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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这倒也不是,他意识到这一点,立即纠正地想,这件事是乐勒的,也就是我的;我救了他,他也救了我,我此刻活着是有理由的。

    在月光下的戈壁上两人走了许久,困倦已极才停下来就地睡下,第二天一早起来继续前行,两人都忘了昨天晚上的那番纠结

    ,焕然一新。

    “你别想得太多,我也不是纯粹为了送你,之所以出来,是我担心派出去的那些斥候不一定回得来俱力城。他们没受过专门的训练,最可能的是与波斯人的斥候突然遇上时不懂得应对,被对方轻易地拿下,只要遇上就很难逃得掉;以及,或许他们中有人对此时局面感到畏惧,出城不远就掉头逃走了。我必须亲眼看看波斯人的状况才行。”乐勒语气平淡,说的却是险恶的事,合情合理。

    “如果当初是你带队,也许我们那一队就不会折损掉。”洛顺尔宁理解乐勒的担忧,尤其这个理由有为乐勒送他出来的真实原因辩解的意思,那稍微有些尴尬,但也没什么,他们的确是生死相交的朋友。

    乐勒叹了一口气,满是不甘和憾意。

    又走了不知多久,阳光曝晒得他们没精打采,洛顺尔宁不知为何猛地抬头,望见远处有个黑点,在戈壁上显得格外突出,他心里一紧,手指着黑点正要对乐勒说,乐勒已经挥刀斩断系着备马的缰绳,策马奔出去。洛顺尔宁忙猛扯骆驼的缰绳,让骆驼奔跑起来跟上。

    那黑点越来越大,奔出两三百步之后,洛顺尔宁已经看出那是一个人,以及一匹马,马倒卧在地上,人趴在马上。

    那人看见有人朝他奔来,茫然了一下,挥手求助,啊啊地大声喊,嗓子已经全哑了。

    乐勒先奔到那人身边,他飞跳下马到了那人身边站定,见那人正是自己派出的斥候中的一人,肩背上中了一箭,背甲上还嵌着一箭,浑身是血,那马的臀上也中了两箭,卧在地上一动不动,多半已经力竭而死了。

    “你们遇见了波斯人”乐勒解下马鞍上的水袋递给他,怒目迸张,威严地问道。

    “是,”那斥候先虚弱地答了一句,接过水袋扭开盖子连喝了两大口,喘了一口气,脸上扭曲地说道:“阿哥被波斯人杀了,我一个人逃出来。”

    “你逃了多远,你遇见的是波斯人的斥候还是大队人马”乐勒急迫地追问。

    “大约……”斥候回想了一下,看上去痛苦极了,带着些哭腔,“全力奔跑了一天,我们遇见的只是十余名波斯人。”

    洛顺尔宁也赶到了,他从跪下的骆驼上跳了下来,奔到乐勒的身边,看看那伤兵,看看乐勒,识趣地不去打搅。

    乐勒思忖一下,转身上马朝来时路奔去,很快便拽着那匹备骑回来,对那斥候说道:“我看你的伤没有大碍,你骑着这匹马赶回俱力城,让大伙儿预备起来,我再往前一些,送了这名使者就立即返回。”

    那斥候感激不尽,乐勒帮他将缰绳马鞍由死去那匹马上卸下,装在了备骑上,扶着他上马朝着俱力城的方向奔去。

    “你把马给了他,要是遇上紧急的情形,该怎么办”洛顺尔宁此时才开口说

    道。

    “如果不给他马,就只有一刀杀了他,他是没法走着回俱力城的,我能那么做么”乐勒语气消沉地反问道,即便洛顺尔宁已经变得更敏锐,也没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两人各自登上坐骑,继续往前走,遇见逃回的伤兵令气氛为之一变,都知道危险已经格外迫近,也许就在下一刻。

    “前天我们遇见那群羊,可惜太远,现在我们需要羊,不知道哪儿能找到。”沉默了许久,乐勒忽然叹息,开口说道。

    “不用,没有羊我自己也能应付。”洛顺尔宁倔强地说道,他知道这时如果有一群羊犹如从高处跳下放在地上的缓冲,没有的确是凶险极了。

    “你信什么神”乐勒冷不丁地问道。

    “我是个粟特人,我们什么都信,也什么都不信。”洛顺尔宁撇撇嘴,自嘲地答道;实际上并非如此,他自己一家都信仰光明教,只是此时的入侵者正是波斯人,他怎么能对乐勒说出来;粟特人次之信仰知教,但他对知子只有泛泛的了解。

