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那你说,既然不是去代替李天宠的官职,”严嵩就道:“是去代替谁呢”
严世蕃这才一顿,紧接着不可思议道:“……难道是张经”
“也许陛下把他放去浙江,只是为了磨一磨性子,或者再作为一场历练,留待后面再用此人,”严嵩摇头道:“但也有可能,是作为张经的备选……”
他话还没说完,严世蕃就跳了起来:“皇帝心思也太深沉了罢!当初要咱们推荐江南总督人选,咱们推荐了魏谦吉;他转头就用了李默推荐的张经,谁能想到张经也不是他心中选定的人,却让咱们一直以为是李默从中做沮,让咱们和李默争来斗去,最后却空降一个他心中早就定好的人选,胡宗宪!”
眼见严世蕃脸色红地骇人,严嵩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个陛下向来喜欢玩弄权术,将所有臣工玩弄于掌中,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是猜不透,”严世蕃道:“世间的招数千变万化,归纳起来也就是三十六计,一个人再有本事,他的手段也有穷尽的时候。要不然这么多年为什么咱父子俩独得恩宠,为什么每一次,孩儿都能猜到他的心思,不就是摸清楚了他那一套,还早就有了破解的办法了吗”
嘉靖帝以权术御下,自以为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却不妨早有人将他的权术摸清楚了,即使这一套规律十分难以捉摸,但天下的聪明人有如过江之鲫,总有人比嘉靖帝还要聪明的。
比如眼前这父子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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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入彀
还不待陆炳说话,李默就从桌上捡起一本奏疏,道:“这是我刚写的奏折,看看怎么样”
陆炳接过来一看,果然是李默以此参奏严嵩贪贿的奏疏,道:“老师的这本奏疏确实慷慨激昂,字字见血……不过,作为证据的账册丢失,只恐皇上不信呢。”
“张经敢拿人头担保,”李默不悦道:“他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他嘴里说一句出来,掷地有声,这么大的事情,他敢有任何不实之言吗何况严嵩贪污受贿,已经是举朝共知的事情了,多少御史言官轮番参奏,皇上未必不知。”
陆炳本想说皇上既然知道严嵩父子贪贿,还坐视不管,这事儿本身就值得寻思。然而李默道:“这一次可不一样,皇上派遣税官下江南,弄得江南百姓鸡飞狗跳,民不堪命,两个月搜刮地皮,才从运河偷偷解进了三十万两银子,他要是知道严嵩一年光是织染局的孝敬,就有五十万两银子,会怎么想呢”
陆炳深吸一口气,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一次严嵩父子确实不好过了。嘉靖帝任用严嵩给他当家,结果算来算去,家里越来越穷,而这个大管家却越来越富,那他能高兴吗
而李默还觉得可惜:“可惜账册不见了,不然岂止是严嵩,那大大小小中央地方贪污受贿的官儿,就能把他们连锅端了。”
可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他素来是个谨慎之人:“可是账目这东西,一天没有找到,一天就是口说无凭……”
“我看你是诏狱审理案件多了,”李默就道:“想太多。”
“锦衣卫办案,确实要讲究一个四角俱全,”陆炳不认为这是坏事:“人证物证都在,有时候还有奇特的冤狱呢。这个事情太过冒进了些,如果处理不好,皇上很有可能会往党争上想……咱们皇上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学生只能万望老师再三思虑,不要轻举妄动。”
