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尾鱼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灰鸽子
“这不你说这个蓝裤子的吗”
彭程也是窝火,他倒得就是蓝裤子这里,怎么还不对了那老瘪犊子像是白雪公主坐下的小矮人似的,个不高,滴溜溜处乱窜,扔完了砖头,他又跑回来了,急头掰脸的叫唤。彭程打小也让人这么损过,说好了的蓝裤子,咋还能变卦呢他一肚子的火气,横愣着眼睛吼了一嗓子,吓得小老头猛一抬头,真没敢乱说话。
“是那个。”这三字老瘪犊子说得明显没有刚刚声大,他朝更远的地方一指,多少有些怯了。
彭程一回头,顺着老头手指的方向,看见那边隔着几个人,竟还有一个穿蓝裤子的爷们儿,也在那里砌砖呢,而且他身旁一块砖头都没有了。
这下没话说了,是自己倒错地方了,那个师傅手里都没活干了,正四处啥么人呢。彭程气得有点鼓,他吐了一口,却也无话可说,这撩起来的火气憋得特有动力,看着老瘪犊子那牙尖嘴硬的造型,他转身又往砖堆那儿走了。
——
“兄弟,你这回少放两块,我脑袋抬不起来,要不不
你再蹲一蹲(三)
晚上八点二十三分,贝贝终于在彭程家里等到了他。工地的工作有多苦她是知道的,她就是干房地产的,尽管是阴宅,也是宅不是,阳宅总会更苦一些才对。贝贝买了猪头肉和鸡腿,还卖了个西瓜,虽然她明知道这么花钱到月底一定是不能够的,可是她还是卖了,她猜彭程一定想吃。
妈妈也很给力,她炖了条鱼,啤酒顿大鱼,最好吃的鱼头让贝贝带了过来。姑娘一个人在屋里坐着看电视,心不在焉,她给彭程打了两个电话,他都没有听,直到八点二十三分,她听见钥匙插进门里的声音。
屋子里开着电视,贝贝还是第一时间就听见了开门声,她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没等他扭动钥匙,她先打开了门。和昨天相比彭程好似回炉再造了一般,判若两人,他拿着钥匙像个逃生的伤兵,脸有些肿了,呆滞的瞅着她。
“你怎么样了”
“累。”彭程只应了一个字,身子像是烂泥一样没个气力。
“怎么累成这样”
看见他这副样子,贝贝已然无从下手,她试图伸手去扶他,被他示意别碰自己。彭程脱了鞋,那双布鞋早都分不出花色了,他在门口弹了弹上面的土,然后放在旁边的鞋架子上,光着脚往卫生间去了。
“我先洗洗,太埋汰了。”?——
彭程进了卫生间,从里面插上门。这个房子里是个老式的卫生间,是冲水的,但是既没有马桶也没有热水器,只有一个能出凉水的水龙头。
“要不去澡堂子洗洗吧!”贝贝依着门外面。
“不了,别丢人了。”
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不大,扔能听见彭程在说话:“媳妇儿,我渴坏了,给我弄点水吧!”
