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尽头

    片刻，又觉着心口闷闷的，难受不已，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呼吸，费力的想要将眼睛睁大，只是眼睛已睁到最大，他还是看不清墙上的按铃在哪个位置，只模模糊糊看到墙面一点点的花了起来，各色各样的颜色交织着，他想要闭上眼，却又怕闭上了便再也不能睁开了，可这样睁着眼睛又仿佛耗尽了所有精力，身体的能量在一点点的流失，而他对这完全没有一丝抗拒，他抗拒不了了。

    只是，深渺……

    他心口越发疼了起来，浑身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所有的器官都在迅速衰竭，他抓着床单的手指紧紧地收缩着，毛孔里都是汗，细细密密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身体已绷紧僵硬的像是石头，好像没有一丝知觉，只有他大脑皮层稀少还清醒的神经知道那浑身僵硬的只是表面，而他身体里密密麻麻四处流窜的就像电流在不停的发射着麻木的信息。

    他还是想要见见这个女孩，他这一生亏欠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她。

    却不曾想过，周深渺原来不是周南的孩子。

    可又如何呢

    当年的事他会带到坟墓，他会去地狱，会去赎罪，他不奢求宁蕊能原谅，他早已没有了资格。

    只是，为何还是不能安心的死去，其实只要拔了这营养液的针头，他大概也没多少时间可以活了吧，可为何心底隐隐排斥，迟迟下不了手。

    顾邵安追出疗养院，正好看见一辆大红色的甲壳虫跑车正要启动，他跑上去想要拦下，周深渺抓着方向盘，转过头恨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的说道:“顾邵安，你给我放手。”

    顾邵安径直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一张脸寒霜满面，冷毅的没有一丝温度，周深渺甚至能感觉到四周渐渐在变冷，只是此刻的她心口充满了怒火，也没办法在乎这份冰冷。

    抬起手一巴掌就落在了他脸上“啪”的一声特别响亮，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尤不解气，她环顾了一下车厢内，找不到武器，只好拔了车钥匙，一手扣着车钥匙就向他胸口捅去:“顾邵安，你去死，去死啊！”

    钥匙很钝，但因为夏天，顾邵安只穿了一件棉质衬衫，而周深渺拿着钥匙的手却是用尽了全力，钥匙尖锐的一头插进了皮肤里，不深但特别特别疼，疼如骨髓，四肢百骸都蔓延着这疼痛。

    “深渺……”顾邵安没有去管心口流出的血，抓着她握了钥匙的手，低低喃语，语气里无尽的缱倦缠绵，温柔备至，却又带着莫名的绝望，眼底深邃的如同一汪死水，连同一丝波澜都没有起。

    “顾邵安，七年！不！十四年！我就是个笑话，是个笑柄，愚蠢至极！”周深渺强忍着要流出的泪水，眼里都是一片雾蒙蒙的涟漪，握着钥匙的手一直在颤抖，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和顾邵安争吵，只是很难做到，她哽咽着，眼底的色彩一点点灰暗下去，她的世界仿佛成了旧时电影里灰色的图像，连同声音都不敢调大，就怕听到耳里成了天线不稳带来的无数杂音。

    “你什么都没做错，深渺，可很多时候，我和你一样，无奈，只能妥协，你可以怨可以恨，但我不后悔。”顾邵安以为她所介意的应该是他明知道沈希洲和她身份对调的事，却从来隐瞒，直到如今她已回到周家，他还是不打算说出来的事。

    “是吗顾邵安，我真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不后悔下去。”周深渺生硬的说完，将钥匙插了进去，车瞬间启动，她偏过头毫不留情的诅咒道:“下车，带着你们的秘密去死吧，我等着你们下地狱。”

    顾邵安眼底一片猩红，看着周深渺决然的侧脸，颓废地拉开车门，右手捂住心口冒血的地方，脚刚刚踏出车里，周深渺已目不斜视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大红色的跑车瞬息就窜出去很远，下山的路有些曲折，南山疗养院建在半山腰树木密集处，风景确实怡人，适合病人休养，若是往日周深渺还会有心情欣赏这南山的风景，但此刻，她却是恨极了，恨他们的自私，恨顾邵安的欺骗，恨他们的刻意为之。

