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帛金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南华山17
“你早干什么去了”
这话别人听不懂,汤山却能隐隐约约听懂这里面的责怪和幽怨。可听懂了,却又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他平常也算是嘴尖牙利之辈,此刻却只能捂住嘴巴,丝丝有声。
就在汤山的丝丝有声当中,江素萍走远了。
汤山从初中开始,便与江素萍同班。以前关系尚好,经常交换作业,一起讨论深奥的数学题,还曾经合伙给老师起外号。
后来上了高中,两人恰好又同班,并且还鬼使神差地同桌。按理来说,两人应该更亲近才对。可汤山不知怎么回事,跟她说起话来,反而结结巴巴,远远没有以前的爽快和幽默。
他看她的眼神,也跟以前不一样,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人家的脖子,长发,或者嘴唇,还有鼻尖。忍不住,可又不敢太过肆无忌惮,于是就有点躲躲闪闪,行为上也表现得扭扭捏捏。
而江素萍对待汤山,似乎也起了变化。以前爱笑,爱用手指戳他的脑门,有事没事,还总在他腰间捅一拳。
现在呢,话少了,也不大笑,总是没事就红脸。而且,汤山说话结结巴巴的时候,她还横眉冷对,甚至满脸怒容。
特别是,汤山跟别的女生口若悬河之际,她要么在旁冷嘲热讽,要么将书本摔得震天响。不把汤山搞得讪讪收场,誓不罢休。
渐渐地,汤山就有点怕江素萍。怕跟她接近,怕与她说话,也怕自己的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太久,因为那会让她脸红,或者横眉冷对,甚至还可能招来几个白眼。
于是他们两个,变成了班上说话最少的同桌。
汤山后来有一天忽然惊醒过来:自己其实是在暗恋江素萍。
这个发现,并没有改善两人的关系。反而搞得更糟。汤山每天上课,都得屏声敛气,如坐针钻。老师在黑板上讲的东西,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汤山就像笼子里的囚犯获得特赦,立马逃离座位,刻意与别的胖妞们大声说笑,借以缓解内心的郁闷。
而座位上的江素萍,除了摔书本,便是伏在桌上假装睡觉。上课铃再次响起,汤山回到座位上,忍不住暗暗撇一眼江素萍,发现她脸色很红,眼角更红。
应该说,两人互生情愫,却因为太过年轻,没有处理男女关系的经验。
悲剧的是,两人的应对办法,也不在同一根弦上。女方是忍耐,或者说是等待;男方最后选择的方式,却是逃离。
这天汤山捂住嘴脸回到住处,陈瑜生也回来了,正无聊地坐在客厅看电视,头也不回地表达他的惊奇:
“终于出门了憋了这么多天,走到街上,是不是母猪也能看成貂婵”
汤山不答话,越过客厅,直奔卧室。陈瑜生见对方不答话,抬头瞟了他一眼,见他半边脸又青又肿,眼睛通红,眼角还挂着残泪,不禁大吃一惊:
“我靠,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被人打成这样”
汤山还是不答话,脚步也不停,跨进卧室便将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陈瑜生坐在沙发上愣了一会,电视里的台词一句没听进去,最后还是忍不不住,推门走进卧室,教训汤山:
“你他妈的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没出息被人打了,只会躲进屋里哭”
汤山半躺在床上,掏出那本棋谱《金鹏十八变》翻了起来,嘴里辩解:
“少扯蛋,谁他妈哭了”
他挨打的时候,尽管浑身疼痛,但确实没哭。可在江素萍离去之后,他却忽然伤感莫名,一路上泪水不断往眼眶涌,擦都擦不干。
陈瑜生不再纠缠他哭没哭,换了个问题:
“到底什么人打的因为什么事”
汤山不答,假装心平气和地翻了一页书。陈瑜生继续说:
“你要觉得委屈,咱家墙上挂着杀猪刀,一人操一把,不砍他们个七零八落,也得让他们赔礼道歉。”
汤山很不而烦地挥挥手,示意陈瑜生离开:
“我的事,你他妈的少管。”
陈瑜生气得甩门而出,坐回客厅沙发里,嘴巴还在喋喋不休:
“我靠,挨了打还对我嚣张你小子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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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如影随形的神秘女人
陈瑜生是个粗糙汉子,一时并没感觉到气氛有异,他将破自行车支在院墙边,回头指着汤山,大大咧咧地向江素萍介绍:
“这小子名叫汤山,是我总角之交,俗话说同穿一条裤子的朋友。”
