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听闻卒长喊不可停车,御手心一横,不顾熊荆越来越急的呼喊,他缰绳一松,操起鞭子狂抽驷马,马车瞬间猛然向前,扔下跟不上的步卒甲士,叽叽嘎嘎的冲向王宫东门。
王太子的车驾扔下步甲疾奔而来,看着摇摇晃晃,几欲散架的马车,守门的阍者一边急命属下开门,一边调派所有宫卫出门列阵。终于,在离东门三百步不到的地方,马车后面两个轮子飞了出去,车厢尾端砸落在石板上,拖曳中划出道道火星。驾车的御手不知是丢了车轮,以为又有刺客行刺,更是疯狂的抽马,直到马车踉踉跄跄冲入宫门。
快救人!车厢里熊荆被折腾的够呛,被砸伤的蔡豹颠簸得已经晕厥。马车终于停了,熊荆的声音已经有了些怒意。
快,快!阍者知道马车后面并无刺客,闻声立刻招呼救人,可他显然搞错了对象,只让人把熊荆抢出了车厢,然后一堆人持盾团团护着,生怕附近有神箭手。
这里,这里。熊荆指着车厢里被壁板压着的蔡豹,上面还有一个大铜锭。
唯,唯。阍者一边躬身一边让人搬开那个大铜锭,这群宫卫不知吓软了手脚还是力气不够,四个人根本抬不动,最后找了两根碗口大的木柱,八个人才把那铜锭勉强挪开。
铜锭挪开,掀开壁板,诸人方救出蔡豹,但救出来也没用,车厢壁上一个挂灯的精美横杆断了,锋利的断口重击下刺破皮甲,深深捅了进去,他的血流了一地板。
殿下阍者和卒长跪到在熊荆面前,欲言又止。
蔡豹如何?熊荆立于持盾的宫卫中间,身体虽然像散了架,他还是竭力让自己站着。
蔡军率蔡军率受伤甚重,血流不止,已然不治。卒长悲声道。
血流不止就止血啊!熊荆额头青筋凸起,非常非常多时候,他都觉得身边的人太蠢太蠢,特别是医尹,什么都不懂,跳个舞就说能治病。让我过去!他抬步往前。
殿下!卒长大急,虽说已经在宫门之内,可他心有后怕,担心刺客有千斤力士在侧。
让开。熊荆喝道,卒长伏地不让,可甲士不敢不让。
明亮的燎火下,抬出车厢的蔡豹伏盾而卧,断灯杆就插在他的腰际,血从车厢拖溅到车外,一直不止。破开皮甲。他命令道。
破开皮甲。阍者跟在熊荆身后,嘱咐属下执行熊荆的命令。
皮甲一般只有一层,所谓的‘衣三属之甲’不是说穿了三层甲,而是说上身髀胫三个部位都有甲。纵使只有一层甲,要破开也还是很难的,直到熊荆想起欧丑献的那柄铁剑,这才顺畅的把甲破开。车厢里翻出铁剑的同时,另一侧的横灯杆也卸了下来,和创口处断灯杆一对比,刺入蔡豹腰间的部分最少有三公分,这个位置不是肝就是脾,可能真的没救了。
殿下,殿下人群外传来长姜的声音。
不佞在此。熊荆皱着眉,皮屡上全是血,手上则拿着一个灯杆。
殿下,大王不见殿下,心中挂念,特命老奴来寻殿下。长姜的声音有些慌张,更有些疲惫。谁也想不到刺杀有两拨,第二次刺杀猝不及防,王太子能安然无恙,实乃神明保佑之故。
眼前是一个不治的部下,正寝里又是一个不治的父亲。熊荆把横灯杆扔下,道:不佞马上去见父王。蔡豹他叹了口气,召医尹,让他小心拔出灯杆,止住血流,再用烈酒清洗创口
唯!这么晚都不见儿子回宫,楚王越来越担心。长姜知道,只要大王能看到熊荆无碍,那一切都没事了。
荆儿。草草换过衣服的熊荆一入正寝,最先见到的是母亲,她似乎很早就在这了。
拜见母后。熊荆伏身而拜,又见父亲在姐姐的搀扶下走过来,再拜倒:拜见父王。
恩。熊元面色有些发青,心脏衰竭,血液缺氧才会造成这种症状。他带着些笑意道:盗贼猖獗,然我儿受天之眷,毫发无损,哈哈
受天之眷熊荆是不信的,如果不是蔡豹那声警告,说不定被铜灯断杆刺中的就是他。孩儿回宫太晚,让父王母后担忧了。
