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纳努汉子再做手势,坚持王怜之拾刀,王怜之仍是摇头。两人这样相隔三四步手势比划,僵持不下了一会儿,纳努汉子哼得一声,上前拾起自己的刀,走到几步外一棵竹子处,挥刀斩下两根竹子,将两根竹子削成同样长度,一头都削尖,差不多是竹矛一般,递一支给王怜之。
王怜之这下不好拒绝,接了竹矛,在手中试了试,便横在胸前,做出应战的姿势。有在上清垒一年对阵纳努族人的经验,他知道纳努人并不擅长使矛,这一点纳努汉子不会占什么上风,自己虽然也不善于使矛,但天尊剑法里颇有几招可以化作使矛的招式,锁住对方的一味急攻不难,再伺机反击就是了。
纳努汉子也试了试他手中的竹矛,发一声吼算是警告,挺矛便向王怜之胸口刺来。
王怜之瞅着对方的矛尖已近,这才猛地振臂向上,横着的竹竿挂得对方竹矛结实,抬过头顶,同时脚下小退半步。这时他可以做的选择有很多,可以斜过竹矛反刺向对方胸口,也可单臂挥矛,发力砸飞对方手中竹矛;他犹豫了一下,什么都没做,只荡开了刺来的矛,随即便将竹矛收回自己的胸前,仍是守势。
纳努汉子撤回竹矛,他看出王怜之对刺去的竹矛应付有极大的余裕,稍微思忖,右手持在竹矛尾部,呼呼有声地挥舞几下,便横着朝王怜之脚下扫来。王怜之一直盯着纳努汉子的眼睛看,感觉对方这下是个虚招,所谋还在中路,便不格挡,朝前欺近两步,心想拼着腿上挨一下,对方便全在自己控制下。
啪的一声,纳努汉子的竹矛中部扫在王怜之腿上,变形弹回去,王怜之腿上只是稍微受痛,他双手振摆,矛尖已经指在了纳努汉子的胸前两分距离的位置处,猛地停住。
纳努汉子脸色大变,连退两步,手中竹矛杵在地上站稳,愤恨地盯着王怜之,大声吼了几句。重整手中竹矛指向王怜之,一时不敢攻上前,眼中冒火地望着对方。
王怜之觉得,纳努汉子是在痛斥自己为何可以得手而不下手,这羞辱了他,多半还有说自己假仁假义的譬骂;他懂得即便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实际上就是两人间的决斗,大概依照纳努人的惯例,决斗必死一人才算结束,不由暗暗叹息,再也想不出用什么手势可以把此时自己的为难说给对方听;这么纠缠下去,大概不能不以流血而作结束。
忽听身后竹林中一声弓弦响,王怜之心头血一冷,等着中箭,恍然地站立了一瞬,却见梆的一声响,
一支箭钉在了纳努汉子手持的竹矛尖上,将竹矛荡开少许,箭尾羽毛颤颤地抖动。
两人都一惊,朝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却见羽西亚诺在十余步外,手持着短弓,满脸怒意地望着这边。
纳努汉子望见是羽西亚诺,脸色又是一变,委屈万状地将手中竹矛朝地上一掷,脸上表情扭曲地想要哭出来,想奔向羽西亚诺去,又憎恨那边,强行忍住大哭,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入竹林中。
王怜之丢弃竹矛在地,长生而立,等着羽西亚诺走到他身前。
羽西亚诺收起弓,她单独面对着王怜之,脸上转为柔和,也如释重负,张开手臂抱住王怜之,口中喃喃地在他耳边说了好几句。
王怜之觉得昨天两人连一句话也没说过那是最好的,此时羽西亚诺又开口,实在不如不开口,他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但说出来反而不那么确定了。他待羽西亚诺说完,温柔地望着她,手指放在嘴上,做出噤声不语的手势。
羽西亚诺理解王怜之的意思,只点头不说话。两人相拥一会儿分开来,羽西亚诺引着王怜之往山下走。行到一处,羽西亚诺忽地停住,凝神倾听动静,牵住王怜之的手,跳进左近的树丛中藏好,不一会儿便有数十人手提着各样兵器,成群结队地走过,往竹林而去。
王怜之觉得这仿佛是前天的情景重演,只不过这些人都是纳努人,显然和刚刚那男子都是一样的冲着自己来,缘由稍有不同,如果暴露,即便羽西亚诺站出来也阻止不得,心中不由得巨跳。抬头却见羽西亚诺笑盈盈地望着自己,顿时安心。
