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文如锦
“我也不知道,许是有这样被围观起哄的热闹,才是真正的杂耍吧。”绾绾应着,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车外。
“也对。”赵祯望着绾绾,笑得一脸宠溺。
马车转过了一条街,街旁立着一个石牌坊,上书着”太平肆“三个字。道旁有一座两层高的房子,第二层上有几个男女,或站或坐,或哭或笑,皆是声韵清绝,浓墨重彩。底下的一层大大地开了一扇门,这门内外熙熙攘攘的,各色人群络绎不绝。
“这便是瓦肆勾栏吧”绾绾问道。
“是的吧。”赵祯应着,脸上依旧是那宠溺的笑。
过了一会儿,绾绾看得有些累了,便将车窗合上,偎在赵祯身旁养神。赵祯思量道,这京城果然是繁华,和他想的也大不一样,可笑他一直自诩勤政,却连百姓究竟过的是怎样的日子都不清楚。不过今日一游,他也算知道,群臣奏疏里日日说的“皇都物阜民丰,风气开放”并非虚言,心下也颇自得。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越行越慢,渐渐地就停了下来。小苗子隔着车帘说道:“公子,到了玉津园了。”
赵祯将车窗打开,只见周围人群密匝,商铺云集,眼前是一个巍峨的牌坊,朱红底上有大书的三个金字—状元坊,牌坊后是一座三层高的楼房,丽瓦雕甍,檐角飞云,正中一个匾额上落着“状元茶肆”四个金字。
“公子,前面就是虹桥了,您和夫人还没有用午膳,要不咱们在这状元茶肆歇歇”小苗子问道。
“好,那便在这里歇歇,吃点东西吧。”赵祯应道。
这茶肆布置得还算雅致,人也不多,大堂内只散坐了几桌人在饮茶清谈。主仆四人走了进去,茶博士见来人气质不凡,衣着考究,心知是贵客,忙上前来招呼。
“快给我家公子安排一处清静的雅座。”小苗子对那茶博士吩咐道。
“是,是,客官请随小的来。我们这状元茶肆可不是胡乱叫的,许多进京赶考的举人都在我们这里下榻,晏殊晏大人,庞藉庞大人都曾在我们这里住过。我们这里烧菜做点心的师傅也是很有名的。”那茶博士絮絮叨叨地啰嗦着,一脸逢迎讨好的笑。
赵祯无心听他说什么,他默默打量着这屋子里的物事,目光落在了东边的一面墙壁上。那本是一面白墙,不知是谁在上面做了一幅金碧山水画并题了一首词。画的是远山登临,天际孤鸿,泥金,石绿,青绿三色交相迭映,山势起伏,烟波浩渺,更有一人酾酒临江,意态愁远。旁边的题词写道“羽翼将成,功名欲遂,姓名已称男儿意。东君欲报牡丹芳,琼林报与他人醉。‘唯’字曾差,功名落地,天公误我平生志。问归来,回首望家乡,水远山遥,三千余里。”念到此处,赵祯想起了今年春闱里的一件事情,不禁轻声一笑。绾绾察觉赵祯面色有异,故而也将这字画细细看了一遍,对这其中的隐情已猜出了几分。
茶博士引着四人上了三楼,坐到了临水的一处隔间内。茶博士将点菜牌递过来,赵祯想着方才看到的画和词,便没有仔细看,草草地点了一碟翡翠鱼片,一碟香蕈羊羹,一碟冬笋玉兰片,一碟鹅油酥卷。他放下点菜牌,向茶博士问道:“楼下的那幅金碧山水图,并那首词是何人所作啊”
“客官说那幅画啊,那是今年春闱一个落第的举子做的,好像叫,赵旭。”那茶博士捧着茶壶,满脸堆笑的答道。
“他现在人呢”赵祯又问道。
“哟,这可不巧了,就在客官您进门的前一刻,他出门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茶博士应道。
第10章 帝城芳锦风流候(下)
“这。”小苗子见赵祯面色不快,一面惊呼着,一面忙奔下楼寻那扇子去了。
原来这扇子是取上好的羊脂玉剔成薄片做的扇骨,头尾两根略厚一些,每根扇骨均镂空成修竹兰叶的样子,雕工精细,触手生凉,虽是玉料,也并不笨重。且扇面上的那幅山水,是赵祯十六岁时亲自画的,虽非极上乘的笔法,他却“敝帚自珍”得很。这柄白玉折扇是赵祯的心爱之物,就这样从楼上坠落了,他自然十分懊恼。
