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令尹与荆儿同去乎?熊元忽然变了一个脸色,咳嗽也止住了。
令尹不在,工尹刀公输大夫与孩儿同去。熊荆还没有意识到楚王的担忧。
非去不可?熊元手伸着手想抓住儿子,待儿子把手接过,便紧紧的抓住儿子。
需去一次。熊荆不好说造府工匠不愿接受流水制造,以免得父亲忧心,只说是技术问题。
长姜,长姜。熊元一手紧抓住儿子,一边急喊正仆长姜。
大王,大王,老仆在此,老仆在此。长姜本在休息,闻声连滚带爬的来了。
荆儿需去造府一次,令尹令尹熊元欲言又咳,可他的意思长姜一听就懂。
令尹未有异动,郢都亦无异常。长姜急忙拜倒相告。
这话一说,熊荆猛然醒悟,一时间热血直冲脑门:父王他喊了一句父王,之后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东宫宫甲以蔡豹为将,环卫之尹则由长姜暂代。熊元紧抓着儿子衣服的手终于放松了些。荆儿年幼,凡出宫,必带宫甲;凡出郢,必以环卫相护。
孩儿遵命。熊荆忍不住拜倒,除了感受到父亲的关怀,心里又很是惭愧——上次父亲就不许他出宫去见廉颇,可未说原因。
荆儿虽幼,日后却是我大楚圣王。熊元明白儿子的心思,拍着他宽慰着他。去吧。不去必让人小视。
第三十七章 造府1
王城素来是九分其国(占都城总面积的九分之一),按周礼处于正南;前朝后市,大市在城市正中;楚人尚东,贵人多居于东南,相对的,平民自然就住在城西,最后剩下的就是城市作坊区了。
上一次熊荆作马车弩炮的地方,是东面靠贵人区的私人作坊,这次他要去的是造府,在城北靠近水门的位置,那里,水运而来的木材先堆在岸上,裁锯风干后才送入作坊。
寿郢形制是南北长东西窄,南北换算成公里有六公里之巨,虽说从王城东门到造府的实际里程约为三公里,又是在郢都内行走,可负责保卫太子的蔡豹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他集合了三卒东宫宫甲为熊荆护卫。三卒就是三乘车的编制,有三百人,整个队列为前面一百人,后面一百人,中间一百人,每卒各有一辆四马铜甲战车居中。
熊荆的座驾则是一辆四轮马车,车外侧也置有铜甲,并髤有五彩之漆,车辕上还悬有一面七尺高的旂(qi)旗。旂为诸侯之旗,上绘交龙,一升一降。熊荆只是太子而非楚王,所以旂旗上无龙,唯在旗端挂了一个和铃。诗云:‘龙旂阳阳,和铃央央。鞗革有鸧,休有烈光’,在三百名甲士的护卫下,他就这么和铃央央的往城北造府去了。
仆等拜见大子殿下。一路无事,车驾刚入造府,从船厂过来的少盐等人早就跪在地上候着了,与他们一起拜见的还有工尹刀公输坚率领的造府木作工师。
起来吧。带着些好奇,熊荆环视四周之后才让跪着的人起来。造府比他想象的干净。先去看看吧。
熊荆抬步就要往工棚里去,工尹刀吓得赶快趋步拦住。殿下,屋内杂乱,万不可亲去。
路上熊荆担心会遇上善去恶来那样的侠客,或者黄歇干脆反了,杀了自己和父亲,到了地方他的心完全放了下来。工尹大夫,这是何故?不亲去现场怎能知道问题,让开吧。
唯。工尹刀请熊荆来造府有辨明原委推卸责任的意思——不是老臣不努力,实在是流水法工匠们难以接受,所以在外面拜谒熊荆的都是工师。造府的工师和造船厂工师不是一个概念,造船厂工师是工程师的简称,造府工师多是官员。熊荆执意要进工棚,工尹刀没辙,只好紧跟在他后面。
