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一通鼓三百三十三槌,三百三十三槌看起来多,槌起来也就是一分多钟。八分钟过去,城上城下的将卒城内里域的里尉游宗,准备上工下工的佣工,乃至大市里准备开市的商贾皋门前等候上朝的百官当即开始慌乱,他们终于明白,这不是开门,这是敌袭!
军队毕竟是军队,五通鼓后,各军各旅开始快速集结,抵达制定位置后,立即敲响军中的建鼓作为呼应,表示本部已至;
城内的庶民就不同了,按军法敌军突至庶民不得喧嚣,不得三人聚坐,不得奔跑哭泣探问呼喊争辩拉扯,各里更不能通行,违者一律处死;更不得擅自窥敌离城投敌,违者父母兄弟妻子都要受到株连。
城门还没有开启,离城投敌是不可能的,但喧嚣哭泣探问呼儿唤女总是免不了。有些人里尉游宗或能喝住,有些人根本不知敌袭该做些什么,对里尉游宗的训斥不是没有听见,就是置若罔闻。兵刃很快就见了血,但见的是齐人自己的血。
然而不知是幸与不幸,真正靠杀人安静下来的里域只是少数,其余的里域即便到了天亮依然哭喊不断一片混乱。一些怯弱的里尉游宗不但没有杀掉庶民,反被庶民打倒,夺了兵器。
城内喧嚣,城墙上齐卒云集人人忙乱,一些地段甚至挂上了挡箭的渠答,但城下并无齐人想象中的成列成列的楚军,有的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骑兵,他们三三两两一队,似乎不是在作战,而是在郊游。
真正代表楚军已至的是城北运河里那艘三十多米长的卒翼战舟。寒冷的清晨,战舟甲板上站着一排闪亮的甲士,他们嘴里呼出的白汽清晰可见,更清晰可见的是他们头顶的那面军旗:旗帜猎猎,‘楚’字飘扬,楚人终于来了。
第八十章 问罪
楚人?战舟缓缓划过城北运河,停靠在大城的西北角,田鳞终于看见了甲板上楚军甲士。
楚人!田扬点点头,他一直有一种预感,楚人必至临淄,没想到来的这么早。
楚人?王宫皋门外,天色已亮但皋门依旧紧密,城上的鼓声让人惊慌失措,敌袭是敌袭,可在都大夫田扬通报之前,谁也不能确定来的楚人。
荆人!善,大善。秦使王敖的消息比皋门前的百官灵通的多,天还未亮他就得到城头送来的讯报:楚人来袭。
大王落时仰否?正寝之内,外面的喧嚣被重重隔绝,解梦的太史正细问田建梦境。
落时然,寡人仰矣。田建回想自己坠落的情形,好像自己确实是仰面坠落的。
楚王若何,太史赶忙再问,其俯否?
楚王田建再想,在太史期盼的目光下,他点头道,楚王俯视我也。
啊!太史大喊一声,豁然跳了起来,这把田健吓了一跳,不知此梦是凶是吉。
大吉!我得天也。楚王身俯,乃伏其罪,吾且柔之矣!太史大拜。
啊?田建也懵了,自己明明失足落下,怎么就变成大吉了,还能柔之(驯服)。
昔年城濮之战,晋侯梦与楚王相搏,倒地后楚王伏身食其脑,是以惧。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后果然,楚军大败,虽未柔之亦不远矣。太史连忙举了城濮之战的例子。今大王仰面坠空,楚王俯身相视,亦我得天,楚人伏其罪也。
啊。城濮之战那是晋楚争霸的事情,没想到这这个梦竟然与晋文公相合。田建不免有些恍然,可再想晋文公与自己都是姬姓,方觉得这应该是先祖的启示。
臣妾恭贺大王大胜楚人。丽妃顿首道。田扬派来的军吏早在寝外,谁都知道楚人来袭。
臣等恭贺大王大胜楚人。正寝内余人跟着丽妃大拜,声音直震屋宇。
卒翼战舟划到临淄大城东北角就停下,城上数万双眼睛盯着这艘战舟,不少人在想单凭这一艘战舟楚人如何攻城。那不过是几十名楚军甲士,只要一个小戎的齐军出城就能击溃它。
城上齐军士卒看着,战舟上的楚人各行其是,停舟不久,手持旌节的郢师司马庄无地便下舟登岸,五十名甲士护卫着他,陪着他沿西城护城河南行。
