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女军阀

    其实，薛倩绫和夏怀甫的婚事，薛家老爷薛济时原本是不同意的，原因是夏怀甫比倩绫足足大了十六岁！一个三十二岁的男子，不经对方父母允许便把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带去了苏俄，此等行径在观念保守的薛老爷眼中简直是败坏门风。况且，夏怀甫出身普通，父亲只是原宁古塔将军府的一名府医，家里一点根基都没有，怎能配得起门第观念极强的薛家

    但是，薛倩绫从小在美国长大，观念开放，个性极强，自然不顾父亲的反对，一定要为自己的婚姻做主。

    彼时，薛家大少爷和大姑爷还都在北洋政府任职，他们和投效广州政府的夏怀甫原是同僚，夏怀甫便设法拉拢他们二人。后来，阴差阳错，二小姐晚绫和孙先生两情相悦，坠入了爱河，薛家自然要重新考量自己的政治立场。最终，他们决定倒向广州。

    如此一来，夏怀甫倒成了促成此事的关键人物，孙先生对他更加赏识，亲自向薛济时保媒，这才玉成了薛倩绫和夏怀甫这桩婚事。

    婚后，夏怀甫也算十分争气，没有令薛济时失望。他在这政治上颇有建树，终于爬上了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他的成就离不开薛家的支持，自然荣耀也全都归于薛家。

    农历八月，暑气消退，阴气渐重，露凝而白，是为白露节气。

    宁安城内家家开始添置冬衣，督军府也不例外。鄂锦姿照例聘请了城中最好的裁缝来府中量体裁衣，长欢回家时没有带行装，这次更要给她多添置几件过冬的新装。

    裁缝按照约定，掐着长欢在府中的时间来了，却赶上督军府来了客人。这位贵客不是别人，正是长欢昔日好友，如今的国民政府第一夫人——薛倩绫。

    对于“第一夫人”的到来，吉林督军府自然不敢怠慢，鄂锦姿摆下丰盛筵席，“全家”齐聚一堂欢迎薛倩绫的到来。然而，薛倩绫却没有什么心思和胃口去品尝满桌子的珍馐美味。

    此




第26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次日，薛倩绫主动邀约长欢出去逛街，说是打算重温一下过去在奉天那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

    长欢没有扫兴，好好陪着她去了。可是，宁安城不比奉天繁华，眼下局势又乱，也没什么好玩的去处，两人只草草在街上转了一圈便意兴阑珊了。

    因为今日并无仆从跟着，在宁安也没人认识这位“第一夫人”，薛倩绫倒是十分放松，不似昨日那般矜持拘谨。她像过去一样亲密无间地挽着长欢的手臂，提议道：“要不，咱俩去吃点东西罢，日本料理怎么样”

    长欢还是习惯这样的倩绫，遂也恢复了少时的样子，语气活泼地应道：“吃什么也别吃日料了，难道你忘记上次咱们去吃日料结果差点遇到危险了何况如今这样的时局，还是躲日本人远一点为好。”

    薛倩绫吐了吐舌头，做了个俏皮的表情，说道：“也对哦，还是你想得周到。”

    “这样罢，我们这儿有家俄国餐厅还不错，带你去尝尝。”长欢提议道。

    薛倩绫眼睛闪亮，很是高兴地说道：“太好了！当年和怀甫在苏俄时吃过的俄餐，这些年我还真的很怀念，奈何南京一家俄国餐馆都没有。”

    于是，两人来到长欢说的那家餐厅。

    这家名叫“露西娅”的家庭式餐厅现在是由一个中俄混血儿嘎莉亚和她父亲一起经营着的，露西娅是她母亲的名字，她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是中国人。其实，这里也是宁安城仅存的一家俄餐馆子了。因为鄂锦姿长期和日本人合作，对从前的苏俄侨民十分苛待，所以他们都纷纷回国了。

    “长欢小姐来了”嘎莉亚见到长欢，高兴地打招呼，不禁因为长欢是这里常客，更因为她现在是自己的“上司”——嘎莉亚一家都是流谪会的成员。

    长欢向她点了点头，说道：“我的朋友远道而来，她非常喜欢俄餐，请把招牌菜都上一遍。”

