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他想得头疼欲裂,几乎忍不住想要唤来署官来问一番,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早上他已经问过这个问题,被问的署官轻轻地代过,这时他想到那是有意的欺瞒,如果他还不肯说,就上刑拷问——那样太失品格,不是谢玄这样的人会那么做的。
偶然的,在弥散流动的香气中他闻到一丝异味,若有似无,但仔细一品味,顿时如晨钟暮鼓,也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那味道他熟悉极了,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他释然地放松,不用想在这房间里死的人,或者溅了许多血的人是谁,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仅此一点就使王恭改变了主意,白天在军议时自己对他的评价真是一点儿也没错。
随后他看见了一片灰烬,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小,落在床沿缝里,显然那是烧掉的一张纸上被收走时遗落的残片,那当然也是王恭留下的,但已经不重要。
“孙无终!”谢玄大声地喊道。孙无终飞快地从门外跑进来,躬身唤道:“将军。”
“坐下。”谢玄对他招手,手指着床前那片空地。【 !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孙无终走到谢玄指的位置跪坐下来,抬眼望着谢玄,等他吩咐。
谢玄盯着孙无终,却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似乎在犹豫和权衡着什么,孙无终心中有些发毛,勉力堆笑。
“这半年我们之间有些疏远,你会怪我么”谢玄开口问道;他说的是耿鹄,耿鹄到北府军中之后,孙无终作为谢玄幕府的首席被有意无意地冷落,大小事务系数集中到耿鹄的手中。
“卑职怎么敢,没有啊!”孙无终强笑着说道,他也没问耿鹄为什么没有回来,他去哪儿了,这个问题不用问。
“有个人,我不说他一定是,也不说他不是个……危险的家伙,我不想让他活着,你帮我去处理这件事,处理得……”谢玄又冷酷,又迟疑地说道,他还没有完全考虑好,继续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对他没有偏见,但不能让他在我身边,越少人注意到这件事越好。”
孙无终一惊,先答道:“是。”接着又问:“那人是谁,卑职该怎么做”
谢玄又再犹豫了一下,这和他严酷的表情恰成反差,孙无终觉得跟随了谢玄七年,从未在谢玄脸上见到如此诡异的表情,心中诧异,随后他更为诧异,听见谢玄口中说出的是名字是,刘裕。
“他不是将军自己选定的人么!”孙无终先是出了一身汗,随即心中涌起了快意,觉得刘裕活该如此,他入营以来是如此活跃,看上去不消几个月就会成为谢玄幕府中极为重要的一人,比之耿鹄更为突出,同时又装作诧异而持重地争辩。
“他是……有人安插在我这里的间客。”几番犹豫之后,谢玄终于确定地说道,语气幽幽如鬼蜮一般,低声地说道:“你带两三个人把他擒住,带到僻静处杀死,不要被人看见。”
孙无终心中为难,谢玄交代他的方式他做不了,只能推辞,先稽首一次,起身说道:“卑职不是刺客,做不到这样。”
谢玄咦了一下,他似乎也是刚刚注意到这一点,“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卑职建议,可以把他先抓起来,投进牢房中,然后找个他失职的罪责……处死他,最好是这样。”孙无终说道,声气也自信了一些。
谢玄沉思一下,问道:“他这些日子以来,有什么失职足以判死的么”
“违纪失职大概是没有,”孙无终低下头,思索一下,说道:“最好可以找个不必众人皆看得见的罪名。”
谢玄鼻子哼了一声,说道:“行刺主帅,意图行刺我。”
