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帝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贰零肆柒
进!进——!他大喊道,整个人因为激动而颤抖,手中长剑指向扬门外的齐军旌旗。
夷矛方阵并没有勾击齐军左军侧背,而是直接冲向了齐军幕府。可这么一支军队在自己身后扫过,本就士气不足的齐军左军当即陷入惶恐。压阵的齐军军官看着前进中的楚军矛阵膛目结舌,士卒里更是有人大喊:敌在我后!敌在我后!
话语如同风一样拂过齐军左军阵列,听到的没有听清的,乃至没有听见的士卒全都返身回望。呆滞片刻之后终于有一个见机极快的人哀叫:我军败矣我军败矣
谣言誉敌是要被处死的,不但处死还要戳尸。只是压阵的军官比庶民的反应更快,‘敌在我后’的喊声还未落下,已经有连长里有司弃阵狂奔,接着是旅长和军帅。他们一跑,士卒自然而然跟着跑,整个左军以矛阵前进处为分界,多米诺骨牌一般从南向北依次坍塌。
杀!杀!被齐军中军包围的近卒骑兵已经没有了马,他们小群结阵与周围的齐卒歇力拼杀。周围齐卒戈戟矛殳乱击过来,手中只有骑兵刀的他们异常狼狈。同袍一个个倒下,身先士卒的庄去疾左眼已瞎,右眼一片血污,他只能野兽般的挥刀,口里不断的咆哮。
救将军!速救将军!楚军并没有主将战死从者诛杀的军律,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和日积月累的敬畏让他们死死护卫庄去疾。奈何骑兵刀太短,每一次斩杀都必须以同归于尽姿态。
还有几人?还有几人?被人拉回小阵中心的庄去疾看不见周遭的同袍,直到问了两次才有人气喘吁吁的答道:禀将军,不多矣。
犯刃冒矢,战而身死,甚幸甚幸庄去疾毫无悲伤,口中只有一些默念
深陷重围,他已决意光荣战死,然而正当他准备再冲向齐人时,海啸一样的喊叫从左侧传来。这是齐军左翼士卒阵崩时的呼喊,身后军官抢先逃跑,阵前的楚军亡命进击,一千七百五十列的军阵最后一段突然崩塌。
败卒全部挤向城南,只有绕过小城西南角他们才能逃离这个恐怖的立尸之地。七万人的左军演变成一股洪流,无数齐卒来不及挣扎便被洪流淹没,踏于脚底,更多的人摩肩接踵被后面的人推挤着前进。
庄去疾听到了声音,同袍却看到了那面向北急进的三头凤旗,那是大王的王旗。他们喜极而泣:我军胜矣!我军胜矣!我军胜矣!!
近卒能看到的东西,齐军也能看到,左军山崩地裂似的坍塌让他们惊骇,楚王的王旗已经出现在中军后方,这不叫战败什么才叫做战败。
退!速退!后胜抓了几次鞭子都没有抓住,即便抓住,也无力扬起鞭策王驾的服马。
扬门并未关闭,因为齐王田建一直没有回宫。这场战役好像过山车一样,一会是楚骑破阵,一会是后军补防,接着又是中军破阵。因为梦境的启示,田建相信齐军一定能赢。只是,军吏就在他的注视中弃阵逃亡左军在他的眼下瞬间崩塌。如果真要追寻什么理由来解释卜筮为何不灵,那答案或许只有一个:齐国该亡。
齐国为什么该亡?因为齐人一无所有,富足的多是官吏与商贾。
土地是国家的,钱财是商贾的,官位是贤士的,身体是工坊的。未明而作夜半方息,粮价天下最贵(进口鲁国的粟竟出千钱),税赋列国最重,唯一的好处就是不需打仗。
田建并不完全了解庶民的生计,但从早上那首早齐歌以及前几天的童谣,他能感觉到庶民对自己的愤怒和不满。民心不在,天意如此,不亡又能如何?
后胜惧怕到赶不动马,车驾上的田建心如死灰,田假却急道:王兄不走更待何时?
我军已败,齐国将亡。田建已经痴呆了,几十年都生活在封闭圈子的他心灵连受重击,已自弃生机。只求楚王能善待齐民,不绝我田氏之祀。
岂能如此!田假大喝,看着他又无可奈何。臣弟劝大王不要妄信后胜,然
兵败如山倒,田假仍然记得田建不听自己的劝告,执意与秦国姻盟,如非如此,楚人怎会伐齐。还有本次出战,大司马明明进言说当缓战当缓战,可就是不听,后胜指示史奕一进言,就强要三日内出战。
田假越想越恨,他眼神一换,见后胜就趴在王驾上喘息,当即拔剑狂喊:我为齐国杀此贼!
