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说起来令人不敢相信,一大纨绔,太平年间可以凭读书晋身的时候,他不好好读书,等兵荒马乱了,他回家闭门读书,读得格外认真,时而会有感慨地说:“悔早不知圣人之言。”他长兄不但继承了家族的武勇,也懂得长袖善舞,仍是混得还不错,又与千户做了连襟,有这样的条件,几次让他出来到陈国谋个官,他却不肯,责怪他,他才来回出入,在众人面前混个眼熟。
人是开始读书了,心和他的嘴却管不住,不戳人家个难受不说话,一说话,必然有一圈人想揍他。
狄阿鸟见第一面就已经抓住他的这个特点儿。
狄黑虎推开门,嗒嗒儿虎仰头阔步迈进来,一刹那间,一大一小几乎同时惊奇:“原来是你。”
博骨律太岁顿时就忘了紧张,张口就说:“你不是高显孩童吗”
嗒嗒儿虎笑咪咪地说:“没错呀。我阿爸是高显人呀,为啥我就不能是高显人呀。”
三个“呀”的转折,让人感到他一个孩子的稚气。
博骨律太岁想想两人并无交集,更没有交恶,心情大为放松,“好”、“好”两声说:“请我看你惩治赖兵吓了我一跳,还以为要抓我,杀我……和你说,我都是说东夏的好,我嘴巴赖点儿,却也不说王师不好。”
狄黑虎一听这口气,觉得是个人油子,害怕嗒嗒儿虎应付不了,正好开口,嗒嗒儿虎说:“你说没说你知道。”他瞪了眼睛,恶声恶气地说:“为啥你们家族不送小孩陪我玩为啥铁牛儿的阿爸,和芗儿她阿爸都送了,你们家族不送不送也就罢了,为什么到处说我吃小孩诬赖我,弄得满城都知道。”
狄黑虎松了一口气。
博骨律太岁一听,心叫不好。
他说了,还是当着东夏将领的面说的,于是,当场苦笑说:“说是说了。那不是嘴赖,张嘴就出来了,还是当着……那你阿爸是吗,那是不知道他用意,当着他的面问的,出去之后我就没有再说呀。”
狄黑虎要说话,嗒嗒儿虎又抢先了,说:“你说了,有人可以作证,人家不但说你说了,还说你说东夏的坏话,你说了没有”
博骨律太岁太冤枉了,大叫道:“谁说的”
嗒嗒儿虎说:“你就说你说了没有吧人家和你无冤无仇,还会诬陷你他说你家人的心在陈国。”
博骨律太岁在脑海里搜寻,也凑巧,他上去给遇到了鄢怀晦,好像就是诳他时说了类似的话。
他心头一阵恼火,大叫道:“说我坏的那个他不是好人。他的心才在陈国。他说东夏国的兵不抢掠不杀人,软绵绵的,陈国的兵凶悍好杀,凶就是强,东夏打不过陈国,这是他的原话,可以有人作证。”
发现狄黑虎也凑了过来。
他害怕这个身材高大的东夏猛将,生怕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咆哮说:“你们千万不要信他。我们当时故意说家族在陈国有根基,不愿意送孩子,那是诳他的,之所以不送孩子,那是因为我长兄家没有合适的,我还没有孩子,还有石敬中,他没有送,是因为我们一起商谈,害怕你们将来把县城交还给中原朝廷……真正说你们东夏不好的是他,他反常得很,平时他见到我们,生怕我们怪罪他,今天碰到他,他反常得很。”
狄黑虎没想到这么顺利,他和嗒嗒儿虎交换个眼神。
嗒嗒儿虎又说:“你说他说东夏的坏话,他为什么说东夏的坏话呢而且还当着你的面说”
博骨律太岁颓然道:“那谁知道。按说他还是雍人呢。都是读过书的人,谁不知道王者之师,秋毫无犯他反倒以此为依据,说东夏兵不凶悍,必定不是陈国的对手,你说说,何曾有此一说”
嗒嗒儿虎沉吟下来,想下一步怎么说,狄黑虎接上了,淡淡地问:“这么说,你们俩人中必有一人撒谎。可是再怎么说,人家把孩子送来了,你们家族却没有送孩子来,你怎么说呢”