绾绾也凭窗向外望去,此时暮色更重了三分,远远的有小舟荡了过来,河面也由琉璃黄变作了铅丹红,一阵一阵飘忽的歌声与笑语飘入耳畔。想起那柄折扇,折扇上经年的旧墨,还有彼时无猜无忧的他们,绾绾心头亦是一阵怅然,难以排解。
等了好一会儿,还没见小苗子回来,赵祯叹了口气,吩咐道:“碧漪,你下去把小苗子找回来,咱们回去吧。”
“是。”碧漪正应了吩咐往外走,这时候却见小苗子拉扯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一路嚷骂着上楼来了。
小苗子扯着那男子的袖子不肯松开,恶言道:“分明是你捡了我家公子的扇子,想背着人昧了,被我发现了还不肯承认。”
“你这刁奴血口喷人,我是捡了这扇子没错,又没想昧了,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那书生满脸怒色的辩解道。
“小苗子,不得无礼。”赵祯见这男子身着一身竹布青衫,形貌清秀,态度斯文,一副读书人的样子,面上一对黑细的剑眉又平添了几分风骨凛凛的英杰之气。看了几眼,赵祯竟觉得这男子有些眼熟。他忙喝止住小苗子,面色阴阴的很是不高兴。
“公子,你看。”说着,小苗子便将那把白玉扇子放到了赵祯的手边。
赵祯将那扇子拿到手中看了一番,确是他失落的那一把。许是因为这楼下是厚厚的一片草地,这扇子才没有折断,不过仍然有几处磨损的痕迹,好在也不大明显。爱物失而复得,赵祯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他将扇子合上放在一边,抬起头来,严厉道:“小苗子,不得对这位公子无礼。”小苗子这才将那书生放开。赵祯又望向那书生,客气道:“多谢公子帮我寻回这扇子,在下姓赵名奭,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啊”
“哼。”那书生抖擞抖擞衣服,背着手将头偏向一边,并不答话。
“大胆,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谁,竟敢这般无礼。”小苗子又向那书生发狠道。
“我管你家公子是谁,就是皇帝,我也一样不谄媚逢迎,何况是你家公子了。”那书生一甩袖子,横着那对黑细的剑眉,冷冷地说道。
好个有骨气的狂生,赵祯思量着,对此人又生出了几分欣赏。
“你这狂徒。”小苗子眼见得又要向那书生发难。
“好了,小苗子,退下。”赵祯怒斥道。小苗子只得撇撇嘴,悻悻地退到了一边,不再说话。
赵祯向那书生温和道:“家奴无礼,在下代他向公子赔个不是。在下见公子气宇轩昂,举止不凡,有一番结交之意,不知公子是否肯交在下这个朋友。”
书生见对方气质不凡,且请辞恳切,态度端和,自己若再这般孤高,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他方才缓缓地转过头来,不卑不亢道:“在下姓赵名旭,字伯升,是今春落第的举子。”
一听他姓赵明旭,赵祯心头一惊,暗暗欣喜,然并未在面上表现出来。赵祯站起身来,缓缓地走了几步,故作无知地问道:“那大堂里东边墙壁上的字画想必就是兄台所作了那因为用错了‘唯’字的部首而落第的那个举子也就是兄台了”
“是,正是在下。”赵旭依旧态度大方,并不因为人家揭他的尴尬事而难堪。原来殿试时皇帝高高地
第11章 引进使
次日上朝,群臣奏毕,赵祯又将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一一看过。他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抬起头来,望着群臣说道:“引进使陈君良将加官资政殿大学士,对于引进使一职,诸卿可有什么看法”
引进使乃是负责外交的官员,既得皇帝的信任,又有很丰厚的油水,朝中无人不关心,听到皇帝提及此事,众人的心思皆有动。
枢密副使曹玘低着头望了观文殿学士吕夷简一眼,吕夷简拿起谏板,奏道:“臣以为,兵部侍郎刘言湛刘大人可添此缺。”