    顾邵安早就知道晨昏在伤害她，或许比她自己还要更早的知道，可他们都在放任，谁都没有伸手拉她一把，就这样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走的那么辛苦，那么身不由己，到最后还搭上了陆步凡七年青春。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的骨节都已通红一片，心口郁结的怒气依旧找不到宣泄的出去，踩下刹车，坐在驾驶座看着前面还长长的盘山公路，曲曲折折断断续续看不真切，双手抱着头磕在方向盘上，胸口起伏不定的，只一会又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眼里一片猩红，脸上两行清泪，她一拳打在方向盘上，将后视镜给调了一下，看不到自己的脸才觉得舒坦。

    这样狼狈的人怎么可以是她周深渺，她可是周家唯一的小姐，是周家寻了多年的小公主，怎么可能这么狼狈呢

    顾邵安捂着心口返回医院，他还需要知道父亲藏起来的秘密，白色的衬衫胸口一片殷红的血迹，过往的护士看到问他:“顾总，怎么受伤了，包扎一下吧。”他只摇摇头，径直朝着病房走去，天色一点点的暗下来，他有些看不清自己身后跟随的黑色影子，墙上小小的壁灯探照下来，打在白色的瓷砖上，折射出更为惨白的光亮，他身影从后面看拖着无尽的落寞与孤寂。

    扭开病房的门，墙上的电视正在放着一个情感伦理剧，无声的切换着画面，关掉了电视音量，只能看演员的口型和动作以及底下的字幕，像一出出无声的哑剧。

    顾锦华闭着双眼，正熟睡着，深陷的眼窝下一片青黑，黑眼圈特别的浓重，他按了铃叫来护士看着他，转身出了病房，这个地方让人莫名压抑，他逃离似的驱车离去。

     




第83章 爱一个人可以维持多少年？
    爱一个人可以维持多少年

    周深渺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对顾邵安的爱成了一种执念，哪怕他们从没有在一起过，而相处的时间远远没有分离的时间一半长，但她看到他的时候心跳还是会止不住的跳动，他的脸像是被生生钉进心口一般，从未遗忘过。

    但相较她卑微无力又沉重的爱，晨昏爱他却爱的坦坦荡荡，她察觉到她的心思，所以处处为难，所以让她走的步步陷进，只为让她离开顾邵安的生活，手段是很卑劣，她却不能不远离。

    机场是个分别又相距的地方，她最终还是没有和沈希洲，萧卿安一起出行，她的生活像是一场巨大的被编制好的陷进，她身边的人似乎出现的都那么巧合，陆步凡拉着她的行李坐在椅子上等着检票上机，大片玻璃窗外天色正好，天空白云朵朵镶嵌在巨大的蓝色帷幕里，阳光却又是盛大的，光线大片大片照在白色的瓷砖上，泛着层层叠叠的浅光。

    周深渺嘴里含着一颗薄荷糖，盯着安检口上那红色的滚动屏。

    “去了普吉岛记得给我打电话，既然出去散心就好好玩，别想太多。”陆步凡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就检票了，他真是想陪着她一起是去，可现在这境况不允许。

    “好，我下飞机了就打给你。”周深渺直挺挺的转过头微笑着看他，笑的淡然:“陆步凡，期待一个全新的周深渺吧。”

    那些过去，再不舍也得舍弃了，曾经那种刺骨的伤害翻江倒海时没让她放下顾邵安，可隐隐约约的真相却让她清醒过来，他们编织的梦，好的坏的，她都该抽离，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甩开过去，想要重生。

    “好，期待着，沈少让我告诉你，他给你卡里打了钱，喜欢什么就买，没钱花了就打电话，玩够了就回来，周家，是你的避风港是你的家。”陆步凡站起身将她抱在怀里，叹息了一声，才悠悠道:“深渺，什么时候才能让自己强大呢我很期待。”

    她窝在陆步凡的怀里，他身上浅浅的烟草味混合着薄荷味的洗发水味道，很独特却让人心生安稳，不同于顾邵安身上那种味道，顾邵安也会用薄荷味的洗发水沐浴露，但味道不是这样清浅的，是浓郁的，像密不透风的墙紧紧包裹起来的那种滋味，而徐滔身上永远不会有烟味，而是带了淡淡的薰衣草的香味，他一贯喜欢用薰衣草味的洗衣液，所以身上衣服也总是这股味道。