孙无终呃了一下,迟疑地说道:“那样当然不必众人看见,但他由谁派来行刺主帅的这可需要追究,不可能他是自发自行的,以及要捉现行,不然还是服不了众人之口。”他对刘裕看不过眼,但却深知刘裕被刘牢之看重的事;这件事真的办起来,刘牢之当然不敢去责怪谢玄,但要找他的麻烦却是一定的。
“他是王谧的人,在羽林监时就有隐匿真名实姓的行径,他来行刺我,自然是王谧在背后指使。”
孙无终听说过王谧,知道他是先丞相王导的孙子,王导在时权倾一时,比在此时的大晋朝中声势最隆的是陈郡谢氏要隆重得多,但那已经俱往矣,此时的王谧只是个朝中毫无希望的小官,怎么会想要蚍蜉撼大树地谋
夺谢玄呢这毫不可信。
王谧不可信,如果说是王恭,那还有三分可信,甚至不止三分,怕不有七分八分。可真要扯到王恭身上去,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孙无终宁愿拂袖而去,被谢玄以怠慢治罪,只要不砍头,那也是划算的。
孙无终轻轻叹息,问道:“将军,真的是如此么”
“这样不妥么”
“我看,不如说他是秦国的间客,他是奉了秦人的指令来刺杀将军,这样我们只用含糊地提及,同时不令他有当众自辩的机会,关上几天就在牢房中处死,这样最为省心。”孙无终声音微微颤抖,他虽然不喜欢刘裕,但这样构陷他仍是不忍,而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脑子里竟然会设计这样居心恶毒的方式,同样没想到的是这命令竟然是向来光风霁月的主帅谢玄口中亲自发出,怪异至极,心中惶惶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玄觉察到孙无终声音颤抖,问道:“这样你觉得还是不妥么”
“这样……相比起来这大概已经是最好的方式了。”孙无终低着头,不敢看谢
第438章 鬼官将军
咚的一声,仿佛云中的一下鼓响,刘裕踉跄地顿时挣脱几个人的合抱,退开好几步,欣喜若狂,转身就想逃,眼中余光却瞥见那些人仍然用力压着一人,并没有手滑逮空,心中才一沉,定下脚步回身去看。看见自己被死死地压在那几人身下,头耷拉着垂在地上,任由摆布,眼睑微微地跳动,牙关紧咬,面色发白,一付可怜相。
刘裕眼中一热,胸中酸楚,既想要回到自己身体里,又怕被那些人发现自己,想夺路逃走;这只维持了一瞬,便意识到自己只是脱离了躯壳的清气,哪里来的酸楚和热泪,不过是自怜自惜罢了,顿时释然,也知道自己不会被人看见。
他站在原处,见众军士将自己身体手脚都牢牢地捆住,才有人猛地发现不对而说道:“不好,他死过去了!”
“只是晕过去了,还是要绑紧些,小心醒过来,这人可厉害得很。”一个人说道,刘裕觉得那声音熟悉得很,只是眼前景象有些扭曲,看得到几个人,却看不清是谁,无非是孙无终,或者另一位幕府中的同僚,他于是确认地晓得了,这是个预谋已久的陷阱,自己多少有些警惕,可还是掉了进去。
而自己,此刻应该已经是死了。
心念至此,他便懒得去管那些人如何处置自己的身体,转身出了屋子,见隔壁房间此时亮起了灯,心中又涌起不忿来,想要闯进去看个究竟,或者理论一番,才走了两步,想起自己只是魂魄,看固然不一定看得清屋内是谁,理论更无从说起,心中悱然,快步地走出了院子。
此时夜深沉,刘裕眼中也是黑暗一片,但在黑暗中每样东西仿佛有一道奇异的光打在上面,轮廓分明,熟悉又陌生。
他有限地知道魂魄不可久聚,在消散之前该要做些迫切的事,顿时想到该回去再看看臧爱亲和还在她腹中的孩子;念头既生,立即便朝军营南大门行去,晃晃悠悠,既满怀悲愤,又洒脱自如,同时担心时间不够,心中凄楚不可自处。
京口到建康这条路他行过两三回,道阻且长,有些避开丘陵河流的起伏,刘裕心想我此时只是个魂魄,何必循路而行,便凭着记忆离开道路,只取直线,往建康方向前行,有几回离开道路不远便在前面又重回道路,这助长了他的执念,在越过了一匹小山,穿越小片树林之后,却不见前面有道路,而是莽莽荒荒的山峦树林。【………免费阅读】
稍微犹豫,他已经又行了许远,心中的念头是,再往前行,便会回到去建康的路上,这里绝不可回头,回头时间就不够了。
于是继续往前行,行了不知多久,忽见前面有条河流,不宽不窄,河上搭着座小桥,刘裕心中一惊,心想莫非那就是人死后道路上的奈何桥他停下稍微思索,又觉得在建康路上似乎也有一
