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文如锦
“兮容,兮容妹妹。”毓琳既担忧,又不敢出声太急,恐吓了她。
“贵妃娘娘,别,她会不认人的。”簌雨小声道。
毓琳心里“哐”地一落,像有什么东西碎到了地上。兮容的身影在她的眼中渐渐寂静,渐渐苍白,单薄成了一层纸,随时都会灰飞远灭似的。
雨针空落,天旋地思……
毓琳回到玉宸宫时,幼忻与幼怡正蜷在绾绾怀中看绾绾给她们示范弹筝的指法呢,绾绾弹一下,又分别把着她们的小手弹一下。两个小公主皆着交领短袄和扎脚绒裤,幼忻是粉袄蓝裤,幼怡是玉袄白裤,二人头上梳着一样的莲花双鬟,鬟上两边各垂着一对兔毛小球。幼忻仰盼可爱,小小樱唇忽而嘟起,忽而甜笑,欲言又不多话。幼怡虽淑态文静,圆圆的桃靥间亦漾着童稚舒意的笑,甚而偎靠在绾绾的臂弯间,仰静弥安。隔着一层烟粉纱帘,毓琳都觉出了这耐心与安宁。她偏着头在帘外望了一会儿,不忍搅扰了她们,直到幼怡撮弦时因掌弧尚小,勾指拖移了雁柱,迸出了重重的一声变音,毓琳方拂帘走入,笑道:“弹了这一会儿了,可有些累了”
幼怡自将陷在弦中的义甲轻巧地移了出来,幼忻则仰起头,活泼道:“母妃,母后方才指着音阶教我们重新识了一遍呢,还给我们换了义甲。”说着,便张着五指将一双小手抬了起来。
毓琳留心看着,只见幼忻指上缠着的是一副白犀角义角,看上去又薄又小,就连食指斜缠的方向也同先前有些不一样呢。
绾绾也笑了:“声乐署用的玳瑁义角太硬太厚也太大了,她们戴了弹的吃力,还会咯伤指节呢。这两副义甲是我从前戴得最顺手的,那日收拾旧物,竟给翻着了
第94章 江上横雾鸿雁宾
白雾至寒露,有鸿雁宾兮,灼华之末。
新宋门外,汴河水边,允谚同煜臣送柴与俊出京,山南水北,去寻聂胜琼。
秋霭浮江,楚天沉沉。对面的送客的长亭中四弦未歇,新词还歌,正离觞热闹,红衣留恋。
“瞧瞧他们,煜兄!”允谚立在水边,回首盼望。他穿一身浅灰风褶绡袍子,披一件雨湖绉羊毛风氅,腰上系着银锦幽兰对玦,头上戴着蝉纱轻烟冠,冠底垂下一对泼墨竹缎长带。已复炯炯神采,明明光华。
煜臣亦向那亭中望了一眼,酒酣之余,杯盘狼藉在了一边。舞人已娇步凌乱,凤股拖曳,犹有三两人临别辞繁,强聒不舍。
“那可不好。”煜臣淡淡一笑:“路人都嫌呢!”他穿一身空雾绸袍子,披一件绘青竹仙宫罗堆羽风氅,腰系水佩,髻簪玉麟角。临水皓望,正仙风逸落。
“就你话多。”允谚灵顽一笑,默契暗和。
眼见得兰舟系岸,舟人倚舵。柴与俊回首向二人拱手辞道:“小弟就此别过,再谢二位相送之情。”他仍是一副僧人打扮,轻鞋竹杖,布衣简尘。
“我们亦算尘中有缘,何须客气。”允谚笑道:“你还是早些脱了这僧衣罢,又无那六根清净的心,扮什么出家人啊。你这样子,只怕聂姑娘看到了,都要不认得呢。”
柴与俊简淡一笑,思念深结地,道:“赵兄此话只说对了一半,我当日出家虽是赌气,也确是万念俱灰,又舍不下,不甘心。此后六根净与不净,只在寻不寻得到胜琼。”
“那你便快去寻她吧,也许天涯,也许咫尺,多多保重。”允谚想及二人前缘飘渺,都要托赖因缘尘际的庇佑了,不禁凄然。
“还有。”允谚眉心一深,伤恳道:“如玫姑娘的事,请一定代我说明,我,万死难赎。”
“是!”南风吹着与俊的脸,尘色隐关山,极浦萦回兮。
“柴兄一路保重,崇王如今虽偃息家中,但亦不可不防。”煜臣亦拱手辞道,鬓丝轻拂,容与蕴藉。
“多谢郭兄。郭兄下月离京,小弟不及相送。郴州山水虽好,但时节渐肃,客路萧险,郭兄亦多保重。”与俊与煜臣相识日浅,并无深交,但眼前神京玉人,转眼便跌宕川途,想及此处,二人自都难免恻怀惜惜。
“多谢柴兄了。”煜臣谢罢,与俊再向二人僧礼拜过后便登舟远去了。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
望着愈行愈远的舟桨,和与俊带着笠帽立在舟头的背影,煜臣忽然感叹:“不知那块漓水青黛墨,今生还能不能再画出那溶水青丝,梅边倩影。”
“谁知道呢,呵。”允谚虽笑着,眼中亦有些清痛的怅瑟:“煜兄,我们走吧!”
