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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他留心记下了。

    一个兵卒配对一样找来,看他路引,告诉他到哪衙门应到,要领他去,他扭头看了好几回,见别人已经这样被接待着离开,也跟着那个兵卒走,一路走,一路问那兵卒这北平原的风貌。

    卒子还套了辆马车,给他将书箱放上,说:“先生问我,我嘴笨,到了地方,安置了住处,我陪您在街上走走。你就知道北平原有啥了。”

    他兴奋得脸通红,激动地说:“北平原啥都有。我们北平原大着呢,前两天大街上过大象,你信不信我们东夏的精工作坊一家挨一家,南洋来的商人都住下不舍得走。都说我们北平原好,都说魏博也比不上,魏博越来越破烂,北平原越来越大,越来越好,街边没多远就有粪坑和拴马石,你在哪都找不到……每月初一十五还有官女义演,唱得像百灵,跳得像天鹅,你要是不缺钱,就给个零子,帮助一下我们东夏穷地方的人。”他一阵话说,渐渐有点混乱,但石敬中却兴致勃勃,不放过每一句。

    北平原的繁华他听说过,但是没想到会繁华到这种程度,沿着靖康边线,现如今榷场不少,灵武也不禁边贸,但灵武也还是灵武,不过是个大县城……这北平原,十几年前荒无人烟,现在当真比魏博都要大

    进了城,入眼的景物就在逐步向他眼中涌去,耳边乱嘈嘈的,就在验证别人说的一切,街道已经够宽了,马车却驰走不动,走走停停。他在人流中独座车上掀帘,就像是已经呆在车上。

    陡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涌入他脑海:北平原这么繁华,靖康要是索要回去,东夏给吗

    马车一路驰走。

    去了官衙应完到,接着还要下分的,官衙上接待的人也亲热,告诉他可以在北平原逛两天再去任上。

    他就让军卒给带着,去什么山风堂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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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节 意外来信
    进入将军府做了录事参军,生活一下子繁忙起来,有许多具体的实务还要慢慢熟悉,石敬中虽然在北平原接受为期不短的学习,一时之间也还是不能娴熟自如。 不过日子过得也充实,不像靖康的官场,小吏进了官府,相当一段时间都是独行侠,还要辛苦巴结各个主官,来度过这一段危险期。在东夏,上下好像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上了差,没有说哪个主官让你给他泡壶茶,整理桌面,便是军府长史,也总是一早排队打一竹筒水,石敬中有次伸手,想替他把水打回来,长史还很反感,张口就是一句调侃:“你要是替我穿裤子,我不是光屁股了吗。”

    几天过去了,日子过得充实而难忘。

    石敬中束发起就闻名乡里,是有名的才子,及至年长,州县都有才名,自己也不免自恃,这几年修身为学,才识更是一日千里,然而到了东夏,便是被张铁头请进府做了录事参军,也不算人物,然而不知为何,他却没有埋没之感,看着这镇守府中几乎没有闲人,个个善操实务,生怕自己被轻视,因而也一样跟着节奏,勤于手边上的事。与北方土扈特人打仗,北平原就是东夏的大后方,粮食军械操办数量极大,石敬中也被用于操办转运。不操办不知道东夏的底蕴,不操办不知道北平原对于货物的吞吐量,多少万石粮食,多少布匹,多少成衣,往往几日功夫就能筹备出来,据说现在准备的一批是附加的,要送去腊风川,用来安抚投降的林中部族。

    《猛虎嗅牡丹》一画已经被刊印出来,为了更加吸引普通人,被工笔画师多填了颜色,作为原作者,张铁头特意送了一份精裱的给石敬中,一来让他为念,二来让他看看,这画有无问题。

