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他派遣斥候在最容易出危险的瓠子口附近监视,果然等来了张敖。
灌婴阴沉的脸掩藏在厚厚的甲胄之后,他看着在河岸上跳梁的轻侠,仿若一群在堤坝上龇牙咧嘴的白蚁,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按死!
“将彼辈赶下河,以祭河神!”
……
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秦军势如破竹,轻侠们死的死,降的降,张敖也身中数箭,跌跌撞撞跳入河中,被浑浊的水流吞没。
当河堤上再无一个魏人时,大河再度恢复了平静。
劳作又开始了,这次是秦卒威胁俘虏,用他们死去同伴粘稠的骨血为浆,和着大河的沙土,补上被掘开的堤坝。
随着枷锁再度扣紧,本已睁大眼睛的巨龙,失望地闭上了双目。
她再度陷入了沉睡。
只能等待,等待下一次百年一遇的天灾,等待下一次更加疯狂的人祸!
只有大河依旧奔流不息,仿若巨龙沉沉的鼾声。
不管是清,是浊。
是灾难还是福祉。
她都将陪伴正值少年的华夏文明,永远走下去!
……
ps:
没想到吧!回来早了就写了,写完就发了,这章算6.30的。
因为作者经常咕咕咕,导致六月没能完本,好气,只好七月继续,最后的收尾阶段了,争取七月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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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第1002章 积木
年过六旬的张耳已数日未眠,尽管知道这是场毫无胜算的仗,但他依然提着剑,头发纷乱也顾不上梳理,在濮阳城头激励轻侠们作战。
“秦欲报西河之仇,将屠尽魏人,吾等必死无疑,但究竟是跪着死,还是站着死,取决于二三子!”
张耳不仅自己要露面,还让人将魏豹也拎出来,穿上炫目的甲胄,让他在城头出现,以鼓舞人心。
不过魏豹却全然没了一年多前刚当魏王的踌躇满志,他现在两眼呆滞,只喃喃说着:
“许负骗我,许负骗我……”
若非当年温县的女相士许负说他以后“有天子气”,魏豹也不至于来坐这魏王之位,自从继位后,他受制于张耳,在张耳取河东后,本欲分国予之,使张耳为西魏王,自己偏安东郡,岂料张耳一路败退,又回东郡跟他挤在一块。
原本魏豹以为,自己定都濮阳是个好兆头,因为这是古称“帝丘”,乃是颛顼故都,他可以在此应命,复兴大魏。
但谁想到,这却是一块死地。
相士每年都会算许多次命,错误的被人遗忘,中了的却被人记住,这才有了百算而无一殆的名声。
如今,魏王已丧胆,魏相却依然在坚持。
但张耳的斗志,却在得知儿子张敖死讯的那一刻,几近崩溃……
头颅挂在一匹马上被送到城下,魏人使勇士坠竹筐下楼取了来,那颗湿漉漉的脑袋,竟是张耳儿子张敖的……
前日,张敖欲掘瓠子口,放大河水灌秦军,被早已防范的灌婴将计就计,赶下了水,他身中数箭而未亡,但扑腾着上岸后又为几名东郡轻侠所获,东郡轻侠现在算是看明白了,秦军至多杀了他们本人,张敖却是要让东郡十数万百姓葬身鱼腹,深恨之,便按在水中溺死,又砍了张敖的脑袋,向秦人乞降。
如今张敖首级,又被灌婴送到濮阳,以打击魏军斗志。
抱着儿子头颅,张耳老泪纵横。
当年他在外黄做的决策,让父子骨肉分离,本以为重新相聚后,能父子携手,干一番大事业,甚至报了当年的仇,岂料却兵败如山倒,一路退到东郡。
他在陈郡化名藏匿,是因为深知,大智大勇之人,必能忍小耻小忿。彼其云蒸龙变,欲有所会。
可如今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张耳喃喃道:“我当年,何不就战死在外黄?于今日有何区别?”
秦人的进攻又开始了,心中哀愤不已,张耳再度起身,号召轻侠们加入战斗,这次,他不再藏在安全的地方指挥,反倒身先士卒起来,披散着花白的头发,持剑与登城的秦人死斗。
“杀秦寇!”
