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当官那些年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惊年渡
陈惇收住最后一点湖波,才恍然发现自己不但会画画,而且真的画出了一种神韵,一种难以言说的意境。这是国画最讲究也最难得的东西,陈惇做到了以形写神,一个看不清脸的身影,却让人看到了更多。
他见到过徐渭作画,一把草、一捆竹、一片芭蕉就是他画作的主角,这些草木随意生长着,精神百倍,那是徐渭的精神,他让别人看到的草木,没有任何的雕琢。他羡慕徐渭会画而且画得那样好,但是今日他发现自己也会画,而且画出了独特的东西。
“好看吗”他问尚薇。
“好看,”小丫头道:“这是白娘子,这是西湖的断桥!白娘子在等他的许仙,对不对”
“对,”陈惇笑道:“以后再画一个许仙的单人画,两张画合在一起,就是西湖十景。”
“我还想听你讲白娘子,”尚薇揪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道:“你再讲一遍嘛。”
《白蛇传》已经变成了尚薇的睡前必听故事,陈惇约莫已经给她讲了四五十遍了,但是依然听不厌烦。
“换一个”陈惇扶额道:“今天讲一个,嗯,《蒋兴哥重会珍珠衫》的故事。”
“珍珠衫”陈温提着点心回来,一听便道:“今儿还真有一个跟珍珠有关的案子呢。”
却听陈温道,从曹娥江里捞上来的女尸在被仵作勘验的时候,发现了异常,说有一个东西被摸出来卡在了喉管之间,取出来之后发现竟是一颗价值连城的黄珍珠。
“什么,”陈惇大吃一惊:“黄珍珠”
他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从土地庙里挖出来的金珠了。
“你见到那珍珠了吗”陈惇追问道:“什么模样,有多大”
“哎呦,有两个鸽子蛋大小了吧,”陈温一比划,啧啧叹道:“颜色跟黄金一样,我一见之下,还以为真是黄金做的呢。据说这东西原本颜色就是黄的,不是老珍珠,天然黄色,可不是价值连城”
陈惇确信他说的那黄珍珠和自己手上的,应该是同样的东西了。
他一定神,问道:“女尸有人认领了吗”
“有啊,”陈温道:“那珍珠一出来,沈府的管家来了县衙,说是他们府上丢的东西,而那个女尸,正是他们府上的婢女小桃。”
沈府管家沈长兴的说法是,小桃本是服侍沈老爷的小妾王氏的丫鬟,而那一枚黄珍珠,是沈老爷送给王氏的宝贝,却没想到被小桃看到,顿起贪心。她偷走了金珠,被王氏发现,没想到小桃竟然怀揣宝贝连夜而逃,于是沈府派人去追,夜里把人追丢了。却不知道她竟然掉进了河里,尸体到现在才打捞出来。
“是失足落水吗”陈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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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失足
青藤小筑里,徐渭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让官娘瞧了,问道:“这样写如何”
官娘放下箫,纤纤玉指指着一处,道:“这里唱法改用小调,换一个下三弦也许会更好。”
徐渭蹙着眉头哼了几遍,官娘就为他打板,唱毕果然好听许多,他就将这一处重新改了一遍,最后道:“文曲有一个不美的地方,拐音总是不够,拉不上去,应该想个办法弥补一下。”
徐渭和官娘两个,为了《白蛇传》的音律苦思冥想着,官娘有极高的音乐素养,徐渭有极高的写作才能,两人合作起来简直是天雷地火十分契合,有时候陈惇还没明白徐渭要表达什么意思呢,官娘已经按徐渭的想法改了曲调,让陈惇叹为观止。
“你觉得怎么样”徐渭问道。
“啊,写得好啊,”陈惇回过神来,看着手上的戏文:“丽日烘朱翠,和风荡绮罗。若非日落都门闭,良夜追欢尚未休。写得好。”
他对徐渭是百分百相信的,然而徐渭却“呵”地一声:“我没问你词儿写得好不好,我问你刚才官娘唱的怎么样” 一流小站首发
“官娘唱的真是好,已入纯青之境,”陈惇咳了一声:“幸亏我把她找来了,要不然天天还要受你的公鸭嗓荼毒,苦不堪言啊。”
官娘掩嘴一笑:“文长先生真是哪儿都妙,唯独嗓子,着实拿不出来啊。”
“你的戏班子,搭建地怎么样了”陈惇问道。
“我跟你说,原本我最担心的就是唱许仙的人,”官娘精神一振,滔滔不绝道:“我找到了绍兴盛家社的老人,他们手底下有几个苗子,叫我瞧了,都没有一个适合的。后来你道如何,我留在他们那里听了一出戏,戏台上的人我没看上,却发现一个听戏的人唱得比他们还要好!”
