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乐勒心头盘算一番，既像责怪洛顺尔宁，又像为他辩解地说道:“这事情的确为难，既不能说要求先给钱就肯定不是欺骗，也不能说不用我们先付一部分钱就肯定是欺骗，这两者都各有各的缘由，事情真正发生之前我们不可能知道，至少目前来说，这是好消息，没什么不好。”

    “还有一件事。”洛顺尔宁心惊胆战地说道。

    “你直说就好了啊！”已经有些放松下来的乐勒又紧张起来。

    “俺哒人不参战，但也不会退走，他们会假装没这回事，伴随着波斯人到这里，直到我们单独击败波斯人为止。”

    乐勒淡淡地哦了一声，沉吟着说道，“我们本就没指望把俺哒人收买得撤军就把波斯人也逼得只好撤军，我设想的是俺哒人撤退，波斯人单独来；不过，俺哒人既不撤退也不参战的路数倒有些出奇，这是什么用意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洛顺尔宁言不由心地说道，他除了还站在乐勒这边，为他禀报情况之外，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站在了阿洛尔一边，至于阿洛尔是不是站在卢加一边，是不是在帮卢加实现挥师焉支山的梦，这实际既是有害于龟兹，也有害于疏勒的，那太遥远了，他还来不及细想。

    “那我假设这不重要好了

    ，重要的是要击败波斯人，即便俺哒人不帮他们，如你所说他们有四千人，还是太多了。”乐勒发出呻吟般的哀叹。

    洛顺尔宁脸色上的红又全消失了，白得有些发烂，他都能感觉到脸上的皮肤发冷，“我们有多少人，眉号召的人来了多少”

    “六百个骑兵，包括先前那四百五十名骑兵，加上这几天各地聚集而来的疏勒骑兵一百多人，其他可以作战的人一千人。”乐勒说到这些兵力，倒稍稍恢复了些信心似的。

    “那我们需要讨论个战法出来，我好回去带给卢加听，这样两边才能配合起来。”

    “对，当然需要这样。”乐勒点头说道，他望着洛顺尔宁，既期望，又没期望，思索了许久，询问似地说道:“如果可以付两百万银币使他们参战帮我们，我也愿意，但我想这大概不可能，你肯定想到了这节，也努力过了，但他们还是决定不参战”

    “是的，他们要为留在波斯境内的部众着想。”洛顺尔宁硬着头皮说道，他这时候觉得乐勒不惟弓马刀法娴熟，即便是谈判他也可以比自己强许多，如果是他去见着了阿洛尔，阿洛尔定然也同样会喜欢上他；她并不是喜欢自己，只是需要一个来自本族之外的人；乐勒和自己迥然不同，是真正可以辅助她治理一个部族的人，他许多年来都是为辅佐一个女人复国而准备这的。他这么胡思乱想，越发觉得惭愧和懊悔。

    “好吧，我们假设的确是这样，我们的战法必须得遵从这一点，否则你好不容易谈下的结果，也是我们此刻唯一的机会就会葬送掉了。”乐勒手托着额头，蹇眉冥思苦想，但显然这太难了，俱力城中兵力即便可以倾巢而出，也不过……数百名骑兵加上为数不多的民兵而已，要迎击四千左右的波斯军队，实在和自蹈死路无异。“我原本设想我们坚守城池，依托城墙杀伤一些敌军再出击，但这和实际情况不合，波斯人肯定不会把宝贵的士兵消耗在城墙上，他们定然是逼俺哒人顶在前面攻城的，这既可能逼迫俺哒人对波斯人反戈一击，但也可能使他们取消和我们的约定，毕竟我们要弱得多，在利害面前他们又会重新做一番选择。”

    洛顺尔宁想到阿洛尔带着自己观看波斯人行军队形的用意，如果有一支骑队和合适的时间与地点出现，雷霆万钧地冲入波斯人的中军，那看起来弱小极了，只有百十来骑，也不是没有机会一击得中，说道:“我想应该乘波斯人立足未稳，未到俱力城下之前，在路上就提前截击。”

    乐勒眼睛一亮，似乎赞同洛顺尔宁的提议，随即便黯淡下来




第492章 俱力城下
    波斯斥候望见俱力城头的旗帜高高飘扬，抵近观看了一番，被城墙上强弩射退，往后疾驰一天回到军中，将情报与主帅多托斯知晓。新的决策在参谋所做的预案中选择出来，大军继续行军半日，傍晚时在距离俱力城外六七里驻扎下来，预备着第二天日出后的战斗。

    洛顺尔宁在前一天已经隐蔽间行地回到卢加身边，向他禀报俱力城城中状况。卢加问他国王帛纯是否已经来到城中，以及他本人是否最终同意这样的交易，洛顺尔宁回来的路上已经想好答案，他在时帛纯虽然还没有抵达，但又是一天过去了，毫不犹豫地说了两个是。