临淄城内喧嚣混乱,五万都卒拖拖拉拉,但现在也已经集结到位。最重要的天已经亮了,城外楚人做什么都在齐军的视线之下。都大夫田扬此前悬着的心早已放回了心窝,现在看到楚人派出使者,使者手里拿着旌节,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越海数千里而来,怎么就不知道袭城呢?一旦袭城,临淄必然大乱,拔城并非不可能。现在倒好,派出使者来,这不是告诉自己楚军来了吗?失去了这种突然性,劳师远征的楚军还有胜利的希望?绝对没有,战与不战都没有。
敢问大夫何故发笑?军帅田鳞终于找到了机会,脸上全是谄笑。
我笑楚人愚也。田扬笑毕道。其越海而来却求堂堂而战,必败。
却求堂堂而战?田鳞再问,他假装不解。
此楚人之使。田扬指着手持旌节,顺着护城河南行的庄无地。遣使而来,必然要与我相约而战,此非堂堂而战否?我军不战,楚人旬月粮尽,必退;战之
田扬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现在还不清楚楚军到底来了多少人,埋伏在什么位置。他改口问向左右,可有派斥候出城,楚军何在?
禀都大夫,尚未派出斥候,不知楚军匿于何处。左右揖告道,刚刚大家还在担心楚军袭城,城内士卒集结都来不及,哪有功夫派出斥候。
立刻派出斥候田扬命道。然而不需要他派出斥候探寻,楚军已经来了。
大夫请看!一名连长大喊,手指向了北面的缁水。那里,帆像云一样密集,衬着波光粼粼的缁水,一艘接一艘的楚军战舟出现在诸人视野中。舟师!琅琊港消失的楚军舟师。
‘咚咚咚咚’北城墙再一次敲起了示警的鼓声,其余诸墙随之呼应,鼓声中城内各军各旅的建鼓立即呼应,三通鼓后,城墙上才安静下来,城内里域则再度惊呼,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有大事发生。
使臣庄无地,奉寡君之命,言于齐王:西南王城外,手持使臣旌节的庄无地站在城门一箭之处,对着城上的齐人大喊。不佞愿与齐国交好,故而交还穆陵内关,与齐姻盟,然齐国国相后胜受秦之贿,离间楚齐在前,擅自退娉在后,又戕害楚国商贾,故不佞率郢师三万入齐,兹以问罪。此战,不害齐人,只诛后胜,望齐
楚人认为是齐相后胜在离间楚齐邦交,故而本次出兵不害齐人,只诛后胜。为让齐人知晓楚军的来意,在谒见齐王前,庄无地便大肆宣读文书上的内容。他还没有读完,城头便有人喊道:请楚使入城。
请楚使入城。城上士卒全部高喊,紧闭的西南门缓缓打开,身着钜甲的持戟之士排着整齐的队列出门相迎。
我闻秦使一直在临淄,司马需慎。妫景看着庄无地,不免有些担心。
楚齐已交恶,何慎之有?庄无地一点也不担心,齐国好歹是天下大国,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相信自己性命无忧。他说完就大踏步往前走向城门,他身边的甲士大踏步紧跟。
城门大开,皋门大开库门大开茅门大开应门大开,正朝之上,数百名朝臣鸦雀无声,就等着楚使入朝谒见,齐王田建也换了一身韦弁服,以示自己将与楚军誓死一战。
持戟之士的队列从城门外一直绵延到正朝应门,精选之卒就是精卒之卒,这些人不但身高,而且体壮,钜甲穿在他们身上好似一座铁山。他们个个瞪着庄无地,庄无地浑然不觉,他身边的甲士则傲然回瞪,双方的目光好像兵戈相击,几乎要撞出火星。
一道道门走过,待到正朝,早已侯在傧阶处的傧者连呼‘升升升’,庄无地一步步登阶,而后穿堂入室,步入中廷。这里再也没有持戟之士的怒视,只有按班站立的齐国朝臣和身着韦弁服的齐王田建。
楚使因而何来?拂袖拦住要说话的后胜,齐王田建亲自问话。
只因问罪而来。庄无地大声相答,毫不怯场。
欲问何罪?田建再道,他没有听到庄无地城外的话语。
齐相后胜,受秦之贿。离间楚齐擅退姻娉戕害楚商,是故寡君问其罪。庄无地怒视王阶之下的齐相后胜,他一出言朝臣就乱嗡嗡一片。
朝臣以为楚人问罪是要问大王去岁食言之罪,不想问的却是齐相后胜之罪。后胜把持朝政十数年之久,除了他的那些宾客嫡系,其他人都讨厌他,一时间诸人竟然有些幸灾乐祸。后胜则脸色大变,大汗淋漓,整个人好像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肃静!田建似乎明白群臣的心思,他断喝之后又问:楚王既是问罪,何以兵临齐都?