    “你选一个觉得最灵的,祈祷我们接下来在路上会遇见一个牧人,我们能买下他所有的羊。”

    乐勒看上去认真在说,而洛顺尔宁觉得他是在一本正经地讲笑话,难道本来那个牧人和羊群不在他们即将要经过的地方,经过祈祷,不论哪一个神祗就会移一个牧人和他的羊群到那里,或者个人和一群羊本来就在那儿,自己不祈祷,难道神祗会因此而把他们移开他摇摇头,觉得这可笑极了。

    “你祈祷过了么”过了一会儿,乐勒问道。

    “唔,祈祷过了。”洛顺尔宁答道,他预感到乐勒会接着问下去,如果他问,我就答说是知子。

    “神会知道我们祈祷的内容其实是为了杀死敌人么”乐勒问道,语气滞涩,不是洛顺尔宁以为的问题;他说的是敌人,在洛顺尔宁听来犹如别人。他知道如果不是以一个什么都信的粟特人,而是一个信仰光明教的粟特人而言,那的确是的;他猜想其实每个宗教都是如此,神祗并不排斥,或者真的会帮助信徒去杀死别人。由这个角度来说,神比人更偏执,更邪恶。

    “他当然知道。”洛顺尔宁冷冷地说道,猜想自己可以以对光明教教义并无太深的理解来为自己亵渎的话辩解,尽管他一边觉得这推论简单而坚实。

    远处出现一片云,洛顺尔宁真的以为那是一片云,但也不那么像云,他盯着那云看,乐勒也直直地盯着那片云,不发一言。

    “我们的钱未必够全买下来,也许买一半就好了。”乐勒惊叹地说道。

    洛顺尔宁咽了一口口水,手中不自觉地扯动缰绳,骆驼奔跑起来,朝着那片白云去。

    那的的确确是一大群羊,足有上千只羊,也许更多,缓缓地移动,洛顺




第488章 阿洛尔
    “他会活下来的。”望着乐勒与护送他的女人,班若的妻子,远去的身影,洛顺尔宁对这个姓班若的疏勒牧人颤声说道。他仍然为刚才血淋淋的场面所震撼着,眼角带泪,心里沉甸甸的,觉得那几乎不可能,最有可能的是乐勒在回俱力城路上就死去;他做不了什么,什么也做不了。“对吗”他问牧羊人班若,刚刚班若挥刀斩断了插入乐勒腿上的投枪,用布条为伤处做了简单的包扎。

    班若叹了一口气,问道,“我们还要往前走么”对他而言,妻子送乐勒去俱力城多半能活下来,这是比半天之前更好的改变;他敬重乐勒是个英勇的家伙,独自杀死三个波斯骑兵,但懦弱无力的人会死,英勇神武的人也会死,受了那样重的伤的人不会在沙漠中捱得过一天。

    洛顺尔宁点头,“当然,这是我的使命。”

    班若打了个唿哨,一只头犬汪汪地奔跑起来,十余条牧羊犬散开来跑到该去的位置,它们使羊群行走起来。

    这本是波斯人劫掠的羊群,要赶回波斯人的驻地去,洛顺尔宁不知道俺哒人的营地在哪儿,庞大的羊群如果被波斯人发现再抢走,不仅羊群得而复失,他和班若也会白白送死;洛顺尔宁把这担心给班若说了,班若摇头,“这只能祈祷。”

    洛顺尔宁不怎么信神,尤其他首选要祈祷的神是马兹达,这太可笑了,马兹达不会保佑一个吐火罗的国家的粟特人去企图伤害波斯人的;但反过来说,也许刚刚是乐勒祈祷了,所以他们才遇见了这一大群羊,乐勒是向哪个神祈祷的他记得乐勒以前说过东方的什么天官大帝。

    “我不怎么懂得祈祷,我信得很杂,不知道该向谁祈祷,你可以帮我多做一份吗”洛顺尔宁既坦白又厚颜地说道。

    “我们一直在祈祷,祈祷天神可以降下勇士来解救我们,结果你们就出现了。”班若虔诚的语气中夹杂着些嘲讽说道,在他们村子里许多人被杀死时神没派什么勇士来解救,那是个更需要的时刻,在路上他其实已经不报指望,并没有祈祷。

    洛顺尔宁闭上了眼睛,他想象自己是那个名作天尊道的道门的信徒,心里默念,“天官大帝啊,求你帮帮我,帮我达成使命,这也是为了乐勒。求求你,求你降下启示来,使我遵循,以前我是个迷途的羔羊,从今后我会信从你的引导,绝不偏移;我和我的子孙后代都会虔信你。”这祷词是他杜撰的。

