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健布多了几分温文,好像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他轻声说:“陈州毕竟是中原旧土,城池大半收复,其余之城,遣使一二,即可降来。兵马扎于东凉城外,确是防你,阿鸟你也勿以为怪,你让朝廷信你,自然也要信朝廷,你行为无所越矩,兵马自有我来按压。即便是起了小冲突,相信你我都能约束好,多多克制。”
他又说:“现在拓跋巍巍势弱,便是你东夏折师而返,朝廷亦可灭陈,何必还要争前恐后呢”
狄阿鸟立刻反问:“这是君侯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
健布笑道:“自然是我的。我也这么主张。东夏已为灭陈贡献大功,最后收场,有我王师已可。”
狄阿鸟盯了他半晌。
半晌之后,狄阿鸟仰天大笑。
健布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不是他翻脸的先兆。
狄阿鸟停了笑声,淡淡地说:“君侯是快人。孤也作快语。君侯为孤作想,孤亦为自己所想。”
健布沉声说:“请教。”
狄阿鸟喊了一声,狄黑虎立刻躬身到旁边,狄阿鸟要求说:“这几天,孤这里不断收到国内书信,你持令,替孤拿过来。”
狄黑虎反问:“哪一些。”
狄阿鸟说:“郭嘉的,谢先令的,史文清的,诸多大臣的,包括冯山虢的。”
狄黑虎略一点头,躬身就走。
健布带着好奇等待着,拿书信还需要时间,他沉默片刻,最终忍不住问:“阿鸟。你拿来书信让我看他们不让你走”
狄阿鸟微笑不语。
不大工夫,狄黑虎持几封书信回来,交给狄阿鸟,狄阿鸟转手交给健布。
健布一脸迟疑,却还是接二连三打开。
翻开第一封,读的时间长一些,到第二封,第三封,他飞快打开,飞快折叠,最后一封,干脆不看,一抬头,讶然盯住狄阿鸟,失声道:“你在灵武的时候,国内就在劝你收兵说你孤军深入”
狄阿鸟点了点头。
健布叹气说:“却是如此,收兵对你有利呀。”
狄阿鸟笑道:“尔等看利,孤却在看义。”
健布立刻低声说:“请教。”
狄阿鸟说:“首先,孤是雍家子孙。复一州,灭一国,这样的雍室大事,孤岂弃置若我狄阿鸟兵入陈州,灭一国,天下人就知道我狄阿鸟在对陈的战争中竭尽全力,为天下雍人作战,不负朝廷。百年之后,自有青史直书,陈州,狄阿鸟为雍人复得也。倘若孤打到一半,说孤要回去啦,虽免于损伤,然天下人却以为孤又退缩了。”
健布微微点头,心里却涌出几分异样的感觉。
狄阿鸟又说:“也许朝廷会以为孤在索要军费,此事亦不免,高奴一战,前前后后,我东夏伤亡二万以上。孤府库告罄,等于孤用了百姓五年的血汗打了一仗而已。若是没办法与将士们交代,那是大不妥。但是,朝廷上也别忘了,孤是先打后要的,而且不会胡要,这意味着孤没有要挟谁,不失其义。”
健布又点了点头,与他目光相并,一起向前方看去。
狄阿鸟接着说:“其二。拓跋巍巍是一代俊杰,打蛇不死,必受其害,由着朝廷,也许以为歼灭三十万、五十万,最终拓跋巍巍逃走,亦成了疥癣。但孤不这么认为,拓跋巍巍同样是个百折不挠的人,麾下人才济济,在草原上又有着无与伦比的威名,谁能肯定他不是登高一呼,从者云集他入了陈州,一再被形势牵着走,也没有治理国家的经验,只好不断与将领妥协,倘若这次让他逃出去,基业是毁了,人却更可怕了。他起码可以腾出手来,整顿军队。”
健布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东山再起,这怎么可能呢”
狄阿鸟又一阵笑,淡淡地说:“就是陈国要灭的时候,他还在嘴子营抗拒北方的土扈特人。英雄豪杰,岂能以凡人之心思之”
