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文如锦
“不要,不要啊。”雪柳渐渐提高了声音,那惊慌与害怕也越发明显了。那男子走的近了,能大概瞧出五官轮廓了。
呵,果然是他!翊臣虽记不清那“花隐居士”的具体的长相,但他的身形与装束却是好认。况这院子已是蹊跷重重,右边空室里的那些花草,还有那个小厮身上异样的气息。月樨也认出了这男子便是假的花隐居士。她亦凝住了神息,动也不敢动,只恐稍一动作,便会分了翊臣的心。
“别担心。”翊臣攥着她薄汗轻湿的掌心,沉稳道。
“不要,不要啊。”雪柳的叫声越发地凄厉害怕了。“花隐居士”的面上亦浮出了阴寒的狞笑,那笑声很刺耳,张狂地回旋在这狭仄的死域里。
“不要哼!”那人一面狞笑着,一面恐吓似的说道:“若不是你,姓曹的也不会,不会疑我有二心,若不是你害了那个曹公子,现下,我已可以昂首抬头地回孟家,而不必龟缩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了。”
“我说了多少次了,那天的事情是鬼怪作祟,凭我的鼓艺,根本不足以控制曹公子。为什么,你们就是不信呢,你们都不信,不信。”她真是满腔的委屈与冤枉,平日里她没少讨好曹公子,她既不知这内里的隐情,更不知,“胜琼仙子”一怒之下为何竟要将她送给这个恶徒糟蹋。
孟家……翊臣思量道,原来曹玘竟在“天香”孟家也安插了人么一盆爱云黄,由越郡王允谚到封饮秋,经手聂如玫,再到安恪宁和曹玘,这其中有多少可陷害栽赃的机会啊。允谚玩世不恭,桀骜不驯,在朝中树敌颇多,曹玘的用心与城府,真是步步为营,深不可测啊。
“翊郎!”月樨紧张地拉住了翊臣的袖口。原来是“花隐居士”手中的长箸就要逼入雪柳口中了。“哼!用你这贱人来试我新配好的毒药也算是便宜你了。我这药粉里可是有钩吻草,隔年的荼蘼蕊,新摘的夜舒莲,过雨的相思子。”他说着说着,便得意了起来:“普通人哪知道这些个东西还有这妙用好处!若你就此死了,也算是你的福气了,哈哈,哈哈。”那狞笑越发地扭曲了,未醒的醉容中是愤世怨己的浑浑噩噩。
雪柳哭的厉害,她拼命咬着头,紧闭住了嘴唇,喉中混沌不清地,不知在乱唤着什么。
就在这时,翊臣已运掌发力,将那侧窗撞落了。“花隐居士”听得“噼啪”一声,自是一惊,他高举着的右臂慌慌地一颤,却并没有落下来。他看了翊臣一眼,就又抬起了那长箸朝着雪柳逼了过去,动作比方才还急还快了。
“救命,救命啊!”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雪柳忙破口嘶声叫了起来。
翊臣折过一截窗棂上的断木就朝着那“花隐居士”掷了过去。“放肆!”他威喝道。
那“花隐居士”被断木击中了手腕,手中举着的长箸自是落了,长箸中的毒药粉末也散了一地。翊臣方才只用了三分力气,却已是将他的腕骨击伤了。
“啊,啊。”那“花隐居士”一面捂着手腕,一面朝后退了两步。翊臣打量着他,两天未见,他还是穿着那身玄氅,醉容醺醺的面上
第46章 古道梦生哀(上)
地底气闷,翊臣忙解下了月樨戴着的面纱,又将自己脸上的白布一把揭过。
“这里是个地道,向上的路既断了,便只能朝里面走走看看了。”月樨道。
翊臣思量了一番,方才石板合上的声音并不小,以他的气力内功若想震破击碎了也不是没可能,但若是不行,他便是白白地损耗了大量的内力,于此时的情境十分不利。罢了,走便走吧,多思不过是徒劳地耽搁时间罢了。
“樨妹,咱们朝前走吧。”翊臣划着了一片火折,豁达笑道:“洛阳既是千年古都,或者在这地下会有意想不到的奇遇呢。”火折似神忽远近的轻羽,栩栩然地,如魅如幽。
“好!”月樨亦是笑着的,她不敢偎他太近,唯恐那微弱的火折会熄灭了。二人紧紧牵着手,一前一后地,便向深里走去了。
