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华恩仇引
时间:2023-05-27 来源: 作者:梅远尘
他先前跌那一跤着实不轻,虽已用衣角拭去了血渍,浮肿淤青却一时难消。
怀着自惭形秽的心思,段儒然不敢挡在夏承漪视线之内,唯恐唐突了佳人,使其不乐。
可离得远了,又怕佳人身影转瞬便逝,再无迹可寻。
是以,夏承漪行快些,他便行快些;夏承漪行得缓了,他便慢下脚步,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三尺余的距离。
“我要回去了。”夏承漪停下脚步,转过身轻声谓段儒然道。
在心伤烦闷之时有这么一个陌生人伴着自己,说到底,她还是心怀感激的。这个陌生人不同于府上的护卫、府兵、婢女,一路上只是跟着,绝无半句赘言,夏承漪并不觉得叨扰。
此时已是黄昏近晚,到了与华方约定回府的时候。
虽已过去两个多时辰,段儒然却仍沉浸在天降深恩的迷醉中,骤然听夏承漪辞行,脸色瞬时黯淡了下来。
“姑娘,还... ...还不知贵姓芳名”他鼓起勇气,执礼问道。
夏承漪摇了摇头,一脸歉然回道:“今日多谢你陪我走了这么久,不过,想来我们今后再不会见面了。姓甚名甚,不知也罢。”
说完这句,她转身上了堤坝,朝来时落辇之处行去,留下呆若木鸡的段儒然站在原地。
... ...
黑风的脚力果然远胜寻常马匹,夜幕时分已赶到了澹州的迎来客栈。
“已到此处了。我和易姑娘、易大哥便是在这里认识的。”梅远尘策马进了院门,忍不住想着,“御风镖局的总号便在青州,易前辈和易姑娘应该已经回去了罢云宫主回蒯州,也不知与易前辈他们是在哪里分开的,算脚程,这会儿只怕还在路上。”
“哎哟,小公子远途劳顿,请进来稍歇!”小厮听了马嘶声,快步自掌堂处迎上前,嘴里乐呵呵地说着讨喜的词儿。
梅远尘从马上跳了下来,把缰绳交到他手上,正色交代道:“小哥,烦请把它牵到马厩好好饲喂。草料要上等的青料、再添些蔬菜和应季的瓜果,耗费多少银钱,我两倍给你便是,可莫要用干草来糊弄。”
这是郭子沐把爱马牵给盐政司府的衙兵时,特意嘱托过的。梅远尘既然答应要好好照料他的坐骑,自然便要依从他的嘱意。
小厮尴尬笑了笑,哈着腰回道:“小公子请放宽着些心,你若不吝惜银钱,我自然依言照办,绝不敢弄虚作假。”
客栈喂马通常是两文铜圆,然,喂的草料可是陈年的秸秆,远比不得外边的草皮子。马虽也能吃饱,却算不得吃好,这次日的体力可就保不齐了。梅远尘是要行远路的,其间也没功夫让马在半道上吃草,可不能在马食上吃了亏。
赶了一整天的路,梅远尘还没吃喝过,这会儿可真饿的紧,抚了抚黑风的脸面便进了客栈的膳堂。
今日客栈的生意并不好,膳堂上竟只开了这一席。
不到半刻钟,一个老妈子便端来了餐盘,里面是梅远尘点的两个小菜和一大碗白米饭。
食材虽简单,却也烹烧得味,梅远尘拾起筷子便
吃食起来。
他手上、嘴里虽扒拉着饭菜,脑中却止不住地想着:“爹、娘、海棠... ...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还好么”
... ...
初七,月相为上玄月,星如雨幕,有微风。
胡郗微站在屋檐下,仰天长叹:“我本无相害之心,奈何造化弄人。梅大人,是我胡郗微负你了。”
左右见了,正想上前相劝,却被他摆手止住:“兄弟们都准备好了么”
第二七八章 福祸来时悄无声(四)
永华帝死后,遗体被放置在了太和宫玉清殿,后事由秦孝由主理。
赟王虽死,都城却并未就此安定下来。夏承炫自问无法镇住大局,只得让端王出面安抚各方,以扫清登基前的种种障碍。
戌时二刻,端王、秦孝由、冉杰庭、芮图贤及夏承焕五人离宫后,夏承炫终于得了一刻空闲,忙唤来了卢剑星,询道:“漪漪回府了么”
夏承漪前脚一离府,颌王府内的管事后脚便遣人送讯到了皇宫。
这些天颌王府遭逢数劫,府上愁云惨淡,今日又是乞巧节,夏承炫心疼妹妹,也就默允了此事。申时起,他便一直惦记着此事,只是恰巧秦孝由、芮图贤几人来后有事奏报,便耽搁了下来,至此时才又得了一会儿空档。
“世子,我嘱府上每隔一刻钟来宫里报讯一次,至戌时初刻,尚未传来郡主回府的消息。”卢剑星恭声报道,“酉时二刻我便遣了八百余府兵到城郊去寻了,世子还请稍候。”
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说郡主尚未回来时,世子气势上变得凌乱了,是以忙又补充了后面那句话。
“那怎不早些来报”夏承炫强压着怒意,沉声叱问道。
卢剑星“唰”的一声单膝跪倒在地,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力,请世子责罚。”
“我自然会罚你,但不是现在!”夏承炫冷声斥道,“你亲自带人出去,没找到郡主之前,别回来见我!”