他说:“当年拓跋巍巍回到部族,部族已被外
一百五十一节 文并武并
宴席结束,狄阿鸟才顾得留下李思广说话。
偏偏梁大壮的军队还不在东凉城,派人去叫李思浑,李思浑一天半天也赶不来。两人坐在一起,话题终是绕不开李思晴。最后还是李思广把结论下上,她嫁给了你,那就是你家的人,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我没什么好埋怨的,再说人不是你没有照顾好,生病了,受苦了,而是被人家害了,这谁有什么办法。话这么说过,狄阿鸟表面上是能打住话题,但心里却是更伤心了。
由着酒劲,窝心的疼痛一个劲蹿。
他陪着、陪着忍受不了,寻狄黑虎安排李思广住下,自己捂着心,回去藏被子底下缅怀往事去了。
梁大壮暂时留在灵武。
他一接到消息就通知了李思浑。
正好郭嘉和一批文参也要过河前往东凉城,李思浑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梁大壮灵机一动,多了个想法,就说:“思浑。你别急着走,也不用告假。正好郭祭酒他们要过河,你的兵你带上,兼送他们去东凉城嘛。你也别急着走,我这里有些钱先借你,去灵武街上多买些特产,让你哥捎回家。”
李思浑推脱自己不缺。
想一想,自己哥哥在东凉城,也不会一两日就走,而自己去了,军务在身,也没法跟他一道回家见爷娘的,见不了爹娘,是该买些特产带回去,再说就现在急着走,和点完兵送郭嘉他们错不了多少时间,就在灵武买点特产吧。
他派人回去点兵,而自己带了俩兵到街上,一路干枣、二皮子,王河干鲤买下去,买了一大堆,给店家借了辆平板车才能往下走。灵武虽然还没有回复朝气,但比起以前热闹太多了,街角竟还多出来个画像的。
盯了画师前头的板凳两眼,他猛地到跟前,端正一坐,把身体挺得直直的,低沉地说:“给我画个像。”
画像的画师略有些畏惧地问:“将军画几尺寸”
他说的画几尺寸是说要大的要小的。
东夏现在不缺画师,他牛录中其实就有,只是被调走了,画河图去了,剩下几个只能画地图,他身上是带着新婚媳妇的画像,想着画一样大小的好卷,略一沉思,让自己的兵去马鞍子旁的吊袋去拿。画很快拿来,往老画师跟前一摊,老画师不敢接了,心虚地说:“老朽请罪。东夏画的工笔无人能比,老朽一画,那万般不如,怕将军一个反悔,将老朽怪罪,你还是别让我画了吧。”
李思浑愣了一愣。
他从军多年,也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惯,生气倒是不生气,就是表现有点瘆人,盯着那个老画师,从怀中拎出一袋钱来,“哗啦”一放。
老画师无奈,只好奋起精神开折,提了最小的笔。
两个小兵左右各一个,像把人夹在中间一样,在后头鉴赏。
老画师越画汗越多,观比李思浑的时候,突然见到石敬中打对面走来,便喊了一声:“石大相公”石敬中走来问怎么回事,老画师便给李思浑说:“这种工笔画,只有石相公会。将军若是能说服他,请他给你摹上一幅,那才能和你那一幅般比。”石敬中苦笑,想不到大街上被老画师拉上解围。
他见对面坐着一名年轻东夏将领英武非凡,想必不是老画师画艺的问题,二话不说,用手抓上旁边的画像。
看一眼,画中女子身体柔美,手持马鞭,骑马飞跃,山川景物,人和马逼真无二,一个树枝上开一朵桃花,花瓣被光一照,分明让人肯定,那上头带着光芒,明艳四射。
这画上是李思浑的妻子赵四小姐。
当年李思浑入东夏,藏了一个上谷姑娘,那姑娘叫阮桂英,人泼辣大胆,还曾吐了狄阿鸟一口,后来灾民归国,那女子回家找她娘,再后来又回来几趟。人看着也般配,狄阿鸟却始终看不上,不管是不是因为那口痰,却觉得这女子和李思浑纠缠不清不太好,很有可能入了朝廷暗衙,才会频繁出入东夏。正好赶上过年去高显雍部,他就在赵雪山的族人里给瞅了个姑娘。赵雪山还以为狄阿鸟自己看上了,没想到过两天人家领自己小舅子来了。
