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妆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文如锦
霎彩娥鱼贯,云袂吹风,宫灯成行,花光玉砌,便是太后同帝后也到了。
绾绾也换了衣服了,是一件百合销金绮对襟衫,一件晕嫣罗抹胸,一件织璃绡大袖披衫,一条桃丝扑金隐褶裙,裙头开淡妆芍药,褶中千蝶竞艳,半藏半露;头上只梳单螺,珠华晕乌云,金丝跹微风,细发缱绻袅下,更添曲楚幽韵。赵祯则着一身牙色文罗袍,悬古玉风珩佩,戴龙珎蝉绡冠,正玉润温存,胜贵雅重。
太后刘娥着一件真红色锦缎褙衣,一条灭紫色十二幅裙,头上梳望云髻,髻簪凤凰吐珠钗,衣裙上皆绣着那花开千叶,重瓣叠枝的琼英黄。她一面走,一面细意望过秦夫人“夫人气郁含芳,果是闺中一品人物,风采不减从前啊。”刘娥自做修媛起,便耳闻过秦青离的才女之名,从前匆匆一见,亦留意很深。
“太后娘娘谬赞了。娘娘才是容华端贵,凤仪天成,不让须眉呢。”秦夫人大方地应着,始淡莞如兰,娴态优雅。秦青离亦是在闺中时,便知道修媛刘娥了。二人命途两殊,早年互闻互慕。如今中年再见,各自沉淀了半生的契阔离合,心境更寻常,自还生惺惺相惜意。
刘娥坐定后,又抬眼望过绾绾的弟妹们,竟还是吃了一惊:“夫人教养有方,令公子小姐们真是个个出色!”
“谢娘娘!”秦夫人屈膝一福,不谦亦不亢。几个儿女也同母亲一起,作礼相谢。
“夫人,这是新酿的菊酒,夫人尝一尝。”云舒自刘娥身旁走下,亲举着鼓腹瓜棱玛瑙壶向秦夫人面前的玛瑙杯中斟了半杯酒。那酒色如琥珀,醇清质重,酒中尚飘着细缕茸茸的黄英。秦夫人款举着杯子,向太后席上点首一礼,方浅吟了一口。菊本清苦,这酒却甜醉,花蜜沉酿的甜。
“夫人与皇后骨肉分离,皇后这些年伴在哀家的身旁,给哀家添了不少天伦之趣,哀家再敬夫人一杯。”刘娥说着,自端过案上酒杯,向着秦夫人遮袖饮尽了。
“皇后得蒙太后照拂,臣妇感激不尽。”秦夫人回过礼后,亦饮尽了一杯。
刘娥望了赵祯一眼,似是在询问什么。
“京中多事,署中事务未了,煜臣恐还不能抽身。”赵祯温淡一笑,一面牵过绾绾的手,望向了她。
刘娥笑了笑,有些感叹似的:“在朝居官,多少辛劳。”
秦夫人低头一礼:“臣妇知道!”
江山晚景,白鹤飞过,风尘碌碌,功名,从容……刘娥心下这样想着,自没有说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执事宫人上前禀道,说是煜臣在外面候宣,允谚也一起来了。
“哦,那小王爷也来了呀!”刘娥支起身子,轻笑道。舒窈旋延颈向亭外一望,秦青离亦悠转目光,澹怡稍凝。
“微臣参见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臣弟参见皇兄,太后娘娘,皇嫂。”
二人步履健拓,同声铿然,俱是逸兴风发的少年,英华朗朗。
“都起来吧!”刘娥端地一抬手,严威倦怠,显出了那笑的柔和。
“谢太后!”二人应谢过后,煜臣自在母亲与弟弟之间的空案旁落了座,允谚则在另一边坐下了。
是时天已彻底黑了,月出东山,镜冷蟾湖,宫娥们重添灯烛,遍照琼琅,席间更觉杯盏粲然。
“娘,这小王爷是惠王的独子,与二弟是莫逆之交。”绾绾转盼着说道,温和而庄。
“允谚见过夫人!”允谚开朗一笑:“皇嫂说的有差,我与煜兄,何止莫逆,是连交情二字也无需谈的!”