    嘎莉亚高兴地应了，关上店门便到后厨准备去了。她既是老板，也是服务员，还是厨师，这里的菜之所以地道，大约也是因为全部出自她手。由于长欢身份特殊，又点了那么多菜，嘎莉亚忙不过来，只好关门谢客，专心服务她们两人。

    如此一来，精致温馨的家庭式小餐厅变成了长欢和倩绫的包场。这样隐秘的环境，最适宜讲一些重要的话题。

    薛倩绫见餐厅里只有她们二人，便放心地开口说道：“长欢，说来惭愧，其实我这次来宁安，不是单纯为了看你这么简单。作为朋友，我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我知道。”长欢丝毫不意外地说道。她正是因为知道倩绫来宁安一定有重要的事找她，是以方才提议吃俄餐时便已替她考虑好，此处的环境最为合适。“我们既然是朋友，有什么事你开口便是。”

    见长欢如此善解人意，薛倩绫反倒更加感觉过意不去。她低下头，红着脸说道：“长欢，从前在奉天，你帮我救怀甫，我已经欠你许多人情，如今又要恬不知耻地来求你救他，真是惭愧！”

    长欢并不在意倩绫的客套，只是问道：“怀甫哥哥怎么了他如今已是万人之上的大总统，还有谁能动得了他”

    薛倩绫叹了口气，说道：“你别看他表面风光，其实这个总统当得十分窝囊。长欢你大概



第26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三）
    长欢劝慰薛倩绫道：“你也别怪斯年，他不止是你我的朋友，更是东北军的长官，要对东北军二十万将士负责，所以凡事必然要权衡利弊，慎重站队。”

    薛倩绫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我明白，时移势易，他总得为整个东北军的未来审时度势。我也只是希望他能多念及之前我们对他的帮助，莫做忘恩负义之人才好。”

    长欢点头说道：“关于这个，我早有耳闻。那时他初登东北军统帅之位，满腔报复，却处处受到父亲旧部、奉天老将们的掣肘，导致军心不稳，政治动荡。直到和你们南京达成共识，宣布改旗易帜之后，方才有底气彻底推行改革，拔除根植在东北军骨子里的腐朽毒瘤，真正稳固了自己在军队里的地位。对于这些，我相信他一定是心存感激的。”

    “但愿如此罢。”薛倩绫摊了摊手，显然对长欢说的并不完全赞同，“如果他最后果真做出不利我们的选择，我也可以理解。毕竟，他是一方长官，不能只在乎一己的恩怨情仇。”

    长欢听得出来，薛倩绫对斯年不肯和他们合作还是有相当不满的，但这个话题聊下去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只能疏导她说：“倩绫，那么你来找我，到底是想让我做什么呢”

    薛倩绫听长欢这么一问，果然神情缓和了下来，慢慢开口说道：“长欢，我接下来提出的要求，有可能会超出你能够接受的范围，你也许会碍于情面不忍拒绝我。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此事成与不成，都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的友谊，你永远是我最最重视的朋友。未来，无论你对我有任何所求，我也都会尽力帮助你。”

    长欢心中暗道：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成了第一夫人说出来的话真是滴水不漏，令人心中舒服又难以拒绝。看似并不强人所难，实则先用友谊将人架上道义的至高点，让人无法对她说个“不”字，然后再许一个“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诺言，任谁都无可奈何，只能接受。

    不过，即便如此想，长欢对倩绫也并无丝毫鄙薄之意，反而十分欣赏。因为，不得不说她这一套确实是一个合格政客应当具备的素质。

    长欢轻轻地笑了一下，说道：“倩绫，你我之间不必讲这些，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怪你，能帮忙的我也会尽力帮。”

    薛倩绫眸光闪闪，她虽然已经无法摆脱政客的圆滑世故，但是对长欢还是有着真情实意的，因此稍微有些内疚地看着她，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我想让你帮我争取斯年的支持，因为我知道，在他心里一切都比不上你重要。只要是你的话，他一定会听。”

