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叶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青丰岩木
看着利无极策马在细雨中远去,叶玄不发一言的转身,掀开帘幕进去了。
有些事,注定无法两全,也终该有个决断
此时的云山,细雨淋淋,天色见晚。
伊娄林一身红裙,正百无聊赖的坐在自家厅堂前的木质门槛上,两手撑着头,看屋檐下的雨滴坠落。
她心里惦记的那个人,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过来了,所以近来她的心绪也莫名的烦躁与不安,遇到下雨天,还会变得十分沮丧,就像今天一样。
眼看着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雨依然没有停的意思,伊娄林起身,准备回屋。
然而,她转身时,却正巧看见一名奴仆点燃了那个红灯笼里的烛火。
随即,她便又换上一副笑脸,一步一步的慢慢向着那个灯笼靠过去了。
这个灯笼自从那天做好后,就一直挂在这儿,经过伊娄林的交代后,每天天快要黑的时候,都会有奴仆过来,点燃灯笼里的烛火,不论是晴天还是雨天,都不能例外。
灯笼散发着温和的暖光,也仿佛驱离了一些雨夜的清冷,映照着红布上的“伊娄”和“叶”这三个字更加显得清晰,而在不远处的廊檐下,还挂着另一个灯笼。
不过,那个灯笼却不是伊娄林和叶玄做的,而是她的兄嫂做的。
因为伊娄染和是连谷来都觉得这灯笼挺有意思,便跟着伊娄林学做了一个,就挂在了他们房间的廊下。
此外,寨子中最近还多出了不少灯笼,那些大都是伊娄林的堂姐妹和堂兄弟,在见到这小院中的灯笼后,回去自己摸索着做出来的,形状自然是千奇百怪,颜色也是各有不同。
但真正等到夜色降临时,从远处看来,却依然星星点点,在这山间分外美丽。
伊娄林正拨弄着这个红灯笼时,伊娄染从院外走了进来,他脱了身上有些湿的外衣,随即看了她一眼,刚想要说什么,却又忽然停住了,看了一眼房门的方向后,心事重重的低着头进去了。
伊娄林也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回了房,临摹了几句诗词后,就有伊娄染吩咐的奴仆,来叫她过去吃饭了。
晚饭时的大堂内,伊娄林觉得今天是格外的安静,平日里一般都会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兄嫂二人,今天却没有一句话。
就算是他们二人平日里吵架了,也不会有这么安静的。
伊娄林正独自疑惑时,伊娄染放下手里的肉脯,喝了一口酒,沉吟了良久后,才终于开口道:“小林啊,有个事,得跟你说一下!”
“什么事?”伊娄林看着伊娄染这么犹犹豫豫的模样,不禁更加疑惑了。
“我今天才得到消息,叶公他战死了!”
伊娄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挑出一块芋糕,皱着眉问道:“叶公?哪个叶公?”
“就是叶景之的父亲!”伊娄染说着,叹了一口气,道:“大概在七八天以前吧,在河东郡南边战死的!”
伊娄林手里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双眼看着前方,没了焦距,也不说一句话。
片刻后,伊娄染站起身来,走到伊娄林面前,递出一封信,道:“这是他今天派人送过来的,我还没有拆开过。”
伊娄林抬起眼来,看向那封面上潦潦草草的“伊娄林亲启”五个字,呆呆的怔住了良久后,接了过来。
拆开封蜡,取出一张洁白的宣纸,展开后,上面只有一句话,寥寥九个字:
“父丧,三年服孝,望勿念。”
伊娄林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变得一片苍白,她默默的重新折上宣纸,塞回信封内,然后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撑着案几慢慢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我吃好了”之后,脚步匆乱的回自己房间去了。
伊娄染并没有阻拦,也没有说一句宽慰的话,只是转头看向是连谷来,幽幽叹了口气。
而是连谷来也十分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来,跟着往伊娄林的房间去了。
(iishu)是,,,,!
第二二三章 爱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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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那个灯笼中的烛火,在风雨中飘飘荡荡,却始终没有熄灭。
伊娄林一回到房中,立马从里面拴上了门,背刚刚靠下,眼泪就涌了出来,一滴一滴如断线的珠帘一般,落在手里的信封上,将那五个潦草的字迹染成了一团墨黑。
她虽然不知道“三年服孝”所代表的含义,但却能清楚的感觉到“望勿念”这三个字中的决绝。
过去的一幕幕在她的脑海中翻涌,从相识到暗生情愫,从重逢到互述衷肠,一年多的相思和企盼,最后竟只能等到这样的结果吗?
天意弄人?还是命中注定?
