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响木
没错,就是一台最原始的玩具机床!
朱平槿昨晚与郑安民郑长史秉烛长谈,又喝了一点小酒。今早他只好睡了一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他彪悍的老婆把床上的被子给掀了。
朱平槿早饭兼午饭一起吃,刚吃完,李四贤就进来报告,王昆山、李立和几个匠头到了。他于是换了衣服,从一本书里拿了几张纸袖了,然后和老婆一起来到新的上班地点——谨德殿。
除了王昆山和李立,应邀而来的匠头有三人。除冯氏兄弟,还有工正所木作匠头沈贵。沈贵不像那两个铁匠虎背熊腰,长得精干瘦长,眼睛有神。他是木作匠头,经常在王府中修这造那。檐下屋顶、梁上桌下,到处留下了他神出鬼没的身影,所以朱平槿对他并不陌生。等他们参见完,老婆也十分懂事地回了万福,回到了她的办公室。朱平槿客气地让几人坐了,然后在老婆蕴满深意的回眸中,微笑着坐上了正中平台上的龙椅。
“这是钻铳管之用的车床示意图。”朱平槿将手中的纸张交给王昆山等几人传阅,“此等军国重器。切记不可对外声张,切记!”
看了手中的简图,沈贵突然道:“小人做过类似的东西。”
“你做过”朱平槿非常吃惊。难道面前这位沈贵也是穿越者
“禀世子,正是!小人做的,不叫车床,而叫陀床,制作玉器之用。十几年前小人便跟着师傅为工正所首饰作做了一套陀床。后来城里齐宝斋也来定,小人又做了一套。这一套陀床有好多样
第一百三十四章 火器之先(五)
陀床就是一个原始的人工砂轮机,车床可要复杂得多。
沈贵与李立两人头碰头,一人一只手,拿着朱平槿传下来的图纸观看。
“这陀床讲究灵巧,这车床却不同,沈匠头可知有何不同”朱平槿问道。
沈贵思索良久方才答道:“看这车床向外悬出之飞轮极大,必定吃力甚重。小人想,这车床必要坚固耐用方好。”
朱平槿笑道:“坚固耐用这是自然。可沈匠头只知其皮毛,不知其精髓,故而还未入门。”
听到世子批评,沈贵非常羞愧。这时,他身边李立却抬起头道:“这车床有夹具三个,前后各一,侧面还有一个。依小人猜测,既然要制作铳管,那连接飞轮端的夹具必定可旋转。那旋转的夹具,连同身后轴承和飞轮,都应是空心的,如此才方便夹持数尺长的铁棍或钻头。当然,此处可以固定钻头,也可以固定铁棍。另一端则反之。动与不动之间,则钻孔可成。然则钻削深孔,最难保证深孔笔直。前头差之毫厘,后头必定谬之千里。故小人揣测,这车床讲究的不是力度大小,而是精准非常!”
朱平槿笑了。李立此人朱平槿不了解,只晓得他读过书,在王府工正所也干了七八年,家庭非常困难,就连今日世子召见,衣襟上仍然补着好几块补丁。
“李总办所说不差。你且说说如何保证这钻削的精准度”
这就有考校的意味在里面了。若是答对了,说不定世子将来就会青眼相看。王昆山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可他对此一窍不通,只好忍住心火听李立如何回答。
“小人曾钻削过木器。这手钻下钻,定要与木器表面垂直。若有偏斜,必定钻偏。发现偏斜,只得报废重来,不可试图纠偏。何也盖手钻钻杆极长,若强行纠偏,钻杆极易断裂。这铁作敲打出来的铁棍,长短不一,粗细不一,弯直不一,钻削端面更是凹凸不平。要在这等铁棍上钻出一个笔直的小孔,何其难也!所以小人想,必先将这铁棍粗细长短统一,再较直锉平,制成可供钻削的毛坯,然后钻削方成!”