好似是回光返照,秦军如潮水般的攻势,竟再度被打退了,魏人欢呼不已。
但他们无法看清,城南的人造土山上,整整一屯的人,在摆弄一架蒙着布运到前线的器械,那弩好似一辆车,足足有三张弓复合组成,以轴转车(即绞车)张弦开弓。
纵然魏人看到了也不会警惕,因为这年头射程最远的秦军大黄弩,两人合作使用,也不过能射两百余步,与投石机的射程相当。
而那土山,距城墙足足有四百步,这世上没有什么远射武器,能达到这个距离。
一通忙乱后,瞄准完毕,随着弩手击牙发弩,嘣的一声巨响,箭矢雷动而,朝城墙飞去!
惊呼阵阵,但却来不及躲避。
这本是一次试射,歼星弩对准的是城头左望楼,岂料却射偏了太多,你说巧不巧,正中望楼右侧的张耳!
箭以木为杆,以铁片为翎,千钧之力不可小觑,张耳还未有意识,整个身体便被巨力撕裂开来,惊骇还停在脸上,却已登时毙命!
……
张耳毙命后,濮阳很快就丧失了斗志,被秦军攻破外郭后,魏豹选择了投降。
纵马踏入濮阳城,东门豹看到了马蹄下踩着的魏旗,看着前方战战兢兢,肉坦而降,却因为找不到羊,只能牵着条狗代替的魏豹,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他记起来了,那是十七年前,当时黑夫不过是一个小小屯长,户牖游徼,而东门豹,更只是个小什长,在外黄负了伤,跟陈无咎回到梁地大本营休养,黑夫等人押送外黄粮食至大梁,他才重新加入队伍。
而就在他们叙旧时,被泡了数月的大梁城,却轰然崩塌!
梁崩,魏亡,他们一行人在人堆里不断踮起脚尖,终于看到,那洞开的大梁西门内,末代魏王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在深一尺的水中膝行而前,一路跪着来到城门外,向秦军投降……
而王贲将军,则高傲地骑着骏马,步入大梁。
十七年过去了,当年路人般的小什长,如今也是堂堂虎侯,位列九卿了!
“当年在大梁,我与亭长,都只是看客,看王贲的赫赫武功,看他享灭国之功耀。”
“而今日,我就仿佛是当年的王贲,在做他做过的事啊!”
虽是敌人,但东门豹深深佩服王贲,服他的用兵,敬他的为人忠恳。
王贲对秦始皇帝有多忠诚,他东门豹就要对夏公及其子嗣有多忠诚!
手中的长戟高高挑起魏旗,东门豹让三军齐呼:“夏公万胜!“
他自将扫荡东郡,彻底夺取此地,又派灌婴带着车骑将俘虏的魏豹送去陈留,连同他的捷报。
“去告诉摄政”
“阿豹不辱使命,已将魏国……”
他咧嘴大笑道:“一脚踩回棺材里了!”
……
六月底,季夏之月,日在柳,昏火中。
天气炎热,陈留城外鸿沟汴水旁的柳树成荫,蝉鸣阵阵。
这是十七年前,黑夫随王贲灭魏时,首先攻打的城池,当时虽未发生血战,但那一次行军,对黑夫影响深刻,他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学着行军打仗的。
如今秦军主力已顺利通过三川,牢牢扎在梁楚之间,而陈留,就是黑夫选定的新指挥部。此地乃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襟带鸿沟、汴水,控引睢、淮,足以禁制关东。
摆在黑夫面前的,是一张巨大的关东地图,山川城池俱在其上,在不同的方位分野,还摆着方形的积木,各书关东诸侯之名。
“楚、赵、齐、魏、韩、代、燕……还有那所谓的‘召王’。”
在黑夫东出函谷时,他面对的敌人,可不止六个国家。
可现在,却只剩下五个了。
就在刚才,黑夫已将东方的“齐”字积木拎了起来,扔到了身后火盆中,任由它渐渐燃烧。
昨日,陈平禀报,彭越自彭城败后,已率余部驰回薛郡,这大盗也是果断,立刻杀了田广,囚孔鲋,上表向黑夫请降,还将建立齐国,反抗朝廷的锅,都甩给了鲁儒们。
搞笑的是,那降表各种引经据典,一看就是鲁儒写的……
彭越作为齐相倒是脱身容易,但那些已然称王的家伙,就不太好洗了。
而就在刚刚,接到东门豹从濮阳发来的捷报后,黑夫将“魏"字积木也扔了进去。
除了齐魏,火盆里还躺着一个早已被烧成炭的积木。
上面原先写的字是:“韩”!