她心中苦痛,却又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也能感觉到那份决绝中的无奈,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化解。
鲜卑肃甄部一次次毁灭了他的生活,让他背负起如此深重的国仇家恨,可自己却又偏偏来自塞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鲜卑人。
长这么大以来,她从未有过这么深重的自卑感和负罪感,令她完全无法去面对一个她一直深深惦念的人。
虽然那些罪孽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但若不是爱得太过深切,又怎会如此在意这一层浅浅的身份隔膜呢?
伊娄林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哭泣声,最后无力的坐在了地上,在房内的一片黑暗中,将那封信笺紧紧的护在胸口,护在自己身上最为疼痛的地方
屋外,是连谷来又敲了两声门,依然没有得到回应,不禁转头看了看正朝这边过来的伊娄染,叹着气微微摇了摇头。
伊娄染见罢,轻轻咳了两声后,上前敲了敲门,道:“小林啊,把门打开,阿兄和你说几句话!”
房内没有任何动静,就仿佛刚才根本没人说话一样。
伊娄染将耳朵贴近房门,这才听到房内隐隐约约的抽泣声,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对房里面说道:
“这件事,你也别太伤心了,看开一点!儿女情长这些事嘛,本来就讲究一个缘分,有缘却又无份,也是上天的安排。或许,这样子对你们两人都好!有时候,放弃也是给对方的成全,哪怕心里再无奈,再不甘,哭一场,就好了!”
房内依然没有任何回音,伊娄染也不管,自顾自的又说道:
“再说,我们草原上的儿女,也应该像草原上的马儿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何愁前方没有甘甜的水草呢?既然此处不是咱的栖息地,那前方也一定有更好的草原与河流在等着咱们,不是吗?”
伊娄染还待再说,却被一旁的是连谷来瞪了一眼,打断了,接着,又响起了两下敲门声后,屋外传来了是连谷来那平静而又缓和的声音:
“小林啊,发生这样的事,不是他的错,更不是你的错,别把问题都揽在自己身上!感情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有些难关也注定是要两个人一起,才能渡过的!如果你真的喜欢,真的割舍不下,就去努力追求,去挽留吧!自己尽力之后,依然无法改变,再哭也不迟,但至少以后不会留有遗憾吧”
伊娄染在一旁听着,又接着补充道:“嗯,你阿嫂说得没错,大不了阿兄答应你,以后绝不逼你嫁你不喜欢的人,好不好?”
伊娄染话音刚落,房门就从里面“哗”的一声拉开了,在飘摇烛光的映照下,伊娄林满脸泪水的望着伊娄染和是连谷来二人,抽噎着问道:“你们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伊娄染听闻,连连点头,答应道:“当然是真的!都是真的!”
伊娄林擦了擦泪水,道:“好,那我现在就去找他!”
“现在这么晚了,怎么去找他?明天再去吧!”
“不行!现在就要去!”
伊娄林说着,转身进了房内,点燃了油灯,开始在装衣服的柜橱中翻找起来。
伊娄染斜靠在门口,和是连谷来对视一眼后,用手揉了揉额头,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劝道:“小林啊,从这里到济阳一百多里路,现在天都已经黑了,还下着雨,咱们明天再去找他吧!”
伊娄林不搭理他,只是一边抽着鼻子,一边继续翻找着,终于在小半刻钟后,从箱子底拿出了一件看上去极为蓬松的纯白衣物来。
这件纯白衣物与箱子中的其他衣服区别十分明显,它有着宽大的袍袖,和褶裥繁多的柔软长裙,衣襟平整,针线紧致,束腰衣带宽长轻盈,而最重要的,它是右衽,是一件典型中原世家的女式长裙。
“这件衣服,你是哪里弄来的?”伊娄染看着伊娄林手里的那一件华丽的右衽汉衫裙,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你们先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伊娄林并没有回答,只是将伊娄染和是连谷来二人都推出了房间,随即又从里面拴上了房门。
她当然不会说,这是那一次护送洛阳难民南下时,那些晋人百姓中的一名中年妇人送她的,她自然也知道,这是中原的服饰,所以在寨子里,她从来没有穿过。
当伊娄林换上这件纯白色的广袖曳地长裙,走出房时,一直候在门外的伊娄染和是连谷来二人不禁同时一呆,微微张着嘴,瞪圆了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倾国倾城的绝美女子,愣是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就连小院的另一头,此时正出来倒水的仆妇见了,都怔怔的定格在了原地,任凭木盆脱手而出,翻滚在了地上,也根本没有察觉。
在烛火的映照下,此刻的伊娄林,仿佛在一瞬间褪去了身上的青涩与稚嫩,从一个懵懂天真的纯情少女,变成了一个端庄典雅的知性女子,而眼角那两滴残存的泪水,更是将这种韵味点缀到了极致。
“小小林,你你这是”
最为惊讶的自然还是伊娄染,他从没想过,自己那个有时候顽劣,有时候野蛮的蠢妹妹,穿上这身衣衫后,竟出脱得如此亭亭玉立、气质十足,所以一时间说话都有些打结了。
“我现在就去找他!”