我儿在造府所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甚善。最难者乃是视容清明色容厉肃言容詻詻戎容暨暨咳咳为了让大王高兴,王太子凡有做的好的事情,长姜都会迅速向熊元报告,所以熊荆人还没有回宫,他的话已早一步回宫。
‘视容清明色容厉肃言容詻詻戎容暨暨’,这些都是军容之色。军容之色就是军队将帅应该有的表情和神态,吕氏春秋言其为兵革之色。军容是军礼的一部分,是要从小悉心教导,儿子现在的军容就勃然严整,熊元心中大慰。
敬告大王,黄歇求见。熊元笑容满面,可谒者一说黄歇在外求见,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沉声道:不见。
唯。谒者伏低身子退了出去。
大王,赵妃说话了,黄歇乃是令尹,不见不妥吧。
寡人不见。熊元不悦,两批死士接连行刺,儿子差一点就回不来,他心恨不已。
父王,老师乃君子,如此下作手段恐非其所为。见母亲看向自己,熊荆不得不开口。
荆儿言子歇是君子?熊元笑了。
孩儿以为手段显露心性。刺杀之举,凶厉卑劣之人所用,老师和蔼中平,不可能用这种下流手段。熊荆没有看到刺客尸体,也没有其他证据,但他本能上不太相信这是黄歇所为。
非他所为又是何人所为?熊元问道。熊荆走后,整个郢都开始戒备,城外的王卒也得令调动,结果叛乱未见,出来的只是五十多名刺客,真要是黄歇,手笔确实不会这么小。
孩儿不知,也许是熊荆忽然想到了李妃黄歇得到了好处,可她要的会稽封地父亲一直没有封给熊悍。
也许是谁?熊元追问,他也不傻,话一出口也想到了李妃。
王宫北面医尹昃离的官邸堆满了柳树皮,这些树皮清理后每天晚上都有榨汁,榨好的汁液送进冰窖以备明日所用。平时,这份工作由昃离亲自督促,生死未卜的蔡豹送来后,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事情去察看伤势。
铜杆入体一寸有余,卒长除了向昃离介绍伤情,还转告熊荆的交代。殿下吩咐拔出铜杆,止住血流,清理伤口,后以丝线缝补。
以丝线缝补昃离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之前他听王太子说起过这种疗伤办法,还问过自己有没有让人忘记疼痛昏睡不醒的药材,药材他已经找到了,可真的有用吗?
第四十二章 以此为止
太阳彻底落下去之后,东边天空挂着的圆月愈发明亮起来。圆月之下,山水林野,屋宇丘台,全都沐浴在乳白色的月光中,天地一片洁白。若非有事,郢都城门在每日黄昏时分关闭,每日朏(fei)明时分开启,今天城里出现刺客,还没到黄昏城门就关了。
六丈高的城墙上,负责看守东门的阍吏妫景心不在焉,看着通圆的月亮有些发呆。妫氏是楚国公族,其祖蚡冒是楚武王之前的一个王楚,然而数百年繁衍生息,妫氏已有十数万族人,他这种旁支再旁支的旁支,已经连入公学的资格都没有。花光了家中大半积蓄,求告所有能攀得到的亲戚,他才当上个城门阍吏,还只能晚上值守。
阍(hun)就是看门人,起先由寺人或降将所任,后来公族子弟越来越多,除了寝宫内门,其他就渐渐变成公族旁系的专职。只是这种守城门的苦差事,少有公族子弟就任,毕竟这很难被贵人赏识,基本出不了头。
听闻大王下个月寝疾便可痊愈了妫景看着月亮发呆,下面小吏无聊中开始嘀咕,长夜毕竟漫长。
然也。大子足下圣王降世,亲尝百草,为大王炼出一剂可治百病的神药。有人什么都懂。
可治百病?有点神话色彩的传说总是让人向往,何况是神药。
然也。大王每日服用神药,心疾一日好过一日。什么都懂的小吏声音高了几分,为大王心疾可痊愈而高兴。
咳咳妫景咳嗽了一记,小不由噤声。这个,可知这神药是何物所制?