齐军战败,后胜想逃入临淄但手脚却发软,身边的亲信竟然不顾他抢先逃了,可他们的速度不如狂奔而来的持戟之士,身着钜甲的持戟之士一挤一推,吊桥上的官吏就摔下了护城池。
战斗已经变成一场赛跑,一旦确定战败,这些平日里重金供养的精锐唯一的好处就是跑的最快,然后堵住了城门。后胜望门长叹之际,田假的剑急急斩下,顿时发生一声惨叫。
青铜剑并不锐利,剁骨头一样田假直到砍断宝剑,才把后胜的头颅砍下,这时候熊荆率领的游阙杀退重重溃兵,马上要攻到了身前。
齐人降不降?降者不杀!游阙在熊荆的命令下呼喊,很快楚军中军右军也跟着呼喊起来:齐人降不降?降者不杀!齐人降不降?降者不杀
扬门一大门两小门,三门虽有几十米的宽度,可诸多戎车堵在吊桥两岸和城门之间,拥挤中根本无法通过多少士卒。楚军已经全面围上来了,七八万齐卒压缩在护城池前的一小片区域,进退不得。幕府的旌旗王驾上的常旗也在其中,所有人都忐忑不安。
齐人降不降齐人降不降两千多名弓手已经搭箭,如果齐人不降,他们就要攒射。
放——!没有听到想要的答复,卒长一声令下,两千多张长弓瞬间攒射,箭矢如注。齐卒手中没有盾牌,人挤人又没有办法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箭矢朝头顶落下,一时死伤惨重。
放——!弓手不停,面对簇拥在一起齐卒,他们根本不需瞄准,一箭接着一箭射出。
杀!射杀是弓手的事情,紧围着的楚军也对外圈的齐军开始冲矛。
后胜已诛,齐人愿降!齐人愿降!眼见齐军血流成河,再看田建自暴自弃,田假让人用长戟举起了后胜的头颅,高喊着投降。
止!熊荆听到了田假的声音,迅速命令楚军停止攻击,雨一般的箭矢终于停了。
告知齐人:战事已毕,下士以下,卸下兵甲,即可返家。各城门放下吊桥,打开城门。齐军战败后如何处置楚军早有策略,熊荆交代完,身边的士卒立刻呼喊起来。
虽说南蛮鴂舌,可这个时候楚人再怎么鴂舌齐人也能意会,听到‘即可返家’四字齐卒不敢置信,只等楚卒喊了三遍他们才弃兵卸甲,一时间金属哗啦声不断。只是城门尚未开启,城门司马不知要不要听楚人的命令开门。弃兵卸甲的齐卒不由大怒,指着城上的士卒破口大骂。
罪人田建拜见楚王。田建的车驾被齐卒环环包围,可如果投降,他就要上前伏拜。齐卒卸下兵甲退开后,已被绳索捆绑的田建蹒跚地走了上来。
投降是一种礼节,捆绑是任君处置之意。各门司马不敢开门也是想看楚人到底会怎么处置田建,田建伏拜的时候城上城下数万人正看着。齐人忐忑,楚人自豪。
与齐王之士相戏耳,我军侥幸胜了。众目睽睽之下,熊荆将田建扶起,又割断的他身上的绳索,只是他颈脖子上吊着的兵符却没有放回到他手中。
楚王楚王不杀寡人?田建惊喜的落泪,他本以为齐国就此亡了,自己也会被杀。
不佞何时说要杀你?然则熊荆笑,然则二字让田建的心再次悬了起来,不料熊荆肚子咕噜咕噜叫起,他道:诸事甚多,入城再叙吧。
看着熊荆将田建扶起,又解了他身上的绳索,城门打开了。等候良久的齐卒蜂拥入城,他们入城楚军也入城,两个时辰不到,临淄十三道城门城内兵甲库皆在楚军之手,在庄无地的要求下,齐人又于城内敲锣大喊‘战事已毕,一切如常’,以杜绝冲突。
敢问大王何为?齐卒全部回家了,整个临淄控制在楚军之手,还有兵符。作为投降人的田假,唯一的依仗就是各地可能正在赶来的齐军。只是,联想到楚军三万就击垮了齐军二十三万人,田假又担心二十万楚军会进入齐国。
不佞说过,只诛后胜不害齐人。熊荆笑道,他也想吞了齐国,可这是不现实的,田氏分布在齐国各地,灭亡齐国必然受到他们顽强反抗。然为杜绝齐国再度亲秦,必要变法。然变法之前,需要救伤。
第九十七章 子嗣
战场四处狼藉,除了堆积如山的兵甲,还有交战线上彼此交叠的尸体哀鸣的伤卒。按编制,每卒有两名医卫,医卫之下又有二三十人的担架队,一旦楚卒重伤倒地,医卫就会从阵列中把人抢出来,稍做止血分类等处理便将伤卒抬向军幕附近的医帐。