伊娄林的声音还带着些哭腔,根本没理会依然有些目瞪口呆的伊娄染和是连谷来二人,径直沿着廊道,向院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吩咐道:“珂奴,去取雨具来!阿乘,去马厩给我牵一匹马过来!”
等伊娄染终于反应过来,跟上脚步,跑到院门处时,伊娄林已经披好蓑衣,戴上斗笠,正要出门牵马了。
伊娄染刚想上前劝阻,却被身旁的那个人拉住了。
看着伊娄林牵过缰绳的身影,是连谷来的嘴角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对一旁的伊娄染说道:“让她去吧,不然,她可能会遗憾一辈子的!”
眼看着伊娄林驾马远去,消失在黑夜的雨幕中,伊娄染急吼吼的道:“可去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啊!”
随即,他一边跑回屋内,一边冲着小院中大声喊道:“珂奴,去把伊娄晔、伊娄骅他们几兄弟叫来!快点!”
珂奴领了命令,不敢耽搁,立马就出了小院,冒着雨向西边跑去了。
伊娄染刚刚进了厅堂,又忽然探出个脑袋,问仍在小院门口的是连谷来道:“对了,谷来!我前年从中原带回来的那些衣衫在哪?”
“怎么?你也要换衣服吗?”是连谷来不解的笑问道。
“嗯!不光我要换,他们都要换!现在到处都是晋军,又是天黑,换上中原人的衣服,才不会引起那些误会嘛!”看着是连谷来那打趣的笑意,伊娄染故意板起脸,又道:“不然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是连谷来笑着摆了摆手,接着道:“那些衣服都被我收在房间里的一个箱子里了,我现在就给你都找出来!”
是连谷来说着,朝着房中走去。
半刻钟后,厅堂内站了七八个年轻人,一个个看着自己身上刚刚换上的右衽劲装,满脸疑惑不解的表情。
“哥,你让咱们换上这中原人的衣衫,是要干嘛?”伊娄晔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随即又指着伊娄染头上那绑得松松散散的发髻,说道:“还有,你头上盘的是个什么东西啊?看着怪别扭的!”
伊娄染轻轻咳了两声,道:“咱们现在要扮作晋人,去济阳!”
“济阳?那不是很远吗?一百多里路呢?现在去干嘛?”伊娄染的另一个堂弟挠了挠头,不解的问道。
“少废话!咱们现在就出发!”
伊娄染没再解释,提着长弓,背着箭壶,径直出门而去了,身后的几个伊娄氏兄弟,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也没敢落下,紧跟着都出了院门。
就这样,伊娄染带着伊娄晔他们几兄弟,随后又带了十来个庭帐卫士,一路策马,在细雨夜色中,向着济阳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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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四章 南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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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元年三月二十九,天色阴沉,济阳全城缟素。
这一天,是大晋梁郡公叶凌的棺椁,从江北启程,回葬荆州的日子。
送丧的队伍长达数里,五营军除去留守荆州的勇字营外,其余四营的上层将官,皆披麻戴孝,跪立于出城官道的两侧,恭送英灵。
叶玄一身孝衣,双目无神的举着一杆丈余高的白色引魂幡,脚步沉重的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身后的叶坤,则双手捧着一尊沉甸甸的灵位,一边走还一边擦着眼角的泪水,叶常的眼睛红肿,神色憔悴,任凭手里的冥币随风飞洒,却也绝不回头看一下。
年过半百的老将祖顾,主动穿上了一身丧服,与安书武一起,加入了抬棺者的行列,一步一顿的走在叶玄三人身后。
越王司马徽同样披麻戴孝,与序右使、安书文及其他各营将官一起,扶灵前行,共送这位一生征伐、护国为民的“洛阳叶公”最后一程。
他们将送叶凌的棺椁出城,一直到城外十里,才会停步,而整个送丧的队伍,由三百原叶家军的将士组成,统归利无极率领,一路经由洛阳、南阳和江夏,最后南渡大江,一直到荆州安葬。
此外,一同南行的,还有另外一支队伍,由帅帐亲卫武二率领的五百安字营将士,护送着瑰氏数百族民,连同一辆特殊的车架,将在南阳与送丧的队伍会合,一起南下荆州。
叶玄事先就已经从序右使那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知道,因为瑰氏这一族,自己的命运几乎被全然更改了,甚至连同整个北伐的大好形势,也瞬间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济阳城南十里,送丧的队伍暂时停了下来,棺椁被放上一辆宽敞的车架,司马徽领着序右使和安书文等人上前,一一向叶玄叶常三人,及叶凌的灵柩辞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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