工棚不似宫廷太庙那般有高高的台阶,也没有堂和室,大大的木门走进去,里面就是宽阔的中庭。庭是长方形的,原有的东西都被清理的一干二净,仿自造船厂的牛力流水线已经基本安装完成,各个工位上还放置了一些水车零部件,蓝衣匠人跪伏于地,根本不敢抬头,反倒是那些拉输送带的牛毫无礼貌的叫了几声,让人啼笑皆非。
流水线的实质是输送带按照一定的速度前进,工件置于输送带上,工人静立等候即可。没进过工厂的人会认为流水线是流水生产的关键,殊不知世界上第一条流水线福特海兰公园工厂的汽车总装部门总资产不过3490美元——就是传送带和传电机,毫无技术含量。
战国时代没有电机蒸汽机,熊荆根据早年悲惨的搬砖经验设计出了牛拉生产线。其他都是次要的,整条线匀速运动才最重要。要做的这一点并不难,确定输送带移动距离后规定移动时间即可,然后以漏壶计时,一壶水漏完(战国时代尚无沙漏),牛必须拉输送带一圈。
为何不试?造船厂因为很多房子没有建好,生产线拐了好几个弯,造府房子大,输送带一通到底,因此速度必须重新试验,以确定以何种速度运行。
禀殿下,零件不够,无法试行。少盐是负责人,见熊荆发问,当即绕到前头回话。
零件为何不够?熊荆再问。这下工尹刀公输坚以及一干工师脸色就不好看了。
敬告殿下:器物匠人无法勒名,是故不作零件。公输坚答得话,问题比刚才说的严重。
零件也可勒名啊。熊荆看着工位上寥寥无几的零件,喃喃说了一句。
殿下,零件并非成器,勒名无用。徒劳而无功,匠人皆不忿。公输坚再道。
军器呢,军器如何生产?熊荆默不作声,他当年搬砖的时候也极其痛恨流水线。
军器告之形制分发工料,由匠人独作勒名。工尹刀见熊荆没有大怒,终于放心答了一句。唯箭矢之刃例外,可箭刃皆是铸造,非非用流水之法。
到其他地方看看吧。熊荆不想杀人,只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解决问题,哪个时代的工人都不好忽悠啊。
造府一个工棚连着一个工棚,木作区冶炼区铸造区髤漆区,与熊荆的想象不同,工匠们的居所和待遇居然不错。按工尹刀的说法,匠人的收入好过平民,仅次于贾人。
殿下,此为铸剑之所。工尹刀指着前面的一排工棚道。
一路逛下来,熊荆兴致不减,可惜人小,行走不快。铸剑之所?干将莫邪之剑?
正是。工尹刀点头,他接过属下奉上来的一柄铜剑:我楚国之剑,最早学于巴人,故先武王时楚剑皆为巴式剑,形似柳叶;后融合吴越铸剑之技,方有楚式剑,其剑身长锐,两刃内敛,茎(柄)有双箍,端庄秀雅,远胜诸国之剑。
军器的生产确实是由匠人独作,每一个铸棚都是独立的,一个大师傅指挥者十几个徒弟帮工。熊荆对冷兵器的了解几乎为零,上次被人劫持才知道各国的剑式各不相同,现在听闻工尹刀细说楚式剑,便问道:我楚国之剑,比之秦剑如何?
秦剑?工尹刀对此问题并不惊讶,他道:秦剑狭长,其长多在三尺以上,剑茎(柄)亦长,可双手持握,然秦剑过长而易折。剑之利,为刺则入,为击(砍)则断,旁击而不折。秦剑狭长,旁击多折,为击也有折者。
列国之中,秦剑最长,担心熊荆被秦剑外长度所惑,工尹刀赶紧说秦剑的不好,可他这番话熊荆未必全信。他是见过秦剑的,在青翰舟里,秦剑赵剑互击甚多,真要像工尹刀说的‘旁击多折,为击也有折者’,他就不会被人打劫了。
工尹刀送过来的剑身错金镶玉,云雷纹华美无比,熊荆却问:我国为何不用铁剑呢?
第三十八章 造府2
王大子出宫了?大市东面的酒肆隔间,独饮的李园神情猛然一顿,眼睛直直瞪着汇报的下属。好半响他才挥退陪酒的妓者奏乐的怜人,压低声音道:护甲几何?
三卒。下属也是赵人,脸上由眉角斜至下唇的疤痕很浅,狰狞依旧。
三卒宫甲。李园默念了一句,王大子出宫至何处?