    他反复地祷告,像是置身在暴雨前的湿热中,忧郁而焦躁,不时有凉风吹过,沙子打在脸上,既生痛,又温柔,闷雷在远处滚动着,酝酿着,有个人在等着他,那是一种微妙的感受,既像是契约,又像是爱情。在雷电即将要劈下的一刻,他惊惶地睁开了眼,外面仍然是骄阳万

    里,风也是炽热的。“我祈祷过了。”他对班若说道,心中怅然若失,不知道自己闯入了什么,以及错过了什么。

    半天后,他们遇见了俺哒人的骑队。

    最初是几个饥肠辘辘的俺哒斥候撞见了他们,他们见到如此多的羊,眼珠子几乎要迸出来,不由洛顺尔宁分说,分了三四个人押着洛顺尔宁和班若往东南方向去,另两人往西南方向奔去。羊群慢慢地行了几里,数百个俺哒骑兵赶来,令羊群就地停下,他们在羊群边上安札营帐,傍晚时,数千骑兵和步兵与车驾陆续抵达这里,营帐的范围越扩越大,羊群几乎被分光了,这时才有人提着洛顺尔宁和班若到营地正中最大的一簇篝火前,十六七个军官模样的俺哒人分坐两边,他们和士兵们都差不多,半裸着身体,看得出军官身份的是他们身躯比士兵们要更魁梧健壮得多,头发修建得整齐,脸上神情都凶狠不凡。中间一张毯子上坐着衣着尊贵的两人,一人年纪稍大,不过二十来岁,头发披散,英气勃发,目光深邃,身穿白色袍服,倘胸露怀;另一人却是个少年,或者说比少年更小些,大约只十二三岁左右,和那男子相貌相似,英武沉静,身穿着精致的锁甲,神情冷峻。

    篝火熊熊,边上有三四个烤架,三四只羊被厨师宰杀后分切成许多块,放在烤架慢慢地炙烤,发出滋滋的声音,气味宛如原野里的虫鸣一般撩起等待进餐的人们心中强行按捺的**。整个营地有数以百计的羊都在这样被炙烤着,几乎所有人都咽着口水。

    洛顺尔宁站在距离当中那年轻男子四五步远的位置,班若站在他身后。

    “詹茨说,你们自称是龟兹的王派遣的使者”年轻男子审视着洛顺尔宁,微微哂笑。

    “我名叫洛顺尔宁,是龟兹王帛纯座下的参谋,受他的委托,来求见贵国的可汗。”洛顺尔宁鞠躬说道,一边从腰间取出龙头匕首,请旁边坐着的军官呈递上去。实际俺哒人居住于黑水山的深处,洛顺尔宁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只知俺哒以部落分治,不知是否有国,更不知道是不是有一个可汗,但吐火罗地各族习俗相似,怎么也不会差太多。

    一个军官取了匕首,恭敬地网上递给了年轻男子。年轻男子把玩了一下那把匕首,随手递给旁边那少年,说道:“感谢贵国国王所馈赠的羊,这解决了我们的大问题,不过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宝物,你们的国王,他想做什么”

    “我想这应该等我见了可汗陛下之后才说的。”洛顺尔宁心惊胆战地说道,那包银币系在他的怀中,鼓鼓囊囊,不论如何看上都不像该在这样的场合拿出来,既可笑,又局促。乐勒设想的局面不能说不对,但至少洛顺尔宁遇见的不是,除非面前这人就是俺哒

    可汗,看上去也完全不像。

    “那我应该把你往后送去洛狄城,也许两个月以后你会到达那儿,那时候我们的战线将会在哪里”那年轻男子像是洞悉了洛顺尔宁的心思,嘲笑似地问道。

    “我冒昧地请问,我是在和哪个贵人说话,我还一直没有被告之。”洛顺尔宁故作轻松地说道,不过说到贵人一词心里怪异极了,他想到了眉,乐勒全心奉献给她的那个人。

    “我是……远方某个人的弟弟,你可以叫我卢加,这是我的弟弟,所以她也是某个人的弟弟,阿洛尔。”年轻男子微笑着说道。

    显然他口中的某个人就是洛顺尔宁应该求见的可汗,或者是酋长,什么都好,那个人远在洛狄城,远在两个月的路程之外,此刻在疏勒境内的俺哒人里说话算数的人就是面前的这个人,卢加;洛顺尔宁飞快地想,他不怎么担心会上当,既然神已经让他们避开了波斯人而直接找到了俺哒人。