    长欢莫名地心头一颤，虽然薛倩绫的意思早就表现得十分明显，她已猜到大约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听见倩绫真真切切地说出来，她还是感到心中有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汹涌了起来。

    钱斯年，为何在旁人眼中，你对我仍是如此情深义重即便是我自己，也还存有一丝侥幸，觉得我对你来说依旧重要。可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两年了你都不来找我还有，你留在身边的那个孩子，究竟说明了什么

    长欢郁郁地想着，扯出一个凄然的笑容，说道：“是吗为何你会觉得我可以劝得动他倩绫，你难道不知道，这两年来



第26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四）
    斯年吾卿：

    见字如晤。

    奉天一别，斗转星移，已过五载，望风怀想，时切依依。

    彼时，与君心意初定，却突遭算计，受制于人。为求自保，余伪死以遁，令君伤心欲绝，实乃无奈之举。及至知君与沈氏完婚，恐君知晓余未死而再生波澜，为君平安计，决心继续隐瞒。

    然自从别后，未曾停止思念，每每与君梦中相见，醒来无不涕泪满襟。怎奈东风恶，欢情薄！只能隐忍相思，奋发图强，以期凭借一己之力击败沈氏，救汝逃出生天。

    两年前，知君终于剿灭沈氏叛逆，恢复自由之身，喜出望外，以为相见有时。然而，日日盼君不至，渐至心灰意冷，故亦负气不肯低头，蹉跎至今。

    今故友倩绫来访，言语开导，方大梦初醒。人生在世不过数十载，知心相爱不易，何故彼此疏冷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故此，修书一封，托倩绫捎予君，盼与君尽释前嫌，重归于好。

    另，若君感念倩绫开导之谊，还望投桃报李，应承倩绫所求之事。

    书短意长，盼君即复。

    长欢

    庚午年七月十七

    推倒多次、几经增删之后，苏长欢终于在洁白信纸上一字一句真挚书写下了对钱斯年的情感，也终于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将薛倩绫的到来看作上天赐予的契机，借此向爱人敞开心扉，重新开始。

    薛倩绫得到长欢亲手书写的信件之后，很快满意地启程返回奉天。其实，这次她来宁安城，确实是受了斯年所托，来做和事佬的。

    事实上，薛倩绫到来之前斯年便已多方权衡，认为夏怀甫一派更加有希望夺取党内斗争的胜利。不过，作为手握二十万东北军，又受黑龙江寞愁军和吉林督军府拥护的东三省之主，他不能轻易予取予求，总要端着些架子，才好让人掂清他的分量，重视他的存在。

    因此，斯年故作观望姿态，让薛倩绫放低身段求他，随后顺理成章地提出条件，那便是——若她能劝得苏长欢低头示好，便应允支持夏怀甫之事。

    其实，他早就知道苏长欢为人仗义，一定会帮朋友这个忙，而自己也可从中找到台阶，同她重修旧好，两全其美。

    如此折腾一番，薛倩绫终于得偿所愿，赢得了钱斯年对他们夫妻的支持和承诺，满意地返回了南京。

    临行之前，薛倩绫又嘱咐钱斯年，千万别忘了回复长欢的信件。本是自己有求于人，已在她面前夸下海口，不会令她颜面受损。若是斯年没有回应，将来姐妹之间委实再难相见了。

    钱斯年欣然应允，其实即便薛倩绫不来叮嘱，他又怎会当真不理长欢

    薛倩绫离开奉天之后，钱斯年假意答应反对派的联盟请求，使他们以为胜券在握，于是主动挑起了讨伐夏怀甫的党争之战。结果，由于钱斯年的临阵倒戈，反对派惨败，彻底失势。经此一役，夏怀甫终于坐稳了总统宝座。

    然而，华夏大地遭遇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见已是一滩浑水的国内局势因为反对派的失败而即将恢复平静，日本人怎能善罢甘休，于是又暗中制造事端，再度搅起了波澜。

    事情是这样的。

    吉林省郝姓商



第265章 贼寇破国山河碎（一）
    辛未年农历八月初七夜，日本关东军驻奉天部队长官松井太郎命令部下，炸毁奉天附近他们日本人正在修筑的南满铁路路轨，栽赃嫁祸于钱斯年的东北军部队，并以此为借口，炮轰奉天城北大营。

