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曹三泰回答道:“既然是买卖,奴婢想这榷场先要按照买卖的东西分开。活物,那些牛马畜生要建几个围栏圈起来。围栏要建在低处,靠近河边,才好打整秽 物。这死物,如牛皮、药材、粮食、瓷器绸缎布匹,还是要建一些店铺仓库才行。地分两处,这大门也分两处。死、活各走其门……”
曹三泰以为自己的回答十分妥当,不料世子却并不满意。朱平槿摇摇头道:“你这设想基本可行,只是太简陋了,还要做具体规划!货物交易区之外,必须增加服务区!什么是服务区就是客栈、餐馆、赌场、青楼和钱庄等等。商人赚了大钱,要争取让他们就地花光!此外,还要增加管理区。这么大的榷场,无人管理肯定要乱套。要有人收税、有人防火、有人清道、有人扫地、有人揽客,还有保安队维护治安。以后这儿还可以添设工场和仓库。一些马帮常用的东西,如马掌、鞍具、麻绳、口袋等等器物,可以就地生产出来。因为各种原因不方便立即运走的货物,可以先囤积在仓库中。这样既增加了交易量,也开辟了另一个财源:仓储费。随着贸易规模的扩大,这里将会从一个榷场发展成为一个集市,再然后,还会发展为一个城镇、一座城池……曹总管你记着,这榷场,便是未来新天全的雏形!便是未来边贸口岸的样板!”
朱平槿话中的信息量太大,让曹三泰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不过作为一名服侍贵人出身的太监,他的恭维之语是出口成章:“世子爷真是赚钱的好手,连赌场青楼都想得到!”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朱平槿倒也不恼:“本世子这点本事算什么,你们将来的世子妃赚钱那才厉害!这叫生态链营销!产品一定要做到细分:人买东西,总是喜欢比较相近的几样东西,然后再下手。只有孤零零的一件,他反倒犹豫了。这是普遍的消费心理。店铺建起来,一条街卖一个产品,可以汇集人气。俗话说,货卖堆山。一条街卖一样,东西显得多,买家可以来回比较,避免牙侩从中搏利。再以后榷场做大做强了,本世子建议你们建一座集中竞价交易所。来往客商用不着把所有商铺挨家逛完,用不着每家询价杀价,更用不着被黑心牙侩中间盘剥。所有的交易消息,都直接就在交易所挂牌显示,一目了然。交易完了,双方清点交割,又快又省事。生意就是生意,别把做生意变成喝酒攀交情……”
朱平槿解释消费心理时,高跻泰不由地联想到昨晚他们三兄弟的酒后谈话,狐疑地看了他三弟一眼。朱平槿对此恍然不知,继续教导曹三泰:“这里土地虽然大,但还是要精打细算,力求集约!有些地我们可以留着,以后收租金。有些地建铺子更划算,那就建好了再卖出去。商人暂时买不起不要紧,可以先预付个两成三成,差额部分以商铺作抵押找钱庄借,以后分期付款慢慢还。反正房子立在这儿,又不会自己长腿跑掉。若是两三成也出不起,还可以先租用。至于人手、石料、木材……”
朱平槿回头看着高跻泰和杨之明。高跻泰连忙表态:“自从见到世子的信,下官和杨副使便着手准备了。不过世子您知道,我们天全地广人稀……”
朱平槿笑着道:“榷场建在你们的地界上,总得要你们出人来修。这样,你们出人来干活,本世子出银子雇工人。工钱从优!当然,既然本世子出了银子,这榷场……”
高跻泰和杨之明当然懂得朱平槿的意思。他们只出了一块长满青草的牧场,就得到了一只源源不断下金蛋的母鸡,还能从榷场修建中挣回工钱,何乐而不为因此立即答应榷场归朱平槿所有。
朱平槿挥挥手,大度地道:“等建好了店铺,你们两家本世子各送十间!”
在榷场归属权的主要问题上,朱平槿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至于其他技术细节,当然由曹三泰与天全土司去谈。
朱平槿闲了下来,便带着曹三保和宋振嗣等人在牧场上放马漫游。
蓝天白云之下,朱平槿指着西边隐约的高山对两人道:“从天全向西进发,翻过二郎山,便可到岩州卫(后废,今泸定县安岚)。据说岩州城在大渡河边上,大渡河上不知道有没有一座铁索桥。将来我们要到更远的打箭炉开设榷场,若是没桥那可不成!”
宋振嗣没有到过岩州,自然不知道大渡河和铁索桥。他为难道:“末将从秦州到四川,也没走过这么难的路。若是榷场建到山那头,不知要走多久!”
