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风之影
作者:林朴
前秦天王苻坚被弟弟苻融和太子苻宏以替身谋夺皇位,流放敌国,替身耿鹄因心爱的侍女竺笙被侍中王休谋害,生出反抗之心,以苻坚之名,物色盟友,想要以假成真。
与此同时,远在东罗马帝国的阿卡夏教助祭若恩开启了前往塞里斯(秦晋分治的华夏)的旅程,要把阿卡夏教带到东土;东晋的建康也迎来一队天尊道师徒,展开觐见皇帝司马曜的重要行程,两股天尊道的力量在此碰撞,展开驯龙、屠龙的故事;在另一个维度上,天水少女姚玉茹开始了她时空穿越的旅程。
第1章 困于此刻局中
武鹄大喊一声,猛地从噩梦中醒来,心头狂跳,大汗淋漓,他睁眼四望,周遭一篇黑暗沉寂,连漏夜人声也没有。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旁边,空空如也,他一下子完全清醒过来,试着唤了一两声:“小竺,小竺”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他。惊慌变得真实,睡意全无。
他推开锦衾,下床摸黑套上靴子,走到桌前,摸到火种,打开套子,借着火头的光亮找着蜡烛,然后点燃蜡烛,一根,又一根,风吹拂烛光,他余光瞥见影子投在墙上,鬼魅般摇曳。这让他莫名的胆寒,他将目光收拢,定定地盯着蜡烛上的火焰,许久,才缓缓感觉到一点点暖意与镇定。
他擎着烛台走出乌云阁,乌云阁下的值守空无一人,他下到清凉大殿中,仍是没有遇见任何人。他心中又是惊奇,又涌起一丝喜悦。他走到后殿,一级一级地爬上天禄阁,穿过数不清的书堆,来到露台上,扶拦向外望去,只见夜空中繁星点点,风蚀月残,天穹下望不尽的楼台亭屋,黑压压的尽在沉睡之中,高大雄厚的长安城墙宛若婴儿的摇篮一般,护住这一片宁静。
他将烛台举得高过头顶,心想,这是此刻长安城中唯一的光亮,点亮在全城最高的地方,他想象着此时酣睡着的臣民,各自做着各自的美梦、迷梦、噩梦、无梦,他冷冷地看着这万事万物,无喜无悲,有如神,心中的恐惧逐渐消褪干净。
夜幕下寂静的长安城,宏大恢弘,细致入微,象是一块天然的玉石,沉静地半埋在泥土中,这块玉石上有无数个小人,藏身在天工雕成的无数空室里,空室之间有繁若织锦针脚的条条大道,宝石日作夜息,光暗交错,让人望而生爱,贪念难遏。
他想象着太阳升起,白昼来临,这天禄阁下拥挤着无数人,队列纵分,翘首以待他开口说话,他禁不住大声喊道:“我大秦帝国……”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几乎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喊了这五个字,他便停下,因他忽然记起来,苻坚早已降诏自命王国,自称大秦天王,现在说大秦帝国,不免时空错乱,露出马脚来。他暗暗笑了一笑,庆幸不是真的在朝臣们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成为苻坚的替身,是他做梦也没想过的殊遇,更没想到居然有一天真的替代苻坚坐在大秦王国的国王的位置上,并且已经有九个月之久。虽然这几个月王休已经将他出现在朝臣面前的时间降低到了最低,但每日一会,七天一朝仍然是最起码的频率。他扮演苻坚,表现得恰如其分,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至少他以为是这样的,王休也做如此评价。【 …!免费阅读】
他不论在会上还是朝堂之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他自己要说的,而是事前和王休或苻融一起反复
演练好的。他曾经有意地更换语序,漏掉一两个关键的词语,多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这些王休都记在心上,朝臣近侍退下之后,他会严厉地斥责他,全然无忌于衣冠尊贵的悬殊,乃至于出言威胁说道:“如果王上再不注意说话的分寸,那么太子摄政的日程就要提前。”
