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帛金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南华山17
“王八蛋,我闺女大肚子了。”
这几天周伟良虽然躲着汤小艳,心里却早想好了对策,此刻,他不再辩论汤小艳的肚子与自己有没有关系,而是不慌不忙地点着一根烟,悠哉游哉喷了一口,才慢慢道:
“除了有病,天下每个女人都会大肚子,你女儿大肚子有什么了不起”
汤发财觉得此语也有理,气势又跌了三分,再次张嘴说话,底气便相当不足:
“你就说怎么办吧”
周伟良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香烟,朝空中用力一劈,单刀直入地提出解决方案:
“很简单,做了她。”
此话说得霸气十足,具备了几年后江湖老大的风范。
汤发财看起来形貌凶恶,语言也凶恶,实际上是个胆小懦弱的人,脑筋也有点不清楚,一听此话,理解为对方逼急了要杀掉女儿汤小艳。
第三十六章 校长也是同道中人
半个月后,到了发工资的日子。
因为学校比较偏远,财务去一趟银行比较困难,所以城里单位发的是银行卡数字,而这个破学校发的仍然是现金。
当然了,学校里的职工也乐于领现金。因为方圆十里之内,找不到一个银行柜员机,揣张银行卡在兜里,无论里面数字有多大,你也从农民手里买不到一根葱。
惟有现金最实在。对于男职工而言,现金就更实在。
因为领个数字回家,老婆记得清清楚楚;而领一沓现金在手,路上抽掉一张,回家说某时某刻犯过错误扣了奖金,老婆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总之,这里的人还活在上世纪八十年代。
这天早上,周伟良从既兼财务又兼出纳的校长手里,领了工资袋,捏着太薄,满腹狐疑地走到门口一数,不禁勃然大怒。立马掉头,将信封往校长面前一甩,喝问:
“日你妹妹的,坏老头,怎么这个月我整整少了一千你又找到什么名堂扣我钱”
校长一脸无辜,双手一摊,叹道:
“我没扣你的钱。”
周伟良更加恼火,在桌上捶了一拳,双目圆睁,怒喝:
“日你妹妹的,你当我不会数数”
深吸一口气,接着威胁道:
“信不信我把你头上剩下的那几根毛,一口气拔个精光”
校长不吃吓,一派气定神闲,悠悠地说:
“我没扣你的钱。是你自己扣了自己的钱。”
校长一肚子学问,与人说话聊天,向来有胡乱拐弯的毛病。往往绕个大圈子,再拐回来,不知不觉中,就把别人给绕晕了。
周伟良吃过这种亏。上回扣奖金,他就是被校长这么绕晕的,最后在教育局工作人员面前,虽然争论的嗓门超大,但有了校长的巨大弯道在前,他怎么说都是理屈气短。
最后周伟良只能含恨认栽。
这回校长故伎重施,周伟良立马多了个心眼,生怕再次吃亏,于是不再耍狠装酷,开始琢磨校长的话外之音。可是琢磨良久,愣是没跟上节奏,搞不清楚校长究竟想说啥。
周伟良只好愣愣地问道:
“你啥意思”
校长指了指桌前的椅子,邀请道:
“坐下说话。”
弯拐得更大了。周伟良本来不想接受邀请,因为这无异于是个命令。他一向不喜欢服从这个糟老头的命令。但既然把握不住校长的话语方向,坐下来也许是个明智的选择。
因为这有利于保持头脑清醒。与校长对阵,靠的不是体力,而是智力。
于是周伟良满腹狐疑地坐了下来。校长说话继续拐弯:
“汤小艳最近没来了吧”
周伟良茫然摇头:“没有。”
校长继续离题说废话:“他爹发财先生,也没再来闹吧”
周伟良还是有点懵,不由自主便问道:
“那天你究竟跟人家说了啥”
校长双手一摊:“我啥也没说。”
周伟良不信:
“不可能,啥也没说,那草包会善罢干休”
校长的话又开始拐到另一个方向:
“年轻人呐,谈恋爱要慎重。既然不想结婚,就不要睡人家嘛。”
周伟良开始有点不耐烦:
“日你妹妹的,睡不睡人家,关你屁事”
不料校长完全不受影响,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既然要睡人家,也得事先采取点安全措施嘛,你说你戴个套会死啊嗯”
周伟良气开始往上冲:
“我日你大娘,现在说的是钱的事,你扯哪儿去了我戴不戴套,又关你屁事”