待这些人走过,羽西亚诺站起身,观望一番,轻唤王怜之起身,继续朝山下走去。行到平地处他们便返回大道上,毫不顾忌被人看见,许多人望见两人也都不以为意。一直行到外面的木屋排处,掀开帘子进去,王怜之认得这是先前自己被提审的地方。
此时平嘉婼不在,只边卓央还在,正坐着饮酒,见羽西亚诺带着王怜之来,一惊,问了句话,羽西亚诺答了几句,王怜之猜想那是羽西亚诺在说自己被人劫持走,以及回来的路上还遇见另一批人想要置自己不利的状况,而边卓央看起来极为气恼,连连拍案,接连吩咐左右,左右侍从得令飞快地便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做什么。
他想到不论羽西亚诺有没有添油加醋,多半会有人因此而受到惩罚,这是他希望别发生的,走到边卓央面前坐下,以手势说道,不要。
边卓央有些不快,但他忍住不发,略微思
第425章 带血的和平
持刀的人两眼发直,恍惚了一下,几乎摔倒,但随即恢复了正常。他屏息静气,举起刀比划了三下,对着已经画好的头颈线猛地斩下,那中年女人的头骨碌地朝前滚去,切得浑圆的腔子里鲜血怒涛一样喷涌而出,几乎溅到羽西亚诺的座马身上。
刽子手劈下长刀之前,羽西亚诺难受地伏低在马颈上,眼睛闭着不敢看行刑的场面,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扯动缰绳调转马头离去。王怜之在她身后一直看着,刽子手恍惚的那一下,正是他施展幻术迷了刽子手的心意,但见羽西亚诺未必有坚决阻止行刑之意,他更没必要介入在内,便又抽脱出来。
行刑既毕,他们狼狈地离了欢送他们的人群,王怜之望着面色苍白的羽西亚诺,心中诡异地想,当着他们的面处决一个人这当然奇怪,好像是在示威,但也在情理之中,显然这个人是在做暗中不利于自己或羽西亚诺的事,杀死她实际是向自己示好,虽然令两人感到惊恐,但有什么不好呢,这是纳努人的习惯,怎么能以自己的观念来做判断入乡就应该随俗。
一个骑兵在前面引导,一百多名库阿亚战士在一名骑马的勇士率领下跟在两人后面,这同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王怜之由巴农人仅仅派了两名勇士护送而失陷在纳努人的手中,此去即便都在纳努人的地界内,他们宁意更谨慎些,同时这也是为了表达对王怜之乃至羽西亚诺的重视。
刚离开纳努人寨子时,王怜之感觉到安心,对回到上清垒接下来不论是公还是私都充满激动的念头,但一路朝北而去,离纳努人寨子越远,离上清垒越近,心绪就越发消沉起来。他想到自己实际是从巴农的寨子出发,回到上清垒首先要面对的人是陆衍,该怎么对他说陆评死在了路上,而同时他带回一个纳努部族的女人,以及显而易见接下来上清垒将会和纳努人和平相处,辛苦谈下来的巴农与上清垒的结盟,实际面临着破局,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王怜之忽然有些糊涂。
他内心激烈地交战,神情岿然不动,羽西亚诺常常转过头来看他,他总是微笑以对,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他所烦心的事态复杂,既非言语可述,何况言语不通。
行了一半路程,他以为可以想到最好的法子,就是不止上清垒和纳努部族结盟,同时也令纳努部族与巴农部族结盟,这样的局面好处无穷,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无愧于心,可不消把这拿去给陆衍说,他自己就知道这太轻佻了。上清垒和纳努族的冲突不过是近两年来的事,仇恨有限,上清垒本来是外来的人,站不住脚回甬东就是了,他去年来上清垒,就是为了切实地把这问题搞清楚;但巴农部族不同,他们是百年的仇恨,在这里退无可退,
而最迫近的就是陆评刚刚才死在纳努人手中。
煎熬到最深处时,王怜之几乎想要拉着羽西亚诺的手,由众人的眼前飞奔着逃掉,逃到无人的地方去,就可以一了百了地避开这强人所难的局面,他毫不怀疑羽西亚诺会喜欢这么做,反而不会这么做的人是他自己,他只是想想。