作为皇帝的替身,他知道迟早有那么一天,自己会结束这个身份。同时,他也情愿相信,只要自己不过分的逾钜,太子苻宏并不会提前即位,这是当初苻坚被执下的时候各方达成的协议。在这整个局中,他固然首当其冲,但并不是受影响最大的那个。
不用王休提醒,武鹄也知道,所谓五年之契并不牢靠,并非只有太子有提前摄政的可能性,另一个关键角色苻融也有突然发难,破坏掉这个平衡的可能性。他素来的为人看起来不像会这么做,但是有谁知道,谁能保证呢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出现,武鹄常常想,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命运是会当成阻挡某个人登上大位的石子而被碾碎,还是那个人即位后被当成潜在的危害被杀掉,作为罪犯被流放到某个边镇上;又或是,作为一个不再关乎什么的平民,放出宫城,投入人海当中
所以,王休说什么,只如以刀斩水,他也只应付以委蛇一笑。
关于他未来的命运,谁也没有和他说起过。而他会禁不止想,被杀掉固非所愿,但活下来,成为罪犯和平民的命运,又怎么及得上一国之君,即将要统一天下的强大帝国的皇帝呢
此时的淮河以北的中国并襄阳与巴蜀在内,长安城,未央宫城,属于他一个人,这是因为所有人都睡着了,而他还醒着。当人们陆续醒来,他的疆域便急剧缩小,直缩小到他脚下的一尺以内。
他理解这样的现实,虽然不能安之若素,但也享受这一刻。
刚刚他梦见的是在邬堡中时的旧事,他骑着马,带着十几个士兵从百里外接回了两家逃亡到此的人,大约有三十几口,他正计算着新来的人口可以有哪些补充进畜牧科,哪些补进工程营,哪些可以编进军营作战。邬堡的大门在望,忽然旗帜一变,变成了秦军的金鸟黑旗,数不清的箭矢由邬堡的墙上飞出,将他们身后的平民射倒大半。一个小女孩站在亲人们的尸体当中,衣服上染满血迹,想哭,又哭不出来,既惶恐,又迷惑。
他愤怒地辱骂邬堡内射箭的兵士,一边跳下马奔向那个小女孩,张开手想要把她抱在怀中。他冲到她面前,刚刚蹲下身去,一把匕首猛地刺穿了他的胸膛,那娇怯的小姑娘手握着匕首,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他疼得醒来。
他想,那个小女孩是不是就是他自己内心中竺笙的投影
他爱着她,依赖着她,可也害怕着她。她是王休
派来的侍女,侍候他的贴身起居,也陪他睡觉,帮他释放**。这是把他和苻坚的妻妾侍女隔离开来的合理举措,同时也是对他贴身监视,他一开始就心知肚明。但孤独是那样的沉重,恐惧感更驱使人做出任何事情,包括对她那样一个温婉迷人的美丽少女产生依恋,乃至不切实际的幻想来。
几个月前,一次抵死的缠绵过后,他抱着她身体,喘息平复下来过后,对她说道:“总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皇后。”
他时时留意讨好她,这句话和刚刚他在床榻上搏命冲刺,博她的欢心如出一辙。在全然陌生的长安城,在被拘禁中的未央宫,她不是她的侍妾,而是他的希望。
竺笙仍然沉浸在**后的余颤中,她柔声说道:“我已经是你的皇后了。”
武鹄纠正说道:“我说的是,真正的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
竺笙悚然而惊,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喃喃地说道:“真正的……你知道,如果你有什么不该说的话,我应该报告上去。”
武鹄轻咬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报告给谁,王休么”
竺笙一边挣扎,一边说道:“报告给谁,我可不能给你说。”
武鹄说道:“你应该给那个人说,我所有言行举止,都合乎规范,毫无异动,
第2章 参商不相见
那黑影走到他面前,借着烛光,他认出她来,是他刚刚在找的小竺,竺笙。她穿束整齐,紧身灰色短衣。他有些失望,又觉得她会带来他希冀的消息。
武鹄揉了揉眼睛,笑着对她说道:“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床上一摸,找你没有找到,就一个人信步就走到了这里。你上哪儿去了”
竺笙语气平缓,然而直截了当地说道:“如果你想逃出去,现在就是时候了。”