“我买了个西瓜。”
“哦,那好,我裤子兜里有一百,你拿走,再给我留十块。”
——
贝贝又把鱼头从新热了一下,彭程才光着膀子从卫生间里出来,像刚出壳的雏鸟一样,
天煞孤星(一)
所谓美好生活总是要分享的,否则,也就算是对付。
吃喝玩便真的就能乐起来的人其实没有几个,吃喝玩了就乐了,那不是傻逼吗是人总是要有些追求的,美其名曰管那叫理想,也有人管那叫梦想,更多的人是分享,只是选了分享的人,大多不自知,于是他们不分享。无论是啥,总之是给自己的不快乐找个够不着的油头罢了,省得心里总惦记,拼死拼活的够,还够不着。
第二天的晚上,贝贝又买了些吃的,还带了点妈妈做的酱牛肉过来,在彭程家里等他。这一次又是八点多,小伙子才一副好似严刑拷打后的德行,靠在门口。贝贝赶忙扶着他进屋,彭程闭着眼,掐紧了眉头,痛苦极了,他的手就一直搭在腰上,走一步,一个趔趄,哎呀呀的吭叽个没完。
“怎么了腰疼”姑娘有些手足无措,小伙子撅个屁股,左腿拖在身后,像是不会打弯儿了,直杵杵的。
“嗯!腰疼,今天跟老关抬砖,抻了一下。”
——
彭程下午又是跟老关一起抬砖,就昨天那个,那个横头巴甲的老瘪犊子。
原来那人姓关,头天晚上下班的时候他特意告诉彭程的,整得他妈的还挺正式,脸对脸,眼对眼的对着彭程说,他不叫兄弟,也不叫爷们儿,他说他姓关:“你就叫我老关吧!”?老关虽然长得那样焦虑,毕竟年纪本也不大,又是从小就干这个活儿,抬个砖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不仅抬砖不算什么,被砖搥了那几下,看着挺吓人的,也都没咋滴。他这样的老手,若是存心的折腾折腾彭程,小伙子是肯定不是对手了。可仅仅是这一天的相处,就连彭程自己都没整明白,这个老关到底是折服于什么了,还就把他当亲兄弟似的,处处维护。
昨儿一天,彭程便累得不行了,这一宿的酣睡,别说做梦了,身恐怕都没翻上一下,踏实透了。早上一觉起来,浑身那股子酸疼可就来了劲儿了,只觉得这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肉不疼的,动哪哪疼。
小伙子起了身,艰难的蹭到厕所蹲下拉了泡屎,糟了罪了,一使劲儿,肚皮就跟着疼,不过小伙子也算有够硬,厕所里吭吭唧唧忙活了半个多小时,咬着牙站起身来,没吃饭就又去工地了。
——
老关人挺好,心眼实在却不傻,猜到彭程穿得跟公子哥似的,够呛能吃早饭,就从家里拿来了老妈做的大饼和炒咸菜给他。他老远就看见彭程晃悠悠的来了,走得还十分笔挺,端着饭盒,三步两步来到近前,伸手就去扶他。
“哎!你干啥”
“你不疼吗”老关一脸憨直的说,他看起来莫名其妙了。
这么一说,彭程到也再装不下去了,小伙子也是饿了,也没跟老关多客套,三口两口把大饼吃了还感觉不够,又不顾劝阻,空口把剩下的咸菜都给造了。
好样的,咸菜炒肉丝,放多少肉也是咸菜炒的,这下午渴得呀,眼儿都兰了。原本彭程从不喝生水,现在不喝也不行了,十五块钱全换成矿泉水喝了,还渴。要么喝生水,要么活活齁死,小伙子心一横,咬牙忍了这生水。
——
终于临到跟老关抬砖了,彭程又纠结。老关是真对得住他,一口一个慢点,慢点,让彭程自己找劲儿,他救活着,可惜彭程已经不是昨天那个浑身是劲儿的爷们了,那股子生瓜蛋子的蛮劲儿,就能维持一天,今儿他是哪哪都疼。
第一趟活儿,老关码好砖便半蹲在前面等着口令,突然就迎来了彭程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喝,像是踩了的狼尾巴似的,吓了老关一激灵。不过他反应还算快,明白后面这便是来梨了,赶紧就跟着往起起,就着身后的那股子劲儿,老关起了身便站了个笔直,没敢先迈步,想着等彭程迈步了他再跟着往前趟,省得自己一走再把后面这个白净净的弟兄给带倒了。
后面的彭程也站了起来,他憋得满脸通红,是真疼。腰,肚子,腿,胳膊,还有肩膀上昨天都咯烂了的伤,就连腮帮子都叫上号了,疼得他是没处躲没处藏的。
天煞孤星(二)
皇天不负苦心人,下午许是上帝被感动了,工地上突然不用那么多砖了。粗脖子的包工头过来了,大皮鞋上蹭得全是泥,他说俩人一组,一个人背砖过来,一个人给瓦匠往上递一下。就递一下而已,彭程乐了,他回过头看了看老关,又不乐了。别的几组搬砖工都是老手递砖,新手背,这一听,彭程的心又凉了半截。