匪思听这话有些好笑,蓦地一抬头,恰看到允谚侃侃无羁的样子,更觉好笑了。一刹那的冷靥轻绽,红丝游软。只舒窈看到,她亦抬头望了允谚一眼,
“是啊,娘,谚弟说的很对!”煜臣星目明明,挚意清朗。他虽无允谚开朗,却也从容而无藏拘。
“小王爷好!”秦夫人颔首还礼道,总是一派长者的风度,不疏亦不逾。
酒已过三巡,洞箫咽七弦。放眼庭园,只见叠罗白卷,劈破玉英,紫墨金绯,一片瑰冶,又渐有落英自月下飘垂,散落亭台,绻向杯中。
众人都染了些醉颜,相互顾望着,瞳孔如最剔透的琉璃,明亮而惊心。只瑄臣闲淡,舒窈无忧,尚未解这酒意。
“娘娘,花盏已备好了,是现在奉上么”云舒俯首问道。
刘娥颤首侧望,浓酒乘秋夜,她半晌方回过神:“呈上来吧。”
刘娥语声才落,就有一行粉装宫人小步盈盈地走上了九华台。她们个个头梳高髻,仙裙曳地,每人手中都高高地托着一个金玛瑙,盏中盛着各色菊花,滟彩缤纷。
玉指捻锦断,盼月轻笑,向人偎。绾绾“嗔”地一潋,胭红随笑铺漫,抬眼遥向碧落,神往着,沉醉道:“这夜真好啊!”好似人间常守望。
赵祯自金盆中取过一朵白
第102章 月出皎兮舒窈窕
舒窈跑了一阵,方落到了一座水台前。这水台三面环水,四周软幔如烟,冷烛吹荡。此地寂暗无人,来时的路又忘了,她自有些慌了。
湖风乍来,吹动芳英回雪,轻袂生寒。舒窈踮着脚望了望,只见环桥尽处林隐曲折,只对面处的湖畔尚有灯火星点,纱影摩动。舒窈想着大内道路回环,又不能乱走乱撞,一时追悔起了方才的鲁莽。她在这夜中茕茕地站了好一会儿,方自林边择了一条花径走了。
漏声迢递,催断霜枝。舒窈边行边看,不防竟被脚边横出的一簇乱枝勾住了裙摆,她忙地一拉,只听得“嘶”地一声,是腰上飘下的丝带被撕拉开了一个大口。舒窈放下裙子,远处林稍后淡月别转,望着望着,她竟觉安然了许多。
“真是一时之景,万遇皆殊啊。”舒窈这样想着,竟抿嘴而笑。脚下不经意地一踢,却将一块石子顺着坡道踢了下去。那石子落到水中,发出了沉沉的一声闷响。舒窈心下忽喜,蓦地飞扬俏眼,仍沿着这路走了。
自这花径穿出,顿豁然开朗,庭水空明。却仍是一个人也没有,连过路的宫人都不见。舒窈一时欢悦,便小跑了数步,然又小心了起来,悄步细蹑着向近处芙蓉枝旁的亭子移了去。
走着走着,舒窈头上又被碰了一下,原来是芙蓉树枝,香红已乱零,只余残丝茸卷,枯萼偎傍寒虫。舒窈摸了摸发髻,将歪了的银簪重又扶了扶。一面扶着,已走到了亭边。
“这是什么时辰了公子还未出宫!”
“我同紫宸殿的郁统领换了班了,这会儿皇上还在九华台同皇后娘家的亲眷饮宴呢,可晚些再去!”