曹三保也问道:“这里荒山野岭,一路上人马吃什么”
朱平槿哈哈笑道:“你们怕什么!路都是人踩出来的。有人就有路,有路就有商队!除在打箭炉设了榷场,我们还可以在松潘卫、播州卫(今若尔盖境)等许多地方设置榷场。不要觉得这土司地界地瘠民穷!本世子告诉你们,以后我们的军马、皮甲还有牛肉,就全靠西边的土司了!”
朱平槿信心满满,让气氛立即活跃起来。宋振嗣拍拍胯下的马儿,笑道:“那是俺们托了世子的福!当年俺们兄弟在秦州军里升了千户,花了小半年军饷,才买了两匹瘦马。结果一打仗,马没了,兄弟们也死完了!”
曹三保心思活络,听宋振嗣有意投靠,连忙帮朱平槿做统战工作:“世子爷仁义,心好得很!宋将军跟着世子爷干,准比你在护卫中强!”
宋振嗣道:“俺和大哥心思一样,就想着练兵杀贼!左护卫里的那些街痞流氓,末将想着便觉着恶心!”
朱平槿笑道:“练兵杀贼,乃是人心所向!既然宋将军愿意跟着本世子练兵杀贼,那本世子便让你杀个痛快!军人嘛,总要在战场上获得荣誉地位,天天守家护院有啥意思!”
宋振嗣喜出望外,大声称谢。朱平槿收了笑容,对他道:“这献贼何时回来,本世子不知道。不过,
第四十八章 除蠹之变
正月里来闹元宵,呛咚呛咚呛!
在农耕民族的习俗中,正月里总是最清闲一个月。每年春播一般在农历三月左右开始。在此之前的二月上旬,农民便要准备种子,修理农具、平整土地、翻堆肥料,所以正月里刚好是痛快玩乐的农闲时节。不过在大明朝崇祯十四年的正月,四川大部分地区的农民却没有心情玩乐。去年旱灾收成不好,献贼又流窜骚扰一番,农民早已经弹尽粮绝、家徒四壁。可新任的四川巡抚廖大亨,最近又主持出 台了一个关于加强税收征管的新举措。
大明朝的财政,早年以本色(米、布等实物)为主,钞钱为辅。嘉靖以后钞法大坏,遭到上下一致的抵制,连朝廷也不愿在税赋中征收自己发行的宝钞。所以上下的合力,迫使朝廷改以白银等折色为主。万历新政,施行“一条鞭”之法,合并税种,征税全用白银。张居正死了还被抄家,他的条鞭之法却保留下来。自万历末年至天启年间,朝廷财政入不敷出,原先供地方不时之需的各省、府、州、县府库的小家底,都按皇帝诏令把藏银输解到了户部。至此,天下官银皆入京师。万历三大征之后,军费开支日益增多。崇祯之后,军费更是浩大。一点微薄的岁入,早已是杯水车薪。没有钱,可仗还得打。朝廷唯一的应对之法,便是不断加派赋税。
天启、崇祯年间加派的赋税主要有四类:三饷;宗室禄米和庄田;带征和预征;地方私行加派(注一)。
三饷是辽饷、剿饷、练饷的合称。从万历末年辽左用兵开始,每亩加银九厘。崇祯三年加征三厘,每亩共征一分二厘,统称辽饷。崇祯十年,根据杨嗣昌的建议,天下按亩加粮**,每石折银八钱,共增赋二百八十余万两,称为剿饷;崇祯十二年又以练兵为由,加派练饷七百三十万两。三饷共增饷银一千六百七十多万两,超过常年岁入一倍以上。
宗室禄米和庄田,不少也是通过加派赋税实现的。大明宗室的人数大约以三十年翻一番的几何级数增加。万历年间,新封藩王的庄田,动辄万顷,实际上所封之地根本不存在这么多的无主闲田,除了部分夺自民间以外,相当一部分需要通过加派赋税取得租银来顶替。比如就藩汉中的瑞王。他所谓的二万顷庄田,就是靠河南、陕西、山西、四川四省按分摊田亩数加派赋税来实现的。
征收赋税时,又有所谓带征和预征。带征是指历年拖欠未完的钱粮,于征收当年正额时带征若干;预征则是指除了缴纳当年的赋税外,提前征收来年的部分钱粮。
地方私行加派更是巧立名目,对百姓有敲骨吸髓之痛。崇祯年间,兵部尚书梁廷栋曾说“今日闾左虽穷,然不穷于辽饷。一岁之中,阴为加派者不知其数。如朝觐考满、行取推升,少者费五六千金。合海内计之,国家选一番守令,天下加派数百万。巡按查盘缉访,馈遗谢荐,多者至二三万金。合海内计之,国家遣一番巡方,天下加派百余万。”梁廷栋作为兵部尚书,本意是为加派辽饷辩护,但是他认为地方官员阴为加派的数额大于辽饷,却是符合实际的。