这李立已经有简单的工业化生产的思路了。高度细分的工种,合理有序的流程,是现代大工业普遍的现象。
“如何制成这统一之毛坯”朱平槿不依不饶。他要看看这郑安民极力推荐的技术人才,到底有几分水平。
“世子这车床简图上,除前后两端各有一个夹具。在床子边上,还画了一个夹具。这夹具用来固定车刀,那踩动踏板,夹具带着铁棍旋转,车刀靠上去,就能将铁棍车圆。木作制圆棍,也是用的同样方法。只要用绳弓将木棍转起来,把刨刀凑上去,这木棍不就刨圆了可恕小人困惑,若这车刀不能前后移动,何以保证铁棍前后粗细一致还有,若车床两端不能前后移动,这转头如何进刀……”
忘了画出床身导轨,这是朱平槿的疏忽。车床导轨的平直,直接关系到车床的精度。李立发现了,说明在他的大脑中已经形成了车床的立体图像。控制车刀前后移动和进刀的螺杆、手轮等部件也没画出。这倒不是朱平槿的疏忽。他不知道以现在的生产条件,能不能生产出螺杆来。
朱平槿讲了床身导轨的事情,又把螺杆的问题摆出来,问他的几个能工巧匠能不能生产出螺杆来。
谈到螺杆,木作的沈贵立即找回了刚才丢失的。
“若这螺杆只是木器,倒好办很!螺杆便是圆木棍上的斜槽。只要用绳弓将木棍旋转起来,再用窄刃或者尖刃的钩刀斜着进刀。钩刀吃进木头里,那斜纹就会带着刀架自己滑动。只是这钩刀的斜度不能变,变了那斜纹便不均匀……”
尖刃钩刀切出来是三角螺纹,窄刃钩刀切出来的梯形螺纹。有了外螺纹,刻制螺母的内螺纹就变得非常简单。在螺杆尾端钉上拉刀,将螺杆从圆孔中拉出。圆孔里有个突起的销钉,镶入螺杆的外螺纹中,螺杆一拉便被迫旋转,拉刀就在螺母中刻出相应的内螺纹,这与枪炮中刻制膛线的原理一模一样。老钳工叫这种办法为“以公制母,公母配合(注一)”。既然沈贵是位熟手,那就好办了。朱平槿乘胜追击,讲了螺纹的斜角和形状,以及它们各自的特点和应用范围,然后吩咐李立、沈贵回去慢慢摸索。这些知识涉及现代数学和力学,朱平槿讲了也不知对方能听懂多少。
车床讲完,朱平槿趁下午还有时间,加紧讲了钢材的事情。一个是炒钢,一个是坩埚钢。
炒钢在中国出现很久了,这是一种极其原始的两步炼钢法。先炼铁,后炼钢,与现代炼钢法(注二)比较接近。炼铁炉与抄铁塘串联使用,初步实现了操作的半连续化。炼好的铁水从炼铁炉下面的铁孔放出来,然后用泥土塞住铁孔,炼铁炉可以继续加料生产。铁水流到炉子旁的一个方塘里,飞快洒上精矿粉或者晒干的污潮泥粉,数人站在方塘边墙上用柳木棍在铁水中疾搅,可以立即炒成熟铁,或称炒钢。污潮泥干粉含有氧化铁和硅酸铁,精矿粉就是氧化铁,洒进生铁水可以促使碳氧化,降低铁水的含碳量。浅而宽大的方塘,加上柳木棍疾搅,可以促使铁水与空气的接触,促进氧化作用,加速熟铁形成。这与现代转炉炼钢中的空气或氧气顶吹,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炒钢优点很多:产量大,
第一百三十五章 火器之先(六)
有人热闹,便有人寂寞。
世子与李立、沈贵和冯氏兄弟聊得火热,这一聊就是大半天。王昆山坐在上首,却一句话都没听懂,心中落寞可想而知。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要在新的团队中生存下去,绝不能在世子兴头上泼冷水,还要顺着世子的思路往下走。既然世子反复强调这火器局的重要性,自己又被任命为火器局实际负责的副总管,一旦做出成绩必定会进入世子的视野。自己不懂行不要紧,世子任命他当这个副总管并不是因为他懂行,而是他能够充分领悟世子的想法,领导、组织、协调工正所、护卫匠户、王庄王店等各个单位和派出人员,共同完成火器研制的任务。因此,当接下来的一幕出现时,他决定立即出手,展示自己的能力。
世子滔滔不绝讲述技术上的问题。在他讲述的时候,除李立在用一支秃笔在纸上记录,其他几个人都在鼓着眼珠听,鸡啄米一样点头,也不知真听懂没有。王昆山知道,这多半是因为工匠识字不多的缘故。工匠识字不多,自然会严重影响到他们的接受学习能力。同时王昆山还敏锐地注意到,世子在讲述时,有时会讲半截话。说了会这样,却不说为什么会这样。王昆山从世子的表情分析,世子倒不是想隐瞒什么,而是担心下面的几个人一知半解,反倒误了事!