陆炳联想到了大狱,嘉靖一朝能称为“大狱”的案子,只有陆炳还没上台时候嘉靖帝发起的李福达一案的重审。那个案子,是真正的腥风血雨——国公、阁老、尚书、言官、封疆大吏、白莲教匪首,株连何止上千上万。
当然这个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因为案情本身,而是因为嘉靖帝相信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诬告案,而是他的政敌,他的反对派欲利用此案倾陷宠臣郭勋,由于大礼议之故,反对派仇视郭勋,所以他们合谋疏弹劾郭勋交通妖贼李福达背君父之罪——
早在这个案子牵连郭勋的时候,郭勋就早先一步到皇上面前哭诉,说这些年,因为大礼而失去权力的官员早就对他心怀不满了,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反对皇上,只能挑他这个宠臣下手。这次他们联合起来,想要借此案扳倒自己,继而收回司法大权,最后再扭转大礼……结果三法司审判结果一出来,果然如他所言,嘉靖帝就认为他说得没错,这些官员是在打狗欺主,因此案子越审,牵连越大,坚持正义的官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伸张正义,反而被君父罢斥
因为他们始终不知道,郭勋伺候皇上十几年,已经把皇上的脾气摸透了,知道嘉靖帝最忌惮臣下挑战他权柄,只要说有人要夺皇上的权,要翻转大礼,皇上就会宁枉勿纵。这一手他屡试不爽,而天下的聪明人岂止他一个,这一手已经被严嵩父子学会了,借皇上的手杀了多少人……
陆炳未说出口的话很简单,嘉靖帝收到这奏疏,第一反应肯定是暴怒无疑了,但暴怒之后,一定有个犹豫期。这个犹豫期就是臣下揣测和施加影响的时期,谁能把握他的心理变化,谁就在这场争斗中稳操胜券了。
皇帝在犹豫,要不要因为李默这份奏疏定严嵩的罪。按陆炳对严嵩的了解,严嵩最惯常使用的就是伏低示弱,痛哭流涕,自陈己罪,把自己的罪名说得不千刀万剐诛九族不能解恨——然后在皇上怒气消弭的时候,不经意间点出张经李默的关系,让皇上蓦然警觉起来,把这个事情拔高到一个渐渐形成的党派对另一个党派的攻讦上面,然后什么都不用说,一切就让皇上自己脑补就行了。
不得不说,陆炳不仅对皇上的心里揣测透了,对亦敌亦友的严嵩父子的心思,也通晓地很。
这个事情如果严嵩父子真的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话,一般就会使出这个方法,屡试不爽。但这一次,谁都不知道他们竟然已经有了防备。
回到锦衣卫镇抚司的陆炳心中疑虑更甚,张经在苏州拿到了这样关键的证据,不细细保存,竟让能决定这么多人命运的东西丢了!说出去简直是比他经手过的许多离奇大案还要离奇。当然锦衣卫本事再大,也无法在张经的口述上再查明更多的讯息了,他也万万想不到陈惇在这件事情上起了怎样的作用。
“赵文华的人,什么时候进的京”陆炳问道。
“初九日。”朱十三回道:“打着给首辅祝寿的名义,确实拉了一船寿礼来。”
“张经的人,我记得是十一日才抵达京城。”陆炳思来想去:“赵文华、赵文华……他并不在苏州啊。当时在苏州的官员,还有谁”
“还有浙江巡按胡宗宪。”朱十三道。
陆炳完全不知道这个叫胡宗宪的,摇了摇头:“地方胥吏,豪族大户……”
“不管他是谁,”朱九在旁边插言道:“这东西虽然丢了,但张经敢打包票,那只要皇上下令查抄兴盛昌,自然会有流出的款项明细,不就等于找到了证据了吗。”