说完见江素萍不言不动,他便试图活跃气氛:
“其实吧,我俩从来没同穿过一条裤子,因为看个子就知道,他的裤子我基本穿不上身。”
江素萍依旧站着发呆。陈瑜生以为她见外人在场,有点怕羞,不知怎么应对,于是自作聪明地继续搞笑:
“他虽然号称是我最好的朋友,但这么多年下来,两肋插刀的事从来没干过。所以,你大可以不必搭理他,进去吧。”
言毕手朝大厅一挥。但江素萍还是没笑,也没迈动脚步。
汤山的口才向来比陈瑜生要强一些,如果在别的场合,或者面前的人不是江素萍,他肯定能够妙语连珠,与陈瑜生唇枪舌战一番。但这一刻,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陈瑜生仍旧没感觉到气氛有异,见汤山也站着发呆,私心以为他从遇过如此漂亮的姑娘,有点失态而已。
陈瑜生假装进大厅取东西,转身时悄悄凑近汤山的耳朵,得意地说:
“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看呆了吧”
汤山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什么话。陈瑜生嘴角一歪,在心里骂了一句“没出息的家伙”,便迈步进去了。
陈瑜生从屋里拿了一瓶可乐出来,还没塞到江素萍手里,发现到她的眼神死盯着汤山不放,这才真正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头。他左看看,右看看,忽而恍然大悟:
“咦,你们两个早就认识”
汤山呆立这么久,终于勉强回过神来,心里大骂自己没出息,嘴上讪笑道:
“何止认识。我跟她很熟,比你更熟。”
陈瑜生不服:“见美女就说很熟,这套路未免太老了。”
江素萍也终于恢复常态,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们以前是同桌。”
这回轮到陈瑜生发愣,愣了一会才干笑道:“噢,那也算是老友重逢了。”
话里就有点醋味了。他再粗豪,也从这两句对话里,找到了刚才气氛怪异的源头。
汤山意识到自己早该离开,否则气氛会更难堪,便不再接话,迈步远远地绕过江素萍,跨出了院门。江素萍在后面问了一句:
“你干什么去”
汤山头也不回,恶声恶气地说:
“给你们腾地方啊。”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种很没风度的气话,得罪的不仅仅是江素萍,连陈瑜生都一并得罪了。他不禁伸手在自己嘴边扇了一下。
扇过耳光,嘴边火辣辣地生疼,汤山心里那股子酸楚,却并未减轻,反而越来越浓了。
他一路急走,走到巷子口又有点不甘心就此远离,可又无法回头,最终,他无助地靠在墙角,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院子里的江素萍听完汤山的临别之语,心里一酸,跺了跺脚,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赶紧转身,三两步跨出院门,连奔带跑,朝汤山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陈瑜生站在院子中间,手里依旧拿着那瓶可乐,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江素萍追到巷子中段,远远地看见汤山倚靠在墙角发呆,她放慢了脚步,调匀呼吸,几乎是蹑手蹑脚地走到汤山的身后。站了一会,她才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那天被打的伤,怎么样了”
汤山蓦地身子一震,回头呆看良久,最后咧嘴一笑,吊儿郎当地说:
“死不了人,谢谢关心。”
江素萍两个食指使劲卷着衣角,继续结结巴巴地说:
“我知道你想什么,其实我跟他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
连用了几个“什么”,说到后面还没词了,人一急,满脸通红。汤山又是咧嘴一笑,伸出一根食指在两人中间晃了晃,说话依旧吊儿郎当:
“我并没想什么,你也不需要解释什么,即使你跟他有什么,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也用了一连串的“什么”。江素萍脸红得发紫,跺了跺脚,怒道: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说完,眼泪就顺着鼻翼两侧,流到下巴,掉落在胸前。
汤山终于再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其实跟他的天性有关。越是窘迫和无奈的场合,越能激发他骨子里的尖酸刻薄之语。
