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身边的家丁应一声,把鄢二狗接跟前了。鄢二狗就冲鄢如晦一点头,叹气说:“八叔。你这回要倒大霉了。不知谁把你告了,说你夺民户,占田产。县里来人了,要计丁,要计田,让你拿卖身契和田契。”
他说:“我刚才摸八婶跟前了,偷偷问了她,卖身契还好一些,田契咱们哪有这些年,自家田不田的,谁还自个不知道”
鄢如晦反倒放下心来了。
回头想想,陈国人来自己庄园,都是普通人打扮,自己单独与他们见面,除了博骨律太岁,也没有旁人知道,就连家里的那口子,她也以为是生意场上的,来收羊皮的,只要博骨律太岁嘴严,就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告发。
眼下也等于证实博骨律太岁没有告发自己。
说这个奴户和田产的事儿,几个姓氏都有,怎么就拿自己开刀了呢自己人质也送了呀。为什么没送人质的没事儿,送了人质的反倒被查
这个查田亩和奴户,鄢如晦有自己的一番理解。
不就是找个名目要钱吗当年朝廷上的人就没少干,这河荒地,一开一大片,谁有地契有地契就要交税,谁开出来,地还没养好呢,收
一百二十节 他有美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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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期间有宵禁,眼看到了夜晚,鄢如晦根本进不了城。
他想跑回鄢姓人家聚落里的老宅去住,却怕东夏人不肯罢休,去找他胁迫田产,也还是不敢去。
不过靠近城,人家就多了,不愁去处,加上受了惊吓,憋了一肚子邪火,就找个暗窑,敲开钻进去。这里倒不光是窑子,也提供赌博,之所以不公开,是怕千户那边的人不肯守这一行的规矩,白嫖白赌,而又没人能镇得住。
把持这些的都是当年灵武县城里的无赖,鄢怀晦是开渠种地的,为了压制民户,不免拉拢他们,甚至给他们投钱经营。
他有钱,手里有家丁,还可以召集民户青壮,无赖子们反过来也把他当靠山。
他人进去,别人也还不知道东夏在追他的田产和民户,顿时把他簇拥起来,围住侍奉,倒让他心里的焦躁冲淡不少。
但他也没有什么心情,一心考虑怎么利用好这些人,先寻两个女子作乐,还在想着待会儿出来,怎么好好拉拢几个头目。
用什么拉拢
他是不大担心,就算没有地,他还藏的有钱。
在两个女子身上发泄完,衣衫不整地出来,赌桌已经开了,来的多数都是些财主,他们也不怕这些无赖,无非是多年垦荒,手里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没地方显富,没地方耍威风,借地方来与身份差不多的人一起玩。
嗒嗒儿虎说灵武出“英雄”倒也不假。
这些人“英雄”的“英”字当不起,但在王河滩上来去,“雄”字却可以占得住,一个个五大三粗,胳膊上,脖子上挂着金链条,手里有十条八条人命稀疏平常。平日鄢如晦心里是看不起他们的,这些人里头,有不少朝廷通缉的要犯、江洋大盗,跑来王河边上一换姓名,拉上些乡党,从此开垦土地,但也往往不耐烦种地,钱财来得快,去得也快,垦着好地了,一两年富起来,再投钱下去,一个经营不善,到处赖人工钱,到处卖地,将地卖掉,聚起一拨人再赶民户垦田。
这些人也个个桀骜不驯,不把陈国人放在眼里。
曾经有一个跟陈国人拗上了,带着人杀了十来个胡人,最后被千户抓住,四肢都砍掉了,还在痛骂。
鄢如晦没少从他们手中买地。
四个家族,别人蓄家丁,那是害怕不作防备,被哪个贪婪的小胡给闯进去烧杀,他养家丁,除了镇压民户,却是为了防眼前这些人的,对于其它大姓防备游牧人,他嗤之以鼻,陈国防也防不了,再养家丁,你能养多少人家灭你,那也是举手之劳。他就抱着这个理,一心去攀陈国人的大腿。
他妻子一听说博骨律太岁上门找他女儿,喜出望外,那也不是平白无故。
他是名满王河滩的大财主,家里女儿年方二九,人也俊,要是好好的,怎么没有人排着队攀亲
之所以没人要,那是他把他女儿献给过千户的客人。
原本想着这是陈国的大官,攀上亲,女儿做小妾也不委屈,却没有料到那客人临走,又把女儿给他还了回来,像酬谢一样,封了几十两银子,给他女儿送了几样首饰。
他一下傻眼了。
他几万亩地的大财主,几十两银子何尝看在眼里
隔仨岔五鄢王氏与他吵架,都会因为这个事儿狠狠地臭骂他。
千户倒从此对他不错,安慰他说,贵人是爱他家女儿的,所以没带走,是家里大妇凶狠,草原女人嘛。
话又说回来,东夏让他送孩子,他不肯送,就是怕前蹈覆辙,而东夏又不长久,反过来被陈国人赶跑。