因为麻药不足,医帐里的很多手术都是直接强上。士卒先被灌上几口烈酒,然后被按在手术台上手术,哀嚎挣扎是免不了的,不过四周有力士死命按住。手术多半是清洗和缝合,除了箭矢,一般情况创口内少有异物。之外就是接骨,骨折是最常见的外伤,尤其那些营养不良的士卒最容易骨折。
当然这些远远不够,很多士卒送到医帐时已经因为失血而昏迷不醒,一些手术后也陷入缺血昏迷,补充血液是极为重要的。这个时候也是血人的哭泣时刻,他们虽然不死,但看到自己的血不断的抽走,只觉得自己生计将绝。
见过大王见过大王。熊荆这么快就赶来医帐让人意外,楚军已经入城,诸人以为大王也已入城。
如何?熊荆此时换了一身衣服。战役是他指挥的,每名楚卒的死都与他有直接的关联。
轻重伤者计有一千七百余人。医帐中的军吏小声揖告,他顿了一下才以更小的声音说起阵亡:死者有四百五十二人。
造成伤卒死亡的原因多数是失血,熊荆为这次伐齐准备了充足的血人,伤卒虽多,真正因伤而死的极少,一千七百多名伤卒最终的死亡人数很可能不到一百。如此,整场战役的阵亡人数和病亡人数加起来大约将在一千八百人左右。
熊荆暗忖后连连摇头。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控制病亡,可病亡还是多于伤亡。这是冬天,如果是夏天,病亡人数将会更多。
此战我军大胜,战死者少矣。庄无地和熊荆一起探视医帐,他对楚军的伤亡不但不悲伤反而有些高兴。冷兵器时代,胜利的军队死亡率一向很低,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可低到这种程度实在罕见。这主要是因为有充分的营养优良的甲胄合理的战术以及完善的卫勤。并且,使用夷矛和使用剑盾死亡率也存在差异,夷矛是诸兵器中伤亡率最低的。
无论死伤几何,皆是楚人流血。熊荆毫无胜利的喜悦。自己死了近两千人,即便齐国变法成功,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可以自我保卫的齐国而已。等于说这一场战争下来楚国什么也得不到,只是在止损,以防齐国的人力物力被秦国用来伐楚。
臣误矣。庄无地顿时羞愧。他本以为以三万郢师大胜几乎十倍于己的敌人,光这份荣耀就已经很让人满足了,没想到熊荆并不在乎荣耀,只在乎楚人的血。
他羞愧的时候,军吏又给了熊荆另外一个数字,即贵族和誉士的阵亡数字,熊荆看后眉头更紧。这些才是郢师的骨干,这些人的死亡最少在短时间之内不能补充,只能等他们的孩子长大。可有几个贵族誉士新婚不久便随着自己出征,他们并没有子嗣。
没有子嗣没有子嗣
速传医尹!熊荆重重地挠了一下头,脑海里突然闪出一个想法。
医尹昃离正在手术,大王急传他也是做完手术才出现在熊荆面前。熊荆看着他有些不好启齿,然而时间紧迫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直言道:破开彼等,取出,加奶冰冻后速送往穆陵关。
啊?!昃离闻言惊得手术刀掉到了地上。
破开彼等,取出,加奶冰冻后速送往穆陵关。熊荆又重复了一遍,他这是把战死的贵族誉士当种马处理。以熊荆所见的科普,古代没有液氮情况下保存可以用冰,甘油没有但奶一定要加,这是细胞存活的营养。不过和液氮相比,用冰的保存期就短了,几天十几天,都有可能,并且这是马,人能保存多久天才知道。
为了能让这几名新婚不久的贵族誉士能留下子嗣,熊荆把死人当种马医。临淄这边找出最精锐的骑士骑那匹汗血宝马速去穆陵关,同时放出信鸽让郢都日夜兼程把他们的妻妾送到穆陵关,算准时间进行人工受孕,总有几个能怀上,怀不上那也只是空跑一趟。
还不动手?熊荆又说了一声,昃离这时候也明白了熊荆的意图,急急忙忙的进去。进去之后他才想起一件事,又跑了出来:帐内无冰啊!