    “那么，你们预计怎么击败波斯人，在我们尽可能不参战的情况下”卢加接着问这个最难的问题。

    洛顺尔宁想到如果是阿洛尔问自己，就不会说你们，而会说“他们”。

    “他们还没有具体的战法，要取决于届时交战前的状况，他们有决心拼死一战。”这是乐勒最终告诉他的答案，最好俺哒人加入对波斯人的战斗，否则在战场上不会有别的次好的情况，洛顺尔宁在路上思索良久，苦无良计，只有原话对卢加说出来。

    “我们会出现在战场上，既不会按波斯人的要求对他们发动攻击，也不会主动攻击波斯人。我们尽量规避，但如果他们攻过来，即便我们忍住不反击，他们的战机也会被贻误，你明白这一点吗”卢加明白洛顺尔宁没有明说的意思，再次地确认这一点。

    洛顺尔宁的心提起来，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把这个意思带给了乐勒，俱力城中可以作战的士兵不多，任何一队冲向俺哒人队伍的战士即便他们不会遭受多大的伤亡，也会贻误至关重要的时机；现在已经晚了，他没法再回到俱力城中，只有祈求乐勒自己想明白这一点。

    阿洛尔距离卢卡的距离稍微远一些，这样洛顺尔宁更加自然地和她相处在一起，经过两三天的分别，洛顺尔宁觉得阿洛尔似乎比眉的年龄还要大了，她是如此沉稳而妩媚，那个看上去像个少年的阿洛尔去哪儿呢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波斯人的传令骑如往常一样到俺哒人的营中，传达波斯主将对今日作战的安排；全军将编列成战斗阵型推进至城下，如果龟兹军出城那就城外交战，如果龟兹人避而不出，那么抵近城池宿营，等待辎重部队到达，组建攻城的器具。【　 ￥￥最快更新】

    两千名俺哒步兵将被部署在整个战斗阵型的中部最前方，攻击宽度设定为两百步，防守宽度约为五百步；在他们后面三百步分别摆放阿斯兰军团的约一千五百人和俺哒人的另外两千名步卒，阿斯兰军团在左，俺哒人在右，相距三百步左右；波斯军的德拉姆部队六百余人将会在他们之后三百步部署，作为整个中军的机动部队，

    以及拱卫多托斯为首的指挥中枢。

    波斯俺哒联军左翼由卢加亲自率领三千名俺哒骑兵担任攻守，和他们对应的联军右翼由为数六百余骑的不死军团承担；除此之外，千名俺哒骑兵将会运动到整个整形的右侧三里之外，机动寻敌，如果索敌不得则返回战场右侧，伺机配合不死军团对出城的守军左翼作发起侧面攻击，另一千俺哒骑兵越过俱力城，在城池以北机动，预备接敌。

    波斯军官传令走之后，卢加击掌将俺哒众军官聚在一起，洛顺尔宁被一个军官客气地推出圈子，不过也只是推开几步，并没有要他远得听不见，阿洛尔见状也从人群里挤出，和他呆在一起；她今天换了青色的裙子，腰间斜插着短刀。

    “是有人觉得你还不是我们自己人。”阿洛尔看了一眼洛顺尔宁，浅浅地笑，“今天会是个有趣的日子。”

    “怎么个有趣法”洛顺尔宁微微抢白地问道，不论如何，死许多人的日子不该以有趣来形容。

    “到今天晚上也许我们就知道了。”阿洛尔感觉到了洛顺尔宁的不快，收敛起笑容，淡淡地说道。

    俺哒人的军官先后地散开，各自骑马离去，他们一走，营区里的士兵们也各自集结着分开，向不同的方向去，既乱哄哄的，也是极有序的。

    洛顺尔宁想到城中只有乐勒一个堪当大任的指挥官，怎么指挥得动城中各色不同渊源的部队，何况他还受了重伤，即便已经又过了两天，多半还是不能下地上马，要城中军势击败波斯人，看上去毫无可能。

    “袖手旁观难道就不算背叛了么，”洛顺尔宁脱口而出地问道，“如果你们肯出手，击败了波斯人之后，我们国王的意思是，酬劳再加一百万枚银币。”

    阿洛尔摇头，说道:“虽然没那么具体，但我们对祖先的灵位发了誓，不会主动攻击波斯人，除非他们先动手；但你也别指望这个，他们没那么傻。”

    “那你们是预备我们……”洛顺尔宁脸涨得通红，赶紧纠正说道，“不，是他们，和波斯人打得两败俱伤了，我们再从中得利吗”

    阿洛尔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猜不是这样。”