官娘自从看了《白蛇传》的小说之后,激动莫名,她发誓一定要把这出戏用最大的诚意表演出来,她这些时间除了和徐渭修改曲调歌词,就是去绍兴城里选拔适宜的角色人选。她顺利找到了小青和法海的人选,但许仙这个人物,她挑选了很久,却依然一无所获。
要么外形不符合,要么唱腔不过关,这可急坏了官娘,她那一天看过了两个草台班子也无着落,又拜访了盛家社退下来的老人,这几个老人手下有徒弟,徒弟唱戏的时候,有个人就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地听着,本来官娘也没有怎么注意到他,但在徒弟们唱的时候,有个音节出现了纰漏,其实也不算是纰漏,因为那个调儿有个转音,很多人也就含混过去了,不是大家听不出来。
但偏偏这个看戏的人听出来了,还哈哈一笑,张口还把这句给重复出来了,而官娘听到的这一句,转调自然、圆润,用劲又浑厚,简直可谓完美,关键是他的声音,和官娘想象中的许仙的声音一模一样!
官娘直接冲了过去,把自己的来意快刀斩乱麻一般地说了出来,这个人也被官娘惊了一下,但似乎很好说话,他只是略略犹豫了一下,就笑着答应了。
“你拉了个票友”陈惇道:“他唱得行不行啊”
“人家唱得好得很,”官娘哈哈道:“我跟你说,他是个全才,什么地方的曲调,都会!昆山腔、九江清音、弋阳调……唱咱们文曲,更是唱得好!”
“那真是个人才了,”陈惇和徐渭奇道:“真是个业余的是本地人吗”
“不是本地人,”官娘道:“丹阳来的,人家是个戏痴,为了听戏到处都跑。”
又听到此人名叫方樗朽,徐渭不由得哈哈大笑:“樗朽谁的名叫这个”
第三十九章 疑义
陈惇当即道:“老爷,草民对刑名也有些兴趣,愿乞一观。”
曹正只以为他是对这案子有兴趣,而不是对“刑名”有兴趣,他将报告递给了陈惇。陈惇接过来也是细细看了,不由得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曹正抿了一口茶,问道。
“草民也不太懂,”陈惇道:“只是觉得这上面说,肚内有水,肚腹微胀如此种种,不能确定系生前溺水,还是死后抛尸。”
仵作草具的验尸报告用词含糊,“肚内有水,肚腹微胀”,只要是河里面捞出来的尸体,差不多都具有这个特征。
“哦,”曹正不紧不慢道:“这已是覆验,初检的时候,郭仵作也说不能确定系生前溺水,还是死后抛尸,检查了第二遍,想来是找到了证据,可以证明是失足坠水而死。”
陈惇就道:“若是生前溺水,也要分是自杀,还是被人推进水里的,为何仵作十分确信,就是自己失足坠水,为什么不可能是被人推进水了的呢”
但凡溺水身亡的,一般比较好确定究竟是生前溺水还是死后被抛入水中,但是却极难确定究竟是自杀还是被人推落到了水里,因为这两种死法是相同的,有三个特征:一是双手握成拳头,第二是手脚爪缝,或脚着鞋则鞋内各有泥沙;第三就是口鼻内有水沫及些微淡色血污。
这三条,陈惇当时看到尸体的时候,没有一条印证的——为什么仵作就敢说这是失足坠水
曹正一怔,道:“因为金珠在她的体内,若是有人害她死,则金珠必然会被取走。”
“也有可能她不愿金珠被人强夺,吞下了珍珠跳进了河里,”陈惇道:“或者杀人凶手根本不知道她有金珠,背后推她入水,是因为别的私怨。但无论如何,仵作不该如此确定没有人害她。”
曹正连连点头,“你说的很对。”
“大老爷,”陈惇就道:“草民冒昧,想看看郭仵作出具的初检报告。”
在拿到了初检勘验报告的时候,陈惇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发现郭仵作出具的第一份报告,一点问题都没有,不仅详细记叙了尸体的泡胀情况,眼开、口合,甚至发髻、脚底全都有清楚地查看过,他确定地写着“两手不合,脚罅缝无浮沙”,而且他说了很重要的一句话,“疑似入水之时,业已气绝。”