博骨律太岁也不知道鄢怀晦送来的是不是亲生的,也在犯嘀咕,叹气说:“上午他还劝滑台家族的族长送奴隶的子女呢。谁知道到了下午,他就这么积极送了孩子来”
狄黑虎引导他说:“你是说,他送来的孩子有可能不是亲生的”
博骨律太岁迟疑片刻,回答说:“对。”
嗒嗒儿虎又抢话:“那你跟我去认认吧,她叫芗儿。”
狄黑虎嫌嗒嗒儿虎说得太幼稚,就补充说:“你对他的孩子熟悉不熟悉”
博骨律太岁无奈地说:“来往少。你要是放我出去,我在他家族那边一问就知道,你现在让我说,我只能说不知道。反正这老小子不是好东西。他为了自保,不知道出卖过多少雍族。”想了一下,他又说:“我也不求你们相信我。我是有胡人血统的,也许在你们看来,我们家族应该与陈国共进退。其实不然。自赫连勃勃起,我们家族居住灵武数代,承平年间,甚至有人入朝为官,我的爷爷还收到过皇帝给予的封号,我们的饮食和习俗已经与雍族毫无区别。家族挑选媳妇,除了我长兄是因为一场意外,也都是瞄着周围雍家姓氏。我自己这几年闭门读书,也是想知道为什么陈国会这么可恨……”
嗒嗒儿虎终究是个孩子,容易被打动,就说:“原来是这样呀。”
狄黑虎咳嗽了一声,提醒他。
一百零七节 开门见山
博骨律太岁需要一个人帮他拿主张,真的太需要了,他没有回家,直接去找石敬中。 两家虽然同源,但都自认为自己家族是嫡,对方是庶,甚至是收养的,闹得不亦乐乎,这几年有了外在的威胁,两族反倒亲近了,在外人跟前相呼应,但像这样的直接上门相互找还是不多,博骨律太岁却也顾不得了。
博骨律太岁一坐稳,就带着余惊,将经过讲给石敬中听。石敬中看起来比他老成得多,城府深得多,是不太容易因为冲动暴露内心,正因为这点儿,他和鄢怀晦之间少一些明面上的矛盾,狄阿鸟也没有让狄黑虎依他为目标。博骨律太岁喝着茶,压着惊,一边让石敬中替他看那玉牌,一边痛骂鄢怀晦,大声说:“这个姓鄢的太他娘的不是东西。我看人家说得对,他肯定送的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他肯定和陈国勾结在一起。这个无耻的老土顶,反倒赖上咱们两家了,不是只赖我博骨律一家,把你烈石朵也赖上。你想想他说的话,啊,不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吗”
石敬中找个透光的地方看那块玉,淡淡回他话:“东夏国人找你去,应该不是要抓你吧,难道鄢怀晦跳出来指证你呢无非在背后说说你坏话,上上眼药。东夏国让他站出来说是你说的,我谅他也不敢。”
博骨律太岁说:“他要真敢指着我鼻子,老子反倒不生气了,这背后黑人最他娘的阴险,最毒,我与他势不两立。现在也不得不势不两立,东夏那边说了,我们俩必定有一个是坏人,我证明不了他是坏人,我们博骨律和烈石朵两个家族就不是好人。”
石敬中一回脸,反驳说:“哎。是与你博骨律家族,怎么叫我们两个家族”
博骨律太岁不忿地说:“人家东夏人问我,我们两家为什么不送孩童,我还在为你们烈石朵家族说话,怎么你还要择清,非要说姓鄢的只诬赖我,却没有诬赖你们吗只是赖的大小而已。”
石敬中持折扇从窗户旁走回来,将玉牌放博骨律太岁跟前,弯下腰,轻声说:“这个孩童既然仍是自称高显人,我突然有个怀疑。”
博骨律太岁着急说:“你应该先说,咱们怎么对付鄢怀晦。”
石敬中一屁股坐回他对面,敲着折扇说:“自古将才,未闻有十岁领兵的,这个孩童的身份,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博骨律太岁一怔,回答说:“是呀。”他又说:“不是不好奇,现在是要怎么对付鄢怀晦我一刻也容不下他小子。”
