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者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袁艾辰
再往里有一个隔间,摆设便如同书房一般,书桌上整齐地码着笔墨纸砚,旁边的柜子里放满了书。蒋梦云初来乍到,自然不好乱走乱看,只在外间落座。
有小厮进来上茶,墨子祁已去换了一身衣服进来。
时间不长,可他明显还是沐浴之后仔细打扮过,整个人给人一种很清爽的感觉。褪去素色长衫,此刻的他又是一身湛蓝,与昨日见时相仿,长发换了一根墨玉簪全部束起,少了几分桀骜,多了些儒雅。
他在上首坐下,拿起茶碗道:“姑娘尝尝。”
蒋梦云也不推辞,端起一旁的茶碗轻抿了一口,半晌才道:“这茶和昨日的不同。”
“青茶是故人所赐,所剩不多了。”墨子祁难得给了解释,话明显比往常要多些,“这茶是大梁国所产,茶树都种植在高山之上,本王这里也是才刚收到,尚未命名。”
那便是新茶了。
他说尚未命名,也不知是宫里头叫人种的,还是他自己的私产。毕竟还没那么熟,蒋梦云也不好细问,只能又尝了尝:“初入口味道很浓,略苦,不过茶香四溢,与青茶各有各的妙处,到不知是怎样的环境生长出来的。”
这并不是问句,无非一句感慨。
可他却又一反常态主动作了解释:“本王的茶园在京城往北的麒麟山上,姑娘若是有兴趣,得空不妨去看看。”
旁人主动邀请,即便将来不成行,也没有不先答应下来的道理。
这个祁王倒是知趣,为她创造了一次出宫的机会还不够,似乎还想创造二三四五次。
蒋梦云笑起来,不管他本意为何,的确是给她提供了便利。她语气中难得带了些亲近:“那,就多谢殿下了。”
芍药也在笑,不过却显得有些龇牙咧嘴,格外生硬。她快笑不下去了。
这个姓蒋的臭丫头不过是个倚仗皇后娘娘才得以存活的孤女,虽说长得貌美,可身无长物,又心思诡谲,根本没有一点能配得上祁王,怎的殿下偏偏与她这般要好,竟还要邀请她去他的茶园!
她不是连茶都不会煮吗,如何能与殿下有共同语言
而且……芍药又想起方才来之前路上的事,殿下待她这样好,什么好东西都愿意与她分享,这蒋梦云却小气抠门,竟连个像样的礼物都不愿好好准备,还只想着拿本破琴谱敷衍了事。
若不是自己力挽狂澜,今日便要颜面丢尽。
那砚台还是她出了大头呢!
芍药扯着嘴角又想得远了,连蒋梦云向她示意都没看见,直至袖口被人拉了一把才回过神,就听蒋梦云正说道:“今日我将画作带来了,还要劳烦殿下。”
也不知道芍药脑子里想到了什么,总之那一瞬,她颇有几分手忙脚乱,接着
第二十八章 记得
在这样自在的氛围中,蒋梦云也很奇特地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去,没有忽然满腔恨意,更没有那种在薛皇后面前刻意表现出的哀愁。
也许真是因血脉相似,也许是祁王温润柔和的气质叫人下意识放松,蒋梦云自己都没察觉出来,只解释道:“无妨,我不通音律,从小多看的是兵书,这些高山流水的东西通常都是看看别人做就可以了。”
她笑了笑:“不瞒殿下,我原本也想留下做个念想,还想着手抄一份带来的,可后来一想,大哥人已经不在了,我死守着这琴谱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送给懂它的人。”
她说着,倒有些愉快地笑意,明显带了欣慰:“大哥若是知道殿下一看此曲便这般夸他,也定是高兴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祁王自然没有再拒绝的道理。他将琴谱收好,又看了一眼那砚台,面上便带了了然,道:“那这个,大概不是姑娘挑的了。”
蒋梦云“嘿嘿”笑了两声,没作答。
墨子祁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嘴角向上弯了弯,将砚台放到了一边。
芍药站在蒋梦云身后,见那本破琴谱得了祁王青睐,自己挑选的砚台却被冷待,顿时死死抿了嘴。
今日前来本身的主旨便是鉴定那幅画,将蒋梦云送的两件东西都细看过,墨子祁便伸手打开了画轴。
宁国京都的街景,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呈现。
从前蒋梦云是曾看过这幅画的,但当时她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稍稍瞥了一眼,评价也不过一句“画得挺像一回事”,如此而已。后来家中惨变,她夜半时分在灰烬中将它抢出来,也曾瞧过几回,却没敢往深处细细欣赏。
物是人非,当初的心态与如今大不相同。
那时看画,只是觉得作画之人应当是身临其境,照着当时所见复描出来的,不过一个“像”字。可现下才发觉此画笔墨流畅,却又极重细节,画中的一切与自己曾生活过的地方重叠,完全都“活”了起来。