武鹄迷糊了一下,心想,果然,这里按说应该有守卫的。他说道:“逃出去,逃到哪里去好”
竺笙说道:“逃出宫城,在城内待几天,然后往南走,一路不回头,逃到晋国去,我都帮你安排好了,离开这里,你就不再是案板上的鱼肉了。”
武鹄默然了一下,说道:“这事情你之前没给我说过,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竺笙轻笑了一下,说道:“这要什么准备,还是你已经想好,继续当你的假面天王”
武鹄说道:“我在外面什么人也不认识,家人也没有了,我出去能做什么呢”
竺笙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以为你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武鹄说道:“我的确想要好好地活下去。”
竺笙说道:“你要想好,也许未来几年你都不会再有今夜的机会,也许你并没有未来几年。”
武鹄说道:“也许你提前给我说,让我有时间认真思索,这时候就会跟你走。”
竺笙幽幽地说道:“你不该怪我没给你提前说,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我没给你说,是怕你满怀着希望又失望,怕你心神不定,被王休觉察出来。”
武鹄说道:“你有这个心,我很感激。”
竺笙面色变得苍白,她强笑着说道:“感激有什么用呢我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我应该先和你商量好再做安排的。”她说到后来,语调紊乱,好像要哭出来。
武鹄安慰她说道:“不怕,不怕,我这下知道了你一直为我谋划,你也知道我对你的真心真意,接下来我们好好的在一起,虽然我是假的天王,但你是我真的皇后。”
竺笙变得有些痴痴的,说道:“可是,我没法和你一样假装,我偷了王休的令牌,调开宫城中的守卫,到早上他便该知道了,我没法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你不走,我一个人也要走。”
武鹄楞了一下,又仿佛明白过来,他脑子里转了几个念,有些冲动地说道:“好,我答应跟你走。”
竺笙苍白的脸上飞起一朵红云,问道:“真的么”
武鹄说道:“当然是真的。”他伸出手,等着竺笙来拉。
竺笙说道:“出去了之后,做一个无名无权的普通人,你可想好了。”【…#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武鹄说道:“你走了,我留下来一个人,如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意思。”
竺笙说道:“不会,我走了,王休会给你派来新
的女人,会比我更年轻,或许更漂亮。”
武鹄说道:“你和我相处了这么久,你还不懂得我的心么”
竺笙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拉着武鹄的手,说道:“我不懂得你,又怎么会冒着那么大危险来解救你。”她的语气里有些埋怨,更透着欢喜。
她拉着武鹄的手,两人离开露台,穿过天禄阁的许多排书,从侧门下到清凉殿。清凉殿大门紧闭,小门虚掩,他们从小门出来,走到宫道上,宫道上空无一人,弯弯折折走了许久,来到未央宫的内壁北门,门开着,走出去十余丈就是未央宫的宫城城墙,顺着城墙墙根走了不远,便有一个宫门,名作银汉门。
银汉门并非寻常通行门径,实则未央宫中将沧池的水排回泬水的一条水道,水道穿过宫墙,可通小船,平常这里有一队内侍看守,有可以升降的铁栅门,此时空空荡荡,铁栅在升起的位置,什么人也没有。
水道里停着一只小船,竺笙先跳了下去,她上船之后,伸手来接武鹄。武鹄却退后两步,对她说道:“我跟你走,就是这段距离了。”
竺笙惨然一笑,她的身躯在船中似乎摇摇欲坠,定了神下来,终于说道:“你已经让我开心了这许久,多谢你。”
武鹄说道:“你去吧,我然后原路返回去。”
竺笙不甘心地说道:“你是在中途反悔的,还是一开始就是准备送我走而已”
武鹄说道:“我刚刚反悔的。”
竺笙说道:“那你不会很快再一次反悔的,对吧”
武鹄说道:“不会。”
竺笙沉默了一下,说道:“你可没问我为什么帮你做这件事。”