无冰?熊荆一愣,好在庄无地提醒道:大王,临淄王宫当有冰。
速去取冰!熊荆急道,再召妫景来。再让全军遍查军籍,阵亡新婚未婚者速告幕府。
唯。熊荆的命令一个接一个,好似作战一般,幕府一干股肱再次乱糟糟的忙开。冰很快取来了,阵亡贵族誉士的婚配情况也很快弄清。三十三个的小型陆离瓶装进了盛满冰块的木箱,木箱外用皮裘丝絮重重包裹,最后背在了项超的背上。
你知道这是何物?熊荆见他背上木箱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臣知也。此为阵亡袍泽之子嗣。项超的脸色比冲阵还要郑重,等待之时他已经简单的了解陆离瓶内装的是什么。他不懂什么,他只听巫觋说这里面装的东西可以让阵亡同袍的妻妾怀上他们的子嗣。子嗣,唯有留下子嗣才能让他们不绝祀。
善。项超的说法并没有什么不妥。熊荆再把准备好的符传令符文书全交给他,官道上全是齐军,换上齐卒的衣甲出行。
临淄屏绝十一日,穆陵关那边的援军肯定来了。熊荆担心身着楚甲的项超被他们拦截。不想项超充满自信的道:大王之马乃千里马,齐卒不及我。
至穆陵关如何?熊荆再问。
至穆陵关臣自有通路。项超一笑,深揖便告退了。须臾,帐外一声马萧,蹄音越来越远。
此事若成,我军生育在庄无地看来是一件很神秘的事情,大王却能令已死者留下子嗣,这是一件匪夷所思不敢想象的事情。绝祀是比灭国破家更恐怖的事情,战死之人不绝祀,若能行之于全军,士气必然大振。
庄无地想的是全军士卒,熊荆却由此想到了儒家。儒家宗族建立在血缘基础之上,它和宗教的差异在于宗族讲究的血缘,宗教讲究信仰。前者先天,后者后天。
宗族虽然有奴仆义子之类,但终究不能把所有人都纳入宗族的范围。宗教不同,一个国家可以同时信仰一种宗教。可如果将战马配种的方式用于繁衍,假设每三天取一次精,三十年可以受孕三千六百次,配种成功率取一半,婴儿死亡率取一半,一个贵族一生可以生育九百个子女。
男子占一半为四百五十人,四百五十个儿子再繁衍,可生育二十万子女,男子取一半为十万,假设受孕的女子物资都很充足,第三代子嗣将有一百万之多,第四代子嗣超过地球总人口。
熊荆想罢顿觉这个想法很邪恶,可又觉得这比做皇帝开疆拓土要有意义的多。以儒家为统治理念,依据母亲的地位确定儿子的社会等级,由此建立一个数量越来越庞大的血缘宗族。战争一如蒙古人那样灭国灭族,成年男子全部杀死,男性儿童阉割作为奴隶劳作,只剩下可以生育的女子,这样的殖民才真正的殖民。
大王大王脸上突然凸显出一种阴森,庄无地吓了一跳,好在熊荆很快恢复了常态。
去疾手术如何?熊荆问起了庄去疾,他的情况很坏,眼睛被戟戳坏了一只,骨折数处,大腿上冲阵时又被刺穿了锁甲,鏖战许久,流血不止。
禀大王,庄将军手术后已在输血。医帐里还在进行手术,只有军吏相答。
他在何处?熊荆已经看望了许多伤卒,庄去疾一直在手术。
大王请。军吏将熊荆带到一间空帐,他度步到帐外却止住了脚步,只道:还是不惊扰为好。去疾醒后速告与不佞。
当初的宫甲卒长现在只剩下庄去疾一人,熊荆绝不想他死去。
唯。军吏急揖。他知道庄去疾的份量,如果庄去疾逝去,那他将是本次战役牺牲的军阶最高的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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