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这点兵力只能完成有限的目标。但若敌人不配合,一开始便把全部的力量压上来,那时怎么办
守点!朱平槿脑中火花一闪。
去年进军川北,便只守了新政坝一点。能否在广沃的湖广大地上寻找可以持续坚守的要点,并以这个要点为支撑,控制周围的区域;以这个要点为基地,向周围更为广大的地区渗透!
这个要点,对于护**,对于刚刚崛起的朱平槿,就是那个“天下之吭”!
……
殿内的人们,已经杀作了一团。原本泾渭分明的界线,已经模糊成了一锅粥。
总后勤部第一副部长吴泰认为,襄阳城除了城垣残破之外,还有两个后勤方面的因素不利于长期固守。
一曰缺粮少饷。
襄阳去年初被献贼攻破后,城内的粮食和财富被洗劫一空。此后左军与闯、献二贼在襄阳附近反复拉锯,官军拉兵征夫,流贼裹挟残杀,对襄阳农事的破坏极大。
此前左军的粮秣主要依靠襄阳郧阳两府,后来湖广官府不愿协饷,左军便自行抢劫。两边把官司打到朝廷,朝廷支持了左良玉,此后左良玉便打着“奉旨抢劫”的名义,更加有恃无恐。
目前左军拥兵二十万,月耗粮食十万石,豆饼干草无数,供给完全靠抢。他们如同蝗虫过境一般,郧阳抢光了抢襄阳,襄阳抢光了去抢南阳。湖广、河南两省官府和百姓对左军恨之入骨,送了左军一个外号,名曰“左蝗虫”。
可现在连左蝗虫都抢不到粮食了。当地的供给情况可想而知。
二曰逆水运粮,粮道易断。
汉水乃是大江,故以“江淮河汉”并称。汉水从襄阳经承天府到汉口,绵延数百里。每遇夏秋洪水下泄,便要依赖人力拉纤上行。若是大战爆发,敌人以铁骑步队巡岸,以舟师铁链横江,人力拉纤便完全不可行。一旦汉江水道被截断,襄阳守军便面临断粮的危险。
吴泰还提醒殿内众人,当年宋元襄樊大战,元军正是用了刘整之计,以榷城困城,以筑垒阻江,以回回炮摧城,最后逼得粮绝的吕文德出降。襄樊一失,不数年南宋灭亡。这个教训深刻,请大家千万别忘了。
“军无粮则自散”,这个浅显的道理谁都懂。一条简简单单的缺粮,便足以否定其他任何理由,不管这些理由听起来多么美好。
所以天下之吭,必是粮草不会断绝的地方。如荆州,既是大城,又在江边。只要控制了荆江江面,城里兵粮便可源源不断地得到补充。
吴泰从后勤角度论证坚守襄阳的困难,总监军部的孙洪则补刀,从
第五百四十九章 天下之吭(十二)
舒国平的“以守为攻”的战略,与所谓的“北上”、“东进”或“南下”的三派主张都有所不同。
这既与他在保宁府锦屏门城楼上“锁境保国,以待大变”的主张一脉相承,又与当前的形势适时结合。
但舒国平所谓的“守”,绝非单纯的防守,而是进攻前的收缩,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只要巩固了秦岭南麓与鄂西山地,消除了来自于流贼的威胁。一旦政治条件成熟,这种在北方和东方的守势就会转化为攻势。
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舒国平这番话,对于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来说,只剩下了“天子气数已尽”六个字。同殿为臣的他们清楚,作为主管调兵的总参谋长,也作为世子傅舒文翼的嫡亲侄儿,舒国平曾经在碧峰峡提出“效忠天子”的口号,也曾经在锦屏门城楼宣布不反大明,不反天子。
舒国平一向以来的所作所为,几乎就是某些试图攀龙附凤的政治投机者的对立面。当今朝廷对于他,从可以誓死效忠的标的物,已经变成了气数已尽的未亡人。
这说明什么
说明蜀王府一系争夺天下,已经不是遮遮掩掩的私下暗示,而是堂而皇之的公然宣示!
是故舒国平话音刚落,就有人捏住拳头虎视眈眈地盯住顾绛,看他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好在顾绛依然丑得那么专注,丑得那么讨打。
“当年高皇帝定都金陵,枫林先生(朱升)曾献策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高皇帝许之,以为立国之基,遂得天下!”
按耐不住的程翔凤终于跳了出来。既然有舒国平带头,他便更近一步,**裸地向朱平槿提出了帝王之策。
“夔门、秦岭,是谓高墙;
垦荒、征购,是谓广粮;
守国门而不远出,是谓缓王。
愿世子效仿高皇帝,再行枫林先生之策,弃襄阳而专守夷陵!