“老彭,那什么,你递砖,我来搬。”老关还是那焦黄的大牙,笑得满脸褶子,他拍了拍彭程的胳膊,抖落了一身的黄土。
兄弟真是个好兄弟,可惜咱自己不行啊!彭程把剩下的半盒烟硬塞给老关:“兄弟,你别了,我欠着你的,你不收这活我干不了了。”
——
工地上的下午,烈日堪比猛虎,老关到还好,彭程却又秃噜套了。骄阳当头,热情无比,真晒呀!彭程白净净的后背被晒得火红火红的。老关找了件像从尸体上扒下来的迷彩服给他套上了,且算是好了一点儿,可领口总是包不住的,晒得通红。粗糙的领口来回磨蹭着彭程几乎熟透了的皮囊,再蘸着点汗水的咸味,很疼。好在老关每次过来都给彭程弄点水擦一擦,可也是治标不治本,眼看着就要揉的破了。
原本彭程还以为递砖是个好活儿,干上了才知道,可再好也是活儿,到是没有搬砖那么累,只是必得来来回回的弯下腰,拿起砖,再举过头顶。要命的就是这个下腰,彭程上午就抻了一下的,下午才算是叫上劲了,弯个腰像是要了他的命,再举过头顶又死了一回,脚手架上的瓦匠笑呵呵的看着底下这个递砖的哥们儿:“兄弟,咋整的,有了”
有啥有,彭程没有,他若是能有,做地不干这活儿呀!
——?“兄弟,你这身子也不是干这活的料呀!”
吃饭的时候彭程疼得都不会吃了,肉疼,皮疼,腰疼,疼得他揪心透了。他直挺挺的坐在,老关见他难受,便又说:“兄弟,咱们就是这贱皮贱命的,干啥都没事,不过我看你可够呛,你这样别再累出点啥事来,你就说你要是个色(shai)盲,你就非要当交警,那能好使呀”说完,老关低下头,他猛扒了两口饭,拿着碗筷走了。
彭程看着老关驮着背走了,但他没吭声,他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但他不信邪,关键是他不想信邪,就是疼死,他彭程也得忍着。他不能没了这个工作,一天给一百块钱呢!虽然贝贝总说不想要这钱,但能给她总是好的,没钱早晚麻烦,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一定得干,就是死在这个工地上他也得干,男人嘛!自古不就为了这么点交配权挣来抢去的,谁还不都一样,这就是男人的命,宿命。
——
“咱们别干了。”贝贝看着彭程愈加艰难的爬上床,也不知道如何下手帮他,好半天的,只能由着他自己忙活。终于他平躺下来,突然间卸了全身的力道,小伙子腰上发出咔吧的一声响,两个人齐刷刷的转过头来,紧盯着对方。
“媳妇儿你,你听见没你听见响没”彭程故作镇定的笑着,他嘴角的肌肉轻轻的抽动,他问贝贝。
&
天煞孤星(三)
贝贝打车直奔近郊的工地。
工地这地方不比龙息谷,虽然也是郊区,但是近郊与市区比邻,总还是现代化一些的。近些年市区里能动迁的房子大多动完了,政府和开发商只能打这些近郊农用地的主意,高高低低半成品的楼房多了去了,原来只长苞米的地方,还没用做宅基地,便升级立起了高楼大厦了,直冲云霄,也数不清有多少层。
大风卷起道路上的灰土,到底是郊区空旷,大得很。只是这里的灰不比龙息谷的灰,墓地里满地卷起的那是尘土,这里满地卷起的那都是水泥。水泥谁都认识,王莹姐那里堆得哪哪都是,粉尘的细如面粉一般,呼啦一下起来,半天都落不到地上,艮唧唧的,像是矫情又多情的姑娘,偏爱在半空中飘着,生怕人看不见似的。贝贝透过车窗,看见的都是灰蒙蒙的,唯有仰起头,才能看见天边愈发艳亮的阳光。
——
出租车司机不认路,老关给司机的指路,就听电话里,老关跟司机掰扯得急急恼恼的。出租车一会这边儿,一会那边儿,转了好几个弯才发现,原来彭程他们就在身后不远的那几个活动房里。
贝贝见到彭程的时候,他正站在那排活动房的门口,向往张望着。那活动房连个门都没装,外皮的白色灰突突的,挂满了一条条早已干涸了的水泥沫子,唯剩下壳里的蓝色还是鲜亮的。彭程就站在门里,双手扶着门框,远远的看,好像还没什么事儿的样子。
他满脑袋的大汗打湿了头发,水捞捞的,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热的,头发上水泥和着汗水,灰白灰白的,很显老。他的脸上画了混,屁股撅在后面,直不起身来,期盼的望着姑娘朝自己跑过来,他腼腆的低头笑了。