但使情况更为严重的,是税赋负担的不平等。王府、勋戚、缙绅有着一定的免税特权。他们利用诡寄、飞洒、影射等方式逃避粮税,那么全部的赋税负担就落在了平民和中小地主身上,导致他们不堪重负,大量破产逃亡。可地方官吏为了足额完成税负重任,又不得不挖空心思,采取各种办法收取赋税。新任的四川巡抚廖大亨也不列外,他上台伊始,便挖空心思,不断强化各府、州、县赋税征收的责任。
崇祯皇帝即位之初,便严于征收钱粮,并且有严格具体的规定。比如知府不完成赋税不能升迁,知县等官员不完成赋税甚至不能参加升迁前的考选。同时,完不成钱粮任务还要降级、扣发俸禄。松江府和苏州府的钱粮任务重,竟有官员被扣发俸禄数十次,降十级八级的情况(注二)。但是,随着崇祯十四年的到来,四川贼患灾情严重的地区,已经无法从数量有限的中小地主和平民手里征到足够的钱粮了,于是地方拖欠的税赋越来越多。四川巡抚廖大亨为了自己的前程,不得不违反惯例,在春节期间严令四川各地必须完成欠税的追缴。谁曾料想,他这一关于加强税收征管的新举措,很快酿成了四川各地严重的**,史称“除五蠹”。若非有神人伸手拉了他一把,他必然会乌纱落地、逮入京师,然后斩首菜市口!
成都府下辖之彭县,在省城正北偏西一点,离成都府城中心点蜀王府不足百里。周围的新繁县、灌县、郫县、新都县、汉州(今广汉市),大都同属于都江堰灌区。这些州县,不仅富庶,也是王庄密布之处。
崇祯十四年正月的最后一天,在朱平槿离开碧峰峡前往天全的同一天,彭县县衙的后衙花园中,一位身着青布长袍的干瘦老者正含笑着坐在竹圈椅中,与几个年轻学子闲谈碎聊。
“老大人真是好手段!一番简单布置,便让那些胥(xu)吏衙役干劲朝天!”一位县学里的学子由衷地赞叹道。
另一位年级大些的书生也摇头晃脑地赞道:“那些胥吏衙役,不过是些追名逐利之徒。仗着出身本乡本土,他们哪年不在这钱粮之事上给县尊老大人上眼药、出难题现在可好,县尊一道文书,他们为了拿到公事银子,只得四乡八里到处追缴欠税。学生以为,县尊老大人此举有三妙:一妙是县里追缴了欠税,来年考绩必定会上上。朝廷奖掖能员,赏老大人
第四十九章 夜袭飞仙(一)
在朱平槿离开碧峰峡,通过飞仙关向天全土司艰难跋涉之时,王大牛和罗景云的特务排,加强了陈有福班,一共五十余人,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扛着他们自己家里的农具或者打猎用的各色兵器,尾随于大队之后步行跟进。从蒙顶山到飞仙关有七十到八十里,其中一多半的山道,尤其是飞仙关前面十几里路尤其难走。所以王大牛和罗景云计划头天只走五六十里,晚上到途中的黄岩岗宿营。第二天一早继续前进,中午到达飞仙关,然后找一家客栈住下,等待朱平槿返回。
长途行军非常考验人的意志。天色发暗时分,五十余人的小队伍已经接近黄岩岗。此时,士卒已经极度疲惫,特别是副排长罗景云。罗景云的年龄较小,从小在城里长大,没吃过这苦。他的双脚打起了血泡,磨破之后再起血泡。罗景云想过放弃,只是生来倔强好强的性子,让他咬牙坚持一路走了过来。见罗公子走路一瘸一拐,还拒绝任何人搀扶,王大牛和士卒们怀疑的目光消散了。漫长而艰苦的行军,捅破了身份高低带来的隔膜。很快,罗景云便与王氏四牛及其他兄弟打成了一片。
一座赭黄色山岩出现在前方视野中,那便是黄泥岗。
“大伙儿再加把劲,前面就是黄泥岗!”大牛不失时机给周围弟兄们鼓劲打气,熟悉的人也和他相互打趣。队伍重新恢复了生气,大家纷纷加快了步伐。
“大哥,前面有马蹄声!怎么办”前头开路的王三牛突然回头高喊。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贼!大家只管迎上去,不要理他,各走各的路!若是官府的人,大家不要说话,老子来对付!”王大牛在队伍中大声回答。
片刻功夫,一个孤零零的骑手远远出现在队伍面前。王三牛眼睛特别好,“大哥,好像是贺先生!”