李思浑还老觉得塞外无美人,没想到一见赵四小姐就挪不开眼了,那赵四小姐不施点粉,却是两颊嫣红,唇如桔瓣,身材高挑,娇柔不胜,却能骑在马上纵横如飞。鬼使神差,李思浑就给点头了。
两人走动了两年,狄阿鸟才给人下了一份丰厚的聘礼,让他把人娶回来。
石敬中捧在手里,却像在欣赏他自己的娘。旁边一个士兵忍不住了,喝道:“这是我们佐军的夫人,你看够了没有”
石敬中终于肯抬头,盯上李思浑苦笑,说:“这般东夏画,我也画不出来。我倒是想与你一道,去见见那些能画如此细致工笔的画师。”
李思浑想了一下说:“能画什么样就画什么样吧”
石敬中就坐到对面勾勒了起来。
勾勒片刻,轮廓就出来了,工笔比较费时间,略一犹豫,石敬中就不照工笔画了,用工笔,两幅画放一起,自己是平的,人家是方的,给人对比去吗,他一凝神,再勾几笔,勾勒个马的轮廓,然后他干脆一手一笔,左右手交替,雨打落叶一样落笔,再过片刻,一副李思浑捧腹牵马的图就跃然纸上。
李思浑是识货
一百五十二节 极致诱惑
长月。
秦禾一回来就觉得住不习惯了。
成群的仆役面前趴着等着伺候,皇公命妇众星捧月,偏偏她就是觉得哪别扭。长月已经有蝉了,鸣叫得厉害,秦禾自己的事,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觉得一阵阵烦躁,不时会与她母亲闹腾说:“长月城我都住不惯了,饭都吃不下,一吃就吐呢。”她母后寻着不对劲,问了些问题,喜色就飞上眉梢了,二话不说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太医来一检查,下了结论,确实有了。
说是太医有辨认男女的办法,皇后叫上一大群太医来辨男女,把一群太医为难得。
皇帝也听说了。
女儿回来,他心里也充满着亲情,问这问那。
一说狄阿鸟家仆役少,眉头给拧上。一说狄阿鸟把她扔空房子里,搭理得少,眉头拧上了。一说和其它妻妾闹别扭的时候,眉头又拧上了。直到秦禾把原因道明,他发现女儿没有受委屈,眉头就又舒展了。他也想通过女儿更了解东夏,问女儿宫殿什么时候盖,兵有多少……高奴之战是怎么打的。
秦禾怎么知道
秦禾不出门,阅历又浅,就知道说:“阿鸟怕盖宫殿盖得不好将来还得重新盖,白花钱。他哪有钱,国库也没钱,打仗全拉了出去,管库的都哭着不让拉,找他阿妈告状。现在呀,他更没钱了,我穿长裙,他都嫌费布料,他光有羊和马,去年避暑我去看过,‘哗啦啦’地从河水趟过去,过也不过不完,阿雪看上一匹胭脂马,还得自己去捋,跟马斗一天,才牵回家。不过我们家的兵挺多,一发钱,就得印钱,就那还不够发。高奴呀,高奴是草原,有条河,一打,敌人就投降。一打敌人就投降。反正他们没吃的,又打不过我们,全投降了,投降又放走。”
皇帝听得云山雾罩的,问给她的仆役呢,这些仆役里头,有很多是皇帝埋下去,认为能够起到间谍作用的。
一问,秦禾就说:“不干活闲着还领零钱,阿鸟就说让他们自力更生,赶大街上了挣钱去了。”
皇帝不用说话,皇后跟上话了,训道:“你傻呀你。那都是从家里带去的人,是你的娘家人,他说赶出去他就能赶呀啊你身边的人你不护着,父皇母后又不在身边,你这不是任他欺负吗”
秦禾争辩说:“家里的钱少。白养着,我也知道算账呢。”
夫妻俩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
秦禾又说:“厨子开饭馆都发财了,他们自己也愿意的,阿鸟让管家借给他们钱盖酒楼,他们还给我们家分钱呢。”