    顾邵安站在三楼楼道里，二楼是候机厅，三楼则是咖啡厅奢侈品店铺，他倚着栏杆看向下面，很容易就看到那对抱在一起的男女，陆步凡大概因为经常打架，出入一些混乱的场所，所以气质是极好的，带了点痞气，但整个人却又散发着淡淡的温暖气息，站在那里就是焦点，他们像极了热恋中却要分离的情侣，他搭在栏杆上的手越发用力起来，眼睛有些泛红，明知道不看就不会难受，但还是忍不住会看，他的四肢，眼睛都不像自己的了，只浑身僵硬，连眼球都没有转动一丝，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们。

    如果当初他们都勇敢一点，在她还是他妹妹的时候就可以勇敢一点，现在是不是就不用这么痛苦了，她身边的人是不是就是自己了

    可哪有那么多如果

    她以为沈希洲是他安排在她身边的，可事实上并不是这样，他从来没有骗过她，但又如何解释呢

    两年前再遇她后，才着手调查她身边的人，却意外发现沈希洲才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而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周深渺是谁家孩子。

    所有的言语在那样猝不及防的环境里，解释都是过分苍白。

    周深渺飞了普吉岛后，c市格局发生了巨大变故，周亚盛用半个月时间血洗重组了整个地下黑色势力，而沈氏集团却正式宣布退出娱乐圈，旗下与娱乐圈有关的子公司都在做清点盘算，正式异手，而接手之人恰好是柯简蓝，顾邵安的空壳公司摇摇欲坠，而顾锦华身体每况愈下，最终没有抢救过来，他到死都守着上一辈的秘密，只留下一句话:“我对不起周南对不起宁蕊啊。”

    可是再多的对不起都换不来两条鲜活的生命，而这样的歉疚像是埋藏起来的石头，一点点堆积起来，最后压的人透不过气。

    “邵安，我想见见深渺。”弥留之际的顾锦华眼窝已经深陷的不能再深了，眼底青黑一片，大约是被病痛折磨的整宿整宿睡不安稳吧，看向顾邵安的眼里全是哀求。

    他们之间的父子情分大概是在宁欣死后才疏远的吧，他默然，只觉得讽刺。

    “她不会见你的，父亲。”顾锦华好一会才开口，紧抿的嘴唇淡漠的吐出几个字:“我怕她知道真相会克制不住拿刀捅死你。”

    话音刚落，顾锦华便捂着胸口止不住的咳了起来，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插着针头的手背已经渐渐泛红，针管里回了红色的血，好一会才止住，呼吸却跟不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周南与宁蕊离开的原因，也没有告诉他晨昏父母的死是何人所为，更没有说深渺与沈希洲的调包，一切的一切似乎因为他的死回到了最初，但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改变了。

    顾锦华的葬礼上，晨昏一身白衣与同样白色孝衣的顾邵安同立，前来悼唁的皆是商政上与顾家有关的人士。

    柯简蓝将一大捧白色菊花放在遗照前，三鞠躬后转身对顾邵安挑眉道:“节哀顺变。”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如释重负，只是看着晨昏的余光带了几丝探寻的意味深长。

    只是没有见到周深渺，这让他有几分好奇。

    乘着顾邵安送宾客的间歇，凑到了晨昏身边，低沉的道:“恭喜你了，坐稳了顾太太这个位置，怕是顾邵安近期想离也离不了了吧。”

    晨昏心口一窒，瞬息白了脸色，她太贪恋顾邵安稀薄的温暖了，可也知道他的心从来不在她这里，但回忆里多多少少带着温度的时光都显得那么弥足珍贵，有他一起多好啊。

    “柯简蓝，当初我们可是说好的，合作终止于他的死。”晨昏稳住了心神，脸依旧是惨白的，说出的话却是狠捩的。

    “当然，我说话算话，你好好守着你顾太太的位置。”柯简蓝轻笑起来，眼底带着嘲讽，转身往馆外走，他来这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边走一边给助理打电话:“机票给我定好了吗今天下午能飞吗”

    天气是好的，八月的天空是蓝色的，有朵朵白云漂浮着，他在馆外站了会，又一次想起那间小小阁楼里清瘦的女孩扎着马尾在阳台上做菜的侧影，这么多年了，这个画面一直定格着，像永不凋落的古老文字被镌刻在石碑上，而她一直都刻在他的心上。

