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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第吹响,终于惊醒了她们,让她们抬起了头。

    由于齐胸高的荒草遮挡了视线,近处的景物还不如远处清晰。

    前军几支部队,散兵和大炮依然在开火;

    呈数条平行线横向展开的警卫营,两翼正在反折下来,变成了一个钝角的拱门型;

    贾登联两个营的官军,同时变阵向两侧展开,从山下的位置上看上去,就是变成了两条厚实的红黑色竖线。

    两营中间的那些部队大都还在原地,可世子的大旗正在向山下缓缓移动,朝自己方向过来了。

    这时,医务连中的大多数人终于反应过来:战场局势发生了重大变故。让他们进入第五营方阵,不是什么任务,而是逃命!这时,他们终于加快了脚步,朝前面一跌一撞地跑去,哪怕是身上出点汗也顾不得了。

    太平县主的形象很是狼狈。

    八瓣盔再一次不听话地消失了,捎带着头上那根可以换很多铜钱的凤翅金簪也不见了。

    没了金簪的束缚,她满头柔软的青丝只好无奈地垂落下来,铺满了肩背和面颊。

    她想用手指拂开遮挡视线的头发,可那沉重僵硬的铁甲衣和剧烈跳动的心脏却让她抬不起手臂来。她喊两个侍女来帮忙,可撕哑的声音在炮声隆隆的战场上仿佛一首催眠小曲。

    就这样披头散发一路狂奔,她终于接近了第五营的战线。可没等她缓口气,不知哪一个不长眼的家伙从侧后方推攘了她一把,让她踉跄几步,跌入了荒草之中。

    天还是蓝的,可是蓝得很灰,就像蕴积了过多的水汽一样。

    太平县主仰面朝天躺在草丛中,想起逃出王府来的点点滴滴,眼泪终于不争气地大股流淌下来。这时,她面前的天空突然被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遮住了。那人带着满身的汗臭,向她伸来一只灰扑扑的大手。

    “县主娘娘,你当真把小民吓死了!”那人粗暴地抓住太平县主的肩头,不由分说地将她拖拽起来,“快快,跑进去,跑进去就太平了!世子爷的大旗已经进去了!”

    又是那个该死的朱平槿!一股邪火从太平县主的心头窜起,让她狠狠摔落了拖拽她的手臂。

    “本县主说过,不准叫我县主娘娘!”

    可没等到好脾气的史班长向她道歉,烟花的爆炸声、寨匪的喊杀声,已经铺天盖地传入两人的耳朵。这时,保命的本能激活了他们的肢体,一切都顾不得了。太平县主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慌忙抓住史班长的手,几乎手脚并用地冲进了方阵为他们留出的缺口。

    喘息未定的太平县主几乎一抬头,就看见了红底织金蟠龙旗,以及那旗帜下挺立的身影。

    ……

    智者千虑,必有一疏。

    &




第四百八十六章 血肉高地(八)
    身上挂着各式简易伪装的敌人像潮水般涌上山梁,切断了第五营与后尾十五营之间的联系。他们从东、西、北三个方向陆续冲击着第五营的方阵,让四十余步见方的营方阵顿时肿胀了起来,成为了这场大战漩涡的中心。

    更多的敌人还在往上冲。只是他们中的许多人埋伏的地点较散乱,距离第五营有点远,甚至超过了一里路,所以这些张牙舞爪的寨匪跑到半途,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

    这就好!

    见到这一幕,朱平槿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片刻。

    警卫营宽大的进攻锋面,迫使敌人的埋伏地点距离山梁更远。敌人为了赢得时间,没有集合整队,直接从潜伏地域发起攻击,这使得敌人出现了添油式的逐次增兵。

    东翼谭得胜的五十三营反应极快,迅速将对敌正面调转了九十度。在判明敌人的冲击方向乃是第五营方阵后,这个营再次调整正面,右翼向前倾斜,试图包抄敌人;左翼向第五营方向延伸,试图尽快衔接炮二营右翼。

    西翼周常忠的五十五营动作也不慢。五十五营面对的敌人要少于东面,所以他们并未老老实实地变阵迎敌,反而迎着冲上来敌人的呼啦啦冲下山去,与敌对攻。

    夹在两个营中间的炮二营,虽然摆弄的都是些大家伙,又地处不便运动和放列的山梁地形上,仍然依靠人力,吆喝着将大炮推到了发射阵位上。

    山下的第十五营距离稍远,但从该营向前摆动的军旗上看,他们已经得到了命令,正在向前方加速赶来。

    唯独朱平槿最为看重的警卫营,似乎还没有放下精锐正规军的架子,左右两翼整齐而缓慢地反折下来,可能会开到五十三营、五十五营的南翼去发扬火铳威力。

    战争的本质是艺术,而不是科学。艺术领域是盛产天才的。

    一些人天生就是军事天才。他们卓越的组织能力和对战场态势的敏锐感觉,使他们在复杂多变的战场上游刃有余。

    可警卫营长蒋鲁不是这类人。他苦大仇深,执行命令一丝不苟,对朱平槿忠心耿耿,但距离一名合格的战场指挥员,显然还有距离。

    朱平槿闪出一个念头,应该给他挪一个位置,发挥他的长项。

    可放在什么地方才合适呢

    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大叫打断了他的思考:“保护世子!”