“摄政。”
黑夫转过身,却是自己羽翼营的心腹陈恢,他朝黑夫作揖道:
“韩人张良,已押至陈留!”
……
ps:第二章在晚上,会很晚。
秦吏 第1003章 移席
“我听说张子房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说项氏,乱天下,封万户,为假王,也算一位人物。”
这是黑夫第一次见到张良,他既没有欣喜地倒履相迎,也没有穿着袜子就小跑出门,而是大刺刺地坐在案后。
张良则戴着沉重的木枷锁,站在堂下十步开外——他是以犯人身份来此的,左右是警惕的卫士。
毕竟,夏公是很怕死的……
黑夫孰视张良后笑道:“本以为其人定是魁梧奇伟,但余万万没想到,见了真人,竟是状貌如妇人好女。”
张良确实是美男子,就黑夫看来,恐怕更甚陈平,但这开场白实在有些无礼。
张良回答倒是不卑不亢:
“孔子曾言,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若凡夫俗子骤见夏公,也会以为是一普通的黑脸黔首,又岂知夏公是一位不世出的枭雄呢?”
黑夫颔首:“你如此模样,本应容易辨认,为何藏匿十数年,都没有被识破?”
张良道:“良曾学小术,可稍易其容,鸡鸣狗盗之术也,张良可以做浓髯丈夫。”
他也不掩饰,一笑:“甚至能换上曲裾,装做妇人好女。”
黑夫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这还真是个女装大佬啊,难怪秦始皇帝通缉了那么多年,都抓他不到。
“近前五步,赐座。”
这当然不是黑夫忽然兴奋,故让张良近前,而是为了讲话不必靠吼。
但张良手上的桎梏,依然未解。
黑夫又问:“钟离眛曾见我,言缚甚紧,他说我惧死,非英雄也,你以为如何?”
张良将枷锁放到案几下,正襟危坐,一如过去许多年他贵族的教养:“良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
“时至今日,夏公确实已系天下安危于一身,不可不慎,如今夏公虽为摄政,大权独揽,然依旧名不正言不顺,一旦身死,二子幼弱,诸部群龙无首,恐将四分五裂。张良可是刺杀过秦始皇帝的刺客,看中的便是他身系秦之安危这点,夏公防范得很对。”
黑夫冷笑:“你倒是还记得,刺杀秦始皇帝,这可是天下人尽皆知的谋逆大罪啊。不过,你的罪过,还不止这一桩。”
黑夫一件件数落起来:“与项缠反下邳,是你主谋;在颍川复立韩国,你为韩申徒;后韩成死,项氏又以你为假王……”
“从韩国灭亡后,至今二十余年,你都是铁杆的反贼啊,今日为何又忽然要投降了?”
张良道:“孟子曾言,天下一,方能定,但天下一,却不一定安定。秦政便是如此,苛刑重徭,韩人没有过上去昔日韩国在时更好的日子,自然要反此暴政,两年前,夏公不也在云梦以南郡人反胡亥么?”
“至于今日,夏公更易政务,将军队改名定一,以示新秦与旧秦之别,若真能为仁政,韩人自然归之如流水。”
黑夫摇头:“这就是你乱天下的理由?那还有一事,三十二年时,我赶赴胶东上任,在潍水之上遭到刺杀,据事后夜邑田氏招供,这是你与诸田密谋的?”
张良大大方方承认了:“是,当时良便觉得,夏公必灭诸田,坏吾等反秦大事,当先下手除去,然田氏行事不秘,良以为不足与谋,故提前离去。”
黑夫道:“我当年杀了所有谋刺者,夷其三族,你作为主谋,也应该如此啊。”
“张良的确有罪,罪当死。”尽管郦食其鼓动过张良,说夏公爱才,他若能悉心投效,或可留一条性命,甚至能为帝王师,但张良却明白一个道理。
“夏公虽已为僭主,数落始皇帝之过,但却仍尊秦律,崇秦法,只要他一日不公然篡秦,我便绝无生还的可能!否则,他无法向关中秦人交待!”