城北造府。下属本无姓氏,遂以国为姓,李园赐名为鈇(fu),目的不言自明。现在赵鈇正发挥着铡刀的本能,欲把阻止主人的王太子彻底砍碎。大市之东私坊之北有一片荒地,几无房舍,若以剑客弓弩手伏于此
寿郢南北长62公里东西宽425公里,加上外城城郭南北长近8公里;明清北京城内城南北长66公里,东西宽55公里,加上外城南北长也不过87公里。这个比北京城小一些的都城,人口大约只有北京城的一半多些。北京城直到民国初年也还有不少地方是荒地,人口仅四十万的寿郢自然荒地更多。赵鈇就想在王太子回宫路上的荒地里埋伏着,如果能击杀了王太子熊荆,主人外甥就是日后的楚王了。
楚王已经立了熊荆,不能废之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如此身为嫡子的熊悍方能代之为王。这个念头从争储失败就一直盘在李园脑子里,也一直为此暗中准备。然而杀掉王太子容易,如何善后太难,尤其是此时楚王未死。万一熊荆死了,楚王不立熊悍反而立了那几个庶子,那自己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了。
主人,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不取,反为之灾。赵鈇看出了李园的犹豫,于是沉声相劝。楚王寝疾反复,薨落只在旦夕之间,其猝闻王大子当街横死,必以心疾而亡。如此,悍王子当为楚王。
好一个得时无怠!李园捏着酒爵的手因为用力而发白,就如你所言,杀之于东城荒地。
唯!赵鈇头一直低着,闻言撇了李园一眼,才揖礼躬身轻步退了出去。
铁脆易裂,只可为农具,不可为兵器,是为恶金。以铁为兵,非大师不能铸。造府里,工尹刀回答着熊荆的问题。不为人注意的是,铸造刚才那柄青铜剑的铸客脸带不满,尤其听到熊荆‘为何不用铁剑’的那个问题。
那是生铁罢了。熊荆大致猜到铁不做兵器的原因,现在只是想确认一下。如果是熟铁,又会太软。只有碳的比例恰到好处,同时磷硫的比例足够低,铁才能
熊荆说的其实不是铁兵器,说的是铁炮。帆船时代舰炮多是钢铁铸造,而之后的铁甲舰时代,连船体也是钢铁制成。碳的含量决定钢材的软硬,而磷会使钢材冷脆,硫会使钢材热脆,所以把握铁中碳的含量,降低磷硫的比例对大炮极为重要。熊荆的爱好是帆船,但帆船涉及延伸的知识让他对冶铁炼钢也知道个大概。
熊荆说的工尹刀都听不懂,他只是下意思点头,然后请熊荆前行。众人走了几步,捧着铜剑的铸客忽然大叫道:请贵人留步!
铸客五十多岁的模样,日以继夜的炉火熏的他脸庞发黑。他声音很大,可他的话一行人根本没听懂。见此他趋步往前,护卫的宫甲当即将其拦住。
汝欲何为?铸客手里捧着青铜剑,快步而来太像刺客了。
我请贵人留步。铸客与宫甲言语不通,好在后方的骚动让熊荆等人回了头。
何事?见几个宫甲持剑围着一个面目乌黑捧剑之人,熊荆心中一紧。
是刺刺客。工尹刀脸色惨白。
他在说什么?熊荆再问,为何行刺?
殿下,还是暂避为好。周围的宫甲已把熊荆护住,蔡豹看出些蹊跷,可不敢马虎。
他在喊什么?铸客已经把手上的剑扔了,然后被宫甲拿下。熊荆个子矮,看不到后面的事情,只听此人在大喊大叫,用的似乎是另一种语言。
殿下,此人所言并非楚语。蔡豹道。像是越地之语。
殿下,此人乃越人铸客,并非刺客。人群里一个懂越语的工师犹豫中开了口,其问其问殿下何为铁之生熟?
是铸客?熊荆垫高足尖,还是看不到那人。
殿下,此人是是铸客。工尹刀擦了把汗,他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睛,此人哪里是刺客,他是欧丑,越国铸剑名师欧冶子之后。
欧丑拜见贵人。熊荆的身份欧丑并不了解,殿下是谁的称呼更是不知。当然,以他的性情,即便知道也不会在乎。我闻贵人言,铁有生有熟,熟铁太软
欧丑虽然能听懂熊荆说的雅言,可不会说,他只会越地方言,叽里呱啦熊荆半点也听不懂。好在父亲曾经告诉过他楚国的人口构成:荆蛮三苗巴人庸人扬越淮夷,不比那些靠血缘出身获得大片封地的中原国家,楚国每一寸国土都是自己打下来的,治下有多个民族多种方言当在情理之中。
他听不懂越语,身侧的工师可以给他翻译,工尹刀还提及了欧丑的身份。他安排欧丑,是想借机献宝剑给熊荆,没想到熊荆看不上那柄铜剑,一会问秦剑,一会又问铁剑。
欧冶子当然熊荆知道,他是干将的丈人莫邪的父亲。听闻欧丑的问题,熊荆没有答话,反而问道:可有铁剑?