王大牛心里咯噔一下。早晨贺有义跟着世子一起出发,现在贺有义却一个人回来了。难道世子在路上发生了意外
王大牛几步窜到队伍前面,睁眼一瞧,当真是贺先生匹马而归。王大牛急忙迎前拽住了马匹,问道:“贺先生,世子安好”
贺有义来回奔波,已是人疲马乏之极。他艰难地从马上翻下来,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发出嘶哑的声音道:“世子安好!世子有令,你们听我调遣……”
罗景云和队员们都围上来。有人递上水葫芦,贺有义接过猛灌几口润了嗓子,这才解释自己回来的原因:“前面飞仙关有一个守关的百户叫做彭元可,十分骄狂无礼,还敲诈我们的银子!世子用缓兵之计先稳住了他,自己脱身去了天全。世子令你们听本将调遣。明天我们夜夺飞仙关,将那彭元可等人一并杀掉!”
罗景云一听有大仗可打,全身上下酸痛立即无影无踪。他大声问贺有义道:“贺先生,那飞仙关有多大多高守城人马多少”
国舅开问,贺有义不敢轻慢。他回道:“飞仙关倒是不大,估计守城的人也就一二十名,其中有数名家丁。不过,我们不准备攻城。世子在关城里留了人接应,还有上好的兵器。明天中午,我们大摇大摆走进去。到了晚上,我们再潜行而出,一举攻占关城。”
罗景云知道刚才兴奋之余唐突了,于是点头称好。王大牛道:“既然世子有令,末将听从贺先生调遣!我等原计划今晚就在前头的黄岩岗宿营,贺先生是否赞同”
贺有义点头道:“本将兼着护商队的参谋长,你们排的宿营计划本将知道。现在本将与诸位一样,都是疲惫不堪。我们正好修整一晚,明日一早出发!”
黄岩岗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小村子,就在大道一旁山岩的平顶上。晚上住在那里,既不耽搁脚程,又不引人注意。路边的巨岩之后,有条一人宽的石阶小道,可从直通到六七丈高的岩顶。只有上到岩顶,才能发现上面有一块较为平坦的土地,被村民们种上了庄稼。在庄稼地的边上,有一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小村背后,又是一堵挺立的山崖峭壁。因为视角的关系,站在岩顶的边上向下望,可以清晰地看到大道;而大道上的行人,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到上面的人。
全队人马在村里借宿安顿完毕,贺有义带着王大牛和罗景云视察地形,布置防务。贺有义走到岩顶边上,望着山岩下弯曲的山道和奔腾的峡谷,感慨道:“这里真是一个打伏击的好地方!如果在这里埋伏几百人,静等敌人走过去,飞仙关的守军再卡住前面的山道。这两边一关门,中间就算有一万敌人,也跑不出去。”
罗景云很懂事的样子道:“可惜这儿也就是控制一条道,不如飞仙关可以控制到天全和芦山县的两条道,所以军事价值就低了。再说,这里进出只有山崖上一条石阶小道,兵法上说这里是死地。敌人如果围而不攻,便把我们
第五十章 夜袭飞仙(二)
罗景云睡不着,有人与他一样睡不着。
“既然罗公子也睡不着,”门口传来贺有义小声的说话,“不如我们在院中说说话。”
罗景云在黑暗中点点头,轻轻起身。借着火盆的微亮,他双脚小心地从地上横七竖八的身体和大腿中挪过。
来到门外,星光满天。罗景云瞥见贺有义给房顶上放哨的士兵打了一个手势。
“罗公子是第一次出远门吧”因为是自己亲自下达了在晚上禁止喧哗的命令,所以贺有义问话很小声。
罗景云老老实实承认了,可依旧勇气十足:“但我不怕!等到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一过,我们就杀进去。我是副职,姐夫曾说过副职要当先锋打前头,所以王排长翻过衙门墙头后,就轮到我了!”
贺有义摇摇头道:“本将没听世子下过什么副职当前锋的旨意。就算世子说过,现在本人为主将,王排长就是本人的副职,所以正该他当前锋,本将押后。你在墙外守着,有逃出来的就指挥士兵杀掉。这是军令,已经下达了,你知道该怎么办。”
“一切行动听从军令!”罗景云嘴里嘟哝一句,心里很不服气。
见到罗景云不再说话,贺有义在黑暗中悄悄笑了。他有意叉开话题,于是很随意问道:“你姐怎么成为世子相好的”
罗景云不疑有他,随口接道:“还不是姐夫在正旦前搞了一个续诗征文!我在皇城坝看到了榜文,回来告诉我姐,我姐就填了一句什么‘最喜巴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然后让我拿了诗笺去投了,然后姐夫就看上了,然后他们就认识了。姐夫还说他回到成都府,就下礼聘娶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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