秦禾发现父皇母后太烦了,起身就走,去休息了。她走了,夫妻两个不免拌嘴吵架,埋怨对方生的女儿笨。吵完,皇后下结论说:狄阿鸟会哄,你能怎么办生在咱们家族,不锦衣玉食受得了偏偏禾儿就能适应,这一回来,有人伺候,还来一句住不惯了,唉,哪是住不惯呀,苦日子过多了。
皇帝其实不觉得过点苦日子有什么不好,气的是女儿没本事。
住了两天,皇后就又发现了一个事,秦禾不让宫女给她下跪,说拉着一起玩就让人家与她一起玩,见了大的宫女还叫姐姐,娘姨……往年冬至回来,住的日子少,今天这一回来,特别明显。
皇后一愁,又连忙告诉皇帝。
皇帝也连忙跑跟前,与秦禾讲纲常伦理。
秦禾被东夏人给影响太深了,争辩说:“你要让人真心爱戴你,表面上磕头有什么用,阿鸟从来不胡乱让人磕头,可人家不照样都听他的。”
夫妻两个被弄得没脾气。她在长月,时不时还会去看狄宝,还会叫宫中吃饭,狄宝性情古怪,时不时会坚持吃什么白水煮羊肉,有侄儿侄女笑话,她就一叉腰就痛骂:“我们东夏人就是这么吃饭,咋了好汉都是这么吃饭的那秦勤。问问你阿爸,当年你姑父几百人把他打得河边乱跑,张怀玉凫水带他过的河是不是告诉你们,敢看不起我们东夏人,姑姑揍死你们。”
为此事,长月城都议论纷纷。
皇后召几回命妇,再不敢让她们来陪自家女儿了,太丢皇室脸面。
董云儿回长月了,天天带褚怡几个女子来宫里玩,几人坐在一起,就讲狗和马。这都是男人喜欢的东西,皇后本来还以为秦禾会腻乎,没想到秦禾也瘾大,能说十几个狗的品种,说着说着,还给来拜见她的东夏人要了一只哈撒儿狗给皇后,自己是替母后一天到晚训练狗站起来,卧下去。
皇帝约谈了董国丈几次,除了探听东夏虚实,言谈中不免带点埋怨狄阿鸟对他女儿不上心的意思。
董国丈几犹豫,就说:“公主回来告诉你的你别听她的,狄阿鸟对她好得不能再好,吵架,多是怪公主。你不知道,人家嫡长子跟在军中,她看桑葚熟了,非让人家爬树给她够桑葚呢带着丫鬟,拿着绳子去抓。”他苦笑说:“嫡长世子,那可是将来的一国之君,她都能驱使着去爬树够桑葚,狄阿鸟都没办法,一说,她就骂狄阿鸟穷,最后不是派人出去沿大街给她买”
皇帝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只是说:“什么世子只有禾儿生下来的才叫世子,其它的,作为宗主国,朕一概不予册封。”
这种事,董国丈只能站在秦禾这边了,询问了几句,轻声提醒说:
一百五十三节 先败东夏
曙光亮在陈州州城上空。
李景思从城楼上收回自己的马靴和视线,深深叹息一声。陈州已经陷入一团混乱,不少官员开始计划潜逃,刚刚回到陈州的上柱国们也不停地发出各道指令,弄清楚自己的部族都在干什么,会不会听自己的。
西陇一战之后,李景思就淡出了众人的视线,那一战他被打败了,记住了那个叫博格阿巴特的人。
一直以来,他都不想打仗,不想在陈州生活,想回到故土去。自从当年他的上司投降,这一切就都成了奢求。
当年别人也在败,掩饰了他的战败,战败没有带给他太大的恶果,只是从军事将领变成了纠察国内不法贵族的巡按。也不知道是谁起个“巡按”的名字,不过这个官职像是专门为他所设一样。他所有的痛恨都能够严苛地表达出来,将那些夺民的,将那些相互勾结,横行不法的贵族抓起来,就算是他们有护身符,自己动不了,也要吓他们个心惊肉跳。这几年来,擦身而过的都是明枪暗箭。有一次,深夜中有人安排埋伏,朝他射箭,好几个卫士都被射得跟刺猬一样,若不是他娶了拓跋齐齐格,很多人因而忌惮,也许早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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