因此从一开始,张良便没有存活的侥幸之心。
他这次来只是想看看,颍川被交到了一个怎样的人手中,自己最后的抉择,是对还是错?
“韩人无罪,皆是受我裹挟。”
张良再次强调这一点:“还望罪归于张良一人,而释韩人,这是夏公曾答应的……”
“我的确答应过。”黑夫道:“不过,听你一口一个韩人,张良,你现在,还对复辟念念不忘么?”
“复辟……”
张良默然,那个起初的梦想,早就变质了。
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是韩王成死后?是看着颍川沦为秦楚战场的时候?还是在那个与弟弟有旧情的妇人交谈之后?
“子房君子恐怕不知,妾回到新郑后,问过里中的人,她们说,从二十四年起,到三十七年,洧水士女之会,竟能连续十三年而未中断,真是羡慕啊……”
那些话,张良终生难忘。
过去的韩国很好,起码贵族过得很好,百姓虽然要应付赋税和秦军频繁的骚扰,也不赖,那是养育了张良的时代。
但再也回不去了。
张良流亡的那些年,韩地失去了自由,却获得了安定,尽管要面对苛政,但起码比现在的混乱强。
而颍川沦为秦楚战场的事实,也告诉张良一个真理:小国必须死!
“韩国,不可能再复辟了。”
他抬起头道:“就像郑不可复辟,晋侯不能重新掌权一样。”
黑夫道:“所以你以韩降秦,是认为以后颍川会变得比现在更好?”
张良起身作揖:“这便看摄政了,是愿意和秦始皇帝一样,短暂兼并颍川,还是永远凝之。”
黑夫点头:“兼并易能也,唯坚凝之难焉……昔日齐能并宋,而不能凝也,故魏夺之;燕能并齐,而不能凝也,故田单夺之;韩之上地,方数百里,完全富足而趋赵,赵不能凝也,故秦夺之,这是荀子的话。”
张良接道:“然,秦虽看似一统天下,但实则却只是兼并六国,而非凝之,于是不过十余年,秦始皇帝逝世,而天下尽反!”
黑夫叹息:“这是秦始皇帝和满朝智士花了十余年,都没解决的难题。”
“你以为,韩地当如何凝之?”
张良对此,是深思熟虑过的,想了想后道:“想要使一地永凝,光靠兵卒镇压可不行,无非从两方入手。”
“一是民。”
“民关心的是何事?衣食、田土而已。”
“韩地承乱世之弊,诸侯并起,秦楚相争,民失作业,而大饥馑,一些地方,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近半,我虽为假王,但却不能具醇驷,而将尉或乘牛车,实在是太过凋敝了。”
他对祖国投入的感情太深了,对这片土地,也太过了解。
“摄政可以粮三十万石入颍川,周济韩人,解颍川燃眉之急,民自感念。”
“再者,韩之山民闭塞而少闻,甚至有不知夏公,还以为至今秦皇帝尤在者。务必让官吏多多宣扬,将夏公与秦始皇帝区分开。如此,泽德归于夏公,怨归于秦始皇、胡亥,项氏,还有张良,如此则韩民可稍安也。”
“而后,可推行黄老休养之术,因俗简礼、休养生息、宽刑简政、轻徭薄赋,鼓励商贾。如此便能安抚百姓,休养生息,让颍川渐渐恢复生机。”
黑夫听得很认真,对卫士道:“移席,近三步之内!”