他明知此事怪不得卢剑星,却怎么也压制不住火气,忍不住便骂了出来。
“远尘... ...若有你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远尘,你可知我有多难,心里有多苦么”
“远尘,你还好么你... ...你还活着么”
“远尘,... ...我做了这些恶事么来世,你还愿和我做兄弟么”
夏承炫在金殿外的校场上,向西凭栏而立,身形微颤。月光下,隐约能见他紧闭的双眼,和眼睑中滑落的泪流。
... ...
白鹤观是百年老观,因观内澜天湖中常年有白鹤栖息而得名。
据传,四百多年前一位道门大能在此修了此观门后不久便得道成仙,飞升之时有九只白鹤自云间飞来,驻足在了观中的鱼池旁。接着,水池不断变大,变成了今日万亩之广的澜天湖。
“世子,前方有亮光的地方便是白鹤观了。”斥候指着不远处的光点,郑声报道。
夏承灿听了,心间一暖,难得笑了起来,大声令道:“走,随我去接王妃。”
垓州辞了欧禄海后,他领着四千五百余轻骑又行了三日才赶到都城。他早与夏靖禹约定好,一旦白衣军动起来,便把贽王妃安置到白鹤观。此地背靠深山,是个遁迹的绝好之地。
白鹤观属于道门的宿土一脉,观主叫衍法,是大华最有名望的风水师。道人向来少眠,弟子来报时,他还在后观道院中盘膝吐纳。
“来人可有说明来意”衍法沉声问道,心里却胡乱想着,“数千骑难道竟是皇陵出了事若真如此,我命休矣!”
十六年前,他奉命替永华帝勘定陵寝之所,两日前,坊间
已传出了永华帝殡天的消息。衍法思来想去,只有帝陵之事,或可招致数千骑来此。
道童恭声回道:“来人是个少年将军,说是来此接回他的母亲。”
竟不是帝陵出了事!
衍法心中先是一喜,旋即又是一苦,起身叹道:“唉,随我去看一看罢。”
大华崇道,信徒常以为将患病之人送至道观中可吸收道门灵气,有助于治病续命。白鹤观里置有百余间客居,专门接纳各地送来的信徒病患,一来观门可以赚得不菲的资费,二来也能
第二七九章 福祸来时悄无声(五)
自白鹤观出来,夏承灿神情凝重,右手紧紧握着配剑。
“夏承炫,你当真是想一箭双雕么我真心助你,你可莫要负我!”
郑颖东见王妃并未随世子一同出来,已知不妙,默默站到了他身边。
其意很明显,无论夏承灿想做甚么,他都会追随左右。
“夏承炫把我母亲接去了颌王府。”夏承灿强忍着火气,轻声谓随行的四名千夫道。
郑颖东、骆家骏、连霁臣、左翾四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是又急又气,既恨且怒。
“副帅和徐将军在城关外打败了马笃善的主力,我们又恰巧拿下了马笃善、汪卞安,论功劳,谁比得了白衣军他娘的,颌王府躺着占了这江山,还待要作甚难不成要卸磨杀驴么”骆家骏恨恨骂道,“我老骆是个粗人,别的理儿咱不懂,但历来谁打下的江山便由谁做皇帝。咱白衣军死伤了多少兄弟,立了多大的功劳,他夏承炫又做了甚么!”
言至语末,他几乎是哭着吼出来的。
郑颖东、连霁臣、左翾三人伸手挽住他,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他的苦,他的痛,他的不甘,他们都清楚。那是所有白衣军将士的苦,所有白衣军将士的痛,所有白衣军将士的不甘... ...
“父王,我该怎么办”
夏承灿仰天长舒一口气,嘴里轻声呢喃着。
... ...