陆炳点了点头,这也是李默所凭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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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九出十三归
陈惇走进兴盛昌的大门,进去以后第一眼就看到的是四尺多高的柜台,柜台外面围坐这一些面带忧色的人,但他们说话仍然好言好语,里面居高临下坐着个收当的伙计,而是好言好语地说话,过了一会这些人就举着票子摇头走了,那伙计擦了把汗出来,“今儿都是要提取现金的,全都打发走了。”
“眼皮子浅薄,”掌柜的就道:“不过一些浮言未止,竟然就要撤回存款。”
“幸亏都是些新户,”伙计龇牙咧嘴道:“老户头都没有动。”
掌柜的点头道:“那是对咱们兴盛昌的信任,知道咱们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七灾八难全都能熬过来,这一次不过是一点风波,难道还挺不过去”
陈惇点点头,他就知道兴盛昌牵涉进织染局贪贿的事件里,存款人对它的信用产生动摇,纷纷要求撤回存款——
“可……咱们这样天天跟他们解释,说破了嘴皮子他们也要提款啊,”伙计道:“张总督的兵围住了陆府,进不去出不来的,看着很不妙啊。”
好嘛,连伙计都疑神疑鬼,信心消弭了。
掌柜的刚要叱骂,看到了陈惇却又笑脸相迎过来,面容一时之间看着很是滑稽:“这位爷,您要办理什么业务”
“我知道,存取款在三号柜台。”陈惇熟门熟路道:“我打算借贷。”
“借贷”掌柜的眼前一黑:“……您跟我来。”
陈惇来到三号柜台,掌柜的亲自给他办理,道:“您打算借多少银子”
“不多不少,五千两吧。”陈惇道。
“哦,五千两啊,”这掌柜的似乎才松了口气,口气轻快了起来:“五千两可以出,可以出。”
陈惇知道他为什么高兴,兴盛昌现在遇到小规模的挤兑,如果一定时期内这个情况没有得到缓解,就会变成大规模挤兑风潮,到时候借贷资本短缺,兴盛昌很快就要倒闭。
陈惇根据苏州市场上银两周转流通的情况,发现经过民变之后,一是百姓要求挤兑,借贷资本短缺;二是陆氏父子在江南几处地方放的高利债肯定是收不回来了,现在正是他们手忙脚乱擦屁股的时间,所以资本又短了一截,导致利息不断上涨。
果然陈惇问起利息的时候,这掌柜的就咂摸了一下,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利息高。”
“多少”陈惇问道。
“九出十三归。”掌柜的道。
这是一种利息极高的借贷,如果要借款10元,为期3个月,月息就是1元,每个月需要纳息1元;但兴盛昌只实际借给你9元,这就是“九出”;客人到期还钱时,3个月却要连本带息共收13元,所以称为“十三归”。
陈惇也咂摸了一下,“掌柜的,这可有点黑啊。”
“特殊时期嘛,”掌柜的摇摇头:“你也看到外头了,挤兑的人多,资金周转有些困难,平常也不是这个利息,咱们也不想趁火打劫,被人诅咒雷公来殛。”
九出十三归利息过高,简直血盆大口、重利盘剥。但人或为穷困所迫、或为解燃眉之急,虽知是火坑也不得不舍身。恨之而无奈之下,只有希望雷公诛灭之,所以这一类的当押又被人们诅咒为“要雷公殛了你”。
“你要借五千两,”这掌柜的打量他,同情道:“是背上了债吧天可怜见的,那帮催债的人不得好死。”
陈惇暗道等我到期还不上钱的时候,估计你们兴盛昌比外头放利钱的人还要狠毒。
陈惇一直将兴盛昌视为一个大型银行,因为它有雄厚资本,而且就像这掌柜说的,兴盛昌在江南百姓这里有足够的信用。当然陈惇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知道那账目已经被胡宗宪送去了北京,苏州这个事情很快就要了结了,张经的兵马不会再围着陆府,这一场危机兴盛昌会安然无恙地度过。
那为什么他还要在这个时候来贷款呢
“我不是欠债,”陈惇道:“我是准备要购买商铺。”
“购买商铺”掌柜的一愣:“你打算买几个铺子,这五千两银子都可以买一条街了!”