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庄无地再道:臣闻大王素受不肖后胜蛊惑,寡君不兵临齐都,何以问罪?
放肆!庄无地言辞中以势压人,并直言自己被不肖蛊惑,田建勃然不悦。齐相乃我齐国之臣,楚王何以问罪!
大王果然受其蛊惑。庄无地长叹一声。寡君为何兴师问罪臣已明言,若大王一意回护不肖之人,寡君只能请与大王甲士一战,请大王冯轼而观之,臣与寓目焉。
大王,楚使无礼之甚,请烹之。负责外交的大行田季见庄无地当场下战书,不由大怒。
大王,楚人无礼,请与之一战。大司马田宗也很是不悦,楚使这是**裸的威胁。齐国是大国,即便齐国是小国,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
大王,楚人确实无礼。齐相乃齐臣,楚王凭何问罪?轻我齐人乎?大谏田帧一样不悦,大王不治其罪,楚军便要拔城,果蛮夷也。
齐相离间楚齐,擅退姻娉,戕害楚商,寡君为何不能问罪?庄无地反驳道。大王不治后胜之罪也可,请与郢师一战。寡君所率郢师不过三万,临淄持戟之士十万,不当惧也。
何谓?楚军不过三万?大司马田宗反应最快,他以为楚军最少十几万,没想到只有三万。
寡君言,兴师问罪乃不佞一人之事,非楚国一国之事,寡君麾下郢师就是三万,故出兵三万。庄无地道。再则,齐国持戟之士虽然着钜甲使钜刃,却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三万楚卒足以。
第八十一章 缓战
身为使臣的庄无地大摇大摆的被傧者礼送了下去,他一走朝廷上乱哄哄一片。大行田季言辞最烈,喊道:楚王视我齐国为无物,不与战,列国皆轻我!不与战,我齐国何立于天下!
然也。更多的朝臣附和。三万楚军兵临齐都,不与战,国威何存?
大王万万不可听信楚人。大司马田宗也喊道:楚师远来,急与我战,不战,日日虚耗粟米刍藁,食尽自退也。
大司马此言何意?田季不悦。持戟之士十万,楚军不过三万,何至畏楚如虎?
楚军果三万耳?田宗驳斥道。这句顿时让田季无言以对。
楚军三万是楚使说的,不是齐军探报得出的结论,如果楚军不是三万而是十三万呢?