“不再多看看么”对此都门清秋景,暮霭沉沉,煜臣心思,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或就做了登舟远去的那一个。契阔相辗,未料到时,是否还如此地心情。
望着水上烟波渐空渐渺,心底诗情词端亦潸然黯懈,煜臣旋念道:“玉京秋浓,我倒真有些不舍呢,好生奇!”
“杳杳神京,
第95章 高树多悲风
孤风鸣高树,人立朱栏望。睿思殿的侍卫统领温蕴华望着庭堂中老树盘虬,息然长喟,那握着剑柄的指节不自觉地一紧,呼啸耳畔的风声似也愈发寒冽了。
“温大哥!”说话的是一个年约二十的年轻侍卫,官弁上较温蕴华少两股红缨。他正笑着向温蕴华走来,清秀的面上漾着扑扑的粉晕,皓弱文静的气质很不像是厉严威决的大内侍卫。
“明韫。”温蕴华抬头微笑道:“你怎来了宣政殿中没有差事么”
此人姓吕,唤明韫,是宣政殿的五品侍卫,也是观文殿大学士吕夷简庶出的长子。
明韫笑了笑,道:“现在正是换班的时候,方才去都堂给庞大人送了两封信。想着时候还早,便绕进来看看温大哥。”
“门下省的人倒会省事,差遣你们跑腿。”蕴华一派玩笑的声口,并无愠色。
“这也无妨。”明韫总是乖顺而温和的:“都是些小事。”
二人正说着,吕夷简忽自外面来了。明韫见了父亲,自后退了数步,抱剑躬身却不出一言。蕴华仍同常时一般同吕夷简礼貌招呼,吕夷简也如一贯,仰头点颌便过。
“明韫。”待吕夷简转入殿中步廊后,蕴华方唤了一声。他与明韫交好多时,对于吕夷简父子间的事情略略知道些,却从不多问多话。
“唔。”明韫偏头一应,显是未将父亲的冷淡放在心上:“家父与我,一向如此的,温大哥不必多心。”
温蕴华这耿直之人,平生最不会说安慰话的,却又为明韫心酸,一时投足不安了起来。
迢迢清响自风中传来,像是泉流深处的蛙鸣。翠色生风,乍然洗尽了空中的慵厌与沉浊。明韫四下里望着,耳根仍是红红的,斯文道:“好生奇怪,这睿思殿是连蝉声都不许见的啊,怎会有这空中鸣籁。”
“这是长天秋籁,有心之人才听得到的。”煜臣奉召前来,恰听到了明韫的发问。他着朱色官袍,鬓发修的极整洁,神形朗朗,正同这风中悠凉的翠意一般。
“哦,长天秋籁,郭大人也听到了么”蕴华笑着问道。
煜臣淡淡一笑,容与潇洒:“万籁生天,人心有窍,此地高树接风,古木成群,我自是常听到的了。不过晨时与昏时不同,晴时与晦时不同,繁时与闲时不同。想来我听到的,同这位大人听到的,也是不同的了。”
明韫听煜臣这么说,脸上更红了,不自禁地就低下头藏住了目光。
蕴华仍是一笑,随和道:“看来是我心窍不灵,无这幸遇了。”
煜臣清翩一顾,云淡风轻道:“一己之心意,或是我说的不对呢。”说着,煜臣便向着殿内去了。
落叶何翩翩,逐人身影,起落,起落……
明韫立在原处,看风埃散漫,青黄卷地。心里蓦地一哀,一感,便望向了空中。秋空净澹,了无丝云,同他的心地一样。
煜臣进到御书房时,资政殿大学士陈君良同开封尹陶敞正在争执,似还是有关西域流民安置的问题。陈君良自来从容,端肃而不严峻。陶敞固执而好倚资历,寻常御下彻令亦有失之偏颇的时候,煜臣是很清楚的。现下二人言辞虽还客气,陈君良颜色如常,陶敞却已是憋红了脸,十分地忍耐,瘦脸上两撇萧须不住地吹瞪着。