石敬中说:“东夏王是雍人不假,却出自高显,这孩童,定要说自己是高显人,很有可能就是东夏王世子。”他拿过玉牌让博骨律太岁看,点着龙虎说:“龙在天,虎在地,夏字在中间。有话说得好,天是命格,地是根骨,他姓名中有虎字,这一上一下,贵不可言,中间又敢抱夏,定是王室中人。”然后,他又把玉牌翻过来,用折扇点上后面的字,说:“前为堂,后为室,嫡亲之脉录于一室,必大夫以上,建有宗庙者也。这‘长男’在前,‘虎啸’在后,前后贯穿,那就是长男为虎,镇压宵小,英聪果敢……这些都不是一般人家常用的,尤其是这个‘天’,天之子,天佑之。”
很快,他有了结论,说:“这个鄢怀晦东夏那边给你说的,他背地里说咱们坏话应该假不了,也只有这样,不是东夏官府上的人出面找咱们,而是感觉到名誉受损的王室。只是他怎么就听你短短几句话,反过来让你去查他们呢。”他折扇敲在掌心,不敢相信说:“若是这样,那他也太能辨真和奸了。”
博骨律太岁听着有道理,想了一下说:“眼下,在于我们怎么去查鄢怀晦胁迫别人的父母,尤其是怎么查他是不是内奸。他是内奸,他会告诉我们么”
石敬中笑道:“这可不好说。也许他就是要告诉我们呢”
他轻声说:“你忘了他一听我们在陈国有牵扯,主动说陈国会赢”
接着他又说:“也许东夏觉得我们之中必有人倾向于陈国,与你说的话,也与鄢怀晦讲了,让我们几族相互揭发。”
博骨律太岁却咬定说:“我怎么看,也不会是东夏在挑拨我们,而是那鄢怀晦想弄垮我们,自己又手脚不干净,让东夏看出点什么。”
他托住自己的下巴。
石敬中也托上了自己下巴。
石敬中说:“那小公子把贴身玉牌都扯下来给你了,要证哪个是好人,这玉牌越是不一般,你越没有退路,依我看,你干脆开门见山,直接找鄢怀晦,问他为什么要诬赖你。看他怎么说。”
博骨律太岁同意说:“好。我这就去。我定要闹他个说法,看他怎么办他要是说不出道理,我就揍他。”
石敬中看看天色,提醒说:“那你到了他那儿,天都快黑了。”
博骨律太岁嚷道:“天黑我怕个鸟。他还敢恼羞成怒,做了我不成”
他捋开袍衩,上面别着两把短刀,一把是他收藏的,一把是嗒嗒儿虎给他作信物的,他见刀钢不错,别一块儿了。
石敬中提醒说:“你揍他能揍出什么他手底下也不乏看家护院的。你就找他兴师问罪,假意让他与你一起找东夏证明你没胡说八道,假意怪他为什么私下送孩子给东夏,招呼也不与我们打
一百零八节 杜氏水生
鄢氏家族的庄园挨着一座红枣园,背后还有一座葡萄园。
当年这两处的产业都是灵武杜姓人家的,姓杜的尤擅水利,梳理水脉的本事在当地是一绝,中原都有地舆师跑来请教,整个灵武,便是县太爷也不敢得罪,陈队进了灵武,也是看上他的本事,当时说陈国要在当地屯兵,开垦耕地,让姓杜的修渠治水,那当家人是一条好汉,一口就回绝了。
不但回绝了,他还假称跑水,把自家的渠给决堤了。
当时,陈国汗庭都派人来了。那真是一手钢刀,一手富贵,陈国兵抓住他一族人,老的少的在后头,拴得跟蚂蚱一样,把他追到河坡里,逼他调理王河,开渠治水,说只要他答应,汗王愿意与他共分灵武,男女老少任他掌管宰杀,当时灵武人倾巢去看他,有人还跟着陈兵呼喊他,劝他,让他顾忌全族的人命。当时,他就站在王河边上,红脸沟壑缝里都是笑意,风烈烈掀他的衣襟,扯着嗓子在风里吼:“王河,那是俺雍人的娘,钻咱娘怀里吃奶,你们就白日做梦吧。”
那当家的喊完,就跳王河了。杜氏一族人也完了,被杀了一地,有人死了死了,跑进了红枣园里,图个吉利。
叫什么桃枣不沾邪气。
后来博骨律太岁听他兄长说,陈国人其实并不想杀光杜氏,还想着怎么让他儿子治河,可不知谁说的,陈国要是说杀不杀,以后就没有威慑了,一个治河的人死了,还能再找,威慑力没有了,就没有人再怕,就硬是杀光了。