“杜管事,王府的辇队到城关了。”通关台的守吏急匆匆地跑到城墙上,向杜翀报道。
杜翀随也只是六品武官,却是夏承炫的亲信,日后飞黄腾达是可以预见之事,是以,整个城关大大小小的守吏皆以他为尊,唯他之令是从。
“颌王府的辇队么”杜翀神色一紧,脱口问道。
“是,颌王府的辇队,有四辆辇车。除了有三四百府兵护卫外,还有五六百黑衣人一路随行。这些黑衣人各个执刃,看起来颇为骁勇剽悍。”守吏躬身细禀道。
杜翀心里一沉,暗叫不好。
“定然是郡主被歹人挟持了,却不知这些黑衣人是不是赟王府的势力,要把她掳劫去甚么地方。赟王已死,会不会是赟王府余孽想拿郡主做挡箭牌过城关”
“你赶紧派人去皇宫给承炫世子报信,便说郡主被人掳劫了。”杜翀一时拿不定主意,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先让人奏报夏承炫,自己设法拖住歹人。
诸事安排妥当后,他领着几个随从下了城墙,直奔通关台去。
果然,借着火把的光亮,远远便在人群中找到了华方、穷奇、饕餮三人。
“何复开”杜翀行到队列前,死死盯着打头的那个瘦削汉子,冷声道,“你想作甚”
他二人同为王府管事,虽并无交情,却颇熟络,是以一眼便认出了他。
“夏牧炎已经伏法,你们束手就擒,端王殿下定会酌情处置,从轻发落。你我相识匪短,奉劝你放下挟人为质的心思。”杜翀正色谓他道,“眼下朝局动荡,端王殿下和我家世子定不会株连过甚,首恶已惩,你们这些人还能翻得起甚么风浪多半不会再追究从事之人的,你可莫要铤而走险!”
杜翀所述倒并非诳言。
这一年多来,大华经历的祸事太多,国力已大为受损。此时边境尚有厥国、沙陀、冼马及雪国四个外敌,端王、夏承炫皆不想再增加内耗
第二八〇章 福祸来时悄无声(六)
记事起,恨红尘从未觉得这般烦躁过。
烦躁,或许源于不安。然,便是她自己,也不知在不安甚么。
没由来的不安,让她很烦躁,拭剑的频率也就越来越快了。
“他们还未动手么”她侧首问站在一旁的大冥使。现在,她只想赶紧把事办完,再躺下来睡一觉。
杀光百微堂的人,此间的事就算办完了。
大冥使微微欠着身,轻声答道:“回大师傅,信子刚刚来禀过,百微堂的人已经聚起来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动手了。”
... ...
梅远尘躺在客栈的床上,手里攥着海棠临行送给自己的香囊,久久难以入眠。
“公子,这是我昨夜绣的香囊,里面放了一些提神、祛头痛的药草,你带在身边罢。身子乏累之时拿出来闻一闻,兴许会好一些。”
“你回都城万事可都要小心着些,我... ...我等你回锦州呢,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过要娶我的,可不能食言哦!”
想起海棠离别前的温存耳语和梨花带泪的脸庞,梅远尘不禁轻声唤着:“海棠,你这会儿睡下了么”
... ...
“公子,你到哪儿了赶了一天的路,身子肯定乏了罢这会儿睡下了么”海棠倚靠着床栏,望向屋外被星光照得银白的桂花树,轻声呢喃着。
海棠是从梦里惊醒的。
梅远尘走后,她心里空落落的,很早便上了床。上床后,又很快入了梦。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在水里游着,游着... ...突然,从大石后面冒出了一条大怪鱼,朝自己猛冲过来,想要吃了自己。大怪鱼一口咬在鱼身上,她便惊醒了。
还好,只是个恶梦。
“公子,我好怀念和你在玉琼阆苑的那一年多时光,那是海棠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海棠的思绪被几声犬吠打断了。
“汪汪!汪!汪”外院的狗叫唤了几声便突然没了声息。
“甚么人!”云鸢的喝声骤然而起,“有人闯进来了!”
... ...
看着赟王府的人及颌王府的辇队走远,杜翀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轻举妄动。虽然适才华方等人都有言,必誓死保郡主周全,他却半点也放不下心。
那群黑衣人手上的连环弩乃是一种极少见的近距强攻兵器,因其构造繁复,造价高昂,整个大华也仅有神哨营和执金卫的精锐才配置了一些。
这种连环弩共有四排箭槽,每排箭槽内可置五支短铁箭,每按动一次机括可在半息不到的时间连发五箭,且其箭身比之一般的箭只要短小的多、重量却还略重,是以穿透力极强,一旦数弩齐发,实在极难躲避。
并无把握避开连环弩,便是华方三人不敢轻易动手的缘由。他们都明白,夏承漪对颌王府,对夏承炫意味着甚么。
“你们已经出城了,赶紧走罢!”华方驱马靠近何复开,冷声道,“天色已晚,恕不能远送了!”
何复开努着额眉,轻轻摇了摇头,回道:“只怕颌王府的追兵便在身后不远处罢,我们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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