“原来是这样……那,那,公子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好些了,伤的很浅,本就没什么大碍。”
舒窈将山石前的蕉叶拨开了一隙,隐约瞧见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对面折廊的暗处说话呢。便是流风阁的宫女簌雨同睿思殿的侍卫统领温蕴华了。
想是哪个宫女和侍卫私通吧。舒窈这样想着,并无心去理。只是她既不知回九华台的路,这会儿子又多了这番顾忌,好生尴尬。正在舒窈思量出路之际,那二人又说话了——
“簌雨,你晚间出来,兮容可有怪疑”
簌雨没有立时作答,而是虚行了数步,抓着廊角处的柱子,背人娇急道:“小姐可有疑心,这要待回去才知道呢。”
“簌雨!”这声音压低了,有些疑惑,又疑又怕。
然后,便没有声音了……
舒窈方睃到对面有一条侧出的小路,被一棵桂树挡住了,或可避开转廊上的二人。她拿定了主意,立时便捉着裙子俯低了身子向那小路潜行了去。
“公子。”是簌雨嘤嘤无助的泣声。舒窈惊地一回头,恰看到她正伏在温蕴华耳边,不知在泣诉些什么,泪水如注,凄凉情绪,缠得这风露也愈发寒紧。
舒窈自这情形中,望见了一种幽秘的依恋和仰慕。如细风乔木,不可方思,无人咏思。
她这一怔,自被温蕴华发现了。舒窈心上一慌,也顾不得掩盖踪迹了,拔腿便走。
月中树影翩翩一颤,倏忽间,温蕴华已将刀背扣上了舒窈的左肩。舒窈武功亦不弱,轻倩灵俏地一转便避开了。
温蕴华瞧见是个女子,既不是宫中妃嫔,打扮也不同一般宫女,身手还如此不凡,自然骇异。还未等他开口询问,舒窈已向前纵出了数步。
“慢走!”温蕴华低喝着已赶了上去。簌雨见状,忙抓紧了手边的廊柱。明暗处二人忽出湮没的,难免出声,虽然低闷,仍将簌雨怕地胆战心惊的。
舒窈本不想惹事,温蕴华也处处顾忌。故二人才只对了两招,舒窈便先缓了下来,温蕴华使出的一招未及收手,刀鞘已抵住了舒窈的肩胛。
“这般莽急做什么!伤了人,你好交代!”舒窈俏眼一横,试探似地,提高了声气。
听舒窈提高了生气,簌雨便是一慌,不自禁地就将身子自廊间探了出来。
舒窈向廊上一望,风情稍解。簌雨脸色一红,莲步微却,黯黯地低了头。
桂树,金风,悠细。此时,此地,无人。
温蕴华终是未向那廊上看,他将刀鞘缓缓收回,拱手道:“多有得罪,郭姑娘见谅。”看舒窈的样子,他自猜她是郭家的小姐,只不知,如何到了这儿。
“我不是什么郭姑娘!”舒窈张目四望了一番,便转身走了,余长缨风动,素华束练。她手中攥着一个小小的香囊,是方才交手时,乱中自温蕴华腰佩上扯下的,藏得不太好,有一角露在了外面。
舒窈走出去好一会儿,到了一空阔之处,才回头望了望。她本就不识路,这会儿更不知在哪儿了。夜色愈浓,霜飞弥漫,舒窈望着这无明天际,是真的急了。
前处碧阶隐隐,鸱角横空,似是一座华丽的宫殿。而那灯火锦簇处,自有婵娥掌灯,红袖走动。
舒窈见着这点明光,本觉温暖而欣悦。但转思这宫中人事复杂,她既不知这宫殿的主人是谁,唯恐给姐姐惹麻烦,自立在原处踌躇了起来。
正在此际,忽有两个宫女自那殿中迎着舒窈走了来。舒窈不及多思,忙向后一缩,躲到了身旁的一棵碧梧后。
“蕊儿姐姐,那结香也真会差遣人,这么晚了,还让我们去御药房取什么百合膏。”
“嗨,结香,还不是仗着她是娘娘娘家带来的,娘娘信任她和瑞香,哪里把咱们放在眼里过。”
两个宫女越走越近,她们自顾自地说着话,并未察觉到有人栖傍在树后。
“哼,真是可恶,都是宫女,凭什么呀!”头先说话
第103章 死灰摇灭回雪溯
栀花回雪,绿檐结雾。望着远处蟾湖上明灭的灯火,尹沐英心里竟摇颤起些许的甜蜜。