    “明白了。”洛顺尔宁说道,他对着卢加鞠了一躬,也没忘记对阿洛尔鞠一下,直起身来说道:“坦白地说,龟兹没法抵抗俺哒的大军,我们所有的军队都调到了东边去抵抗秦国的入侵,你们大概已经感受到了这一点。”

    卢加点了点头,一边思索,一边催促,“接着说。”

    “只要你们想,贵军和波斯联军可以一直长驱直入地抵达居延城,然后拿下居延城,我想如果是那样的话,派利统领的我国大军不得不投降秦国,接着秦国的大军会在几个月后抵达居延城,龟兹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但那时候将会发生什么事将会是波斯对上秦国,那时候,贵国即便军势强大,也不得不投入到波斯人和秦人所展开的鏖战中去,波斯遥远而秦国很近,不论波斯与秦国争夺如何,结局都只会对波斯有利,贵国将会如何呢”

    “我假设你们已经预备了更大的礼物给我们,而不是这区区不到两千只羊。”卢加不耐烦地,直截了当地说道。

    洛顺尔宁觉得自己刚刚的说辞糟透了,越说越胆怯,卢加的打断对他而言既是挫败,可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引导,稍微恢复了信心。

    “我们预备好了和远道而来的波斯人一战,如果贵国愿意袖手旁观的话,我国愿为贵国提供一百万枚银币作为酬谢,待战事结束之后,再行商议往后的两国关系,还可以有更好的携手合作的可能。”洛顺尔宁稍微迟疑,便说了出来。他出发前帛纯为外交收买俺



第489章 匈奴的余绪
    洛顺尔宁喝了一点酒,那酒只是淡淡有些酒的味道,更多的是腐肉发馊的臭味,不知是什么酿成的,所以他只是少少地沾了一丁点,即便如此,他也渐渐觉得有些发晕。卢加像喝水一样地大口喝这种酒,看上去毫无醉意,和洛顺尔宁大谈黑水山中的轶事,叹俺哒骑兵如何英勇无敌,谈昔日匈奴人的荣光。

    洛顺尔宁原本以为就是这样,这些来自黑水山中的野蛮人习惯了这种酒,即便喝得再多也不会有事,但突然卢加就倒在了地上,呼呼大睡。俺哒人是如此野蛮,他们的营地没有一个帐篷,都是席地而眠,卢加也是如此。

    阿洛尔一点也没碰那酒,她坐在一边慢慢地用匕首割烤架上的肉,蘸上香料盛在盘中为洛顺尔宁和卢加的对饮侍奉,并不怎么说话。待卢加醉倒在地,她才停了下来,起身到卢加身边坐下,面对着洛顺尔宁。

    “你一直在偷偷地看我。”阿洛尔沉着地说道,神情既没有不悦也没有挑逗,“我们的习俗不允许这样,除非是面对面,大大方方的。”

    洛顺尔宁有些窘迫,这时候他希望刚刚酒喝得多一些了,这样可以让他从容些,踌躇了一下,不确定该致歉还是辩解,只说道:“辛苦你了。”这指的是刚刚她为他和卢加烤肉。

    “他说了那么多,但该说的都没有说到,我想我可以替他讲给你听。”阿洛尔先前披散在肩的头发此时束了起来,这时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只有十二三岁,多了些女人的味道。

    洛顺尔宁挤出微笑,谦恭地点头,“多谢。”

    “我们的部族名叫米克尔,他连这个都没对你说,大概他是想打马虎,让你觉得我们就是俺哒人整个。并不是这样,我们只是俺哒人在黑水山到乌西斯河之间的十二个部落中的一个。也不是俺哒人里最强大的一个,十二个部族里七个有自己的居城,而我们没有,我们到处迁徙,哪儿有没人占据的水草之地我们就往哪儿迁,就好像草原上的胡狼,专吃别人剩下的腐肉。”阿洛尔慢慢地说,说到这里稍微有些嘲讽的强调。

    “我们不是不能猎取新鲜的食物,我们对上所有其他俺哒部族都有胜无败,只是我们承受不起稍大的代价,每次迁徙路上都会死许多人,老人和婴儿首当其冲,老人不可惜,有一次我们失去了当时所有三岁以下的孩子。我问自己,我们是不是最悲惨的俺哒人。”阿洛尔目光深沉地凝望着洛顺尔宁,像是在问他。

    卢加就在旁边,但也不在,他睡得很沉,不知在做着什么梦。

    “那么,洛狄城……”洛顺尔宁有些慌张地问道,与其说是以疑问的语气纠正,不如说是希望阿洛尔的部族确实有个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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