张良移席后,离黑夫更近了,他彬彬有礼,不视其面,继续侃侃而谈道:“二是士。”
“士关心的是何事?仕途、宗族而已。”
“韩士之所以叛秦,除了像张良这样的人思念韩国外,更主要的,是彼辈在秦政之下,几无上升渠道,一旦仕途被堵死,宗族也没了出路,自然愤愤不平。”
“摄政可下求贤诏,从颍川选取有治郡才能的贤士大夫子弟,使之协助秦吏治理县乡,此外,秦法不可原封不动推行于地方,而应稍加损益,否则就像秦始皇帝时一般,好的方面无法推行,恶的地方却被放大。”
秦在关东没有足够的官吏,推行严密合缝的一整套制度,于是这制度便变了味道,对贵族难以约束,只变成虐小民的苛政。
“故,也许秦在关中能实现法治,但在颍川,在关东,只能礼法参半,兼用黄老休养之术。”
黑夫对张良的建言,倒是十分认可。
两个意识形态的不同的国家结合,不管是暴力兼并,还是和平统一,都会在制度、意识形态、经济、文化上,产生剧烈冲突,秦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关东人却可能宁死不肯接受。
简单的书同文,一道政令,是无法改变人心的,需要多少代人的教化,才能消弭沟壑啊。
正是缘于这一点,黑夫过去也是从不同阶层入手,礼法皆用,因地制宜,鼓励商贾,将遥远的胶东,与秦,或者说,与他自己凝为一体。
虽说那些办法推而广之,可用于关东,但治理一郡,与治理天下,难度差了何止十倍!
“你的看法,倒是与朝中诸卿类似。”
张苍也曾对黑夫说过:“凝士以礼,凝民以政;礼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谓大凝。以守则固,以征则强,令行禁止,王者之事毕矣。”
陆贾提倡以儒家脉脉温情之礼来改造生硬的秦律法令。
萧何、陈平更是半路出身的黄老门徒,陈平甚至写信给黑夫推荐过胶西的黄老大家盖公。
这是经历过时代阵痛,吸取秦始皇帝时教训的优秀人才们,达成的共识!
也就是说,在治国方面,张良,并非不可或缺!
黑夫沉吟道:“张良,我只闻你善阴谋之术,这些治国之策,你是从哪学来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良也不藏匿,如实回答道:“从太公金匮中学之。”
“传闻太公所著的兵法、阴谋、言谈,合称《太公》,又分为三卷,分别是兵、谋、言。《兵》便是太公兵法,又称之为《六韬》;《阴》,便是《太公阴符》,主言阴谋之事。”
前两者,他过去便学过。
“所谓《言》,便是《太公金匮》,此书乃太公言谈,合阴谋,通兵法,却非兵家、纵横,反而偏重于道家的治国之道,也只有读了金匮,才能将阴符和兵法融会贯通……”
张良在流亡时偶得太公金匮,读过之后,才恍然大悟。
“能以阴谋策划反秦,以兵法结束暴秦之政,但归根结底,这些东西都无法用来治国,唯有金匮黄老之言,与民休息,才是治国良方啊……”
那时候的张良开始觉得,自己的最终目的,已不仅仅为韩复仇,复辟祖国,也不仅仅是倾覆秦朝那么简单……
《金匮》里的金玉良言,让他看得更远了。
他甚至想过,要在毁掉这个贪婪、暴虐、苛刻、穷兵黩武、民不聊生的帝国后,在它的废墟上,辅佐真正的有德王者,建立一个更好的世道!
但很可惜,当担子扛到肩上后,张良的一切梦想都不重要了,他必须对自己一手复辟的韩负责,为百万颍川人负责!
智谋也被框在这八百里之地内。
对的,张良低头,看到了双手的枷锁,韩国就像木枷,牢牢拷住他的双手。
“是这本么?”
黑夫让侍从端上那本被翻得脱线的竹简,张良来陈留时,连换洗衣物都不曾带一件,却唯独带着这本简牍……
“我听郦食其说起泗上奇闻,说这是一位叫‘黄石公’的隐士,在下邳送给你的,黄石公今在何处?”
听闻此言,张良却哈哈大笑起来。
“没有什么黄石公。”
读过金匮之后,那种觉醒,让张良仿佛做了一场醍醐灌顶的大梦,就像是赵鞅经历人生起落大彻大悟后,改名“赵志父”一样,张良决定,也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
或者说,隐于暗处的新身份,这也算对自己的包装吧,孔子不是还说过,见人不可以不饰么?
于是,他便编出了一个故事,一个智慧老者,教训轻侠少年张良,让他大彻大悟,成为智者的故事……
他们其实是一个人。
所谓的教诲,不过是自省。
张良朝黑夫再作揖,自我介绍道:
“黄石公,就是张良!”
……
“我明白了。”
听罢前因后果,默然良久后,黑夫挥了挥手:
“带下去,先关起来吧。”
他说道:“张子房,你确实有很大才干,你也有为韩复仇,为韩人请命的理由,现在更算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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