这地道越走越窄,两边壁上的石砖亦斑驳沧桑而突兀狰狞,一不注意便会挂到二人身上的轻纱薄幔。时值五月初暑,地面上正是一片炎气欲蒸,这暗道里却是湿冷,月樨瘦弱体虚,走着走着便觉寒气侵体,阴阴地难受,章间额上,也绵绵不绝地沁出了冷汗。
“樨妹!”翊臣握着她的手掌,只觉越来越湿,她的喘息也越发地沉重而滞塞。“我们,我们……”他转过身望着她,眼神忽害怕紧张了起来。
“无事!”月樨抬手轻轻地将翊臣推转了回去:“翊郎,我们,我们快走吧。”她一面说着,一面就推着翊臣向前走了几步。她此时只觉上身有千斤重,只这么稍稍一倾,顿觉轻松了不少,却也更疲累了,茫茫然地,眼前这无尽的窄道便在火光明灭中虚成了一线。翊臣觉出了肩上忽增的沉重,一时心疼,心思亦绝望低落了起来。但这却不能叫她看出来,他拉紧了她的手,稍提内力,向她掌心缓缓地输着真气。
这气力与温度,是他予她的壁垒呢。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走着,走着。
“听,是流水的声音。”走了一会儿,月樨忽道。
翊臣于细处没有月樨留意仔细,况月樨对声音一向反应敏感。月樨这么一说,他始察觉到,正有淙淙的水声隔壁跳脱着。
“樨妹,来。”翊臣小心地换过了牵着月樨的手,一只脚轻稳踩上了左边那片稍有弧度的壁坡,一面将火折靠近了那斜壁。
”翊臣望了一会儿,只觉这壁上似有微光流动,但火光到底有限,他也瞧不太清,便问道:“樨妹,你瞧,此处壁砖可与别处有什么不同
月樨又朝前挨近了些,翊臣忙揽住了她的腰,又将火折向她靠近了。月樨流目观望了一会儿,直望到了这斜壁削尖如隐的尽处。她将玉指轻轻地扣了扣身边的几块砖石,留神地听着那声音。
“翊郎,此处壁砖确实不同寻常,大抵是这砖石的厚度,重量,还有表层,你瞧,这里的砖石表层都镀了一层松脂呢,这松脂的厚薄也每块都不同。”月樨说着,又伸指数了数这壁上砖石的数目:“正好是八十四块,恰合了七音十二律的数。这块墙壁,恐怕是一面音墙。”
“音墙既不是空无一物的绝路,那咱们便能出去了!”翊臣欣喜道。他又将火折向上举了举,却是什么都不见。他又向右旁的石壁照了照,从下而上的,在高出头顶约莫一二丈的地方,果有数行蜿蜒若展的字符。翊臣仔细瞧了瞧,似是减字琴谱,却又有些不像。他忙唤道:“樨妹,你来瞧,这是琴谱么我怎有些瞧不懂。”翊臣系贵家公子,自是诗书六艺无所不习的,他虽不及月樨,绾绾等精熟音律,却也不是外行。
月樨仔细地瞧了瞧,道:“这正是琴谱,不过是先秦诸国的记法,与如今的记法自然有些不同。”月樨指着二行左首处的一个琴符,道:“翊郎,你瞧,那正是勾四弦搯十一徽的记法,是将‘搯’记作了‘起’,右手的‘勾’记作了‘拂’,这正是古楚国的记法。”原来据《琴操》载,伏羲作琴,长七尺二寸,五帝时改为八尺六寸,虞舜时为五弦,周武时始为七弦,长三尺六寸五分,以合天时。秦始皇统一六国前,度量衡未准,各时各国的琴长自然不一,不仅如此,连指法的命记亦是不一。故也是秦统天下以后,琴制
第47章 古道梦生哀(中)
二人望这字影成迷,都不禁痴了。月樨轻动玉手,继续拨动这清流。水光如银,粼粼闪烁,像是谁的眼,隔着烟尘雾障,在望他们呢。
溪水深澈,那字影时隐时现,恍惚之间,又现出了若许字——子攸,慕声及美……英娥妒……高阳王寺。
“这难道是说,元子攸雅慕修容与艳姿,尔朱荣荼毒宗室奉元子攸即位后,皇后尔朱英娥因妒残杀了二妓,而这高阳王寺竟是元子攸因愧悔而修建维护的么”月樨一面望着,一面问道。
“是吧。”翊臣应道:“史书里却是不会写这些,就连《伽蓝记》里也只写到元雍死后,诸妓皆入道,或有嫁者。那独擅声歌的徐月华不就嫁给了将军原士康了么。”
“诸妓入道,或有嫁者,唯有艳名最盛的修容与艳姿竟是死了么”月樨伤叹道。
