,何必见外”
萧江沅这时道:“殿下,立节王今日本可以直接出东宫去寻镇国公主的,却这般严肃地先来告诉了殿下,殿下不问问其缘由么”
这样一想,薛崇简今日的确很反常。当然这几个月他都挺反常,只是今日跟之前都不大一样。
薛崇简本是打算通知过表兄就离开的,他要去劝阿娘,原因是现成的,可从没想过会被人追问。萧江沅这么一说,李隆基便立即问了,薛崇简事先没有任何相关准备,顿时支吾了起来。
李隆基目光一沉:“你不会是……今朝走了,就不再回来了吧——你打算以死相谏”
薛崇简沉痛地道:“……除了这个,我再想不出其他办法,能阻止阿娘了……”
李隆基转眸看向了萧江沅、武观月和李隆业。
李隆业已经坐到薛崇简身边,重重地拍了下薛崇简的肩膀,又重重地叹口气,什么都没说。萧江沅刚要开口,便听武观月道:“立节王以为,身死便能让镇国公主停下这一切么”
薛崇简道:“……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武观月坦然地笑着,“你知道即便是自己死了,也无济于事。但你想着,自己总要做点什么,不论是为了大唐,还是为了三郎。月娘有些话想告诉立节王,或许不大好听,不知立节王可有兴趣”
“良媛但说无妨。”
“争权夺利之事,除非自己死了,不然是停不下来的,因为一旦停下了,等于退步,而退步意味着万劫不复。所以即便立节王以死相谏,得到的结果必然是不好的。死,只有一种可能,而活着,却有千万种可能,立节王现在虽然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但不代表日后想不出,虽然不一定来得及。最重要的是,三郎一定不愿立节王走上这条路。”
见薛崇简陷入沉思
【第29章·天有异象成兴替】1
萧江沅定定地看了李隆基一眼,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径自淡然转身,开始收拾起纷乱的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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