现在,他靠不上东夏人,也不敢轻易招惹这些人。
借着几个烧得熠熠的吊铜,上前与几个熟悉的打招呼,别人便喊他一起赌钱。与那些无赖相比,这些人应该与他立场一致,王河滩上垦田,谁有田契心念一转,他就觉得与其找些无赖利用,不如拉拢这些强人。
披着片褂衣,他往跟前一坐,翻出来一摞银票。
等到有人喋喋怪笑着问他:“鄢财主,你怎么得空来赌钱”鄢如晦就别有用心地说:“还不是躲躲东夏人要追无契之田,追到我家啦,拙荆在家顶着呢。”他反过来问:“咱们谁家的田经过官府的手何来田契”接着,他毫不掩饰,表情森然问诸人:“谁也别笑话,今天到我,明天就到你们。”
刚说完,却还是有人笑。
一条方脸大汉坐鄢如晦对面,伸着套着碧玉扳指的大拇指,冲他比划:“你是第一大财主。东夏人有眼力,宰了你,灵武人可就立马肥了。”
鄢如晦不相信他还有心取笑,反问他:“你觉得这事儿不会轮到你”
那大汉说:“轮到又咋样总比陈国人要强,陈国人是喂不饱,东夏,人家那是不吃,你送人家都不要。”
有人争论:“不要不要还会夺田产”
那大汉就冷笑:“你不信你送一回。人家的告示早贴了出来,说是要分给百姓。如果陈国人去拿,你还有人活着既然他不往死路上弄你,就会给你留一条生路。”卖了个关子,他又说:“妻弟的小舅子在县府作吏,透了风声出来,地多的,要看地多少,若是地太多,来路正当,名声好,官府考虑和买一部分,给贴钱。地不太多,还主动帮助东夏作战,可以考虑给把田契給补上。据说,收回来的田还会留下一部分,作战立功了,奖赏大伙用。”
又有人说:“这叫透风声闾亭里召集地多的财主,已经在专门告诉。那些官职缺着的地方,暂时还没人告诉你而已。今天有人找我,问我亭长愿不愿意干我还在犹豫。他说要干亭长,就一大堆事儿不允许干,我心里还在犹豫,再说东夏不是还要把地方还给朝廷,将来朝廷派的人来了,认不认呢”
他们竟把同情鄢如晦的一二声音压了下去。
紧接着,有人说:“今天在河边。大伙与东夏人约好了,明天去县府帮着打仗,我就在城边等着天亮。大鹰和滑台老爷今天晚上就迫不及待进城了。说东夏人看得起他们,他们要挑头,不知道他们今天晚上是不是就去县府。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年我在东夏王手下当过兵,那时他是参军祭酒。后来,我们被他弟弟鬼方王圈住,就投了高奴,等高奴被陈国人攻占,我才来的灵武。东夏王当年在雕阴,雕阴富甲一方的财主多了去了,说他把地夺走,老子才不信呢。”
“大鹰”说的就是博骨律太英。
后面说的都给忽略掉,谁知道这家伙不是自吹自擂自己的经历鄢如晦不敢相信地问:“你说谁博骨律太英进了城”
一刹那间,他心潮起伏。
他不知道是陈国人联络了博骨律太英,给博骨律太英了什么任务,还是博骨律太英是要站到东夏人那边,本想着天亮之后找博骨律太岁商量事情,内心中不免忐忑。
有人开始冲刚才讲话的人提问:“他带着你去打仗。怎么兵败的他弟弟是鬼方王,这怎么可能呢”
一群人乱吵吵的。
有的说兄弟俩商量好的,当年那一败蹊跷,这是说狄阿鸟不好的;有的说狄阿鸟一开始不知道那是他兄弟,后来知道了,两兄弟闹翻了,这是说狄阿鸟好的。
不过,还是后一个观点占上风,说当年狄阿鸟在雕阴挡他弟弟好几年,鬼方王都不敢南下,结果人走没两年,雕阴就被攻破了。
高奴离得不远,这个才是民间广为流传的,自然这样跟着说的人多一些。
尤其是东夏向陈国开战履约,进了灵武秋毫无犯,更佐证后面的说法。
他们争论得鄢如晦头疼。
鄢如晦终于明白为什么众人不担心家产尽夺了。
东夏王在民间有美誉,高奴离得又不远,那当年雕阴发生的事,都在当地传播过。
不知道怎么回事,鄢如晦发现这些传闻自己听得很少,自己听得最多的,是狄阿鸟原先是零丁人,还被汗爷带进陈州,结果忘恩负义,投降了靖康,立下功劳,不知怎么回事,娶了皇帝的女儿,封王了。
他努力从众人的争论中推敲,想还原真实的情况,却又一个关于狄阿鸟的经历从人嘴里说出来。
争论久了,人吵架,又有人劝架,终于得了一阵消停,是坐鄢如晦对面的方脸大汉幽幽说出来的:“十多年前,东夏王还在我们家乡打过仗,那时候我就敬佩他,当年他叔父起兵,他在朝廷这边站着,而今坐拥一国,他还在朝廷这边站着,咱草莽之人天天嘴边上讲些信与义,却是不敌人家半分。那些个不好的传闻,老子历来不信。”
这又是一个传闻。
里头还有登州人,有人附和:“没错。以前不知道,上次他去太原府卖马,说的人多了,我也才知道。”
鄢如晦恨不得跳起来大骂。
东夏王到太原府去卖马
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小王,跑去赶集么
不过这事儿太轰动,尽管与实情不大相同,大伙却都这么说。