妫景的问题让人不解,可‘什么都懂’还是揖礼:小人不知,小人只闻神药由王宫中七七四十九种仙草炼制,无比珍贵。小人愿为上官打听此事
不必了。王宫七七四十九种仙草,不要说四十九种,就是一种,妫景也买不起。
上官问了个开头就止住不闻,人也走向了别处。待他去,一个有些知情的小吏窃笑:上官定是想给女市那个芕月治病,我听闻此女年前得了肺疾
芕月?家世相貌无可挑剔的上官,居然看上了女市最红的伶人。
正是。小吏张望了一下,见四周没人又道:你们这几日可见上官那匹玉骢马?不见了吧。昨日我去大市,见此马已做了弦府家主的辕马
辕马?辕马就是拉车的马,神骏无比的玉骢马去拉车,众人不免觉得可惜。
噤声!啧啧的惋惜中,外侧一个小吏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可有不真切。有声响,不知是谁的车驾。他指着一个方向,那是城外,月光下铺着石板的官道雪一样白。
啊!不听还好,一听人人变色。这哪里是谁的车驾,这是无数乘车驾。快!速速击鼓示警。速速禀报上官。
五十多里的城墙,每隔三里置有角鼓,此时官道那边不但能听见车行马啸的声音,还看到一股黑色的激流吞没着雪白的官道,离郢都越来越近。震耳的鼓声中,妫景疾奔而来,他喝道:何人击鼓?
敬告上官,城下有军来袭。小吏背心全是汗,自迁都以来,从未有军队夜奔郢都。
有军来袭?鼓声已经让人听不见城下的声音,待妫景看向城下,顿时抽了一口凉气,城下黑压压一片全是兵马,队列里还有云梯和冲车。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秦军?!
楚国为何迁都庶民不知,妫景却是知道的。达官贵人们都在猜楚国社稷还能续存多久。有人说韩魏未灭大楚无恙,最少百年无忧;也有人说楚人羸弱,秦人蛮勇,其必顺江而下,直抄楚国后路,时间就在这二三十年之内。意见虽不同,态度都是一个:楚国要完。
直到熊荆被立为太子,各种表现让人尤其是让年轻人寄予厚望,认为他即位为王,应该可以再兴楚国。妫景可不觉得楚国是谁一个人可以振兴的,公族的出身让他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旁支的身份则让他体会到贵人的迂腐官吏的贪婪。每每听人谈起国事,他都会长叹口气,而后看向天空,还好,最少天是蓝的。
城下可能是秦军是妫景下意思的想法,好在他的第二反应颇为理智:这是东门,秦军即便来了,也不可能立于东门。果然,城下严整的阵列亮起了火把,有人大喊道:我乃王卒左将军景骅,奉王命接管郢都城防,城上阍吏速开城门。
景骅?景骅是四年前自缢于紫金山莫傲景阳的侄子,随景阳去紫金山的裨将军率有三十多人,只有他独活未死。听到他的名字妫景便信了三分,他大声回道:景将军若有王命,接管城防自然无咎,然月色不明,下官难辨君容,亦不见王命,不敢轻启城门。
不尊王命者皆可格杀,马上开门!另一个声音大喊,可能是一个军率。
看守城门乃妫景职之所在,难辨君容不见王命,恕妫景不敢从命。城墙上其他地方的鼓声大多停了,妫景感觉城下所言不假,依旧不敢冒然开门。
大王有令,打开城门!大王有令,打开城门!城门内侧,一匹快马疾驰而至,马上的骑士高喊着王命,让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让人心更吊的更高:王卒兵甲齐装不说,还带了攻城器具,这是为什么,郢都有乱吗?
斜拉在城头的吊桥缓缓放下,城门也吱呀吱呀的打开,前卫部队急速进城后,景骅骑着马带着中军缓缓穿门而过。包括妫景在内,一干吏员甲士全站在城门边见礼。看着这些人,想到刚才那个拒不开门的阍吏妫景,景骅嘴角只是冷笑,而后就不再看了。
响彻郢都的鼓声已经停了,王卒的甲士按部就班接管了郢都城防和城内各个要点,正寝之内,楚王卧于床榻,熊荆跪坐其旁,入内不久的令尹黄歇则在离床榻很远的地方。虽然他人在正寝,却不难猜到外面的情况,是以笑道:大王欲赐黄歇白绫乎?