    ……

    太平县主傻傻地站在人丛中,看着别人在她的身前身后跑来跑去。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甚至是站在哪里。她就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无聊看客,冷眼瞧着世间万事热热闹闹地上演。她的保镖兼领导史班长忠诚地履行着自己的使命,牢牢地看护着她,防止这位天家贵女突然干出意想不到的傻事来。

    “县主!县主!”两名女孩隔着晃动的人影对她大喊。原来是太平县主的两名小侍女。

    “哎!本县主在这儿!”

    终于看见自己认识的人,太平县主高兴挥动起手臂来。铁甲衣的披膊哗啦滑动下来,垂在了半空。

    “县主娘娘,瞧您这甲衣穿的!”史班长赶忙过来替她将披膊下方的绳子拴好,“万一箭射过来,您这细胳膊大敞着,伤了怎么办”

    “小心!举盾!”

    两人身后喊声骤起。太平县主刚刚回头,就见着无数的梭镖投枪从天而降,画着死亡的黑色弧线,向她扑来!

    “县主娘娘!”

    凭空一声怒吼,太平县主被巨大的力量猛然推倒在地,一个男人带着难闻的汗臭重重压倒在她的身上。

    ……

    朱平槿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眼前突然一黑,身前竖起了

    一个三层高的盾阵。

    第五营前身是天全土司兵。罗渡镇整编后,第五营很多土司老兵依然携带着从家乡带出来的武器。行军时,他们将圆盾背在背上,腰间挎着藏刀,手中提着配发的短矛,身上披挂双层战甲。

    战斗伊始,担心世子安全的营长高福鑫立即调派了十几名精通藏语的营中好手,与董卜警卫排一起在朱平槿周围建起了一道人肉屏障。

    这道屏障果然发挥了作用。

    敌人见最初的冲击受阻,立即使出了他们准备好的毒招——梭镖战术。

    数百根木枪竹矛一起抛来,不少被盾牌挡住,还有一些落了空,但剩下的那许多根依然找到了受害者。

    梭镖与弓箭不同。速度不快但又沉又重,蓄能能力强,在近距离上对无甲兵的杀伤力极大。幸好护**的装备好,全身有皮甲,上半身还有迭缀的铁片甲衣。就算中了招,被钉穿扎死的人并不多,大多数只是受伤。

    “高福鑫,你是营长,守着本世子干嘛还不把梭镖给我扔回去!”在一片惨叫声中,朱平槿怒不可遏地大吼着。

    他蹦下马来,提拎着两支沉重的手铳,粗暴地挤开围着他的圆盾阵,顺着山梁向方阵北面而去。

    方阵北面是第五营与后卫第十五营的结合部。那里激战正酣,也是最危急的地方。于飞的第十四营缩编连虽然增援过去,但在敌人不要命的反复冲击下,方阵已经被锤得向内凹了进去。或许下一秒,方阵就会被凿穿!

    “世子!”

    随侍的张维吓得脸色姹白。

    他有心挡住世子的去路,却知道盛怒之下的世子根本拦不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飞快取下马腹边吊挂的两个牛皮盒,胡乱地往头上套去,然后手舞足蹈地叫上发愣的警卫们,拼命地朝着朱平槿的身影追去。

    两个牛皮盒里,装的是手铳的火帽和弹药。

    ……

    一根没有红樱的长矛突然从人缝中捅进来。

    铁制的矛头被人体胸前的铁片死死挡住。好容易顺着铁片的光面滑进了两张铁片间的缝隙,又被一层皮甲挡住。

    然而,矛头的主人在矛杆上注入了全身的力气,矛杆又顶着矛头不顾一切地往里钻。矛头无可奈何地继续前进,刺穿皮甲、薄棉袄和内衣,最后终于品尝到人血的滋味。可矛头尚未脱离人体,矛头便突然感觉到身后的矛杆泄了力。矛杆从主人的手中滑落,成了一件被遗弃在战场的兵器。

    “砰!”