王有二美姬,一名修容,一名艳姿,并峨眉皓齿,洁貌倾城。修容能为绿水之歌,艳姿善火凤之舞,并爱倾后室,宠冠诸姬。
月华常语,士康闻之,多少的怀恋与流逝啊。她徐徐而娓的语调,如露如电,如伽蓝成烟。终只剩了她,箜篌而歌,哀声入云,行路听者,俄而成市。
而他与她们又有什么呢,那时节,元子攸只是职任中书监的长乐王,偶然在侈冠当世的高阳王元雍的府上见到了这对绝色。惊鸿一瞥,仙影成殇,人世间的怀恋可来得唐突而无端,却也缠的如骨而无终。
他,为了纪念她们,将昔日芳草如织,窈窕连亘的高阳王府修成了后来的高阳王寺。佛台前的青烟从来不是人世爱欲的对立,而是一场充满了悲悯的度化,轮回里的执迷与不悟。
“史书里的元子攸,倒也不是个坏人呢。”翊臣接道:“他少年时与明帝元诩相善,后来也杀了权臣尔朱荣,元天穆,最终还被尔朱世隆缢死在了晋阳三级寺中。”
是啊,他不是坏人,只是一个连好坏都不需要去界定的王朝的傀儡。
或因此处是北魏故地,而《伽蓝记》里明灭的佛国香花又攀扯着那些或悲哀或盛艳文字在洛阳的记忆里深驻绵连。月樨与翊臣亦浸染在此情此景中,咀嚼着这些与几无关的荒芜与错落,动情伤感了起来。
“樨妹,你瞧,那是什么”翊臣望着不远处水中隐耀着的一片莹莹碧色,惊道。
月樨循着翊臣的目光望去,那是一片清透如绿璃的碧色,或圆或缺,或明或隐。她真是惊痴而激动了,水光在她眼中浮跃着,非泪还似。
翊臣瞧月樨有意,便只脚踩到了溪边的石台上,探出身去,将那一泓绿影捞了起来。
“樨妹,给。”他摊开了掌心,面上是耐心宠溺的浅笑。正有一支菱开五瓣的碧玉小柱躺在翊臣的手中,正是箜篌的雁柱了。
翊臣此情此眷,月樨如何不感。她望着翊臣,几欲泪涌,这泪不知由何而来,总是情意依依着就与他连作了一处,爱极而感,不舍不忘。
“那是箜篌的雁柱竟是五瓣么如今却是四瓣呢。”月樨将那雁柱在掌中把弄着,碧色清漓,是无暇无疵的冰心呢。雁柱两边阴刻着两行小字,二人迎光望去,只见写的是“青冢何离,我心自离。洛阳春深,日暮听钟”。
这正是元子攸的怀念了,是散了味的苦酒,不复醉人,只自苦心。苦也是钝煞的苦,飞檐丹楹,宫室如列中,缤纷的千树落英下,清影如念。
“那我们猜的便没错了。”翊臣笑道。
“谁晓得呢只愿,便是如此吧。”月樨亦笑道,笑中有些恻恻的怅然。这怀念太美,叫人不愿不信。
是这故事太戚寒的缘故罢,扰的人心也茫茫,翊臣四下里望着,忽发问道:“这皎若清辉的光,真不知是哪里来的。”
这光异样,似月光的白与清,又更剔透明璨,像是浴潮而生,捧出海底的鲛人之泪。
月樨边思边道:“《伽蓝记》里说,高阳王府上‘罗衣成风,隋珠照日’,想来,应是宝珠的珠光吧。”真有那成仓的宝珠想来也难留到今日,话才出口,月樨便觉不对,但对面交语的人既是翊臣,也就无须多虑了。
“宝珠的珠光!”翊臣俊眉微蹙,道:“我曾经读过一本北朝人做的《京国地理志》,里面对洛阳的大小庙宇均有记述,比《伽蓝记》生硬死板的多,
第48章 古道梦生哀(下)
“哗啦啦”的,那光彻地下的宝珠便落了一地。原来方才是洞石松动,早已枯朽的梁柱不堪重负,这些宝珠便自筐匣中倾泻而出,散落在了这阴潮的地道中。
这些宝珠每颗径约半寸,虽半浸在水中依然光华熠熠,只朦胧了些,一圈一圈的,如月蚀之夕。翊臣俯下身去拾起了一粒,二人打量着,这珠子既不似珍贝,也非玉石,光华玲珑且质地坚细,纵二人博览且博见,亦难以判断。
“传说中的隋侯珠么”翊臣不知是猜测,还是感叹。这些年深月久的,精彩而瑰艳的传说啊,真不知何时又被何人占了去,重又演绎出一场传奇离合。
“翊郎。我们已失落了火折,火刀火石也划不着了,这珠子倒是照明的好东西呢。”月樨思虑道。
“是了。”翊臣笑道:“此处尚且光亮,走过了这段却不知如何了。”说着他便拾了三颗握在掌中瞧了瞧亮度。三颗稍有些暗,他就又拾了两颗,再察过后,方觉合适。