武鹄有些惭怍,说道:“我不是一个体贴的人。”
竺笙轻轻摇头,说道:“我也不是没想过,你其实并不想逃出去,但我非要愚蠢地做完所有事情,这样才试出你的心意来,可是已经晚了。”她扬起头,接着说道:“我身上怀了你的孩子,这是我改变主意的原因所在。”
武鹄心中猛的震动,但他咬住了牙关,没有说话。
竺笙期期艾艾地接着说道:“我最近不愿意让你动,就是怕动了胎气。”
武鹄心如猫抓,但仍是不开口。
竺笙等了他一会,见他终不开口,才说道:“你还是不肯跟我走好吧,不管你此时如何绝情,我始终,曾经,是你的女人。出去之后,我会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好好养育他,你在宫中过你想要的日此,不必挂念太多。挂念一点点是好的,不必太多,反正你也没想着和他在
第3章 千头万绪
三日一会,七日一朝。会是会见单个的朝廷官员或外国使节,朝是诸公各省各部的大臣齐聚未央宫前殿议事。
这一天是会日,排序会见的大臣分别有度支尚书朱序、新兴侯慕容暐、尚书左仆射权翼,以及波斯王国使节甘碧思。王休早已经将各个大臣要汇报的事情和武鹄做了大略的提要,把他关心的问题也写在纸板上放在武鹄面前的案几上。他是一定守在武鹄身旁的,太子苻宏和录尚书事苻融循例也都会来。
往日的每日一会都安排在承明殿,安排一名金鳞甲卫随扈,但王休思忖再三,将会见改在了麒麟阁,随扈也按朝见的标准配齐三名金鳞甲卫。这些调整做完,差不多废了半日功夫,苻宏和苻融下午各自另有事务安排,便通报不亲自参与,只派了邸官来旁听。
朱序是前年才在襄阳战役中俘获的晋国大臣,苻坚爱惜他的坚韧与才华,委任他做了度支尚书,主管原先燕地各州的行政财政。他先前上了奏章,报告所管区域去年的钱粮人口变动的情况,提议在任城南和高平东分别新筑个城池,收纳流民,由尚书省直管。
武鹄扮作苻坚的样子接见他,先听他口述其奏章的提要,然后武鹄按照王休的提示做若干问题询问,朱序也一一答了。武鹄循王休的批注提示,对他做出慰勉,封赏,称他兢兢业业,堪为朝中官员的楷模。
朱序退下后,接下来是慕容暐,慕容暐口头报告鲜卑各族各部近一个月以来的财政人事变动,武鹄如聊家常般了解慕容氏各位领管的动态,王休批注的拟请求撮合河南公苻忠的儿子苻平娶慕容泓的女儿慕容玉的问题也问了,慕容暐表示赞赏此联姻,但是否可行,还要他亲自前往北地郡去说服慕容泓。王休已经考虑到这个可能,他在纸板上的批注是,写信即可。武鹄便婉言回绝了慕容暐离开长安的请求,说:“去信说一说即可。”
慕容暐之后是尚书左仆射权翼,权翼是羌人宿老,此时正被委以支持将要征伐西域事的后勤重任。征伐西域是不久前苻融提出的建议,目的是为了让灭代之后无事可做的大军有事情可做,顺便打通西域各国通道,以国家之力,同展开同波斯的贸易。权翼跟随苻坚本人日久,熟悉苻坚的相貌神情,王休不放心,便将权翼的坐席布设得极远,又在武鹄面前垂下竹帘,虽然不甚自然,但也没有其他办法。
征伐西域一事,几日后便要朝议,权翼仍是先上奏章,会见是口头报告及答疑,武鹄按照王休所列的问题一一问完,权翼也逐个答复,看起来大体上预备充分。
权翼将要告退时,最后说道:“老臣还有几句肺腑之言,希望能在陛下面前说出来,不说出来,我不能自处。”
武鹄楞了一下,说道:
“请讲。”
权翼俯首为礼,然后起身说道:“老臣听说,古代的圣人能行能止。慨然地去做一件事固然可喜,更可喜的是可以毅然地停下来,不畏讥讽。最近几年,虽然国家没有如征讨燕国那样规模的举国动员,但东西南北四方小的征讨也持续不休,钱粮人力的消耗合并计算,不见得亚于征讨燕国时。灭代之后,二十年来国家的积累,已经差不多见底。老臣核算了一下征讨西域的开销用度,即便胜算极大,但预计用光所有库存也未必能够。而征服西域完成之后,人口和农商的新增入账,至少二十年内不足维持管理驻守和物资进出的支出。所以,征伐西域一事,算来没有益处,老臣想,这件事是平阳公提出的,陛下也大力支持,朝中已经没有人敢于说不了。扫兴的事情,只有老臣来做,老臣恳请陛下再三考虑,最好是能够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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