他们通常也会把自己和中原人划拉开的,哪怕自己本身就是从中原来的。而且限于眼界,再怎么见世面,印象就是这样,赶着马,来中原赶集,不同的是,人来得多,赶集带来的牲口多,吓了中原人一大跳。
嚷了一会儿,又消停下去。
鄢如晦竟从来也不知道东夏王名声这么好,在这些莽夫眼里这么高大。
那个坐他对面的大汉又跟身边熟悉的人说:“当年老子一怒杀人,从边军中逃出来,来这王河滩上娶妻生子,初来的时候,不还和你们的人干了一仗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那时候混帐,过了这些年,心里一直在想,这一生还能回得了故土么俺娘还盼着俺有一天回家呢。倒不知道能不能去东夏王帐下从军,若立下功劳,也许朝廷上会免掉我的罪,准我带上妻儿回乡看俺娘。”
他充满憧憬,时而还冒着乡音,与其说给别人,不如说是在说给自己。
他手里持着两根金条来回搓动,却再无心去赌,突然起身大笑:“你来。我手气多是不好,省下些金银,陈国人马上要来了,要是战死疆场,也好让孤儿寡母过得好一点儿。”摸着自己的络腮,他却又说:“要是当年我们的人都跟东夏军队一样,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军法从事了我,我也不跑。大好男儿,谁不想建功立业呀”
鄢如晦心里跟楔根刺一样,忍不住喝道:“人家夺你田,你还佩服上了,还要为他东夏打仗。你脑袋抽风了不成”
像平时,他对这些人还是不敢轻易得罪的,但今天,他一脑门怒气,是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那大汉愣了一愣,不但没生气,反倒乐了,心里知道,嘴里却词不达意:“夺不夺田,老子还真不知道。没办法,官府真要夺田,那只好顺着,人家是官府呀。倒是陈国,不能让他们再占灵武,他们太他娘的不是东西,以前是没有人带着我们打仗,现在有了,不拼一场,就不是喝王河水长大的郎。”
啥时候当地人慢慢地称呼东夏人为官府了
那大汉大叫道:“上点酒。明儿愿去县府一起作战的,老子请你们喝酒。”
喝了一会儿,一堆大汉有谁也不服谁的打架,几个无赖上来劝架,也被波及了,被人摁着,用刀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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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一节 掌令百户多大官职
博骨律太岁出来得慢,是因为县府周围人太多,进去的时候还少,出来已经要往外挤。 嗒嗒儿虎昨日与县人约定到县府,却没想到人围得多,出入不方便,博骨律太岁费力挤出来,回头望一眼,见有将士出面,大声让百姓去城边集合,嘴角不由露出笑意。与县中青壮约定,那是他的功劳,虽然没考虑到人拥挤在县府,大本营出入不方便,耽误军情,但这都是小问题不是吗
那是自己的功劳在里头呀。
刚才,他进去见嗒嗒儿虎,当着东夏王的面一说自己的打算,东夏王还叫住他,要他“多多小心”,再给想起来,他心里也还是一阵温暖。
小心什么
有什么好小心的
就算鄢如晦知道自己骗他,他也打不过自己。
捂了捂身上的阵图,再将会露马脚的地方想一遍,想不到鄢如晦能发现什么。
就是这图的新旧,因为觉得没了用,被铁牛撕掉个角,团得发皱,再延展,折了折痕,放地上用脚跺一下,也已经毫无破绽。
没走到他们约定的饭铺,鄢如晦就从一旁冲出来,把他拉岔路上。
一问,图呢。
博骨律太岁就四处张望一番,掏出来,有袖子掩着,塞到他手里。
鄢如晦也没让博骨律跟着,这就要走。他有地方将图送出去的,只是人家陈国人之前叮嘱过,没事不要去,更不能让人知道,也只有有了地图,他才有借口去,能躲人家那儿也是好的。
出了城,上了马往东走。
快到王河边上,他在一片乱岗上找到一棵大柳树。这儿岗下有一洼地,里头有个半天然的洗金池,引的有水,仍与王河的河道相连。
视线被树枝、荆棘、刺藤、绿叶封得严严实实的。
他把马拴到柳树上,辛苦拨开植被,潜腰下去,眼前像是重新打开了一扇光明。阳光倾泻下来,低了一层的洼地顿时在眼前开阔,像是别有洞天。他也心情大好。陈国人就要来了,窃夺了东夏人的地图,交给陈国人,最好让他们带自己走,然后过不了几天,自己是与陈国的军队一起回来。
眼前大片大片的沙场,倾斜了的水车,几间要倒的房屋,鹅卵石堆成的池道上还横着的几个筛金的筛床。
这可都是杜水生留下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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