蒋梦云离得并不太远,因此能清晰看到街道两旁的商贩。那其中有男有女,道中的行人有老有少,有一个少年立在一个小笼包的摊位前,正在讨价还价。摊主的表情极其无奈,少年却春风得意,颇有几分意气昂扬。
此地应是京都的南街,大道两旁除了小摊,便是林立的铺子,比之朱雀街实则要繁荣很多。因为宁国的许多铺子是双层建筑,招牌一挂,迎风招展,便更显得热闹。蒋梦云还在闺中时,最常喜欢偷溜去的便是这里。
她忽然愣了一下,觉得这场景着实有些眼熟。
街景熟是应当的,可场景熟便不对劲了啊……蒋梦云细细去看,正在讨价还价的少年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不过戴着面具完全看不出长相。
等等,面具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但下一刻就被祁王扰乱了思绪:“这,的确是本王所作。”
鉴别自己所作的画,按理来说不该花这么长时间。可祁王也不知为何,在蒋梦云细看时,双眸也似被画中的场景吸引住般,注视了许久。
他的神色很奇怪,不知是追思起自己当初在宁国京都的日子还是别的什么,显得有些不舍,又带了几分憧憬,后来则变得隐忍而内敛,可惜蒋梦云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曾发觉。
待他说完,她才将目光转向他。
祁王已卷起画轴,站起身来亲自递还她:“你真的……得好好收着,本王在外流传的画作着实不多。”
“是。”蒋梦云应了一声。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似乎原本是想问她什么的,结果却忽然半道改了词儿,变成了一句嘱咐。
否则祁王再如何自恋,也断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实无论画是否是他所作,于她而言都是要好好收藏的,如今因是他亲笔,价值上自然又提升了不少。可惜方才他收起的太快,害她好不容易被召唤起来的记忆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待回宫去,她得再好好看一看。
墨子祁却又说道:“不过你现在住在中宫,这画毕竟是宁国京都的街景,挂在屋里怕是不成,刚好这两日我又作了一幅大梁京城街景图,你带回去。”
如果她还没老糊涂,蒋梦云记得昨日在御花园他明明说自己这些天没作画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墨子祁没等她问,自己给了解释:“那画闲时看看还算有些意趣,可要让三公主拿去做生辰礼实在不像,我昨日便不曾说出来。姑娘可得护好了,三公主若是知晓,怕是会抢的。”
最后这话瞧着只是普通的打趣,可蒋梦云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却觉出不对来。
她不动声色,笑着点头,墨子祁很快换了话题:“上次跟姑娘说过,本王府中有宁国的厨子,今日既来了,便在这里用过午膳再回宫吧。”
不等她回答,他已抬了脚往外走:“王府后花园里还种了些果子树,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虽是个问句,但蒋梦云对天发誓,她真的没有感受到任何被询问的意思,因为他话音未落,人已经快到门前,又转过身来看着她,很明显是要她跟着。
第一次出宫,若是在外逗留的时间太长怕是不好,蒋梦云扭头看了一眼
第二十九章 隐忍
自打入了大梁,蒋梦云一直显得温和端庄,即便是审讯囚犯也只动嘴不动手。
何况她从前闻名在外靠的也是三寸不烂之舌,现下又动不动见血便晕,旁人自然下意识认定她弱不禁风。
但说实在的,她也并没有刻意隐瞒过,甚至还无数次说过自己不通笔墨,学得多是舞刀弄枪。
可薛皇后一来从未见过她动武,二来打从心底里不信这话,她也就懒得再去强调解释。
现下蒋梦云的头脑对薛皇后来说才最重要,其余都可以忽略不计。
没兴趣了解的人多说一句都是浪费,但若有兴趣谈论的话,蒋梦云也不介意实话实说,何况言语尴尬症的祁王殿下难得如此努力寻找话题。
她边走边笑着回答:“殿下武艺高强,剑术极好,您大概不知道我从前还在宁国时练的便是剑,不过与殿下一比,差之远矣。”
“姑娘谬赞。”
祁王似乎想起什么,忍不住笑了笑,温煦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原本轮廓分明的面庞也越发柔和,湛蓝色的衣袍色泽也因此变浅,泛出温和的光润来。
但下一刻,他又收起了笑意。
偏过身低头看向蒋梦云,墨子祁眼中不知何时竟带了些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复杂情意:“等下摘完果子让人拿下去洗,咱们可以到院子里比试比试。”