陈国最终也没有找到第二个像杜姓那样的开渠大家,最后也就是找人恢复了杜氏以前开出来的一条干渠,自然不能在灵武开出成千上万的良田,更屯不上兵。
当年那个杜姓当家的,是博骨律太岁最崇拜的人之一,找水开渠是一绝,而只要找了水,开了渠,河滩上就又是一大片良田。
不光如此,那家伙年轻时,也是个有名的太岁,在灵武城里仗着他爹称王称霸,都说这人要败光他爹的家产,谁也没想到,他爹吃了官司,病死之后,家道中落,他一发奋,反倒成了水神一般的人。
这种浪子回头的人,最是吸引人的目光。
当年博骨律太岁不务正业,族里让博骨律太岁的父亲严加管教,博骨律太岁的父亲就会说:“管教个啥,年龄还小,他一大,一懂事就好了。你们不看那杜生水年轻时不跟我儿一个德行”
天快黑了,枣园里阴森森的,他跑到这儿,总感觉杜生水的魂魄就藏在枣园里一样。
接近了鄢氏庄园,不少庄客干完活,坐在田埂上,路上,啃窝头,说话,这都是在土里刨了一天的人,歪哪就歪哪,似乎都没有力气站起来。
当地长大的博骨律太岁熟悉这种情况,喊两声要让路,自己也慢下来了。他慢下来通过,听到人说:“今天有衙门的人带着东夏兵来问杜水生老爷的事情,硬是问话,你说这东夏人问杜水生老爷干什么”
有人说:“莫不是东夏想找杜水生老爷的魂灵,也想开渠,在王河滩上屯兵”
“啥哪还有杜老爷那样的水神”有人反驳说,“他们问的是杜水生老爷生前的事迹,说是要为杜老爷在河滩上立一座碑。”
又有人说:“东夏人怎么知道杜老爷的呢”
旁人回答说:“杜老爷当年名声那么大,东夏人怎么会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们来了,能没人给他们讲。”
还有人在说:“要说东夏还得感谢杜老爷,当年杜老爷要是肯为陈国开渠,陈国在灵武屯下兵,东夏说不定打不下来灵武。”
博骨律太岁忍住斥责他们的心思,趟过去,这些人就又好事地议论:“这公子少爷是来干啥的”
转眼就到了庄园门口了,有几个乡卒打扮的拦住博骨律太岁。
博骨律太岁报出姓名,一副无赖模样,大声喊叫:“告诉鄢怀晦,就说博骨律太岁来找他,让他跟老子滚出来。”
过不大一会儿,鄢家的管家一路小跑。
他好奇博骨律太岁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今天来登门,问两句,听博骨律太岁口气汹汹,就说:“太岁小爷,你就别嚷嚷了。夫人正生气。滑台家族的人来了,不知道说了什么,老爷就跟夫人吵架。”
博骨律太岁一推管家就往里头闯,大声喝道:“他两口子吵架干我何事爷找他是有事要问他。”
一头闯进去,上来些鄢氏的家丁。
博骨律太岁短刀掏出来,人都知道他家族的人护短,他兄长在牧区养马不少,有一支马队,是谁也不敢拦,只一个劲围着劝,纷纷说:“你先等着,等老爷说话了,你再去找他。别让我们这些下人为难。”
闯进去。
却是有人赶着马车往外走。
打着的火把,照亮着鄢怀晦的夫人鄢王氏的脸,那妇人站在一旁,还在大声嚷嚷:“你去了可别出纰漏。老爷把干系都给我言了,让我去,我去伺候你女儿,他想得美,我可告诉你,你这个病秧子要是说漏嘴,那可是我们一家人的性命,我们不得好,你男人和你儿子也是一个死。当年你爹死后,那可是我们家老爷收留了你们夫妻俩,好吃好喝供着你们,可不要不识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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