见此情形,王昆山不由担心起来。假如这几人的手艺达不到世子的期望,不能按期完成火铳的试制任务,到时板子就会打到他王昆山的屁股上。随时来请教世子当然不可能,世子岂是想见就见的只有让与世子建立某种固定的人身关系,才可能合情合理随时聆听世子教诲。
一个时辰过去,世子讲得口干舌燥,伸手向李四贤要水喝。瞅准这个绝佳空隙,王昆山说话了。
“这工匠之学也是门学问,在蜀王府更是一门显学!自献王始,蜀王府广收蜀中典籍,博采众家之长,历代贤王辈出,治学穷经三百年,方能积累如此高深之学问。世子今日所授,本为王府中不传之秘学。世子一脉嫡传,家学渊源,如今世子为了蜀中百姓,将府中秘学尽行传授。我等数人有福,能当面聆听世子教诲,吾等无以为报,除君臣之礼、主仆之礼外,还当以师徒之礼待世子!”
文化程度低,并不意味着智商就低。王昆山的提议,立即得到了李立等人的热烈响应。世子口中的新式火铳,哪里是他听别人说的,分明他自己就会造!手艺上的事情很多都讲积累,都凭感觉和领悟。真知道和假知道,自己干过和看别人干过之间的差别,这几名工匠中的翘楚一听就明白。只是世子自己不承认,他们也不敢贸然相问。王副总管一语道破玄机,让不敢贸然开口的李立等人立即抓住了机会。
既然已经从世子那里授业了,几个人也不管朱平槿愿意不愿意,纷纷离座,在宝座下呯呯怦怦磕起了响头。
这个时代,职业教育是没有蓝翔技工学校的,职业技能只能通过古老的师徒制来传授。手艺就是饭碗。要师傅传授手艺,按老规矩须先在师傅家倒三年马桶,干七年苦工。学了手艺,师傅高兴时点了头,徒弟才能出师,自立门户,独自创业。若是师傅不点头,说手艺还不过关,那就只能以学徒的身份继续干下去。贸然闯出师门,被师傅当街摘了牌子,不仅外面的客户和业内同行从此不会认可你的手艺,而且在人品上还会留下不良口碑,略等于家里的败家子或不孝子,或者是天猫里的带图差评。现在世子肯免费传授手艺,那相当于中了大奖,磕几个响头算个屁。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王昆山的马屁歪打正着,正好拍到朱平槿臀部的嫩肉上,舒坦极了。
朱平槿方才所传授的知识,在大明绝对是顶尖的高科技,而且是用于杀人灭国的军事高科技。在目前的战争动乱环境中,这些高技术肯定不适宜于四处扩散。因为担心泄密,朱平槿一直在考虑如何强化技术保密。王昆山的提议,正好为朱平槿提供了一个强化保密的思路。在他前世,师徒关系已经有名无实。这时代师徒关系远比前世紧密,相互之间存在法律意义上的人身附随义务。一个师门就是一个特殊利益群体,师门内部掌握的技术,是绝对不会外传的。外传了,那不是自己砸了自己的饭碗为了控制技术,手艺人甚至有传男不传女的传统,以防止女儿外嫁造成技术流失。冯氏兄弟的师傅就是他老爹,而沈贵的师傅因为没有儿子,这才传他的手艺。朱平槿解囊相授的做法,在几个手艺人看来,已经是石破天惊之举了,磕头拜师那是理所应当。主动保密明显是比人身控制更高的层次。通过确认师徒关系来捆绑利益,绝对有助于技术的控制。
可凡事都有一个度。保密工作做过头了,那科研创新工作如何又开展
王昆山一击中的,心中大喜,不过他还有后招。
“臣还有一议。王府之学问,浩瀚乎如东海之水;臣等之所学,微微乎如晨露之珠。臣听宋将军说,护商队都有学习班,舒、贺等几位先生夜夜都去讲课。几月下来,那原来大字不识的兵士都能读懂家信了。臣打算在火器局也办个学习班。所有参加学习班的人,都算作世子的再传子弟!”