但汤山在女孩子的眼泪面前,却不知如何是好。所有的语言才华,瞬间消失殆尽。他只好低头无言,两只脚尖轮流在地上划拉着。
江素萍抬起袖子在下巴上胡乱一擦,带着哭腔,说话反而利索了许多:
“如果我告诉你,我跟着他到这里来,是为了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你信不信”
汤山先是一愣,继而反问:
“你怎么知道我住他家我搬过来也没多久。”
问完这一句他又后悔了。因为明显就是对江素萍的话表示强烈的怀疑。
汤山在心里痛骂自己:人家其实没必要向你解释什么,既然处心积虑解释了,说明人家还是在乎点什么,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好说几句话会死啊
江素萍又跺了跺脚,怒道:
“要打听你的去向很难吗你自以为是个隐形人我还知道,你曾在东里桥头跟一个老头卖过假药,跟一群花里胡哨的流氓打过架。你是不是对自己这些行为很自豪”
江素萍说完这番话,脚也不跺了,直接转身,迈开大步快速离去。
汤山想追过去,刚抬脚,心里想不到追她回来的理由,瞬间也便没有迈步的勇气。只好靠在墙角,怔怔地看着江素萍消失在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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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新仇旧恨
站在汤山面前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浓妆艳抹的女人。他住到陈瑜生家之后,第一次上街便见过此女人。
那天,她不但主动打招呼,还叫破了汤山外号“小瘸子”。令他勃然大怒。
后来汤山想起来了,那女人确实来自他老家隔壁村。汤山还记得,隔壁那个村子很小,不到二十户,似乎与自己村是同族,也姓汤。
因为那个村年轻人不多,年轻的女人更加没几个,所以,一个个数过来,汤山甚至记起了那女人的名字:汤小花。
那里的农村人没文化,取名字既简单又通俗,平常村巷里见到,喊的就是阿猫阿狗。有幸取个学名,男的不是小兵,就是小华;女的要么是小艳,要么是小花。
无论谁家生了小孩,四个名字轮换着取。到了后来,站在村前牛粪堆上,随便选一名字喊那么一嗓子,哗啦一声冲到村口答应的,基本占全村人口的四分之一。
汤山自己算是个例外,但也不算太离谱,因为他小时候户口薄上原本叫“汤小山”。
当年的“汤小山”变成现在的“汤山”,实际上颇费了一番周折。差不多可以写成一个编外故事。
话说汤小山小学毕业后那年暑假,有一天头脑发热,拿着户口薄跑到派出所改名字,民警问他改名的理由,他说:
“我现在长大了,不能老被人‘小山’、‘小山’的叫。”
民警倒是一愣,没想到改名理由还能如此老气横秋,愣过之后笑道:
“那么改成‘汤大山’”
汤小山摇摇头:“这也太随便了。关键是没文化。”
那位年轻民警大概刚交上女朋友,心情相当好,耐着性子,继续微笑问汤小山:
“文化人,依你应该改成什么呢”
汤小山胸有成竹,但不说话,直接向民警递了张纸条,上书三个字:汤肇山。这是他想了三天三夜,才想到的一个既复杂又有气势的名字。
办事民警接过纸条一看,心中开始有点不满,因为中间那个字他不认识,无法出声读出来,但仍保持着一定的耐心,在面前的电脑上敲敲打打。
既然中间的字不认识,意味着不能用拼音输入法,只能用五笔,而那位民警大概业务不太熟练,在键盘了敲了老半天,愣是没将那个字敲出来。
年轻民警敲遍了二十六个字母,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将户口薄从窗口扔出来,向汤小山粗暴地嚷道:
“要改名字,到村里写张申请,然后让户主带上相关资料过来。你一小屁孩,在这里瞎捣什么乱浪费我的时间。”
直到此刻,民警才想起汤小山的改名要求不合民政办事程序。
汤小山灰溜溜地走了。这一次改名壮举,以失败告终。
回家的路上,汤小山越想越不死心,快进村时,坐到路边,掏出钢笔,在户口薄上将中间那个“小”字,浓墨重彩地涂成了一个“肇”字。
几个月以后,汤小山带着户口薄和录取通知书,去十里之外的初中办理入学手续,结果被人赶了出来。原因是:
录取通知书的名字,与户口薄上不相符。
其实何止不相符,户口薄上名字,中间那个字根本无法看清楚。从而无法证明,汤小山就是汤小山。
办事人员向身份可疑的汤小山丢下一句话:
“户口薄不能擅自涂改。那是犯法的。”
汤小山几个月前种下的祸根,终于遭到了报应,回到家后,他被酒鬼父亲暴打了一顿。打断了两个扫把,五根篾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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