    画的下边还用隶书作了直白的说明,用以向军民解释这画的含义,便是他作画的时候没有想到的,人家都挖掘了出来。

    石敬中摊开画,一阵心潮起伏。

    东夏不遗余力开启民智,教化军民,这在他看来,匪夷所思了。

    这雅将

    不应该是将领们的一点文质和浪漫吗

    发给军民,难道指望他们都来做雅将历朝历代,没有统治者希望自己的百姓掌握文化的力量,有了文化,就难治理,就找你的错处,就知道怎么反抗,石敬中甚至自己都亲身经历过,上郡有一拨土匪,后来向官府投诚,官府把不识字的都收编了,却把里头几个读书人抓起来给杀了。

    这东夏给了底层人智慧,不是在放虎出笼吗

    想是这么想的,不过手边就有大夏律在读,他心里好佩服,敢放虎的人,会是些什么人呢他想着把画送给博骨律太岁,正好来到已经安顿好了,也要给博骨律太岁写封书信,让这位原本是同族的乡党至交放心,正好一并让邮邸捎上。把画放到手边,摊开笔墨,他就洋洋洒洒写起书信。

    这信告诉一声自己“安顿尚好”极简单,但是心里想说的却很多,就在信里说予博骨律太岁知道。

    他听说东夏开了邮邸,不光官府公文传递快,军民都可以寄信寄物,能给快到两三天就能到北平原分发一空,却不大信,故意在信尾要求博骨律太岁一见信就写回信,以此判断邮邸送信的速度。

    写完信,寄发出去回来,发现府中静悄悄的,尚不知怎么回事,靠近一个边厅,才知道转运使杨涟亭来了,正要求加派士兵护送押运,长史把官吏集中起来坐议,他连忙钻进去,见上头坐着一个生面孔正在看他,立刻歉意地点一下头,缩后头了。透过缝隙,他打量这位官员,见他红脸膛,脸上风霜痕迹很重,觉得这是个从底层爬起来的官员,很有可能是开国人物,顿时多了一些敬佩。

    尤其是来人顶着两只黑眼圈,更让他相信,转运太繁忙了,他经常熬夜,太过劳累。

    府中坐议片刻,那杨涟亭就说话了。

    他相貌像农民出身的,但说起话来却不像,要知道在东夏,泥腿子出身的官员很多,虽然官府督促他们读书学习,他们也已经今非昔比,但往往还带点泥腿子味道,比方说一起吃饭,看你掉渣,他眼神就古怪,甚至会很直接,大声提醒说:“可别浪费粮食呀。”但在杨涟亭身上,这些朴实中的俗气已经找不见了,他操着字正腔圆的北平原口音,遣词说话很得体,甚至有官话的口气。

    他说:“最近与靖康有点摩擦,靠靖康的不少村落因为界定不清,一些人接到靖康官府的文书,出头驱赶我们东夏的遣员,还不交粮,按说这是地方上的事,但我还是与张将军交换了意见,抽调一些将士,对那些地痞无赖作个清扫,由我亲自来办,以免其它人不够重视或者不讲方略,激起事端。”

    石敬中点了点头,但心里却在想:眼下转运繁忙,几个村落有这样的小事,你怎么都要自己出马呢

    再说,这真不是你该管的呀。

    他是新来乍到,加上对杨涟亭有敬佩之心,对自己的质疑也不坚定,只是抽了簪笔,当成想法记下来。

    紧接着,杨涟亭又说:“大批的物资不要一下运上去,加派人手,该加派加派,但是最好不要一下运上去,军队是在往北走的,一下运送上去,不还加重了军队的负担吗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囤积起来,派人把守好。”

    有人提出异议说:“不一下送上去,在城里囤积是个问题,府库都是满的。要不运送上去,到渔阳,由渔阳那边接手。”

    杨涟亭反驳说:“要是史文清相公不是被大王遣去北方镇抚,这是毫无问题,现在,就别把难题扔给朝廷了。在城外找地方,派军队守严实。”

    众人一阵沉默。

    长史笑道:“这都不算问题,将军那儿交代一声,等他作安排就行了。”

    计较了这些之后,眼看就可以散了,杨涟亭突然提出要求说:“唐司马唐司马待会儿你带我去挑些兵,我有将军手令,按说可以成建制要,但是关乎民事,还是要挑些面善的,你跟我下营找一些好不好”