王怜之仍然脸上保持着微笑,内心却已经拧紧,浑身上下都在用力,想要为此刻难说是困局与机会的局面找出解方来。
他们行了半天,夜里宿在山林中,纳努人以他们两人为中心布设警戒,十分谨慎,王怜之还是头一次这么抵近观察,不由心中感慨,这是在纳努人自家的境内,他们也如临大敌,严谨地布防,队形、调度都有可称道之处;真要和这样的敌人拼命缠斗下去,即便上清垒和巴农人联手,也难不付出重大的伤亡而能在他们手中讨得了便宜。
第二天中午,他们接近了海岸,先是经过往前上清营所在的地方,已经完全夷为平地,只还剩些地上浇灌的沟渠形状看得出这里曾经有人耕种,人们居住的屋舍、篱墙一点痕迹也不剩下,只能想象在那疯长的植物丛下还可以找到些烧黑的梁木残迹。王怜之来甬东岛之前,上清大营已经被毁,他是在上清垒中,由伙伴遥指上清大营的方向,叙述前一年上清大营如何失守被毁。平时上清垒中人偶然派人冒险到这边找寻遗落在地里的种子,但绝不敢久留。
他还是第一次行走在这里,不期然有当时战事历历在目之感,心跳眼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为所有人谋得永福,既是甬东天尊道徒的,也是纳努人的,也是巴农人的。
再往前走一段距离,便望得见矗立于海岸壁上的上清垒砦墙和旗帜。王怜之认为不可让纳努人护送队伍距离上清垒太近,便纵马赶在最前面,调转马头面对着队伍,举手喊停。羽西亚诺见状,忙也策马奔到带队的那名库阿亚勇士身边和他交代几句,库阿亚勇士便号令队伍停下来。
王怜之将手放在心口,对着那勇士点头致意,做了个请回的手势,然后他奔到羽西亚诺身边,做手势要她紧跟着自己,接着调转马头,两人缓缓地朝上清垒砦外的山坡行去。
上清垒中早有哨兵望见外面的情势,待两人骑马走到门口,将砦门开一条缝让两人进入来。两人进来之后砦门便立即关上。
赵林一身戎装地守在砦门后,他先前听瞭望哨禀报有一队纳努部队出现,便下令砦中人备战,后来又听瞭望哨说望见王怜之骑着马共两人缓步过来,心中疑惑的同时颇多喜悦,忙叫人去请作为人质滞留在上清垒的陆衍出来相见。陆衍还没到来,王怜之已经进了砦,随着他的人却不是认得的陆评,而是另外一个少女,身穿着纳努装
束,这时他才发现,原来王怜之也同样穿着纳努人的服侍,心中大惊,忙令人将两人的马牵走,乘着陆衍还未来引着两人上了砦墙,令守在此处的兵士站得远远的去。
王怜之还担心迎面遇着陆衍,这下见陆衍还不在,而赵林引着两人到僻静处问话,心中忧虑顿时去了多半。他望着远处纳努人护送着自己来的方向,已经不见纳努人的踪影,心中更是一宽,对着赵林行礼,肃然地说道:“师兄,我回来了。”
赵林冷眼盯着羽西亚诺看,心中疑惑,问王怜之道:“难道说,布农人寨子被纳努人攻陷了”
王怜之叹息一声,觉得赵林这话听来随意,却有触类旁通的启发,说道:“不是布农人的寨子,是我在回来的路上被纳努人擒住,陆先生的儿子也死在……那过程中。”
“然后呢”赵林觉得差不多已经猜到后面发生的事,结合眼前看到的就不难想见,可这意味着什么
王怜之觉得此处决不能俭省地说,那会让赵林连自己也不信任了,便从在巴农寨子里因暴雨阻拦而推迟回程开始说,说陆评的妈妈安排回程不走较安全但费时的西线,为了赶时间选择直接穿过纳努人地界,结果在路上被纳努人的出草队遇上,当即冲突,自己四人中殒命三人,其中就有陆评,而自己也被纳努人俘虏;在押送去纳努营地时自己反过来制住对方仅剩的羽西亚诺,两人一同去了纳努人营地,见过纳努人的宗后和军事统领,虽然言语不通,但也形成了意愿上的默契,所以对方派遣士卒送自己回上清垒。
赵林听见陆评在途中啊殒身,脸色已经全阴了下来,听见王怜之制住对方的同时却选择一同去纳努人营地,眉毛扭在一起,又是困惑又是气恼,再听王怜之说两边形成意愿上的默契,虽然极力按捺,气息已经粗了起来。
“这位姑娘,你叫
第426章 信使
要是羽西亚诺自己就可以决定,她会根本不在意语言的问题,即便她不懂得中原人的语言,也可以和王怜之目光对视,拥抱,亲吻,知道他喜欢自己,反过来亦如是,部族里有好几个耳聋的老人,他们也可以活得很好。这不是说她不想习得王怜之的语言,但那对于这段感情而言,并不是前提的条件,可以慢慢地来。