有。欧丑转身去取。一会捧上来一柄铁剑。
铁剑形制与刚才那柄铜剑类似,但分量明显更轻。细看剑刃钢质,熊荆只能判断这把剑是铸造而非锻造的,一些地方比如剑身剑茎交接处还能看到模范的痕迹。
铁由木炭冶炼,温度太低,炼出的只是生铁,生铁脆,杂物多,只可为农具,难以铸兵器。若尽去铁中杂物,可得到纯铁。铁的硬度由碳决定,无碳则软,我叫它熟铁,碳多则硬,我叫它钜铁整理了一下思路,熊荆才概而言之,其他人听的似懂非懂,欧丑则拧着眉头,全神贯注,一个字一个字细听,脸上似笑似愁。
请问贵人,如何知铁中碳之多少?欧丑很无礼的插言,几十年冶炼经验让他完全理解熊荆说的东西,也让他无法顾及礼仪和身份尊卑。
没有办法。高温温度计都没有的时代,精确冶炼根本不可能。只可凭经验。
纯铁无碳则软,试问如何加碳?欧丑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重要。加碳就是渗碳,渗碳工艺几千来都是秘而不传,这才是铁兵器取代青铜兵器的关键。
加碳不难,关键是炉温。能遇见一个懂冶铁的工匠让熊荆倍感欣喜,他并无保留的道:如果炉温到了,最简单便是生熟铁混炼,碳少太软则多加生铁,碳多太硬则
‘当——’,欧丑手上的铁剑突然掉在了地上,他双手怒张,嘴巴张大,想喊什么又喊不出来。见他如此,蔡豹和羽立即将熊荆挡在了身后。这时欧丑也恢复了正常,他倒地顿首不起,沙哑喊道:今得贵人金玉之言,请受小人一拜。
他喊完担心熊荆不解,又带着些凝噎道:小人之祖为人炼剑,时至而剑不成,其身太软,无以成锋,遂断发削指投于炉,仍不成,后殉炉剑乃成。
欧丑倾述着家族往事,版本和后世流传的不太一样。干将莫邪铸剑是因为金铁之英不融化投炉,他的先祖则是因为熟铁不能成钢而投炉。
想到华夏几千年来默默无闻却铸造出民族骨骼的工匠,熊荆忽然间有些感动。他推开身前的蔡豹和羽,走到欧丑身前将他轻轻扶起,道:子丑请起。令祖重于诺而亡于艺,不佞由衷敬佩。世人皆轻匠作,殊不知人之所以存,皆仗于器。无耒耜则无庄稼,无织机则无衣裳,无车船则无输运,无剑戈则无雄师。万器全为匠作所制,人何以轻之?
几个月前黄歇抨击自己重器不重德的言辞很早就传到了熊荆耳中,他没有反驳,现在听闻欧丑所言,心中所想禁不住流露,直然身边站在的工师点头不已。
熊荆说完又道:铁之冶炼,一在炉温,炉温高则铁水化,事半功倍;二在矿石,铁矿优而杂质少,铁质纯良;三在技艺,去杂渗碳,淬火回火退火,悉心把握,钜铁自成。不佞断言,以后不会再有匠人殉炉了。
欧丑虽然起身,但人还是跪着,仿佛不这样就无法表示对熊荆的崇敬。听熊荆说完冶铁之要,他再次拜道:请贵人收小人为仆,以学冶铁为钜之术。
殿下最震惊的工尹刀,他还没搞清熊荆怎么三言两语就把欧丑给折服,现在欧丑就要做熊荆的仆人,学习冶铁之术。
殿下,这公输坚也惊奇,造府铸客当中,铸剑师多是吴越匠作,欧丑便是其中的佼佼者,没想到熊荆凭借寥寥数语就让欧丑甘心奴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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