    事实上，此前日本关东军已在东三省范围内进行过多次试探。但由于党争之战的胜利，夏怀甫按照承诺任命钱斯年为陆海空军副司令、东北边防司令长官，又将华北四省三市交他管辖。斯年便率领东北军主力十余万人进入山海关内，占领晋、冀、察、绥四省和平、津、青岛三市，并于此后一直驻守平津，致使东三省，尤其是奉天防务空虚。

    之前，对于日本人的频繁骚扰挑衅，钱斯年未以为然，还告诫东三省防务长官：“日方寻衅，意在迫使我方军队率先发难，以取得舆论之优势、公理之所向。若我方仓促出动，胜则遭受公理谴责，败则面临割地偿款，我东北三省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故此，宜力避冲突，忍让为先，万不可擅自应战，致酿事端。”

    钱斯年之所以对局势有如此判断，皆因一份名为《日本国内形势及政策前瞻》的调研报告。这份报告的起草者不是别人，正是曾任流谪会奉天分部主事，后被长欢设计失去鄂锦姿信任，遭免职谴回宁安的丁泯中。

    为了重新赢得信任和重用，丁泯中可谓是下足了功夫。他知道鄂锦姿同日本人交好，便也拼命去巴结讨好，期望他们能在鄂锦姿面前帮忙美言。一来二去，他结识了到宁安城督办南满铁路施工的麻生由介。

    麻生由介其人心狠手辣、阴诡异常，曾经亲手制造了奉天城那场生灵涂炭的“伤寒热”疫病，是奉天部队长官松井太郎手下最为得力的一员干将。

    认识丁泯中后，麻生由介得知他曾经留学日本，精通日语，又有心为自己办事，于是交给他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撰写那份颠倒黑白、混淆视听的调研报告。

    一方面，麻生由介安排丁泯中尽快赴日“实施调研”；另一方面，他又通过鄂锦姿的运作，使丁泯中的调研打上吉林督军府的旗号，师出有名，其结果便也具有了权威性和可信度。

    果不其然，丁泯中在日本吃喝玩乐一圈回国之后，便将麻生由介早已准备好的调研报告上呈给了并不知情的容悦卿，然后这份报告又很快摆在了钱斯年的办公桌上。

    丁泯中没想到世上还有此等美差，几乎什么都不用做，便赢得了日本人的青眼有加和鄂锦姿的重新赏识。然而，他更加想象不到的是，这份调研报告对钱斯年、对东三省，甚至对全中国来说，简直就是灾难的开始！

    报告上称：日本国内虽受到英美等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危机的波及，一度陷入困境，但总体情况有好转趋势。裁军政策进一步减少了政府财政压力，使国内阶级矛盾有所缓和，民众主战情绪不高。政治上，多数内阁大臣主张以和谈的方式争取日本在我国东北既得利益的延续，若不成，则以战争赔款形式获取。

    然而，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

    国际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不断扩大，日本作为亚洲最典型的资本主义国家，亦不能幸免，



第266章 贼寇破国山河碎（二）
    接到钱斯年的命令，容悦卿立刻召开全省军事委员会议，宣布吉林省全境进入战时状态，军队随时准备配合东北军抵抗日本人的进攻。

    但是，有超过半数的委员对容悦卿的决定持反对意见。自不必说，他们都是流谪会中人，受鄂锦姿蛊惑，认为对日应采取顺从加和谈的态度，而不应以硬碰硬。

    容悦卿听了这些人的托辞，义愤填膺地言道：“今倭人刻意制造事端，公然犯我中华，已是将国际公理视同无物、随意践踏之强盗行径。是可忍，则孰不可忍若我辈一味忍气吞声、逃避退让，贼寇将更加横行无忌，如入无人之境！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试问你我堂堂七尺男儿，还有何颜面立足天地之间”

    “可是，听闻少帅下令麾下东北军一律不得抵抗，最终将奉天城拱手让人。现在又要求咱们去抵抗，去拼命，这又是什么道理”有人提出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