座相仿的桥,心想,我走近去看看,如果不是我再折返。
没费多少时间,他已经站在了桥面上,那是一座短短的桥,不过六七丈长,窄窄的桥,不过两丈宽,桥面铺着青石板,栏杆的柱头上是些花鸟鱼虫的雕像,表面斑驳。
我必须要回头,回去找着建康的道路,看过了爱亲,再回走这条路,刘裕心中这么想,但他却转不了身,仿佛身体只可向前行。他心慌了一下,随即便认命,心想,所谓回去也不过是执念,又或许回去看他们不是在此时。他行过了桥,不往桥下的河中望。
过了桥不远,便望见前面有座高台,刘裕这下心中更明白,那便是传说中的望乡台,回头再望一回故乡,便无挂牵,在望乡台上还有一块三生石,可望前生今生来世。这是死去之人都要途经的仪礼,刘裕却不想这么做,他觉得自己这一生实在是太苦,生下来就没了妈妈,一生潦倒,日日为几文钱劳心劳力,磨破嘴皮,担惊受怕,有幸娶了爱亲那样的贤惠妻子,辛苦经年也看不到希望,最近好不容易有了些转运的希望,却遽然而死。
他飞快地行过了望乡台,没有上去。有个老妪在台下坐着,轻声唤了他一声,他也不停留,他倒是想停下来喝孟婆汤,可又想着还没回去见过臧爱亲,喝了孟婆汤就忘记了她,那可不行。
过了望乡台路上才有了别人,个个都飘忽而行,朝着同一个方向去。行了不知多久,同向而行的人已经距离得有数百成千,脚步放缓了下来,刘裕抬头望向前方,还以为望见了建康的城墙。实际上那城墙比建康城墙高多了,少说也有十丈高,也绵长得多,看不清尽头,倒好像是一道无尽的高墙,而不是一座城。长墙上有一道六七丈高的大门,大门洞开,有许多身穿帛青色袍服的兵士守卫。行走在前的人们在门外几丈处停下,接受兵士的盘查,慢慢地放行进去。
刘裕站在队列的最后,前面三个是一个老者,一个女人,一个少年,身穿着显然不同家世的装束,老者富贵,少年贫寒,女人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刘裕不知道死的人究竟是女子还是那婴儿,或者是死的是女子,婴儿不过是想象的形象,或者死的人是婴儿,女子是怀抱婴儿魂魄的鬼卒,又或者两人都死了,那也是刘裕刚出生时几乎经历的,想到这个,刘裕鼻子不由得又一阵酸楚,只觉得人间苦,人生苦。
虽然前面行得慢,须臾间刘裕身后也排了许多人,他也接近了城门,看得清前面鬼卒盘问的状况,心想这些鬼卒在盘查什么,难道还有生人混进去不成,如果盘查出生人来,顿时送回人世,对那人而言该是多大的幸事!但也许只是拘于形式的盘问而已,刘裕跟在队列中看了许久,并没有任
何一个人被拒绝入内,前面的少年已经进去,鬼卒正在盘问怀抱着婴儿的女子,下一个就会到刘裕。
他忽然转头,仿佛背上长了眼一般,看见一队鬼卒由远处经过,看上去和门前盘查亡者的鬼卒毫无关系,只是经过这里,由一处向另一处行去。刘裕望见一个身形瘦削,头戴冲天冠,身披漆黑披风,披风下穿着黄金甲的少年将军骑着白色的马,手持长戟,行在队伍的前面。他没看见刘裕,刘裕看见了他,有些不不可置信地挪动脚步,出了队列,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端木兄弟,端木兄弟!”刘裕忘情地大声喊道,脚步如飞,冲到了那少年将军的面前,那是端木宏,虽然和阳世里的端木宏在样貌上有显然的分别,但刘裕认得出来,那就是他。
那少年将军勒住马停下,肃然地望向刘裕,他身后的鬼卒队伍也停了下来。
两人深沉地对视了一会儿,刘裕先开口说道:“是我。”
少年将军脸色被黄金甲映得格外苍白,眼眶中既空洞深邃,又宛如沉星,面颊抽动了一下,冷冷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真的是你!”刘裕心中喜悦,他本来是猜测,只是无端的,强行地试一试。
鬼官将军端木宏打量着刘裕,“你已经到了这里,却记得我,你没有上望乡台饮孟婆汤”
刘裕摇头,心中燃起一小点希望来。
“我平常不走这条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绕路走到这里来。”端木宏眼中有微温的笑意,“你眷念活着,这是我能为你做的。”