她有一种奇怪的观念,动作和眼神不会撒谎,语言却会,语言代表着规矩和服从,语言相通之后,两人之间反而容易生出罅隙来;所以,如果说她一定会习得中原人的语言,她甚至宁愿这一点来得更晚些。
而平嘉婼临行前给她的交代是,她要通过和王怜之的关系尽快习得中原人的语言,她就是两边鸿沟间的桥梁,这是她离开部族必须承担起的交换;所以,当王怜之引来一人,那人开口自我介绍,还问她的姓名,用的是和纳努部族相似的语言,有个别语序和发音的不同,但大体上都听得懂,而自己说的对方显然也听懂了,拿着纸笔不时地记录以自己看不懂的符号,同时给王怜之说话,说的正是王怜之所用的语言。她见那人是中原人的模样,却自称是巴农族的人,想到原来巴农人和中原人果然已经有了关联,纳努这边处在蒙昧中,自己还什么都不会,不由得皱眉,心中又急又气。
陆衍准备了许多问题,基本上都是他在问,羽西亚诺被动地回答,包括纳努部族生活的起居,饮食、种植、狩猎、分配,乃至神灵祭祀的仪式和歌谣,以及羽西亚诺自己的兄弟姐妹,她这一支往上的长辈在部落里任职的状况。他也照着这个路数询问王怜之,把王怜之的回答同样也翻译给羽西亚诺停
这些问题羽西亚诺有些答得上来,有些则懵懂无知,有些嫌过分的啰嗦和似乎无用,不过她看在这些问题陆衍也都同时问王怜之,令她这下才稍微知道王怜之究竟是什么人,以及上清垒中状况的份上,她尽可能竭诚地回答。她想反过来问陆衍些巴农人的问题,但她想不出怎么问。
“所以,你的妈妈是族里的宗娘,你是宗娘的女儿”陆衍接着羽西亚诺上一句话问道。
“是。”羽西亚诺答道。
“你妈妈参加了上一次宗后的推举么”
“我记得……她应该没有。”
“那你知道……她投对了人么——现在的宗后是她当时的选择么”
羽西亚诺脸上是“你什么都知道”的表情,沉思了一下,说道:“我想她当时选择的人就是现在的阿娘,阿娘待我很好,不过这也未必是因为我妈妈选择了阿娘,那是保密的;阿娘不会对人差别对待,那就不是她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陆衍点点头说道,既然他已经知道两边语言相当近似,那在做的就是校正两
族的语言,实际上两族生活环境极为相似,相同的不记录,相似的记录标注,不同的记录对照,只要双方话说得越多,对照标注就会越充分,这样他就越接近准确的意思理解和翻译。通过这样,他也从丧子之痛中暂时地脱离出来。
“还有一个问题,你们那边做桶,所用的箍桶荆条里会掺进去什么”陆衍也给王怜之用汉话说了。
羽西亚诺楞了一下,说道:“我不知道,那里面要掺进什么吗”
“长生草。”陆衍直接转头对王怜之说道,然后才对羽西亚诺说:“葫芦藤。”
王怜之觉得这是个笑话,用在结束时活跃气氛的笑话,但他不知道有趣在何处,勉强地干笑一下。
“要说的我已经说完了,我大体上可以理解纳努族的话,不会错得太远。”陆衍对王怜之先说,然后扭头对羽西亚诺说:“我可以把他的话转给你听。”
羽西亚诺听了,并不现出王怜之预期的笑容,反而愁容愈加分明,只点了点头,正好王怜之也在点头,不知是同而不同,还是不同而同。
王怜之稍微沉吟,开口说道:“我想,所有人都厌恶争斗,争斗是不得已,或者因为误解而起,好处不多,坏处却很多,也许好处都被少数人攫走,对多数人是不好的。我们三个人所属的三个部族正好彼此争斗,也许之前我们想的都是如何纵横连合在一起,对付其中一方,我就不说这好还是不好,但我们大概都会承认,最好的是完全的和平。”
他说的有些坑坑洼洼,心里却在想,我是因羽西亚诺才这么想的,还是即便没有遇见羽西亚诺也会这么想实际上没遇见她之前,我正是在为联合巴农人夹击纳努人而奔走,陆衍同样也是。这么一想之后,似乎和平也不那么纯粹,喜欢羽西亚诺也带着权谋利弊了,心中的庞芜难以尽述。
王怜之说到这里便停下来,等陆衍把这些话翻给羽西亚诺听,羽西亚诺脸色严峻,只静静地听,并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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