刘言湛在军务上很得力,但于言语上确不甚机智,赵祯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哦,那其余爱卿呢”他又接着问道。
曹玘面露诧异,低低地望了吕夷简一眼,吕夷简将谏板放下,并没有看他。
“臣以为,礼部侍郎舒昙舒大人可补此缺。”说话的是秘书阁校理范仲淹。
舒昙倒是礼仪周备之人,但文官出身的他于军事上一窍不通,赵祯摇了摇头,依旧不满意。
“臣以为,左武卫上将军郭翊臣郭大人可补此缺。”说话的是御史富弼。
赵祯心想,这郭翊臣是绾绾的长兄,骁勇善战,军功赫赫随濮安懿王赵允让戍守宋辽边境已有数年。他虽文武双全,对各方风物也较为熟悉,但他天性骄傲,不懂周旋,也不是上佳人选。况且,他阵前生杀十分得力,战神威名震慑四方诸夷,边关战事并离他不得。
赵祯摇摇头,说道:“现下百官各司其职,调动了谁都要另外找人来补缺。朕倒有一个人选,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皇帝此言一出,百官皆是讶异,不知皇帝到底是何用意。
看到百官不解的神色,赵祯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朕属意的人选,是个举子,叫赵旭。不知道今春负责科考的官员,对他可还有映像”
参知政事庞藉乃是此届春闱的主考官,他已年逾半百,历官两朝以来秉公廉洁,正直不阿,在朝中有很高的声望。他举起谏板,沉稳庄重道:“皇上所说的,可是那个本应名列三甲,却因一字之误,被皇上您亲笔黜落的那个狂生,赵旭。”
“正是他。”赵祯欣喜道:“此人既有才学,又有气度,耿介正直,风骨凛凛,是朕最属意的人选。朕当日因那一字之误贸然黜落了他,事后十分后悔。如今朕又访得了他的踪迹,必要揽他入朝,委以重任。”
群臣皆不明白皇帝为何会突然对这个落第的举子青眼有加,甚至一入朝就委任他以正三品的要职。一时间,百官皆面面相觑,低语接耳之声不断。唯有庞藉,他深知赵旭之才,也知皇帝识人之深,用人之慎,故而始终沉着泰然,一言不发。
“好了,朕知道,诸卿心里对朕的举动必会怀有疑虑。两个月后,我大宋便要
第12章 似花还似非花
车马辚辚,玉壶光转,吕夷简乘着一架马车穿行在汴京城的夜色中。巷陌繁华,人影憧憧,挂在天际的一弯疏月,隔着帘子一路望着他,如影随形般地,静默无声。
马车照例停在了红袖里良月斋的后门,吕夷简下得车来,抬头望见二楼一间屋子的窗台上放了一盆团簇如雪的白色小花,便知梨娘已点好了新茶候着他了。
“大人,你来了。”依旧是先前那个婢女,她今日穿了一身粉色衫裙,还是梳着一对双环,环上夹着一对白蝶贝五瓣花粉白流苏坠子。她屈身乖巧地一福,然后便将吕夷简让进了这满室环香的屋里。
“大人今日来的倒早。”梨娘也迎了出来。她穿着一件浅苏芳工笔梅枝花罗衫,衫子里是一件雪青色素纱抹胸,玉白色织花挑线裙的下摆软软地垂在地上。她青丝未理,一头秀发顺着一边肩膀直垂到腰际,似是新浴才出。
“梨娘,我今日有些乏了,来你这里歇歇。”说着吕夷简就走了进去,靠到了软榻上。
榻上的小桌上放了一柄白玉甜瓜壶并两个薄如冰片的梅花玉杯,那甜瓜壶玉质轻薄,隐隐可见其中蜜色的茶汤。梨娘倚到吕夷简身旁,玉手轻执起甜瓜玉壶,在那梅花玉杯中斟满了一杯茶汤。
吕夷简缓缓地端起那玉杯,不动声色地闻了闻,问道:“这又是什么什么茶闻着倒香甜得很。”
梨娘盈盈一笑,露出那对梨涡,说道:“这茶出自云南,是大理国皇宫中御用的上品。大理国的皇帝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月光金枝’。这茶色若蜜浆,下口清甘甜润,饮久还能隐隐品出红枣的的味道。”
蒙蒙的雾气从白玉杯中飘出,笼在那沉如琥珀的液体上,望得人心也安定了许多。吕夷简饮了一口,淡淡地赞道:“月光金枝,倒也配得上这么个别致的名。”只再饮了两口,他也就不饮了,他将玉杯放回桌上,起身向窗边踱去了。
“梨娘,今年的六月雪怎么开得这样早”他侧目一瞥,正看到云母屏风旁的花架上是一盆团簇如雪的小白花,同他在楼下看到的一样。