那一瞬间,贝贝想起了我的父亲母亲里,章子怡也是这么站在门口,倚着门框,看着自己心仪的男人,一步步的走近自己,她也笑了,笑得裸的。?像一幅写实的油画,她靠近了彭程,小心翼翼的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胳膊,那果然是真的,有温度的。彭程拧紧了眉头看了她一眼,眼睛在映出贝贝影子的那一刻闪亮了起来。天生的精巧,那漂亮的黑眼睛,让人叹服,他憋憋屈屈的问:“媳妇儿,你来了。”
——
“别歇哩!”姑娘漂亮的大眼睛抹哒一下,眼泪便被夹了出来,她知道他疼,只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媳妇儿,你别哭。”
今儿彭程的腰跟老关抬砖的时候又抻了一下,早上坐公交车的时候,他就觉得不行,就是不认命。贝贝口是心非的斥责了他,然后看着他的脸,顺着他眼神的示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腰。他现在只能撅在这里,万事皆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老关从见到贝贝开始,就一直在她旁边赔不是,大老爷们的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一口一个大妹子的叫个没完没了。
“大妹子,我这兄弟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那么一起,他就这样了,你看,我说,哎呀。”
老关语无伦次的,说也说不清楚,他那表情丰富极了,又是比划,又是白活,几句话说得捶胸顿足,哎呀的那句,他边说边整个身子都朝后仰了过去,像是古装电影里挥剑自刎,以死谢罪似的,成是夸张了。
贝贝没心情搭理老关的自责,彭程再如何笑给她看,她也啥都听不进去了。小伙子躺着坐着都不行,就只有撅着能稍稍缓解,这还不定哪一下不对劲了,他便痛苦的一闭眼,扬手示意贝贝千万可别碰他。对于这样的毛病大家都没有什么经验,就这么撅着也没法去医院,他甚至走不出这活动板房的门槛儿。
——
“程程,你得走一下看看,走一下,我们才能坐到车上。”
&
先天性腰椎隐裂一)
接下来的城市里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一个穿着的确良白上衣的中年人骑着手推车,在繁华的街道中缓慢前行,跟走路差不多的速度,独有一番自我陶醉,他是心无旁骛。
那车时不时左右摇晃个小弯儿,像骑车的人喝多了一样在马路上画龙。这条坑坑洼洼的路总是颠簸的,中年人再如何小心也是很难躲过,直颠得车上的箱板儿也跟着哐啷的一声响。接着撅在箱板儿上的小伙子便会呲牙咧嘴的吭叽两声,他面朝着拉车的中年人,佝偻着身子站着,汗水湿透了迷彩上衣。
“啊!”彭程是真陶醉了,他疼。
中年人紧张得手脚并用着停下车来,慌张的问:“小伙子,怎么样这路上的坑有的时候真躲不开呀!”
彭程知道他躲不过,但他说不出话来,那颠簸的一下,就像是当胸一记闷拳,打得他想死。好半天的,小伙子挤眉弄眼儿够了,才又倒开空儿说:“师傅,没事儿,你也不愿意的。”
——
穿的确良的人力车师傅人很好,到了医院又帮着姑娘把彭程从车上搬了下来。小伙子是真疼,身上那件佳织布的迷彩服被汗水打湿,绿得深沉极了,他只迈了一步台阶,便像是被捅了一刀,哎呀一声僵在当场,整张脸上全是悲欢离合,遭罪透了。
“疼吗怎么办”贝贝不知所措了,彭程死死的掐着她的胳膊,她却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好半天的,小伙子仍旧紧闭双目,贝贝感觉他的手不那么用力了,然后他睁开了眼睛,有些委屈的扭头看她:“媳妇儿,我又给你惹事了,我要是不去干这活,就不用来医院了。”
“嗯,可不”
——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