“我就是打算把一条街都买下来,”陈惇道:“现在东街那些商铺纷纷急于脱手,虽然你这里利息高,但商铺却是贱价出售了,我觉得还是划得来。”
这掌柜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对陈惇的做法不赞同,还是对这些商铺关门盘铺的做法不赞同。
当然这只是陈惇流于表面的想法,他有很多东西,要通过这次借贷,一举得到。
“……你的抵押是什么”掌柜眯起了眼睛,不动声色道。
“没有抵押。”陈惇一摊手。
他知道古代的购房者找钱庄贷款的可能性不大。为什么呢倒不是因为当铺按复利计息,还款时太吃亏,而是因为找当铺贷款必须拿得出东西作抵押。对于急需贷款的购房者来说,这门槛太高。第一,他们没房,拿不出不动产凭证;第二,他们家里也不大可能有特别值钱的动产,要不然早变卖了凑成房款了,谁还傻呵呵地去钱庄借贷啊。
“你是故意在耍我吗”掌柜的道。
“不是,”陈惇道:“我听说兴盛昌借款也可以不需要抵押,只要贷款方能找到实力雄厚兼且信用卓著的担保人就行了。如果贷款方自身信用卓著,能够得到钱庄的信任,那么连担保人都不要,就能从你们这里贷出钱来。”
第六十二章 伟大事业
在陈惇的全方位指导下,很快印刷厂就将他想要的报纸做了出来。
不光是工人们觉地新鲜,陈惇拿上这一份热气腾腾还有烤木炭味道的报纸,也觉得分外振奋。按他的要求,四个版面,头版是圣谕广训,下面是陈惇为之做的直解,二版是朝廷要闻和苏州本地新闻,比如说朝廷处决了逃到杭州的织染太监孙德田,苏州知府王廷虽然也得了申斥,但官职并没有变动,而且朝廷要他继续守土安民,尽一方太守之责等等。三版是学宫教育介绍,有学子们一天上课、下课的课程安排,有教师新增课程的分析,也有一二小小揶揄,说食堂的饭菜已经几天连续不变样了。四版就是陈惇写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可乎》。
陈惇将第一批印出来的十二份报纸带回学校,现在宿舍传看了一番。当然所有人的反应简直是出乎意料地热望,薄薄的纸张被他们翻来覆去看到上面的字迹都模糊了,“这就是你说的报纸”
陈惇虽然很想办一些花边小报,风月小报,但那东西不过是为了博人眼球,而如果要介绍世界、引导思想,必须要前卫、进步的报纸,那么它一开始的定位就是原创的、综合的、全面的、有巨大公信力的报纸,国家大事、时政要闻是它的首选,当然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绯闻秘录这样的东西,也不能另辟一个版面,陈惇打算等学宫报办起来之后,再新办一个这样的娱乐性报纸,与学宫报专注政治、思想和学术不同,这样的小报专搜八卦,绯闻漫天,怎么博人眼球引人注意怎么来。
“我这报纸还是太简陋了,不过四个版面,”陈惇道:“我以后打算出八版、十六版的那种,不同阶层的市民都能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让陈惇苦恼的是,四版的报纸从设计到出工用了整整十四天,而且那雕版只能用于复印,在下一期新报出来后,就不能用了,简直是资源浪费。
报纸是一种媒介不错,但它也是一种商品,需要盈利。陈惇如今手头确实有些紧张,他的五千两白银已经花出去了三千两,成功地购买了东街一半的地皮和店面,然而还要付工匠工资,重修店面,清理大街——
说到清理大街,陈惇从府衙大牢里提出了游手黑金刚等十人,每天早上四更更鼓还没有敲响,就让他们清扫街市,不到半个月,这些人纷纷哀求不已,希望能免除这么繁重的苦役。当然陈惇认为这并不是苦役,但看这些人的神色,仿佛已经生无可恋了似的。
但陈惇并不想放弃“免费劳动力”,于是要求他们找人来代役。
这群游手纷纷交代了自己的同伙,丝毫没有什么同袍之情,很快市面上许多游手被抓了起来,当然陈惇给他们的待遇还是清扫街道,这比直接打他们几十大板还让他们痛苦。于是新一轮的循环又开始,这些人为了逃避差役,又大肆供出了更多的游手。
陈惇这一骚操作让苏州府衙上下人等连续半个月都是脸都是木的,他们费尽心思又抓又打了多少时间,抵不过陈惇所谓的“劳动改造计划”。陈惇让这些游手一边干活一边高呼口号,比如“劳动光荣,奉献伟大”,“我劳动,我快乐”之类的,然后让百姓检查他们干活的成果,如果多数百姓觉得他们干活偷懒,没有清扫干净的话,那就延长工期,直到人民群众满意为止。
等到一个游手经过漫长的两个月的劳动改造,终于被首肯结束了的时候,他竟然忍不住留下了悲情和悔恨的泪水,当然看在陈惇眼里也觉得很不忍,于是专门给他开了一个讨论大会,会上听此人痛哭流涕做了许多忏悔,以及这两月劳动学习的心得,陈惇代表人民群众给他发了一个小红花,又给他戴了一个写着“为人民服务”的小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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