梨娘走到他身边,一手轻扶住了他的肩膀,柔声应道:“我也奇呢,今年这花是开得早了些。许是今年五月较往年更热一些的缘故吧。”
“是么我竟不觉得呢”说着,吕夷简就转过了身来,他眼角低垂,似有淡淡的神伤。
“大人许是太疲惫了,我已为大人备好了沐浴的香汤了。大人,这边宽衣吧。”梨娘笑着将手一摆,眼眸中流转过无尽的温柔。
“好。”吕夷简闭上眼点了点头,便随梨娘去了。有时,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这女子的笑容对他竟像是有奇异的魅惑力一般,只要她向他一笑,露出那对梨涡,那么无论他真心所想的是什么,他对她都不会有半分的抗拒。要知道,出身名门,宦途通达的吕夷简是何等清高傲物的人。
泡在浮满了木香花的浴汤中,迷雾般的水汽将吕夷简整个人都包裹住了,清甜的香气侵入了他周身各处的感官。绛纱帘拂在水面上,帘后的泥金妆台,镂花铜床,贝雕螺钿,朱漆木梳都隐在一片薄薄的银朱色中。吕夷简在这温热的水中渐渐失去了体力,他闭上了眼睛假寐着,但他的神智心思依旧是清醒的,或许就是因为他一直都太过清醒了,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放不下和看不开。过了一会儿,他听得浴池旁有衣带希窣的声音,然后就有一片暖暖的温香贴上了他的肩膀,正是梨娘脂玉般的肌肤。他睁开眼,原来梨娘已经下到水中来了。梨娘已脱去了外衫,只穿着雪青色的素纱抹胸和一条贴身的浴裙。她靠着他,伸出削葱般的十指轻轻地按压着他的肩膀。他长吁着,就又闭上了眼睛了。
“这几天,曹玘有来过良月斋么”过了一会儿,吕夷简淡淡地问道,他仍然是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有,前天来过吧,不过一向都是辛夷妹妹陪他。”梨娘一面帮他按摩着,一面柔声应着。
吕夷简神色未动,又接着道:“哦,他可有来找过你”
“有是有的,不过,我懒待搭理他。除非是与大人有关的事情,否则我便托病,或是托不在。”梨娘贴恋道。
吕夷简知道梨娘说的是实话,她这名动京城的美人,平日里达官贵人,公子王孙
第13章 清眸映月秋水横
就在吕夷简与梨娘相依相偎之际,忽有一声巨响自近处传来,似是门被撞破了。紧接着一阵杂沓的打骂声,回荡在走廊里,十分的聒噪恼人。
“合欢妹妹。”梨娘惊道,说着就要穿衣出去看。
“等等。”吕夷简按住梨娘的手拦下了她。他拉着梨娘走到窗边,他将窗户开大了一些,然后微微探出了身子去看。
只见一个醉酒的男子正拉扯着一个女子的头发在走廊里大打出手呢。那女子十六七岁的年纪,肌肤胜雪,容貌清丽绝俗,一双荡荡清眸似月下明珠一般,蕴华初温,既深且痴,那便是合欢了。她被欺负的衣衫不整,长发凌乱的,但她兀自咬紧了双唇,既不哭也不喊,那双绝世的美目中飘过了一丝死寂的绝望与冷淡。那醉汉衣着浮夸,面目狰狞,他已醉得面目通红了,身子也东倒西歪的,他一面向合欢施暴,一面还不停地骂着“贱人”,“”这些难听已极的字眼。
梨娘看着平日相善的姐妹受此凌辱,急的哭了起来。吕夷简识得那醉汉是旻郡王的小舅子,殿前都虞侯路乙的独子路衙内,京中有名的恶少。吕夷简看了梨娘一眼,便欲穿衣出门干预。就在这时却有一个人影飞了过来,来人朝着那醉汉的胸口就是狠狠一踢,那醉汉随即趔趄着向后一跌就倒在了地上。那醉汉挣扎着坐了起来,他一面用手揉着胸口,一面神情颠倒地不知在辱骂着什么。
那仗义出手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男子,他着一身白色劲装,戴一顶风松银冠,长发漆深,鬓若刀裁,生得十分白皙俊美。他俊眉一蹙,有剑气一般的寒光自那双英气深邃的眼中散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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