再传弟子朱平槿微微一愣。如此一说,在座这几位莫不成为了自己的嫡传弟子
嫡传与再传,之间的差别可就大了!
王昆山的提议十分有趣!
如此一来,那将来自己的历史地位就不像普通帝王那么简单了,完全可能成为孔子、关公、公输班那样的文武圣人或行业宗师!
只是自己将来在庙中的形象会怎样左手一把锉刀,右手一个墨斗,屁股下垫台车床那还不被老婆笑掉大牙
朱平槿眼珠一转,决定把老婆拉进来。
“本世子所学虽多,然多杂而不精!有罗姑娘帮着参详,本世子方能有所领悟!”朱平槿眼睛望天,缓缓道来。
“喔那臣等也是罗姑娘的嫡
第一百三十六章 火器之先(七)
饶是朱平槿脸皮再厚,并且努力在实践中变得更厚,也隐隐有些发烧的感觉。毕竟以前没当过大脑壳,这修炼就是没有到家。好容易打发了王昆山等人,朱平槿暗暗长叹一声,撇下影子李四贤,溜进了老婆的办公室,准备寻找心灵的慰寄。
咦老婆不在,只有个不认识的小女孩坐在正对门口的一张长桌后写字。白绸衣外罩淡青色的薄纱衫,樱桃小嘴、眉清目秀,字写得倒是蛮好看。
“呔!尔等何人不知道这里乃是军国重地、白虎节堂”
那女孩猛然听声,手抖了抖,笔尖在纸上一杵,把一滴墨迹留在纸上。她的俏脸含怒抬起头来,狠狠瞪了朱平槿一眼。这一眼瞪下去,她立时觉得不对,连忙搁了笔,来给朱平槿跪下万福。
朱平槿勾着头凑近看小姑娘的脸,鼻翕(xi)抽动几下。一股少女的体香浸入心脾,让人陶醉,让人无法自已。
“你认识本世子几岁了是罗姑娘让你来的”
“是,世子爷。奴婢名叫谭芳,今年满十四,罗姑娘叫我来给他当秘书。”
“秘书谭芳”朱平槿想起来了。
原来是雅州东门外那个被揪出来的现行花木兰,那个哭着喊着要给他叠被暖床的小姑娘。怎么看着不像了难道十八变了
“本世子不是让你去当护士吗怎么弃医从文了”
“奴婢按照世子爷旨意去军中报道。可是军中大哥们说,要等罗军医从飞仙关回来点了头才行。小女子便天天在雅州城门口守着,终于等到罗监军回来。”
这女子与罗景云倒是一般大小。朱平槿追问道:“罗监军欺负你了他怎么欺负你的,说出来,本世子为你做主!”
“倒没有,他只是说……”
“不准隐瞒,说下去!”
“他只是说,军中哪能留女人更不要说干什么服侍人的差事了。”
“他这是性别歧视!然后呢”
“奴婢不敢和罗监军辩论,只说是世子爷的旨意。罗监军就收了奴婢。”
“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被我看见了!我就把人要过来了!” 不知何时,老婆从办公室后的休息室里无声无息溜了进来。
朱平槿一听这声音,头也未抬,脸上立即堆出了笑容。他带着堆出来的笑容抬起头对老婆打招呼:“本世子正在找你,谁知没见着你,却看见了她。”
“然后呢”
“然后本世子就要问清楚来历啊。这里是机要中枢,进来一个小贼可不得了!”
“小贼!”老婆用鼻子哼哼,“有些人就是贼心不死!若是被本姑娘抓住,本姑娘非把他捏出尿来!”
老婆的小手五指紧握狠狠一拽,吓得朱平槿心脏和下身同时收缩。
不好了,赶快转移话题。
朱平槿的脑袋立即转向谭芳:“你爹不是还在家吗现在你出来了,你爹怎么办”
谭芳听了朱平槿的问话,没有答话,却呜呜哭了起来。
哎,苦命的孩子!罗雨虹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件煽情的事件转移过去。她对朱平槿道:“他爹没撑住,没多久就走了。她还有个弟弟,名叫谭进。我看她们姐弟怪可怜的,就让谭进给景云当警卫了。”
“你安排得不错!她卖身救父,本世子还赞她有古代缇萦之风。这种精神要广泛提倡,更要大力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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