一旦天下大变,我护**便以陆师北出宛,洛,以水师东下金陵。
金陵,虎踞龙盘,高皇帝所以鼎定天下之都。世子之得金陵,便可正位大宝,号令天下。承祖宗之基业,开万世之太平……
钟山,紫云萦绕,帝王之宅,焉得让之于外姓钟山,高皇帝陵寝所在,焉得陷之于流贼东虏世子天纵英才,深渥蜀人拥戴,又有罗姑娘从旁襄助……”
程翔凤是世子办主任,身边人的角色可以让他接触朱平槿甚至罗雨虹最核心的秘密。他连吹带捧,一面公开将朱平槿和他的老婆捧上了天,一面把他以及蜀地宗室比如内江王、石泉老王等人最根本的诉求悄悄镶嵌在肉麻的吹捧之中:
占据南京,取得政治上正统地位!
那时称不称帝,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朱平槿的手中;
划江而治,掌握天下的财富之地!
那时北不北伐,完全看朱平槿的心情好坏!
在程翔凤的建策中,蜀地宗室与蜀地士绅的最大利益诉求完美结合在了一起:
只要朱平槿成功晋级,他们便能水涨船高,或为一国藩主,或为开国勋贵;只要占据南京这个合法的首都,这个朱元璋起家的老巢,朱平槿便可强势摆脱“疏藩”这个不利的身份,取得对其他觊觎者无与伦比的政治优势!
不仅如此,程翔凤的建策还有深刻的经济目的。
他与洪其惠一样,都是雅州干部的代言人,也是蜀地新兴工商阶级的代言人。
随着蜀地经济版图的整合,经济藩篱的拆除,蜀地新兴工商阶级要求扩大生产,拓展市场的呼声日趋高涨。护**兵锋所至,就是他们的生意所在。沿长江这条黄金水道,把生意做到江南富庶之地,是他们梦迷以求的理想。
如单就一套粗陋的打谷机和吹风机,便以重金从机器局买下二手创意的民营企业雅州雨城农机公司,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就把生产基地由雅州一地扩展到了叙州、顺庆、重庆四地。雨城农机还打算在澧州开建第五个工厂,将“雨农牌”打谷机、吹风机的总生产能力,由千余台套的级别整整提升一个数量级。
据朱至瀚奏报,雨城农机甚至还派人到南京,准备开设一个所谓的“四鹅死”店!
由此可见,逐渐壮大起来的蜀地资本,其力量虽只是初露峥嵘,但已经不可轻易忽视。政治和军事决策甩开经济因素自娱自乐自嗨的时代,已经不可逆转地结束了。朱平槿选择出川路线,必须要考虑资本的流向!
……
君臣粉墨登场,共谋登天大计,没有人想到这一刻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群臣们抓住这千载难逢永载史册的历史性机遇,轮流发言,将自己的不知酝酿了多久的大阴谋小算盘和盘托出。
什么枫林青田,什么卧龙凤雏,统统被他们抛之脑后。
他们的建策,既有前后承接,逐次深化;又有左右碰撞,纠偏改正。
而那位端坐上头,年轻的脸庞下留了半寸黑胡子的世子爷,既像一尊菩萨,又像一座雕像,用端庄的神色,睿智的眼神,以及迷一般的思维,来迎接他臣子们的肺腑忠心。
在这个时刻,没有人注意到顾绛。他仿佛已经被人遗忘,被群臣们成功挤到了上位者看不见的角落。当然,他并没有蒸发,依然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那人便是他自己。
顾绛已经完全被这场大讨论吸引进去了。
他专心致志地倾听着众臣们的意见,同时也关注着宝台上那位年轻世子的反应。
身份的尴尬,群臣的敌意,都不能使他片刻分心。
他求知好学的大脑像一块无所不吸的大海绵,聪明异常的思维像一部疯狂运转的超级计算机。
他一面接收来自眼耳口鼻多通道的信息流,一面调动着数据库中存储的海量数据。各种各样的数据同时闯入他的大脑计算机,进行着加工,进行着汇总,进行着复杂异常的多线程运算。不知过了多久,好似当机的思维机器终于在显示终端上有了反应。
有了!
沉默许久的顾绛终于大吼一声:我明白了!
随着这声大喊,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齐齐将目光
第五百五十章 天下之吭(十三)
众人拾柴火焰高。
一锅水,已经咕噜噜冒热气。再添几根柴火,或许就能沸腾。
顾绛回归状态,朱平槿也不再装聋作哑打哑谜。他径行将第一根柴火扔进了红艳艳的炉膛。
那根柴火,便是他自己没想明白的重大问题之一。
“前方军报:闯贼在攻占归德府之后,于四月与小袁营袁时中合营。上月中,闯贼又打下了杞(qi)县。
如此一来,开封周围屏障尽撤,已经危在旦夕!以闯贼流窜迹象,必意在三攻开封。
开封,周藩封国,省垣所在。开封一失,中州不保,大明朝南北断绝,京师亦危矣。是故开封告急,朝廷定会派兵解围。
秦军襄城新败,正在休养生息,短期很难出兵;左良玉拥重兵二十万,自然是援兵主力……”
朱平槿将自己对中原战局的一些重大判断倾囊而出。说到此处,他沉默半响才接了下去:
“本世子料定,左良玉不过为丁启睿驱使,本身并无战心。他若佯装兵败撤往襄阳,朝廷或有处分。那时,护**便可以金牌令箭为符,以钱粮功名为饵,吞而并之……顾先生自金陵而来,熟知国朝内情,不知以为如何”
原来世子以顾绛之策引出襄阳,并非要论及什么天下之吭,打的只是杀将并军的主意!