校长指节敲桌子,打着官腔,终于把弯拐回来了:
“可不就是说钱的事吗你把人家闺女肚子弄大了,又不想结婚,只能去打胎。可你不给人家钱,这胎要怎么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嘛。”
这次周伟良似乎听出了一点门道,反而一时接不上嘴。校长咽了口唾沫,继续说下去:
“所以那天我啥也没说,直接给了发财先生一千块。他就欢天喜地的走了。”
周伟良还是愣着不说话。校长伸出两根手指,继续打官腔:
“她爹为什么闹目的无非两个,其一,想让你娶了他闺女;其二,逼婚不成,也要弄点钱。最底限度,起码他不能自己贴钱去打胎呀。”
周伟良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粗着嗓门嚷道:
“所以,这钱,你就从我工资里扣除了”
校长拍了一下巴掌,用官腔责备道:
“那不废话吗你搞大的肚子,难道要我给你垫钱没这种道理嘛。现在你知道了,这工资,是不是你自己扣掉的”
周伟良彻底无语。虽然他心里仍然有气,但明白校长句句在理,再说什么都是白搭。
于是,他重新捡起桌上装钱的信封,连眼皮都不再抬一下,转身怏怏而去。
整个上午,周伟良没什么心思上课。中午吃过饭,午觉也没睡好,在床上翻来复去,总觉得心气难平:自己恶人做了,钱也花了,没想到最后成就了校长这老家伙的高大形象。
周伟良不知道的是,校长扣了他工资一千,实际上那天只给了汤发财八百。他自己从中得了百分之二十的提成。
周伟良更不知道的是,校长之所以如此明目张胆地搂钱,是因为他对打胎的价格行情,了解得非常清楚。
相比于汤山后来带女孩子去打胎的年代,汤小艳的意外怀孕,发生在十几年前,那时物价还比较低,而且计划生育执行相当严厉,各界对打胎持鼓励态度。
在那时候打个胎,从挂号到上手术台,再到拿药回家,八百块足足有余。不像现在,一躺到手术台上,没个三五千,别想下来。
可是,校长身处偏远之地,为何对打胎的行情这么熟悉因为校长不是一般人。
这位校长姓王名双林,原本是城里一个不大不小的官。王大官人在任期间,两袖清风,没别的嗜好,就爱睡个女人。
王先生在审美观上,眼光也不怎么苛刻,跟他后来的教书特点一样,是个兼容并包的人物。他睡过的女人,年龄上至六十,下到十六,各个阶层的都有;相貌也是五花八门,身材奇形怪状。
据说,他还曾睡过人家的孕妇。
当然了,这些属于个人兴趣,在此不多作深入探讨。
当年枫林镇上最轰动的一件事,是王大官人为了在一个年轻女子面前,扮演一夜六次郎,用药过度,结果在第三次时,心脏骤停,差点挂了。幸好送医及时,才算捡回一条命。
除了这次被送急诊室,王大官人平时也是医院的常客。准确地说,是流产科的常客。他隔三差五陪不同的女人来打胎。向人介绍时,那些女子不是他的表妹,便是干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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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踢人、泡妞与挨打
汤山滚下楼、躺在水泥地上哀号,周伟良不依不饶,蹬蹬蹬跑下楼梯,一边跑一边嚷:
“日你妈,你个瓜娃子还敢装可怜看我不踹死你。”
来到汤山身边,周伟良见他满头大汗,双眼充满血丝,哀号之声发自丹深处,想必是真正的痛入骨髓。周伟良脚抬到一半,忽起怜悯之心,又缩回去了,转身上楼。
走到中段,周伟良不忘扯开嗓门,向全校宣称:
“这混蛋学生顽劣阴毒,无法无天,说他几句竟敢滚楼梯装死,干脆罚他躺在地上晒太阳,谁也不许去扶他,否则,就是与我周伟良作对。”
此语一出,整个下午谁也不敢靠近汤山。学生不用了,连校长和校工都不敢去扶一把。
于是,汤山断腿之后,又在太阳底下暴晒了一下午。
放学之后,汤山的父亲得到消息,腰间挂一个酒瓶子,满身酒气地冲到学校。一看儿子躺在地上只剩半条人命,不禁勃然大怒,朝楼上的周伟良骂道:
“王八蛋,你是老师啊,还是打手”
周伟良一开始极其嚣张,站在二楼宿舍门口,张牙舞爪,先是南腔北调骂了一圈全国各地的粗话,最后总结道:
“日你妹妹的,你家这个龟儿子,屡次扰乱我课堂纪律,行为极其恶劣,要是在军队里,我早一枪崩了他。”
汤山的父亲愣住了。一是他愤怒归愤怒,口才远不如周伟良;二是,他万没想到,周伟良居然能将课堂与军队比较起来,一时不知怎么反驳。
愣了一会,汤山的父亲解下腰间的酒瓶子,仰头咕咕咕喝完所有的残酒,然后自丹田提一口气,单手猛力一甩,将瓶子砸向楼上的周伟良,嘴里大骂:
“王八蛋,信不信我挖个坑埋了你”
周伟良也是一愣,没想到区区一农夫,居然敢于先向他动手。但他到底当过兵,眼疾手快,酒瓶子快砸到面门了,身子一缩,闪进了房里。
酒瓶子砸在门框上,四分五裂,碎玻璃掉了一地。
汤山父亲见一击不成,怒气难消,抬脚就要往楼上冲,旁边看门兼敲钟的校工,同样眼疾手快,一把就将他拦腰抱住了。
汤山的父亲见有人相劝,气焰更加见涨,一边挣扎一边喷着酒气怒吼:
“不宰了他,不足以平民愤。”
醉后之语,嗓门挺大,听上去却有点不伦不类。但周伟良探头见汤山的父亲如此气慨,自己内心的火焰,便先灭了一大半。赶紧将门关上,再也不敢现身。
楼下便只剩汤山的父亲与校工较劲。还有一个汤山躺在地上无人问津。
正在难分难解,专门排忧解难的王校长适时出现了,像个幽灵似的不知从何而来。他先是插在校工身前,朝汤山父亲威严宣告:
“你再闹,我就报警了。”
汤山父亲差点就要朝校长半秃的头顶吐唾沫,校长立马看出一点端倪,单手护顶,打起官腔,语气更显威严:
“自古以来,学校就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撒泼闹事的菜市场。”
汤山的父亲一听此语,半通不懂,就有点懵,再加上与校工较劲出了一身臭汗,酒劲也散了一大半,便喘着粗气,渐渐消停下来。头一歪,一口唾沫吐在了汤山的脚边。
喘息良久,汤山父亲还是有点愤愤不平,责问校长:
“老师有这么打学生的吗”
校长见最危险的时刻已过,便开始自我检讨:
“周老师出手确实没掌握好分寸,我呢,也有管理和监督不善的地方。不过请放心,你儿子休息了一下午,应该没事。”
汤山父亲酒劲散了一大半,思维却仍然跟不上节奏,在校长忽硬忽软的语境里,迷失了,不知怎么接话,只是嘴里喃喃自语:
“连站都站不起来,还说没事”
王校长察言观色,再一听此话,便知道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他惦起脚尖,右手努力探出去,搂住了汤山父亲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分析道:
“没事没事,小孩子扭伤了脚,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田里的青蛙,把它的腿掰断了,过几天它不照样活蹦乱跳的”
汤山的父亲长年与酒精为伍,脑子早就被烧得不清不楚,跟半个傻子差不多,被校长这番新鲜而邪恶的理论兜头一浇,便彻底迷糊了。
于是,这天黄昏,稀里糊涂的汤山父亲,背着筋疲力竭、疼痛难忍的汤山回家了。
这事要发生在当下,无论落到哪个孩子身上,都不能善了,无论哪一个家长摊上此事,不把学校翻过来,肯定不会罢休。
但发生在那个年代,主角又是倒霉的汤山,再搭上那么一个不清不楚的父亲,此事最后就只能不了了之。
一个月后,王校长又扣了周老师一千块工资,理由很正当:赔偿那位受伤学生的医药费。实际上,这一千块钱,汤山和汤山的父亲一分都没得到,全落入了校长的口袋。
这一次工资被扣,周伟良倒没大闹,只郁闷了小半天,便满心释然。而且,因为校长接连替他处理了两次人生危机,反倒对校长佩服得五体投地。
有一次周伟良半夜醒来,忽然猛拍床沿,对着满屋黑暗自言自语:
“日他妹妹的,这个死秃头,貌不惊人,倒是有点本事。”
自此之后,周伟良与王校长成了莫逆之交。
三个月之后,已是初夏时节。放眼望去,草长莺飞,杂花生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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