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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事后,里人还向季婴解释说,那里面关着的是某人家的隶妾,已经疯了,得关起来,不然就四处像疯狗一样咬人,叫他不要理会就是。

    季婴当时没有生疑,等掠卖案的终点指向盲山里时,才猛地想起这茬来。

    说不定里面关着的,就是驹的女儿呢!季婴提及的这件事,几乎就是黑夫他们唯一的线索了。

    不过,虽然黑夫已经拖出了里吏和里中大半的人,但里正依然不放心,还是派了一个人跟着季婴等人。只是走到半道季婴就捂着肚子说自己腹痛,叫那人快快带他去溷轩,那人无奈,只好嘱咐利咸和驹站在原地别动。

    二人怎可能不动,监视他们的人前脚刚走,二人就匆匆往北面而去。季婴告诉他们,上次那个人家单家独户,紧挨着里墙,门前有一株歪歪扭扭的枣树,很容易找。

    不多时,他们便找到了季婴所说的人家,这家人单家独户生活,与其他邻居距离有点远,门前种着棵歪斜的枣树,院子只用简单的篱笆围着,牛粪糊的屋墙黑乎乎的,屋顶是简陋的茅草,一看就是个穷苦人家。

    季婴所说的小屋,就坐落在枣树边上。

    驹很焦躁地扑了上去,在季婴曾看见过人的窗口趴着,小声朝里面呼唤

    鸢鸢?鸢鸢?

    然而他喊了许多声,里面都毫无动静。

    利咸怕他越喊越大,引来别人,连忙将驹拉了回来,他自己踮起脚朝屋内看去,扫了一圈后道:里面没人。

    没人!?驹失望极了,原地跺脚道:会不会是吾等找错了?

    没错的,就是这户人家。

    这时候,季婴也小跑着过拉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已经甩掉了监视他们的人。

    他也在窗边瞧了瞧,啧嘴说这真是怪事,上一次来,明明还有人的。

    会不会是已经被移走了!这里虽然不大,但也有二十余户,吾等难道要一家一家找?

    这正是利咸所担忧的,若是那人在里中还好,怕就怕接二连三有人看见那些可疑的女子,引起了盲山里的警惕,便将女子转移到里外的山林里。

    利咸让驹稍安勿躁,他则围着这户人家转悠起来,但见房门紧闭,院子里也空落落的没有半个人影,想必是主人不在家。

    院子里看上去没什么可疑之处,一直等他绕了大半圈,绕到后院时,才猛地停下了脚步!

    后院里有一个彘溷(猪圈),用木篱笆围起来,看上去很小,还不等利咸走到跟前,就闻到了里面浓重的臭味,让人十分不适。

    待他走到边上时,却目瞪口呆地发现,那猪圈是空的,装着些水的槽边,睡着的不是彘,而是一个人!

    一个披头散发,衣不遮体的女人!

    就是她!我上次看见的绝对是她!

    这时候,季婴也跟着过来,立刻叫出声来。

    驹也闻声过来了,他看见那猪圈里,在污泥稻草里蜷缩成一团的女子,好像真的和女儿有些相似,顿时痛呼了一声,就要往院子里翻。

    利咸依然有些犹豫:等等,不经主人允许,私闯民宅可是犯法的。

    季婴却道:吾等是奉命办案,不必受责罚!

    万一这女子不是掠卖来的怎么办?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

    季婴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就翻了进去,驹紧随其后。

    这时候,那个睡在猪圈里的女子身上的蝇虫忽而飞起,她被惊醒了,女子先是愣了一下,还以为是做梦,但见两个陌生人已经开始翻过猪圈栅栏时,她才开始哇哇叫了起来。

    季婴先到,他忍受着猪圈里的恶臭,蹲下来,帮这女子解开拴在手上的麻绳。绳子不知道在她手上勒了多久,手腕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她袒露出来的胳膊大腿也满是血疤,想来没少挨打。

    真是禽兽之行啊。季婴忍不住骂道,就算真的是隶臣妾,也不必如此吧。

    女子被解开手腕上的绳索后,便猛地一把抓住了季婴,哭哭啼啼地说道:救命,救我

    季婴点头道:吾等是县里派来的亭卒,就是来救你的,你可是被掠卖来的女子?

    女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关久了,连话都有些说不明了,但依旧不住点头,含含糊糊地说道:掠卖,对,我是被掠卖来此的,好多年了,他们逼我,打我,还将我关在这救我,救我!