    洛顺尔宁忍住了问那是怎么样的，他逐渐地知道天底下未必有万知万能者，阿洛尔和卢加只是看上去有所谋划，但他们何尝不昧于他们所不知道的迷障，否则他们早就该无敌于俺哒部族中了；乐勒也是如此，他那样具有智慧，却只是龟兹边防军团中的普通一个兵士，高贵者如帛纯帛震，在大军压境的局势也困于迷惑和绝望而不得其法，以同理推论，大秦的君王，波斯的君王，他们是出兵的一方，难道知道未来将会如何发生么波斯主将不知道就在他身边不远处发生的事，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有人只看

    到的自己所看到的，据此而谋划，有成有败，败的未必不智，成的也未必靠着洞悉所有事。

    他想到这里稍微释然，对阿洛尔郑重地点点头。

    俺哒人的营地的骑兵队先出去了三拨，随后步兵也结队开拔出去，剩下还有将近三千骑兵，分为十个方队，由卢加三四名军官领着，离营向西行去，营地留守者数百。

    骑队行了两里地再转向北边，往北缓缓地以一字队形平着向俱力城方向压去。洛顺尔宁骑在马上仍和阿洛尔在一起，行在队伍中间左右眺望，他自己差不多就处在阵型的最左，中间有厚厚的三四层，右翼被完全遮住看不见，猜想和左翼大体相仿。

    波斯人和俺哒人合在一起的军势他估计在一万五千人左右，俱力城中他知道大约只有两三千人，也许最近两天又有由附近赶来的义军加入，但怎么也不会超过五千人，其中有马匹盔甲，有组织的部队也许不超过七百人。即便俺哒人遵守承诺完全不参战，同时守军也一个不浪费在俺哒人身上，他们仍然要独自面对着将近四千人的波斯精锐。

    洛顺尔宁希望守军不要出城，而是据城坚守，那样波斯人定然不会亲自攻城，而会令俺哒人首当其冲地攻击城墙，那他们避无可避，必须要参加进战斗中来，那时他们将会不得不选择，这是乐勒预料到的。

    中路行进的步兵队形停了下来，卢加令俺哒骑队也放慢了步伐。不多时，一个传令兵由中间飞驰而至卢加面前停下:“龟兹军出城迎战，你军就地停下，等待号令！”

    卢加纵马跃前几步，转身面对着队伍，举手大喊道:“停，下马。”

    号令依次地传出去，十队骑兵缓缓地停了下来，翻身下马，仍列队面朝俱力城方向，此时他们已经能够望见俱力城，冷漠，又薄如纸张地矗立在那儿。

    洛顺尔宁凝神望去，望见城前列着的龟兹守军也分为三部分，中路，左翼和右翼。中路人数最多，远远望去足有上千人，列着密集的阵型。俺哒主阵这边对上的对方右翼看上去有数百骑兵，守军的左翼则隔得太远实在看不清有多少人，只望见的确有那么一队人马在。

     



第493章 火并
    与其说像射出的一箭，不如说像一柄巨斧操纵在一个无形的巨人手中，雷霆万钧般地劈向一段黑黝黝的木头；一百七十六名疏勒勇士结聚在一起，狠狠地锲入不死军团阵线当中，砍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木屑飞溅，身披重甲的波斯骑士们被飞奔的马匹撞倒，被投枪掷中，被弯刀劈砍，站立不动的马匹被冲得东倒西歪，乱作一片。冲击的势头被众多坠地的身体所消解，一时凝滞。随即疏勒勇士们调转马头朝像反方向奔跑出去，跑出一二十步外飞快地重新集结起来，接着又是短促地一击，击在和刚刚打击处稍微偏离一些的位置。

    两次打击实际上都没有能凿穿守方的队形，只是使得波斯人号令和队形散乱，接触面上未死的波斯人就地拾起武器和停住的疏勒骑士缠斗在一起，稍远的波斯人拽着马逃出几十步去，这才得隙上马，但上马也还无法立即反击，指挥官们都在第一次冲击时被击倒了。幸存者相互招呼，竭力形成新的小队，这花了不少时间，在结队上各个重新组合起来的小队也颇有分歧，他们不得不骑着马稍微后退得更远，这才能有更充裕的胆气重新结队。

    距离交战最近的俺哒人步兵队仿佛没看见百步外的交战，他们连队形也不偏转，仍是面向着俱力城；离得更远的阿斯兰步兵队分出了半数的兵力改为面向着自己的右侧，这显然没有必要，因为疏勒人的骑队如果要攻击他们，首先要越过俺哒人的四个步兵队；他们也没法去攻击疏勒人，因为距离太远，没有任何一种战法操典允许步兵队横跨半个己方队形去攻击敌军，他们只是那么站着，预备着并不会发生的接敌。