蒋梦云身量不高,不说在大梁,便是宁国人中也是娇小的一类。
但她看似柔弱,其实身手敏捷武艺高强,与蒋家两兄弟大开大合的路数不同,她更偏重于灵巧快速地进攻,每每直击要害,轻功也是一绝。
一把长剑在她手上被用得出神入化,招招致命却极具美感,的确配得上她护国将军府大小姐的身份。
她剑术高超是一回事,祁王殿下这般答话却是另一回事。
按照常理,他不是该奇怪问一问她怎么会学武艺,又再问问水平究竟如何吗,怎的如此突兀竟直接邀战了
除非,他是知道她底细的。
蒋梦云有些疑惑,却又觉得不太可能,只好试着婉拒:“我有自知之明,哪里能是殿下的对手再说……”
她忽然笑起来:“自打入了大梁我就再也没碰过剑,就算要比试也没趁手的兵器。”
“无妨。”这次他回答得倒快,“用完午膳,我带你去兵器库里选一把。”
礼亲王府看来是个宝藏,竟连兵器库都有。
祁王殿下看来也真是热心,蒋梦云觉得照这种安排,她到晚都未必能回宫。
正要说话,从方才便像哑巴一般跟着她的芍药忽然跳了出来,有些失礼地开口先行拦住了她:“姑娘,出门前娘娘特意嘱咐奴婢早些带姑娘回宫,恐怕午膳用完便要回去了,否则奴婢实在没法向娘娘交待。”
说好是鉴赏画儿的,能留下用膳已是她看在祁王面上大大的宽容。
现下又来看什么果园,要不是芍药自己也有些好奇,又想与祁王多待一会儿,她早就该出言阻止了。
可那兵器库却是重地,是老礼亲王以命相抗得了圣旨留给殿下的东西,她一个小宫女,身份低微自然是进不去的。
那到时,蒋梦云岂不是要和祁王殿下独处了
更何况这个女人有什么资格能进祁王的兵器库!
芍药咬着牙,这话当然没说出口,可心里却似着了火般难耐。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祁王会对蒋梦云另眼相待,她究竟哪里好
在身份上占了一个皇后远亲的名头,可毕竟是敌国罪臣之女,比她这个宫女能好到哪里去!
平日以主子自居也就罢了,被祁王邀请进府也就罢了,能和祁王面对面平等的说话也就罢了,甚至殿下竟邀她留下用午膳。
为了自己也能跟着多待一会儿,这她都忍了,可他们凭什么还能相谈甚欢,这蒋梦云还能得了殿下的青睐
愤恨间,她声音有些急切,语气也很生硬,显得很不客气。
但蒋梦云却没说什么,下一刻已经嘴角带笑顺从地回道:“好,全依姑娘的。”
既然是依了芍药,墨子祁便也没再强求。
比武比不成了,两人便只在果园里摘了些樱桃,芍药稳稳跟着,倒是没再多嘴。直至宁国厨子将午膳做毕,小厮将饭菜摆上桌,她才又主动道:“姑娘,奴婢帮您布菜。”
站在一旁,完全没有要退下的意思。
可即便她不愿退下,墨子祁也并没有多打量她一眼,更准确的说,当祁王和蒋梦云在一起的时候,总让人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莫名就被他们排斥在外了。
事实上,他们俩在一起时也不全是谈笑风生,偶尔也会很安静,可即便是这样的交流你也打不断,插不进。
芍药死死忍着才没把手中的筷子扔到蒋梦云脸上。
与此同时的东宫内,太子墨恭也在强忍着。诺大的启元殿内此刻早已一片狼藉,瓷器碎了一地,酒香扑鼻,那味道恨不能透过宫墙传到九霄云外。
贴身内侍全福颤巍巍地趴在地上,正在温言劝慰:“殿下,您别再喝了,仔细喝坏了身子,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可实在担待不起啊!”
“我呸!”他不说最后一句还好,一说这话,墨恭整个儿从榻上跳了起来,想要将手中的酒盏扔出去,到底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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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是他
蒋梦云从礼亲王府回到宫中已是下午,虽拖慢了些时间,薛皇后也不曾多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让她下次注意便放她回屋去了。
先前出门的路上芍药曾说了不少话,回头这一路却格外沉默寡言。
蒋梦云不以为意,进屋歇息,芍药便照旧紧紧跟着,寸步不离。
因着这一趟出门,她明显比之前看得更紧。先前好歹还算记着自己只是个洒扫宫女,即便是贴身监视也会拿着抹布扫帚装装样子。
可此刻她也不知在心里打什么主意,竟连样子都忘了装。
蒋梦云先是坐下倒了杯茶,喝了两口后又起身,将祁王新赠的那幅大梁街景图在里屋的墙上挂好,最后才拿起原先那幅“传家宝”坐到桌前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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