这是一份真正具有含金量的勘验报告——人命案之中,初检和覆验不一样,初检一般不会下结论,一般有所怀疑,即说“疑似”,而覆验给出的报告会更加具体,也更具有权威。但郭仵作恰好反了过来,初检报告非常专业,已经勘验出了疑点,并给出了在溺水前已经“气绝”的结论,然而在提交的覆验报告中,他却一反前言,竟说是“失足坠水而死”。
像曹知县这样不通刑名的官员,一般会相信覆验给出的结论。陈惇知道一时半会不能对曹正提出疑点,否则一定会打草惊蛇,他便道:“凡溺于河池的尸体,检验时候,不应只看尸体,而是要先讯问原报案人,看到尸体在水里,是早是晚看到时便只在现在地方,或是从其它地方漂流而来的如果是漂流而来,就要问是东南西北什么方向报案之人发现的时候就是一具尸体,还是说曾经救过,救上岸后才死的是看到后立即报官,或是过了几时报官的”
曹正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仵作初检报告上,会有这些东西”
陈惇点头道:“老爷,大理寺每年挑选大案要案,彰示全国,老爷应该看过大理寺并刑部的仵作给出的初检、覆验报告。”
曹正闻言不由得一阵尴尬:“哦,是吗……”
大理寺每年复核刑狱,将全国关于各个类型的案子挑出几件来,下发省府,以示重视刑名之意,也希望各地官员判决刑狱之时,能“审而又审,慎而又慎”。这个惯例起自洪武年间的一个著名的案子,即“江伯儿杀子案”。
洪武二十七年九月,通政司得山东日照县奏报,有一个名叫江伯儿的百姓,这个人的母亲生了重病,请来的医生都说无药可救,但是这个人不甘心,就杀了自己三岁的儿子祭祀泰山,想要求得母亲病愈――乡人看到了,就将他扭送至官府,说他杀人。
这个案子十分轰动,众说纷纭。认为对的,说江伯儿乃是效仿郭巨埋儿,为母求寿。此等孝行,合当旌表,以闻天下。认为不对的,怒其灭绝伦理,连亲儿子都能杀。
太祖高皇帝看过之后,下发到六部探讨,又是一阵激烈的辩论,最后以当时的礼部尚书任亨泰给出了断语:“孝子对父母亲的侍奉,是在日常家居的时候,要竭尽对父母的恭敬;在奉养衣食生活的时,要用高兴愉快的心情去服事;父母生了病,就要谨奉医药竭尽所能照料他们,如此方可称为对父母尽到了子女的责任。像是割股疗亲和卧冰求鲤这样的事情,并不是经常就有;割了大腿的肉不见父母病好,就割自己的肝,割了肝也不见好,就杀掉自己的儿子,有违天理还杀人害己的事情,没有比这更甚的了。尤其是像江伯儿这样的人,几乎可以说是断绝自己的宗祀,这才是最大的不孝。要好好戒谕他,如果他实在愚昧无知,那没有办法了,听凭他所为去吧,但是像这样的人,不能在旌表孝行之列。”
任亨泰的断语得到了皇帝的夸奖,随后将这件案子彰示全国。从此以后,每年京畿提点刑狱的刑部、大理寺都会选出一些经典案例,通报全国。陈惇看过这个案子之后,尤为称叹,这位洪武二十一年的状元,也是中国首位以圣旨建状元坊表彰的状元,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随即将洪武年间一直到嘉靖二十九年的所有大案集都细细看了一遍,大理寺下发的案子都很精彩,让他看得津津有味。但是曹正这样的只醉心于游山玩水的人,根本就没有看过。
陈惇当时看到了郭仵作明明查看过了水流深浅,也问过了报案之人,但这初检报告上并没有写,这也不算他有意隐瞒,因为曹老爷以前根本不过问这些东西,但他这样说出来,曹正就暗怒起来,认为郭仵作似乎有意敷衍。
“老爷,”陈惇要的就是这个,他道:“等一会儿郭仵作要是来了,您可千万不能说是草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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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护花使者
见陈惇若有所思,老女人一阵得意:“我就知道,这天下能盖过徐文长的能有几人也不求你能做出比他更强似的,只要能即兴写出一首来,也算你的本事!”