    在另一侧的俺哒骑兵队列稍微偏转了方向，斜对着交战的疏勒和波斯骑队，不动如山。

    两次冲阵之后，疏勒人有十余人落马，剩下一百四十余人，他们稍稍拉回一点位置，结成锲形，呼号几声，又一起朝前冲去，并不是追杀波斯人四散的溃兵，而是面朝着两百步外的数个步兵队去，显然这几个步兵队之后便是波斯人的中军本阵。

    洛顺尔宁望着一两里外这些疏勒骑兵的冲杀，他本以为不死军团的骑士们会在疏勒骑兵到达之前上马反击，那会像一把钝刀砍在板甲上顿时被弹开，或者差不多四倍五倍于疏勒人的波斯人将会把冲击队形完全地包住，就好像一条蛇吞下一只田鼠那么容易；但接下来他看到的情景既怪诞又令他舒畅，这仿佛是神佑一般，波斯人竟然站在原地不动，来得及上马的人寥寥无几，疏勒骑兵如砍桩劈树一般轻易地冲垮了波斯人的队形，肆意砍杀，波斯人四散奔逃。接下来的场面混乱看得不清楚，洛顺尔宁策马朝那边奔了十几步，望见那队疏勒骑兵撤出又返回

    ，反复地砍杀，胜负已定，兴奋地握拳庆祝，顷刻又见疏勒骑兵意犹未尽，集结了朝着位于阵线更深处的德拉姆步兵队冲去，顿时心中觉得有些不安；他也不知道先有不安的感受还是先望见了位于那队骑兵最前的骑者正是乐勒，望见乐勒令他喜出望外，见乐勒率队朝着德拉姆步兵队冲去又令他如坠深渊。

    他想不出一个腿上受了那么重的伤的人还能骑上马冲锋，有勇气率领着那么一丁点兵力冲向波斯人最为精锐的不死军团，而且确实将不死军团冲得垮掉，他浑身战抖，为自己不在乐勒的身边一同冲锋而万分沮丧；但德拉姆步兵队是不同的。

    四个德拉姆步军队伍飞快地合在一起，构成一道足有七八层人的短墙，正好兜住了疏勒骑队的冲击，为首的六七十人轰然倒地，但密集队形坚韧无比，恰到好处地将这柄斧头完全包住，人和马挤在一处，毫无回旋的余地。德拉姆步兵全都手擎着小圆盾，这使他们没法抗击第一次冲击，但当他们付出少许代价之后，他们也完全无惧骑兵失去了速度之后骑在马上原地不动的砍杀。只一轮缠斗，差不多半数的疏勒骑兵被砍死刺杀坠落下马，冲击队形内侧的骑兵们情况稍好，他们赢得了少许的空隙，奋力地冲出波斯人的包夹，但冲出的人不多，寥寥无几，作为一支部队，他们差不多已经被整个地歼灭了。

    洛顺尔宁看得呼吸几乎停住，心砰砰地跳，人群纷乱了一阵子，他辨认出熟悉的影子，乐勒，乐勒仍然在马上，他虽然冲在最前面，但顺利地脱出了重围，跟在他身边的疏勒骑兵连二十个也没有。坠地的骑兵所遗下的马四散奔溃，德拉姆步兵队快速地集整，像是丝毫没有受损一样地重新立在了原处。【￥￥最快更新】

    疏勒骑兵朝着俱力城方向奔跑了十余步，又调转了头，重新面对着德拉姆步兵队。在他们斜后方的两百步外，不死军的溃骑集整成队，开始缓步向疏勒骑队的后面包夹过去。

    洛顺尔宁本来已经放下了心，顿时又吊起来；有那么一会儿，没人拦阻疏勒骑队疾驰回他们城下的本阵，他们先胜后败，击溃了波斯不死军骑队，足以鼓舞守城军队的士气，也是重挫对手的士气，但随即他们在德拉姆步队前损失了大部分战士，算起来这次出击的交换比未必划算，而随着不死军骑队封住了他们的退路，情势又陡然急转。

    “快走啊，快走！”洛顺尔宁心中焦灼地想，祈求地低声呼喊；在他这边看来疏勒剩下的二十余骑仍然有机会在不死军彻底封住去路前脱逃出去，但时间刹那地流逝，这种可能性只存在了一小会儿便消失了。疏勒骑队的那些人也许出于愚蠢，也许顾惜着刚刚三次冲击中受伤未死，在地上苦苦挣扎的战友—

    —这实际上就是愚蠢，任何人此时不可能把伤者救回去；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想着回去。

    疏勒骑队的人们稍微停顿一下，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为时也短暂；乐勒举起了弯刀，策马朝着德拉姆步兵队中间最厚的位置冲去，其余人跟着在他两侧，形成一个宽而疏的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