探知真相的这一瞬间,殿外骄阳似火,而殿内的空气却冰冷得似乎凝固了。
“万万不可!”还是顾绛及时出言,打破了坚冰。
当顾绛明白道出反对的理由,几乎所有的将领,甚至包括朱平槿自己,都将吞并左良玉的想法暂时摈弃了。
顾绛道,由于左良玉愿交好于东林,是故左军情形江南士林较为了解。
早年左良玉专办河南剿贼事宜时,兵额只有三千。后来升为平贼将军,兵额也只有两万五。然而左良玉十分善于招降纳叛,名声大了,许多贼人便来投他,所以左良玉的军队就越来越多,以至于目前竟有二十万之众。
区别过去的经历和现在的职位,左军将领可大致分为三类人。
第一类是左良玉的亲兵家将,共有五大营,人称“前五营”。其中主力为六七千铁甲骑兵,主要的人物有卢光祖、李国英等人。左良玉是辽东人,生在山东,所以他的亲信家将几乎全是辽东山东籍。这些人除了左良玉和他唯一所剩的儿子左梦庚,旁人根本拉不走。
第二类是原来杨嗣昌与熊文灿的督标余部,以及部分受左良玉指挥的楚军旁系将领。他们在左军中是实力最弱的,手下除了少量本部的兵马,往往掺杂了大量的小股山贼流寇。其代表人物是原四川总兵方国安、总兵张应元、监纪副将卢鼎等人。这些人与其他楚军将领一样,只要有大义的名分,是相对容易指挥和争取的。
第三类是就抚的流贼。左良玉长年追剿流贼,秦贼所降者多入左军。如混十万马进忠、铁骑王王允成、一斗粟金声桓(注一)、混天星惠登相以及李成五人,并称为“外五营”大校。
这些将领除王允成等少数人以外,本就是流贼出身,并无朝廷与忠义的意识,有奶便是娘。加之左军兵多额少,这些人便借机肆意抢掠。左军军纪之坏,甚于他军;而外五营军纪之坏,又冠于左军。护**代天吊民伐罪,岂能收编这帮顶着官军帽子的流贼草寇!
况且,天下能战之军,如今不过秦军、左军与关宁军三支耳,朝廷大臣即便要处分左良玉,皇帝也未必会同意!
“既是仓促间左军难以收编,若其为闯献所逼迫,弃守襄阳。以先生之见,左军将迁往何处”朱平槿问出了他没想明白的重大问题之二。
“学生正要说到武昌,世子便来发问。”
似乎对朱平槿的打断有所不满,顾绛大声道:“武昌,楚王藩封,亦湖广三司所在。左军顺汉水南撤,必定经过汉阳、武昌!不过,”说到这里,顾绛脸上露出了鬼魅的笑容,让那张丑脸丑上加丑,“湖广本省兵马,一定会弃守武昌!死守……”
大嗓门宋振宗按耐不住,怒吼一声:“弃武昌,守承天。谁人不知皇帝老儿的祖坟在那儿!先生最好少吐酸文,要不然我等便出恭去了!”
群臣再度大笑,可顾绛非但不笑,反而更加严肃:
“天下皆知湖广巡抚宋一鹤必欲死守承天,难道左良玉会不知他若撤至承天,与我护**困守襄阳何异
是故学生断定,左良玉会在襄阳打造船只。一旦闯贼来攻,便会顺汉水东下,先抢了楚中第一繁盛的汉口,尔后渡江到武昌。到了武昌,左良玉便可入城,再抢一回,然后找楚王讨些银子,凭大江之险,整军与追及之闯军决战……”
讲到关键的地方,却被顾绛一语略过。朱平槿不得不再次打断顾绛:“左军军败坏,湖广人人皆知。武昌既为楚王藩封,又岂会允许左军进城”
“这可难说!”顾绛强硬反驳道:“流贼兵锋之下,楚王要钱还是要命要命,就只能让左军进城!”
哈哈哈!朱平槿大笑起来:“朱华奎那个老抠,不会让左军进城的,顾先生不妨拭目以待!”
“既然左军不能入武昌补给,便只能继续顺江东下,占据九江。九江府占鄱阳湖口之利,提领江西全省,湖滨良田不计其数,正是补给军食之地。是故学生以为……”
顾绛话到这里,朱平槿第三次打断了他:
“左军离开武昌,西可入黄州、九江,东可入岳阳、洞庭。顾先生何以认为左良玉必西走九江”
“顺江迅捷此其一,远避贼锋此其二。至于其三其四嘛,其实很简单……”
顾绛说着,鬼魅般的笑容更加浓艳。
“九江与湖口一东一西,正当鄱阳湖要冲。占据九江,沿鄱阳湖与赣江游走,江西一省尽可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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