“这倒方便了。”翊臣豁然明朗地笑着,月樨望着他的样子,亦是温柔而怜,知心且解。她从腰上取下了一个若白纱素面小荷包,将那五枚珠子小心地装进去拉好了。
非己之物,虽珍奇宝贵亦不该贪,翊臣与月樨都十分知晓此理。那荷包悬在月樨的玉腕上,圆鼓鼓地,仿佛一朵盈掬清光的绣球。那清光白极璨极,透过如水斜流的若白纱,更显得月樨肤如凝雪,玫衫盈妩。
二人又走了一会儿,竟是路尽了。此处石壁更不同于别处,光滑如镜且一瀑通顶,豪无斑驳转落,顶壁则微微向外圆凸着。翊臣将手去摸,忽地就蹙起了眉。
“奇怪了。”月樨道:“这地底下这么潮湿,别处的石壁都长满了苔藓,怎么这里,竟是一点也没有。”
翊臣望着月樨,温和从容道:“樨妹,你来摸摸这石壁。”月樨依着他的,她的右手才碰上那侧壁,就不自禁地缩了回来!那石壁竟是凉的刺手,仿佛生了暗刺一般。
翊臣望了望四处,不紧不慢道:“这侧壁很像是北疆的黑水石,黑水石极冰极凉,几不受温,硬度只是中等,不需费多大力就能凿破的。北方诸夷中,流传着一种很古老的地下机关,就是在中空的黑水石壁中贮存下黄蜡,只要有不速之客暴力破坏了这黑水石壁,黄蜡遇到温度稍高空气即会自燃,至于这圆穹状的顶壁,也是为了加速火势的蔓延才特意如此的。我们眼见的,恐怕就是这种机关。”
黄蜡并非是普通的蜡质,乃是北夷先人密传下的一种极易自燃的,质地如蜡的东西,五胡乱华时传入中原,被中原人称为黄蜡。
二人心里均有许多的疑问,关于这地道,关于曹隽儿孟申胧他们
“呵。”月樨竟是笑了,是宽慰翊臣,也是宽慰自己:“翊郎,若果如此,那你说,布下这机关的会是谁啊”
翊臣也笑了,他摸了摸两块侧壁间的衔接处,道:“这接壁的手法,像是唐末才有的叠错法。我大宋之前,中原曾有五国,唯后唐定都洛阳,且李克用父子又是沙陀族,想是后唐的宗室贵戚所为吧。”翊臣只是随意的猜测,并拿不住真假。
“那便当作是如此吧。”月樨温淡而恬地笑着,她婉婉伸出双手,很珍重地,牵起了翊臣的双手。
“樨妹。”翊臣暂抱住了月樨。他才不信他会死呢,过去无数次的生死险境里如此,如今也不会例外,更何况,这一次,还有月樨在。
第49章 生死誓同心
一阵阵“噼啪”乱响,转眼间便有十数只蝙蝠焦糊着翅膀落到了地上,稍远处的蝙蝠们感受到了这汹涌的热力也不敢再向前来,扑棱着便渐次退走了。
蝙蝠惧火,人亦如此,望着眼前摧枯拉朽,翊臣与月樨却是进退两难。翊臣不加思索又向着壁上划了过去,他此次运力稍猛,是索性要这黑水石壁彻底倾塌崩裂。火光沿着壁面上的剑痕烧灼熊熊,顷刻间那石壁便支离着炸裂开了。
翊臣护住了月樨向后急急地一扑,虽躲过了那致命的冲力,仍是落了一头一脸的碎石尘砾。二人回身望去,只见火光雄跃,烧烂如灿,火势虽不太密匝,但已难全身而过。
月樨体虚,体虚之人既畏寒也怯热,眼下冷热交忽,湿气内烘,她已是被激迫的满面通红,汗流湿衣了。翊臣拂了拂她脸上的散发,又是心疼,又是担心,不禁就焦灼了起来。
望他愁蹙如深的样子,月樨只觉万箭穿心,她的右臂屈在翊臣的肋下,她便只得用那血流未止的左臂抓住了翊臣,切切道:“都是我连累了你,你若不遇到我,就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里。”她越说越悲,情亦激越,一时间泪水混着汗水,洇湿了两颊,过雨飞红一般的。跳跃的火光中偶有些裂隙,宽虽不足一人,但以翊臣的轻功,再略略着湿外衣,又以湿布遮面,想来是能过去的。她只想让他走,生死寂灭的孤苦害怕也及不上看他毁灭于斯的绝望。她望着那红光瀑乱的火洞,秋水悠悠,启口欲语。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