吕夷简难得的安静,旁观二人争论,一言不发。钱惟演仍是轻仰头颅,淡淡含笑,诸事都明晓于心。庞藉气质中砥,沉稳自不消说。刑部尚书陆书仪等六部官员也在。
赵祯听陈君良和陶敞争了有一会儿了,心中已自有主意。但仍是细心地留意着二人的一言一语,一点倦怠松懈都没有。
见煜臣来了,陶敞自收住了话尾,礼逊道:“此事在郭大人职责之内,陶大人与郭大人共事日久,方才言之确凿,不妨与郭大人再细究分辨。”
煜臣向赵祯行过礼后,自从容道:“陶大人心系京城万姓,厌嫌流民既分我朝膏泽,规矩风俗又与中原不周。西民悍勇,多生事端,我朝周纳安抚之举策已尽人主地谊,然几处为难,细枝横出,更增我朝吏民成见。微臣直言,此悉必由之路,非一时之力,一人之功能决。”
私底下煜臣即有指过陶敞私心不公,行令不周,如今御前分辨,开诚布公,煜臣虽未明言,但这话里的意思在座之人大多明了。煜臣才说完,陶敞就横过眼来怒望了他一眼。
“郭大人所言甚是。”钱惟演开口道:“流民毕竟人数有限,京城户籍固成已久,自不宜稍移妄动。流民入京后,或有行商于市肆间的,逐利生存乃人之本性,岂能横禁。”
煜臣同陶敞向有意见对立,煜臣在户籍调度上原则分明,坚不曾让,陶敞固怨他不肯通融,给府衙行事添了许多繁难。而陶敞为了市肆治安,也确下令驱赶过西域流商,甚或有些不是流民的,也被错杀其中。钱惟演淡淡两句话,没有明显应和煜臣的立场,却将陶敞逼的几近一无是处。
陶敞脸色愈发难看
第96章 英英未知花
长廊静转,悄无人声,唯窗隙中透过的尘光,一束束地,高下挑灭着。
绾绾轻提起丹霞染金的彩云照晚裙跳过了殿阶,璎珞上挂着的金铃“叮”地一响,步摇泠空晃,细香迎人漫。她“嗤”地一笑,方欲娇低目光时,已被赵祯察觉了。
“绾。”赵祯顿了一顿,还是放下了手中的朱笔,将那一句周思已久的批语搁到了一边。
“我想你了,听说御书房中人都散了,便来找你了。”绾绾烂漫地笑着,已迎入了他的怀抱。他将她轻轻托起,她自扶在他的肩上,咬笑痴纯。金树摇花冠上的垂叶在空中晃成了一线,同她的笑声一起,飞逝如幻,泠泠入醉。
赵祯的心亦突兀地激动着,除却二人初婚的一两年,他便从未在这睿思殿中如此放肆过。欢声愈荡愈美,他亦愈不能醒。
蝶飞花舞,一晌贪欢,许久,许久,二人方渐渐缓停了下来。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绾绾停在他的肩头,有些害怕似的,然那无辜的自请罪责,又单纯可怜地又叫人心疼。
“没,没有,怎么会呢。”绾绾天性烂漫,这烂漫却常被诟为骄横任性。任性,苦泣,朝堂,怨责,深爱。赵祯心里倏地一痛,将她抱的更紧了,一面抚过她的发髻,一面自责道:“是我,是我不好,都是因为我的身份,委屈了绾绾。”
“身份……”绾绾咬字如嚅,错便错了罢。
“错便错了罢,都在我,呵。”赵祯声音温存地一沉,笑亦温存。唯体息着她的发丝的指掌,暖起暖漪着抵阔生死的温度。
绾绾遥遥地想着,就这样的爱,相依入骨,心许无悔,足够她眷恋痴迷上千年万年了。
难期许,此间愿,春秋天地,山有木兮。