千屏开,数树金风摇。蹇艳裳,传杯意,红泪不向花下洒。
“咳咳,咳咳。”她越咳越厉害,纵咳出了血,也懒去擦。人间之景,便在今夕了吧。贴身服侍她的宫女嫣红劝她回床躺着,她也不愿。如今,只披了一件轻纱素衣,凭窗望着对岸连绻醉梦的繁华。
清月未满,再不会满了……
想到这里,她深感凄凉,泪水已汩汩地流了下来。
“翠带姐姐,这样光景,还要捱几日啊”
“应该快了吧,瞧她那样子,不过是数日间事了。”
有人在侧厢熏炉的小室里说话,正是宫女细眉,翠带和嫣红。嫣红是她娘家陪送的,细眉与翠带是入宫后尚宫局分拨于她的。都是十七八的年纪,在她身边也服侍了三四年了。
“瞧瞧别处宫中,虽也冷清,哪像咱们这样啊,连盏灯还不敢安安心心点呢。”细眉说着,已背过了铜盆,将一盏烟纱罩小灯递给了翠带。
“是啊,也不知道咱们这位主子昨日对福成帝姬和延佑宫的姑姑们说了什么。太后竟下了严令,连我们都出不去这回雪斋了。”微弱的灯光下,翠带恨地一撇嘴,手里一晃,竟有两三火星飞了出来。
“诶,翠带姐姐,你以后准备去哪儿啊”细眉凑近前去,昵声问道。
“我倒是想去崇庆殿,玉宸宫,尚宫局也要准哪。”说到这里,翠带笑着低下了头,伏到细眉耳边,小声道:“我跟你说啊,五六天前吧,我瞧见对面阁中的芳绣,她养的猫,挠了崇庆殿的碧漪。那碧漪非但不恼,还喜欢得很呢。”
细眉笑了笑,道:“依我看啊,去崇庆殿倒不如去玉宸宫。皇后娘娘虽说不是那等刻薄的主子,奈何太过高贵,亲近不得。况已有了晴柔,碧漪,还有那个茜夕,这么几个心腹,哪只眼看得上咱们啊。不像贵妃娘娘,一幅好脾气,从未和人红过脸的。”
“你说崇庆殿有晴柔,碧漪,岂不知贵妃娘娘身边也有结香和瑞香。况玉宸宫中还有两个那么小的公主,多担多少干系啊!”
“你又瞎说,皇后娘娘不也快有皇子,或是公主了么”
“我看我们啊,也不必费这心思,有尚宫局做主呢,去了哪儿也只得认命。就像从前被拨到了这儿,主子不要体面,这些年咱们被带累着受了多少闲气。”
“反正咱们也不能做主,还不能说说了。”细眉说着,便咯吱了翠带一下,二人嘿嘿地笑着。暗室微光中,年轻的瞳孔闪闪明亮。
“嫣红姐姐,你怎么这半天都不说话从前,你不是也常私下里埋怨她么”细眉望见独自蜷在一角发呆的嫣红,笑问道。
“是啊,嫣红姐姐,过来咱们说说话吧。这边暖和,你别一个人坐在那儿。”翠带亦招呼道。
原来尹沐英因着嫣红是陪嫁的丫鬟,自然待嫣红信任些。她脾气不好,自卑又自负,况宠遇无常,故时时往宫女们身上撒气。嫣红秉性忠厚,常替其余宫人遮障周旋,与众人交谊都很深。
“我毕竟跟了她这么些年,她虽有些刻薄,也没有待我十分不好,我自然要难过。”嫣红秀眉一蹙,背过了脸,并未向二人那边去。
“嫣红姐姐,你以前常说,苗婕妤待人很好,咱们主子,恨不该,不该与她情断义绝。”细眉不知该如何与嫣红说话,只得另寻了话头来说。
“嗯!”嫣红点了点头,仍是背着脸:“那都是在江城的时候了。苗婕妤,是个好性情的小姐,只是胆小些,常常被咱们顺容抢压。”
“哦!”细眉点了点头。其实这些,嫣红从前
第104章 寒阶渲红蓝桥梦
昨宵风露重,一夜洗阶寒。花渍拖裙,涴胭脂,渲入红。
“桨向蓝桥乞,碧海药难奔。晃不见茅檐清庐雪如辉,玉兔杵臼神仙窟。底里空,腹中何虚实。”
韵声飞籁,想是宫伎们在对岸的镜空亭中临水放声。歌声逐水而来,飘散窗英。谜谶一般地,悲悯旁度,空空漠然。
“这才什么时辰啊,就唱上了。”碧漪正将一朵茜丝芙蓉别到绾绾正在梳的反绾凤翮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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