朝廷上立刻安静了下来,原先主战的朝臣面面相觑后有人上前揖告齐王田建道:请大王召都大夫,当知楚军几何?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从缁水逆水而来的楚军舟师在临淄大城东北角拐弯,由缁水拐入了临淄城北的缁济运河,顺着运河航向到城市西北,这才落锚抛缆,停靠在运河南岸。这时候战舟上的将帅士卒马匹器械辎重粮秣建材才逐一卸在河岸。
运河距离北城不过两里,楚军登岸的西北角不过三五里,临淄城高四丈八尺,楚军的动作城头上的齐军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战舟,它们经过北城时军中法算清点后得出了两百二十八艘两百二十五艘两百三十一艘三个数字。即便一艘战舟两百人,也不过四万多人。
这个人数让都大夫田扬吃惊,他几乎以为这只是楚军的先头部队,但等了许久也不见缁水再有战舟驶来,方才半信半疑的认定这四万多人是楚军唯一的主力。
田建召他入朝,他把法算得出的数据细说之后,大司马田宗瞬间也沉默了。这时候田季再道:大王,楚师确不过三万,请与之一战。
大王,楚人轻我,仅以三万人兵临临淄,请与之一战。朝臣齐道,请战的声音震得田建耳膜发颤。他还未答应,大谏田帧再道:大王若不战,各邑大夫当不再遵朝廷之命。
田季是大行,负责外交,楚军仅仅三万人就逼得临淄十万大军谨守不出,事情传到国外,他这个大行肯定要被他人耻笑,出城迎战乃为齐国的脸面。大谏田帧说的则是现实,战事是临淄朝廷挑起的,现在楚军兵临临淄,十万持戟之士不敢与三万楚军交战,此事若被邑大夫得知,日后肯定不会再把临淄朝廷当一回事。
从来没有哪个国家可以做到真正的上下一心,封建国家有贵有贱,资本国家有富有贫,殖民国家有‘我大清’有‘中国’,故而统治者历来都有两个战场,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国内。所不同的是,有些统治者外残内忍;有些则相反,外忍内残。
先秦皆封建,即便封君封邑的权力早已经比不上春秋,君臣依然残存尚武的血脉。对内或许残酷,但对外更加无情。田建虽然有些懦弱,可也知道以战立威,不迎战楚人,临淄对各邑将再无威信,势必又要回到父亲刚刚即位的日子。
他正要决定出城迎战,军师牟种急道:臣有一言,请大王容禀。
整个齐国只有一个军师,自孙膑起,军师一职便备受齐国上下的重视。与孙膑一样,牟种也师出鬼谷,奈何齐国几十年没有战事,年纪轻轻的他现在也已经老了。
军师请言。田建点头道,希望他给自己出计。
都大夫言,楚军并无攻城之器?牟种没有献计,而是问向都大夫田扬。
田扬仔细想了一会,最后确定道:臣未见楚军有攻城之器。
楚军远到而来,却未有攻城之器,全军仅有三万人,自求与我阵战。牟种揖道。我与之战,实乃致于人也;我不与之战,邑大夫或不再遵朝廷之命,此两难也。
军师之意是战仰或不战?牟种语意含糊,田建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出他的意思。
臣以为当缓战。牟种语调不变,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缓战非不与之战,乃不与之速战。缓之,楚军粮秣尽也,战与不战遂成楚王之两难;缓之,各邑援军将至临淄,楚军不过三万,援军至后我军当有三十万,必翦楚军而朝食。
臣也以为当缓战。田宗连忙附和,若楚军还有伏兵,缓之可见。
请大王或缓。田假心里犹豫了半响,最终还是选择谨慎的迎战。真若齐军败了,后胜是死了,但齐国可能同样会倒下。
敢问军师,缓战缓到何时?田季追问道。
楚军何时断炊便缓到何时。牟种答道,又或援军何时至临淄便缓到何时。穆陵关距临淄不及四百里,以时日计,二十日可也。
二十日?临淄需闭门谨守二十日?!田季怪笑,城外不过三万楚军,城内有十万持戟之士。三万之众围十万之军困一国之都,军师竟畏楚如斯。
请大王再召楚使,只言我必应战,战期不定。牟种没有搭理田季,而是再度揖告齐王田建。再请都大夫使人出城,速告大将军回师临淄。
一边是马上出城与楚军战,一边是等待二十天,等援军到达再与楚军战。两个选择让田建有些犹豫,这时候田宗再道:大王,楚人与秦人战,三战三胜,我若不慎,亦败于楚人之手。
诺。拦住还要说话的田季等人,田建抢先答应了田宗。听闻田建称‘诺’,田宗牟种大大松了口气,田季这些人却心有不甘,唯独齐相后胜好像局外人似的,不出一言的枯站着。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齐王田建的宠信,即便击败了楚军,他也不再是齐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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