他伴着她在御案前坐了下来,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块绿水锦银丝软垫。孩子似地笑道:“这御书房的位子,坐起来可不大舒服。”
绾绾握了握那银丝软垫。绿锦如新,缠银触骨,水红渐无的枫针水槛绣还漪着幽凉的丝光。绾绾“嗤”地一笑,将那软垫珍重地抱了起来,欢喜道:“这还是多少年前,我藏在这里的呢。”
“这垫子太小了,如今已经不合用了。”赵祯痴目望着绾绾,温存笑道。
“这是我从前学抚琴时用的,这流苏,却是入宫以后,一根一根线地结的呢。”绾绾一面说,一面拂起了一缕青髓渐柔绿的流苏,冰丝倚掌而下,俏滑无骨,如人世逃躲的流年。
那时晴明,那时光,从天真无猜无虑,到万物尽收眼底。
赵祯自绾绾的神情中,窥见了他二人的心事,十年光阴也无改的心事。他握紧了她的手,声息缠绵,由来无端:“绾。”淡淡一笑,抬眼却动容。
“嗯”她将丝垫放到了膝上,偎进他肩旁,扑簌着目光,神痴恋恋。
想来如梦假期
第97章 琉璃倥偬烛烟明
相依连绻未多时,愁人是光阴……
小潘子着急莽撞地跑进了御书房,汗红满面地,口吃道:“皇上,皇上,不好了。崇王府派人进宫,说,说崇王快不行了,快不行了。”
“什么!怎么回事”事发突然,赵祯自是吃惊。
“崇王身边的刘公公说,说崇王昨夜突发急病,到现在都没醒过来,太医们都没主意了。”小潘子慌张应道。
苦肉计么呵。赵祯虽做此想,却也未十足肯定。他冷冷地问道:“都有哪些太医去了崇王府啊”
小潘子翻着眼睛,掰起指头,一面想,一面数道:“有蒋副院判,娄副院判,辛太医,尹太医……”
“好了,朕知道了。”小潘子还未说完,就被赵祯打断了。赵祯眉眼一沉,心情忽繁重了起来:“绾绾,你看,他们就是这样扰人,一点也不肯安生。”
朝中之事,绾绾向来无心,可崇王病重,细究起来,实不算政事。煜臣与允谚交谊甚笃,允谚又与崇王明面上都过不去,绾绾自从煜臣那里偶听过些二人的纠纷。她知道赵祯自有主意,又不关心崇王的生死,也就无意多说什么。仍偎在他的肩旁,温柔道:“无论祯郎要做什么,我都陪着,都陪着。”听着这昵昵细声,贴心软语,赵祯心绪盈然消懈,果豁朗轻松了许多。
“好,那便去崇王府看看吧。”赵祯从容笑道,又吩咐小潘子:“着人去太医院宣乔太医同去。”
赵祯同绾绾同乘一辇去的崇王府。尚有一段距离,便有人声杂沸,吵嚷传来,晃起的车帘间,二人隐约望见王府门前似是堵满了车驾,围满了人。
“太不像话了!”小潘子贴在辇边气怒道:“太医们的车马都将地方停满了,圣驾何处下啊。”
“呵。”赵祯淡淡一笑:“太医们可不会不懂规矩,都慌成这样,看来皇叔真是病得不轻。”旋又吩咐道:“小潘子,着人改道,从后门进!”声止处,却是严厉地多。
“诶,皇上,诶。”小潘子大是不解,也只得温吞着应道:“诶,是,是。”
龙辇忽转,崇王府迎出的仆从们当风扑了个空,只得分出一拨追在龙辇后,剩下的则回府向王妃回话。
陈王妃闻讯,一面揣探皇帝心意,一面加派人手分别到后门和几处侧门预备迎驾。尚婉言在一旁,欲言欲动,却踌躇着始终不前。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