    朱平槿心满意足地透过一团白烟,看着十步外一个寨丁被爆头。他的身子猛地往后一仰,脑门绽出红的、白的花朵,然后无声无息地倒地而亡。

    嗜血的快感如此强烈,使朱平槿根本没有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几百年过去



第四百八十七章 一语成谶(一)
    春末已至,初夏将到,明亮的阳光将川北大地照得分外清晰。

    一道道的山梁,一条条的沟壑,填满了这个苦难世界的每一寸空隙。

    朱平槿呆立在山梁上,回望自己的来路,全身仿佛脱力般的虚弱。

    长平山战役经验总结道,土暴子善于打顺风仗,不善于打逆风仗。得利时人人争先,唯恐落在别人身后;失利时人人奔逃,唯恐比别人跑得更慢。

    然而栓子寨的匪徒们却不是这样。他们被护**的大炮近距离“拼刺刀”,当先之人被爆裂的霰弹轰得血肉模糊,其后之人非但不逃,反而更加勇猛地扑上来。

    炮二营一连的一门炮,因为装填手过于紧张,误填了一枚七斤半的大炮子。点火手更紧张,没等装填手举手示意好,便杵上了火把。

    一炮出去,眼睁睁看着那枚炮子顶着飞舞旋转的装弹杆在密集的人群中活生生撕开一道血路。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人头碎成齑粉,躯体变为肉糜。

    战争的恐怖与残酷,在那一瞬间,好似被浓缩到一个奇点。无比的微小,又无比的致密。

    然而寨匪的顽强,还是被护**强大的战力粉碎了。

    护**的参战兵力是敌人的两倍多,装备水平更非敌人可比。当寨匪们在第五营方阵的铜墙铁壁前碰得头破血流,当贾登联的两个营迅速反卷下来,当崔成儒的第十五营在背后发动了袭击,寨匪们的命运迅速注定了。

    护**各部解散阵型,奋力出击,驱赶着败逃的敌人,在山梁两侧形成了两张致密的大网。网中的残敌,像出水的鱼儿一样,进行了绝望的挣扎,但无一不被更强大的力量击碎。侥幸逃出生天的敌人,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无论逃回寨中,或是脱离战场,都有一张更大的网在等着他们。

    ……

    然而胜利的代价是沉重的。

    第五营方阵被数倍之敌围攻,伤亡最大。意料之外的是,已经躲进方阵的医务连伤亡也不小。一百七十余名没有战斗力的医士护士拥挤在狭小的方阵中,被投进来的梭镖大量杀伤。幸亏战前朱平槿下达了披甲的命令,所以伤的多,死的少。

    以第五营方阵为中心,方圆百十步内,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

    劫后余生的人们默不作声,像游魂一般在满地的尸体间行走。他们时不时弯下身来,翻看地上的尸体,检查里面有没有剩口气的。假如发现了,自己人包扎后抬走,敌人补刀。

    兵器和衣甲都是昂贵的军资,绝对不能随便遗弃。它们被从尸体上剥离,堆放到附近一处平地上,层层叠叠,宛如一座淌血的小山。

    作为医务连一名幸存的护士,太平县主的工作就是为伤员包扎。此时,她的满头青丝已经用一截乌黑色的浸血布条胡乱缠在脑后,身上依旧穿着那件血淋淋的沉重甲衣。一名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侍女不幸身亡,让她无限悲痛。可她的眼泪已经干在了脸上,因为现在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做。

    “县主,史班长的腿止不住血!”另一名幸存的小侍女哭泣道。她的双手用尽力气,依照医士和护士培训中教的法子按压史班长的腹沟,可鲜红的血液依旧从层层捆扎的绷带下源源不断的渗出,而且伤口附近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肿胀,分明里面淤积了大量的血液。

    怎么办

    大粒的泪珠在太平县主的眼眶里打转。史班长为了保护她,左大腿被一根从天而降的梭镖钉穿。受伤的部位在左腿膝盖上方。虽然将矛尖拔出,并迅速做了包扎,但从无法止血的情况看,分明伤到了大腿中的股动脉(注一)。

    “县主娘娘,保不住就算了……这就是小的的命,老天爷也没法的……你瞧瞧,那边还有那么多受伤的兄弟,他们都在等你……”

    史班长说话断断续续。因为大出血,他的脸色灰白,嘴唇干裂,

    眼睛里的神采正在消散,生命的迹象离他越来越远。

    “不行,一定要救活你!”

    太平县主声嘶力竭大吼完,终于忍不住伏地痛哭起来,“都是我不好,你是为我而伤的,我不能抛下你……对了,世子哥哥,人家不是都说他是神仙转世么等着我,我拉下脸去求他,让他来救你!”

    ……

    一名全身上下都是血的女兵冲击中军,并且语出不逊,直呼世子大名,当即被警卫排的董卜兵拿获了。战场上还有漏网的敌人在乱窜,如果他们穿着护**制服行刺世子,那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提着长刀骑着矮马到处游弋的李长祥前去查看,结果是太平县主。李长祥连忙令人松绑,带着太平县主向山梁上那面展开的世子大旗走去。

    “救命神仙股动脉”正在与将领们商议下一步进攻计划的朱平槿,被堂妹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难住了。

    “世子哥哥,求求您。以后我再也不乱跑了,行不行”

    “既入护**,就要遵守军纪。乱跑,那是要杀头的!”朱平槿尽量用严肃的神情吓唬小女孩。

    借助语言吓唬的空当,他的大脑拼命在知识库中百度。一部美国南北战争的电影画面,恰如其时闯入他的脑海。

    “命由天定。本世子也不是神仙。”朱平槿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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