    司马虽然粗犷,却好说话,只是嘀咕说:“一点小事,你也太小心谨慎了。连脸都在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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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节 想打很久了
    狄阿孝的来信所说的“呼应”是什么

    是在提醒张铁头战备。 以狄阿孝的素养,他不会在战争爆发之后才将信送到,现在提防想必还来得及,张铁头喊了王镇恶一声,大步往外走去,来到外面,一时之间,他竟难以决定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一调头,见了石敬中,立刻吩咐说:“敬中,你替我起草一封给大王的书信,这件事太大了。”

    说完,他就带着王镇恶往主厅飞奔。

    他们到了主厅,石敬中又追到了主厅。

    张铁头没说书信怎么写,他不追去,不知道怎么下笔。

    张铁头也没与他多说,也没问他为什么追来,立刻喊人拉开巨大的作战地图,持了一只木杆一划,从定夏二州一直到北平原,战线之漫长,千里之远。

    一旦开战,怎么呼应得住

    国内空虚,只有他北平原有兵,他又没有三头六臂,这漫长的边界线,该怎么防守呢。

    他深吸一口气,转脸向王镇恶苦笑道:“他怎么说打就敢打呢这样一来,我们东西南北全要开战。”

    不能打。

    他想了一下说:“给王弟回信。”

    两封书信到傍晚飞一般发了出去。

    张铁头立刻传令,召集众将议事,同时派人去找章小河和杨涟亭。章小河说到就到,杨涟亭却和司马一起去军营抽兵制止地方事端,正好走岔。等人的时候,章小河还挺生气,问张铁头:“地方上的事儿,他插哪门子手我没招呼他,他怎么就去了呢。一些民户受靖康引诱而已。”

    张铁头以为是章小河与他合计过,这时才知道竟没有。

    不过杨涟亭把这事儿给他说了,张口要的兵,他生怕这节骨眼上,两人还闹不和,打个圆场,就说:“他是热心了点儿,给我说了这事儿,我让他去的,给他拨些人,免得影响征收秋粮。”

    章小河寻思片刻,低声说:“这事儿来得蹊跷,不仅那几个村落,好些村落都有传闻,说他们不受北平原管辖……这不是要打仗,粮收得重了,有些百姓不知是非,被靖康那边一怂恿。瞎胡闹”

    张铁头知道他想说这一拨瞎胡闹,那是靖康人在背后挑拨的,叹了一阵气。

    到了傍晚,近处的将领已经到齐。

    张铁头等着其它人,开始向他们下达战备命令,战争会不会打起来不知道,他自然不能告诉说王弟要打靖康,靖康说不定会打我们,要是这样宣布出去,如果谁口风不严,真打了泄露风声,不会真打的话,则有可能伤和气。众人追问理由,他手边有一个,就是不少村落闹着驱赶东夏官吏,他就讲出来,说这预示着一种风向。

    会议开到一半的时候,将军府对各营的调整方案出来了,张铁头给他们宣读一番,一直到半夜。

    回头睡下,张铁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心里太困,想不住事儿,竟还是睡着了……睡了一觉,天一亮,好消息接踵而来来了。

    腊风川的山林部族接受编签,东夏凭空多了两三万兵力,讨伐通京的主力已经收复通京,在通京的西北面,博小鹿的军队赶到了战场,北黑水的军队赶到了战场,三方呈现出围困敌方二十余万的事态。

    有了这些好消息撑着,张铁头又放心了。

    马上把土扈特人包围起来吃掉,主力一旦回师,防备靖康就不会那么吃力。到了中午,北平原也落雪了,雪纷纷扬扬,成了喜瑞,张铁头心里也蛮欢喜,还要邀请人去画残了的菊花。

    在菊园里坐下,屁股还没暖热,消息传来。

    上谷那边有支游牧人,竟然是纳兰明秀的军队,跳出来跑马圈地,说靖康把哪哪的地方赐给他们了,长史一边到各营请兵,一边派人来回报张铁头。张铁头大吃一惊,如果不是接到狄阿孝的信,他会选择明火执仗,硬干一回,然而接到了信,他心里有点虚,不知道这摩擦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想来想去,他决定应该主动出击,如果狄阿孝真的在西边与靖康干起来了,北平原这儿肯