寡人为何赐你白绫?胜券在握的熊元压抑着咳嗽。
黄歇不语,笑容一点点淡去,坦然自若。
寡人要的,是荆儿不受盗贼所害,咳咳熊元喘息着,刺杀之事子歇不必管了,此事寡人将使左尹蒙大夫探查,有罪者服诛,无罪者开释。还有寿郢城防咳咳
王城由楚王亲卫负责,都城城防一向由令尹府负责。当然,谁为城尹仍需楚王首肯。以王太子被刺一事为由,彻底掌管郢都内外武装,这是熊元的算计,也是之前约定之外的东西。
大王何必如此,接管郢都城防一道王命即可。黄歇肃然,表示自己唯王命是从。
寡人一道王命也可接管陈县?熊元反问。
陈县(今河南淮阳)是大县,东迁后还曾做过临时国都。楚国的县是灭掉的诸侯国所改,要比其他国家的县大,所谓陈县,就是以前的陈国。和其楚国他县一样,兵赋千乘的陈县除了三心二意的交税三心二意的出兵出役,王命多数不从。这种趋势自设县以来便如此,怀王之后尤甚。
黄歇为令尹二十五年,完全调动各县县尹也不可能,但天长日久交情日深,一些事情县尹县公们总会卖个面子。杀掉黄歇换一个令尹,先不说新任令尹是否会完全听命于自己,就是有一个吴起那般力行变法的令尹,楚国也要大乱,熊元时日无多,想变已经不可能了。
这样的道理熊元知道,黄歇同样也清楚,所以他有恃无恐。
凭王命更换陈县县尹或许可以,但要像秦国那样,王权彻底插手到县控制县内一切,除非是先武王先庄王再世,不然谁也做不来,且先悼王主持的变法已经给出了答案。
而王太子熊荆,黄歇的预感很不好。先不说王太子善作器具已不适为一国之君,就凭他早慧于人这一点,日后就会酿出祸事——国家不是一个人的国家,利益不是一家一姓的利益,如果国君真依自己的喜好强要楚国这架马车往东往西纵横驰骋,那结果只有两个:
要么拉车的只有国君一人,然后身死国亡,如那些疆土已变作楚国县邑的诸侯;要么利益受损的公族卿族群起而攻之,弑君另立他人为王,如独身一人身死荒野的先灵王。不管是哪种,楚国都不再是楚国。
大王还是笨一些好。黄歇心里不自觉嘀咕了一句。此时寝室里已经沉默好久,他再一次伏拜道:大王已有王命,大子足下平安无恙,臣请告退。
去吧。床榻上的熊元和声说话,黄歇快出寝室的时候,他又道:以此为止吧。
唯。臣告退。黄歇意外的看了楚王一眼,以此为止似乎是说大王要的已经满足了。
第四十三章 飞蝇
经过两个多时辰折腾,医宫里终于歇了下来。插入体内的铜杆小心地取了下来,因为没有伤到动脉,血流算是堵住了,而创口,靠着以前准备的不知浓度的酒精,大致做了清洗,至于丝线缝合,医尹昃离找来一位灵女,她缝衣服般的把伤口缝了一遍。
该做的都做了,蔡豹是死是活,唯有看大司命的旨意了。
昃离看着呼吸渐平的蔡豹,灵女也看着他。刚才医尹昃离急急相召,她本以为是大王病情反复,谁想到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此人明日即可醒来,灵药珍贵,下回
灵女就是巫女,与巫女不同的是,灵女除了在驱鬼时跳傩舞扮鬼,更多的时候要在祭祀中与男觋姣欢引灵。让蔡豹忘记疼痛昏迷不醒的药物是巫觋引灵前服用的灵药,这次灵药却给一个普通人服用,所以灵女有下不为例的意思。
骊君勿怪,大子殿下要创一种疗伤之术,此为试验,非骊君的灵药不可。昃离不敢看灵女的正面,只低着头说话,且再次把王太子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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