    一边说,泪水从眼眶里流下,把她脏乎乎的脸颊流出了两道清白的痕迹。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季婴大喜,回过头对利咸说道,招呼他赶紧进来帮忙。

    这时候,驹也终于翻过了猪圈,老人家腿脚僵硬,摔了一跤,但立刻就爬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跪在蓬头垢面的女子面前,手颤抖地扶着她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的女儿,你可受苦了!

    这时候那女子抬起头了,驹也撩开了她肮脏打结沾满稻草污泥的头发,露出了她的脸庞

    这本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青春女子,但因为这几年受苦太重,看上去像是三十多岁似的

    看着喊她女儿的驹,女子有些莫名其妙。

    你是谁?

    驹也仔细看清女子的面容,惊呼一声,连忙朝后退去,跌坐在刚进入院子的利咸脚边。

    怎么了?利咸感觉不对劲,这不是父女相见的模样啊。

    她驹抬起手,指着那女子,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喃喃道:她不是吾女,不是我家鸢鸢!

    什么!?

    利咸季婴大惊失色。

    季婴一时间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利咸却在脑中飞快地思索。

    这女子自称是被掠卖来的,却不是驹的女儿,难道说

    他面色一变:这盲山里中,被掠卖来的女子,不止一个!?

    与此同时,院子外也传来了一声大喝。

    汝等在做什么!?

    众人一回头,但见三个刚下地回来的农夫正手持农具,站在院子外。

    阳光下,他们黝黑的身上汗水晶晶发亮,脸色也是黑的,就好像被人动了自己的禁脔一般,有些愤怒地看着季婴利咸等人




第84章 鸡血
    黑夫亭长,那几位亭卒呢,怎么还不回来?

    另一头,里正家中,盲山里里正峰似有心事地起身看了看外面。

    或许是走太远了,不必管他们,里正,你我继续说话。

    黑夫表面上笑呵呵的,心里却一刻都没停止过思索。

    他的计策其实很简单,想拖住可能会包庇本地乡亲的里吏,以及来看热闹的里民们,让他们放松防备。而季婴利咸,则乘机在里中转一转,看看有那处可疑的屋舍,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前世他作为警校的毕业生,也多多少少了解过拐卖案件,甚至还有一位警界前辈给他们上过一课,讲的就是十年打拐经历

    在课堂上,那位前辈说的都是一板一眼的场面话,拐卖对社会的危害,国家打拐的成效云云

    可等下课后,与他们坐在一起吃饭时,老爷子几口酒下肚,就开始吐露心声了。

    前辈说,像那种大山农村的拐卖事件,往往是全村参与。巴掌大的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不知道谁家什么情况?而且往往一家买了,左邻右舍也会跟着买,窝点作案,拔萝卜带出泥来。

    甚至连村干部,也会协助包庇,因为若是不帮,这村官也当到头了。所以才会出现有几次打拐时,因为打草惊蛇,导致警车刚刚进村,就被全村出动,围堵阻挠,拦着不许他们过去。

    村民们有一种无形的集体意识,尤其在这方面,大家是很团结的。因为今天你不帮别人拉住媳妇,明天你自己媳妇跑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在村里,买一个媳妇少说几千多则上万,基本就是一个家庭所有的积蓄,一辈子也就买得起一个。

    其实在那种地方,买一头牛,也差不多一辈子买得起一头吧?

    人与畜的差距,有时候就是那么小。

    这时候该怎么办呢,开枪?前辈笑了笑说,不可能的,那会引发暴力事件,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最后只能像打败仗一场灰溜溜地离开,寄希望于下次准备充分了再来,可等再来的时候,人已经找不到了

    后世的**十年代尚且如此,何况这两千多年前的秦?

    黑夫对盲山里的里吏,是半点都信不过的,询问他们关于掠卖的事,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只能装成一个庸碌无能的亭长,一副要与里吏同流合污的模样,反正这里信息闭塞,从里吏到里民,竟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名事迹。

    本来计划是顺利进行的,可如今,刚才来看热闹的里民们已经陆续散去了,而利咸季婴他们却杳无音讯。时间越久,里正的疑心就越大,黑夫这招拖字决,就要不管用了。

    正好这时候,里正家那个二十多岁的呆傻弟弟跑了出来,对着他们大呼小叫,打破了无话可说的尴尬气氛。里正忙皱眉让人拉走,然后叹气说自家这弟弟小时候摔倒了头,就一直是这样子。

    而后,鸡也终于杀好了

    一个大妈模样的庖厨端着一个陶鬲来到正堂,当着众人的面,往里面倒了一点米酒,又放了些野花椒和盐酱进去,用木棍飞快地调了几十下后,便将鬲内热乎乎的东西倒进陶碗里

    入目颜色很艳,那是鲜红热乎的鸡血,上面飘着一点野花椒,还有浮起的血沫,放到黑夫面前时,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浓浓的腥味。

    黑夫亭长,请用!