    他是不择手段的，但c市的水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无论这些年多么小心翼翼，到底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周深渺坐了小艇去往皮皮岛，海水的咸腥味特别浓郁，她坐在小艇里一直捂住嘴，脑袋有些嗡嗡作响，天空倒是格外湛蓝，和海水交相辉映，她不知是晕的还是其他，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海滩上多的是穿了比基尼的男女，她戴着遮阳帽沿着海岸线慢悠悠的走着，风有些大，带着浪花一波一波打在沙滩上，一排排大的椰子树叶子泛着墨绿，有人在酒店前支了棚子烤着海鲜，也有穿着吊带的小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蹲在边上卖着椰子，国外的小孩五官都特别的明显，黑色的小卷发，特别的萌，她心变得软软的，举起相机想要拍下这一幕，隔的有些远，调节焦距的时候，镜头里出现了一个男人，还是她所熟悉的，似乎没有看见她在拍照，蹲在那个女孩身前选着椰子，她举着相机的手就这么僵在了胸前，指尖微凉的按下了拍摄键。

    有些仓皇，迷茫的转过身往礁石那边去，还没走几步，便被他给追上了，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语气调侃的道:“我又不是洪水猛兽，跑什么跑”

    她定定的看着他，心里烦乱不堪，被他拽住的那块地方仿佛有无数的蚂蚁在窜，浑身的血液都在凝聚。

    “柯简蓝，你的出现我从来就不相信是偶然，就像曾经你对我的好，都是带着目的性的，都是晦暗不清的。”周深渺看着这个愈发耀眼的男子，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和沙滩裤，却还是盖不住那满身的贵气。

    他有些挫败，眼底滑过一丝失落，却很快遮住，看着她的目光都是亮晶晶的，说出的话却是无比残酷的:“对啊，我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目的性的，可是周深渺，你信不信，你爱的顾邵安所做的每件事也都是有目的性的，只是他这个人看重的东西太多，而你不在他看重的范围内。”

    字字诛心。

    她恨不得将脖子上挂的相机扯下来砸向柯简蓝，七年前这个人就在她心里定下了最深的印象:伪君子，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说的都对，可有一点说错了，他看重的人和事和我无关，但在我心里他所在的位置从来没有变过。”其实是变了的，他伤害她，他欺骗她，在来普吉岛之前她便清醒了，她只是想要安静沉淀一段时间，可为什么这个人要跟着过来，到底是谁说出去的，她的行程已经被周亚盛给做了保密处理。

    阳光，沙滩，海景房在柯简蓝到来后都显得那么阴沉，连同天气都阴郁下来了，傍晚时分，周深渺窝在沙发上翻着这几天拍摄下来的照片，窗户没有关，海风吹过卷起米粉色的蕾丝窗帘，带着点点湿气，窗边的几窝比人高的芦蒿那白色的浮毛散在空气里，她揉了揉有些发麻的小腿，赤着脚踩在绣了朵朵繁复花朵的暗红色地毯上，将相机扔在了沙发上，起身去关窗户才发现已经下雨了，她愣愣的站了会，才合上窗户



第84章 清淡如水，平静无波
    是啊，直接杀了她或者顾邵安，他们所有人都解脱了，都不会像如今这样缠绕在一个怪圈里，更是逼得周深渺心底深处那软弱自卑的性格渐渐瓦解，一点点成长为她自己也看不清的模样，她曾经痛恨的模样。

    她何曾想要算计，何曾想要与人为敌，但也只是她何曾想，曾经这c市认识的少男少女都成长为心机手段都狡诈狠辣而又深谙滴水不漏的诡计，她想要脱离，便只能奋力争取。

    出了医院，心底有些空白，掏出手机，停留在上面的却是一条陌生的骚扰信息，面色有些不愉，紧了紧握着手机的手，看着渐渐暗沉下来的天空，叹了口气，手指飞快的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点击发送，看着发送成功这四个大字，整个人却无力的蹲坐在了街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形色匆匆的异国男女，可就是这样陌生的国度，她知道，从此以后，真的再也不能回头了。

    顾邵安，晨昏，柯简蓝，甚至是陆步凡，周亚盛……所有与她有关的，与过去受到的伤害相关的，现在正在进行的，从此以后都只能陪她一起，一起下地狱。

    柯简蓝从窗口往下望去，只看到一个小小的黑点蹲坐在街边，被一辆救护车挡住了大半边视线，可就是这样，也让他开始怀疑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那时候接近她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喜欢吗

    不，绝对不是的，她太普通，也太渺小，扔进人群中连个水花都不会溅起，她的出现到最后消失可能都是一场静默的无声无息的哑剧，连个观戏的群众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