“我搜肠刮肚,倒也还真有了一首。妈妈且听好了,”陈惇哈哈一笑:“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哟,”座中本来都哈哈大笑看着老鸨为难一个年轻的小官人,没想到居然真的作出来了,不由得交头接耳道:“这是《蝶恋花》啊!”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陈惇大笑一声,直接在雪白的墙壁上挥毫泼墨了起来。
“写的好啊!”这下座中轰动,连二楼的人都低头来看。
“还有最后一句呢。”这老女人似乎也是个识字念书过的,竟知道这《蝶恋花》还有一句未曾说完。她不再是刚才那样轻佻而冒犯,露出了赞叹之色:“要点睛之笔!”
“最后一句正是要送给妈妈的。”陈惇心头一动,在这女人花白的头发和厚厚的胭脂下,仿佛有一段华年倏然而过:“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一时间欢声笑语仿佛远去了,陈惇看到她的眼里闪过清辉。那绿窗下的芳春,也与天时同样地迟暮了。离树飘零的落花,与镜中的模样,早非昔时。
众人只读这一句,便知道是绝妙好词,于是齐声喝彩起来。楼里不少的姑娘痴痴念着这一句,眉目秋波流转大放光芒,全都上来挽留:“这样好的词,也要多写几首!”
陈惇却洒然一笑,趁着她们还没有上来拉扯,便挥挥衣袖,大步离开:“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他已经看到了邀请郭汜的人,正是沈长兴!
沈长兴请了郭汜吃酒,看来应该是他让郭汜改写了覆验报告。这究竟是沈长兴个人的意思,还是背后沈炎的意思小桃的死法,又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阴影,叫陈惇有如百爪挠心一般。
原以为莳花馆这事儿不过是一个小插曲,谁知道两天时间还不到,居然有人一路吹吹打打,找到了陈惇的家门口,说是代表姑娘们送花圈来了。
陈惇满头黑线地打开大门,还没有说一句话呢,头上就被套进了两个百花编织的大花圈,两个人又给陈惇抬了个匾额进来,上面写四个金光灿烂的大字“护花使者”。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哪有送花圈的,简直是晦气,陈惇愤怒起来:“谁要整我”
“哎呦,”这莳花馆的人都哈哈笑道:“这哪儿是整你,这是我们酒楼的姑娘,专门给你采的鲜花,亲手做出来的花圈,略表钦慕之心啊!”
陈惇看他们真不像是玩笑,而其他闻声过来的街坊行人都一连啧啧赞叹之色,不由得一怔:“看来这时候,花圈还不是给死人用的!”
他忽然想起来花圈最初并不是为丧礼专用的。其实是作为礼物,以示尊重和敬礼,就像这个人说的:“姑娘们喜欢您的诗词!都盼着您多去呢,多流传一点诗词出来!”
“我可不是奉旨填词的柳三变,”陈惇哈哈一笑:“这护花使者的牌匾也接受不来!”
“这花圈是我们楼送的,”这人解释道:“这牌匾可不是,这是文长先生送来的。他听了您的《蝶恋花》,哎呦那是三咏三叹,赞不绝口啊,亲手写了这四个大字,让我们装裱了,送过来给您,说您是青帝使者,东风信君,专门在人间保护百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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