四十九节 折于傲骄
    陶坎坐在已经布置好的会面地点,远远望着十余骑驰骋。

    来了。

    果然来了。

    他嘴角上挂着笑容,手里的茶盏却一下晃出咯噔噔的响声。

    山坡上会面场地布置森严,刀枪林立,本来这只是陶坎可以表现出自己的郑重,此时他却是害怕把人给吓跑了。陡然间,十几骑已经冲到坡下,片刻之后,张铁头已经手持马鞭,只带了一人上来,身上不着片甲,三分微笑,七分傲娇。陶坎离席而起,长揖拜见,然后接到跟前,迎至贵宾一席。张铁头与他客套着,却是当仁不让地坐了上首,坐了上首,二郎腿翘上,倨傲地说:“小陶将军。最近你们这是怎么了凭空事端可是不少,难道你把持不住州内形势了”

    陶坎笑答:“让张将军见笑了,朝廷上有人提起要收回被平原,也已经照会你们东夏,州里自然有人迫不及待……这不是本将所能及,你得理解本将的难处,不强硬了,自然有人诟病,强硬了,起了摩擦,这不,张将军也会找我要说法。”张铁头笑了,仅有的一丝严肃也消散殆尽。

    陶坎斟了酒水,隔案递来,张铁头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陶坎又说:“本来我只喝茶,只是怕在将军面前落了懦弱之名,相约在此,却不敢以茶招待了。我听说东夏王甚少饮酒,最近几年精研茶道,不知将军是喜欢酒好呢,还是喜欢茶呢”

    张铁头没想到他全然不提正事,只是闲聊,想也是正如他说的那样,进怕夹,退怕人认为他软弱,便在这儿喝喝酒,聊聊茶,当是两人交锋,陡然换了一副凶厉的表情,问道:“你要饮酒,我与你饮酒,你要喝茶,我与你喝茶,你要打仗,我与你打仗……怎的你怎么想来,我都敢接。我东夏北征,这是不瞒足下,但是北征之兵力,战胜之短,小陶将军可考虑否”

    陶坎点了点头,举杯要求说:“只慢饮聊茶,张将军请。”

    两人往来小酌。

    话说得多,酒喝得少,即便如此,一斤水酒眼看将尽,陶坎带着请教问道:“陶某腆掌一州军事,此外还另有节制,至今碌碌无为,心里不甘之极……于是有一事烦请将军为我斟酌。”

    张铁头要求说:“要说请教。”

    陶坎直身而起,拜了一拜说:“请教。”

    张铁头虚荣心全满,笑道:“那便如实答你。”

    陶坎冷不丁问道:“要末将怎么做,贵国大王才会将北平原还于我靖康。”

    张铁头晃晃脑袋,怀疑自己没有听清。陶坎重复说:“国内舆情如火,每日每夜置末将在火上烤,只得请教将军,怎么做,贵国才会交还北平原……能交换咱就用条件交换不是”

    张铁头凝重起来,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说:“当年大王回来,北平原只是一片荒原野甸,除了些牧民,人家极是少见,而今繁茂如大陆之珠,你见过借来一只麻雀,还人一头骏马的么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想用什么条件,都不可能还你们了。看你老实请教的份上,奉劝你上书你们朝廷,不要乱要。我听说大王已经在攒钱,想出钱将它买下,还是咱们讨论一下价格吧。”

    陶坎苦恼地说:“要想要回来,只能打仗”

    张铁头肯定地说:“只能打仗。”

    陶坎一伸手,要来了一个竹筒,当着张铁头的面开始往外倒,倒了好一会儿,倒出一轴圣旨,在张铁头的阴晴不定中说:“皇帝陛下已经宣布收回禾公主的封地了,禾公主回到京城,忤逆了他……唉,也是她为自家夫婿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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