“喝!”他大吼一声,手上的长戟猛地挥出,发出呼呼的风声,看上去他只是把长戟猛地挥舞了一下,刘裕有些纳闷,看不出端木宏做了什么,正想问,随即便看到一道黑色的细线出现在自己面前,先是并不可见的氤氲,随后在氤氲凭空出现发丝般粗细的一条竖着的线,那条线越来越粗,边缘不断蔓延变大,形成了一个半人多高,一尺来宽的狭洞,微微地扭曲。
“这是我能为你做的,你回去吧。”端木宏又再一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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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旧恩仇
孙无终领着麦芃进了牢房,和刘裕隔着栅杆相对,他却不退出去,只稍微让开两步,在一边靠墙站着,见麦芃不解地望向自己,生硬地一笑,同时对着他和牢里的刘裕说道:“我是做好事帮你们,但规矩得由我定;我的规矩是,我要留在这儿。”
麦芃沉默一下,他是个懦弱的人,虽然也是军官,但职等比孙无终低得多,不敢抗争,轻声对关在里面的刘裕问道:“三弟,你看呢”
刘裕精神消沉,也无力争辩,便说道:“那也只能这样。”
麦芃哦了一声,稍稍停了一下,疑惑地问道:“三弟,这是怎么回事”
别说孙无终在旁边盯着,即便只有麦芃一人,刘裕也不能说这是怎么回事,不论是他和谢玄之间那种不可说的掣肘,以及他是如何被构陷关到这里等待死刑执行的事,都不可说,说了毫无益处,反而会把麦芃也拖入其间;他央求孙无终请麦芃来,只是为了臧爱亲,把自己想对爱亲交代的话带给她。
“这事情牵扯很多,我一时讲不清,就不用说了;事到如今,已经无可裨补,大哥,我只是想要你为我的妻子,她名叫臧爱亲,带一句话回去。”
麦芃转头看看孙无终,轻轻叹息,转回来头,恻然对刘裕说道:“三弟,你说吧,这事不难,你没用的哥哥我一定为你做到。”
刘裕心中感到一丝慰藉,说道:“我们兄弟结拜那么久,我还没说我家住哪儿,妻子的名姓。我妻子姓臧,名爱亲,家住在建康丛后街道的新桥河边,那儿有一片稀疏的竹林,我家就在那儿。”他说完便停下,似乎一时用尽了力气,也似乎是在等着麦芃记下。
“我记住了,三弟,你接着说。”麦芃先重复了一遍刘裕说的地址,接着催促他往下说。
“我妻子她已经怀了身孕,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大概有六七个月,再有两三个月就要出生,可惜我见不到了。”刘裕黯然伤神地说道,“我对不起她们两个,这是不用说的。我还有两个弟弟,以及母亲大人。大弟弟道邻十五岁了,明年就到弱冠之年,大概还不会马上有能力赡养老母,照顾幼弟,所以我想请大哥你把我的话带给爱亲,请她无论如何留在家中三年,待大弟道邻长到十八岁,再择人改嫁。”
麦芃也神情黯然,说道:“这话我一定带到。另外我反正没什么家室拖累,除了弟妹出力之外,三弟你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弟弟,老母也就是我的老母,我愿意协同出力,你就放心好了!”
“多谢大哥。”刘裕有些意外,觉得自己与麦芃和刁逵三人的结义,时间既短,彼此也未见得肝胆相照,甚至可说是一时权宜中的权宜;他虽然和麦芃同室而居一个多月,虽然相处融洽,但对麦芃其实还不大了解,这时麦芃
却表示在他身后愿意出力照顾弟弟和母亲,顿时觉得心中有愧,可又说不出来。
“三弟,虽然我不是那么在意,但我想弟妹肯定会在意,她如果问起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该对她怎么说”麦芃纠结了一下,笨嘴笨舌地问道。
刘裕叹息一下,说道:“你就说误中了奸计。”
时间似乎倒流到了麦芃刚刚进来的那一刻,麦芃扭头看了一眼在旁边阴郁目光盯着自己的孙无终,又问道:“什么样的奸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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