    里正和田典介绍说,生鸡血,这可是他们这边的美味,可以活血补虚,说着,二人还示范地将一碗生鸡血喝了下去,打了个嗝,看上去十分满足。

    东门豹也试着尝了一口,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喝完了。

    这下轮到黑夫有些蛋疼了,生鸡血,这应该是当年江汉地区的濮越民族那里传下来的食谱。如今南郡偏僻的里聚百姓,多是这两个民族的后代,只是在语言上楚化了而已。

    虽然主人家奉上的食物,必须吃一点才算礼貌,但黑夫是真的不想喝

    他害怕寄生虫,万一得上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黑夫举起了陶碗,正要满饮,却突然捂着肚子呼痛,推说自己要去趟厕所。

    待黑夫匆匆离开后,里正和田典的目光中难免有些鄙夷,还笑着说:黑夫亭长不会是怕了这碗生鸡血吧

    一旁的东门豹闻言大怒,一抹嘴上的血,就想过去狠狠教训这两人,让他们知道,湖阳亭部,才是安陆县最穷凶极恶之徒的聚集之所!

    但想到黑夫对自己的嘱咐,求盗好歹忍住了。

    于是里正与田典,更是愈发轻视黑夫

    若他们知道领进门的是一头猛虎,而不是一条土狗,又该作何想呢?

    那边的溷轩为何不能去?

    里正家的院子里,黑夫在去溷轩的路上,却被里正的侄儿拦了下来,死活不让他去那边,而是引到了一个墙角,请他凑合着在这解决。

    黑夫不动声色,一边解腰带,一边套起这个质朴年轻人的话。

    那边不让人去,莫不是因为旁边关着隶臣妾?那些隶臣妾,都是从外面买来的?对了,里正之弟,可有娶妻?

    里正侄儿木讷地点了点头,却又连忙摇了摇头,黑夫再问他话时,半句都不肯说了。

    黑夫讨了个无趣,开始思索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当然了,那碗鸡血是小事,他担心的是,若是季婴利咸他们扑了一场空,什么都没找到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远处,却突然传来了咻的一声哨音!

    黑夫急忙抬头,接着又听到了第二声,第三声!

    咻!咻!哨子在急促地悲鸣!

    三次尖锐的哨音是从里北位置传过来的,穿破了百余步的距离,传到了里正家上空,惹得附近的人们不知所以。

    唯独黑夫的面色,顿时就沉重了起来。

    他曾经让县城的姊丈帮忙打造了几个小铜哨,黄铜作原料,优质软木作哨核,能吹出很尖锐的声音,百步之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东西如今已经成了湖阳亭片警们的标配,在这个通信基本靠吼的时代,铜哨无疑能派上大用场。

    黑夫在进盲山里之前,将一枚铜哨留给了小陶,另一枚给了利咸,还有一枚留在自己这。

    他和利咸商量好了,双方以铜哨作为联络方式,遇到危险才吹。

    一声代表人没找到,但有危险。

    二声代表人找到了,但遇到了危险。

    而三声意思是情况已经极其复杂,他们已经危在旦夕!需要立刻救援!

    肯定是出事了!

    黑夫立刻系上腰带,快步返回堂上。

    里正和田典在屋内,没听到外面的哨音,他们此刻已有些轻视黑夫,也不起身了,只在原地坐着笑道:亭长来的正巧,鸡血尚温

    话音刚末,外面就突然传出了一声大呼!

    救命!

    是女人的尖嗓子!

    黑夫转头看去,却见院子内,方才他被拦下不让去的方向,一个女子正撞开那呆傻的里正之弟,发了疯似地朝这边跑来,却被两个人猛地抱住,还想捂住她的嘴巴

    但女子狠狠地咬了捂她嘴的那只手,抽空朝黑夫的方向大喊道:救命,我是被掠卖来的,我叫鸢

    还未来得及说完,她就被狠狠地甩了一巴掌,打得晕死过去,由那两个里正的家人强行拖走——方才她应该是在后院干活,是乘着哨音吸引了旁人注意,才找机会跑出来的。

    鸢黑夫咀嚼着这名字,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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