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空降一个不了解当地的秦人、南郡人过去,倒不如起用军中那些来自中原各地的将尉士人。
比如郦食其,就以说降之功,被黑夫任命为砀郡守,不过实权在砀郡丞手里。
而作为睢阳人,近来立下赫赫战功的灌婴,当然就成了砀郡尉的不二人选。
对睢阳,黑夫是有自己的战略诉求的,这儿过去叫商丘,是宋国首都,战国齐灭宋,这一带又为魏所得,建立了大宋郡,秦灭魏后,又置砀郡,因为大梁残坏,故以睢阳为首府。
睢阳襟带河济,屏蔽淮徐,控制着睢水,沿水东下便能进入楚国腹地,舟车之所会,自古争在中原,未有不以睢阳为腰膂之地者。
故此地是黑夫实现对楚包围,极其重要的一路。
说完公家的理由,黑夫又将灌婴扶起,对他笑道:
“还有一个原因,人言,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你如今跻身两千石,也该回故乡去看看了!”
……
灌婴自知任务艰巨,一刻不歇,立刻带兵前往睢阳,他还得到了两个帮手,都是两个月前投降黑夫的砀郡人,一为陈留人郦商,一个是横阳人傅宽,横阳便在睢阳边上,皆为都尉。
这支军队被黑夫叫做“砀郡军”,共计两万余人,基本上砀郡带路党组成,加上灌婴的车骑,于七月初进入睢阳。
睢阳人本来的确有点人心惶惶,畏惧秦人报复,但听到进城的几个秦吏,居然口吐宋魏方言,见来的人多是同乡,不由心下大安。
按照乡党关系的理解,一个本地出身的官吏,大概率是不会残害他祖宗坟墓所在的乡里,比较被乡里乡亲几代人一直唾骂的感觉可不好受。
进了睢阳,十多年前被征召为戍卒,去了塞北就没回来过的灌婴只觉得,城里几乎什么都没变。
延续宋国时的旧制,睢阳之北门叫桐门,这里地势平坦,只是沿着清澈水流的方向,从西北向东南微微倾斜。河道边种植着桐树,此时入秋,花儿早落。
而周边田亩里,本该是则是黄灿灿的五谷,此地少麦,以粟、豆、黍为主,间杂水稻,克不少土地都因战争而荒废,秦楚之间爆发了许多次小战役,战火摧毁了大片田地。
进了桐门,就是灌婴家曾贩缯的里闾,他的亲戚早就听闻灌婴归来,被城内众人推举出来,聚在街上翘首相迎了。
历史开了大玩笑,作为重农的周人后裔,成周民众却因为地狭人众,只能从事工商,作为商人后裔的睢阳人,生活态度却较为保守,其俗犹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子,好稼穑,虽无山川之饶,能恶衣食,致其蓄藏。
所以在这儿,虽然也有工商居肆,但商贾的地位是不高的。
昔日灌婴为贩缯小贩,将自家母亲织的履、衣等物当街叫卖,因为没钱租买屋肆摊位,只能推着小车,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没少被市吏放狗追赶。
如今再度归来,灌婴却贵为一地郡尉,曾经撵过他的城管,如今却跪在街侧,一口一个“灌君”,那感觉不要太爽,衣锦还乡的骄傲,在心中涌现,也对黑夫更加感激。
但让灌婴感到诧异的是,当年同一个里闾的邻居,竟十去四五。一问乡党,才得知多是死于秦、楚战乱。
甚至于,一个当年腰间别剑,在大街上以任侠为事的故人,如今却满脸胡须,眼神疲倦地对灌婴说道:“徭税无常,兵马往来频繁,只望睢阳能够早安……”
“乱天下者项籍也,凌虐梁宋者楚国也!他们,便是那颗荧惑星!”
“故梁宋欲安,必先灭楚!”
……
天下凌迟至此,一切都是项籍的错,消灭了此人,就能停止兵戈!
这是黑夫需要各地官员,给韩魏当地人讲的故事,大军的民夫需要他们充当,甚至成建制投降的军队,可以再次投入战场。
所以他在新攻占的东方郡县,设置了大量本地人长吏。比如任命公孙信为颍川尉;任命东阳县人陈婴为东海守虽然他人还在中原。周苛为泗水尉。
只有巩固了脚下,才能继续前进!
但现在,也有一个难题摆在黑夫面前。
“吴广已夺取淮阳城,斩楚将萧公角,楚军未做更多抵抗,继续往东撤离。“
前不久,项籍在彭城的前线间做了选择,其结果就是秦军的大规模东进,而项籍却来不及将兵调回来。
可是对黑夫来说,淮阳,也就是陈郢,得之固喜,但它却是一个烫手的芋头。
诚然,陈的确是楚国的西北门户,控蔡、颍之郊,绾梁、宋之道,是进入楚国腹地最方便的通道。
王翦灭楚,由此始。
但李信大败,也由此始。
“陈地,简直是就是反秦力量的大本营啊……”
黑夫至今忘不了昌平君反秦造成的恶果,要知道,当年昌平君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单单驰车冲入陈市,便有上千人响应。
还有自己身为军吏,驻扎淮阳之时,在这遇到的敌视与威胁。
那几个他掏出糖来,却依旧恨恨看着他的陈地孩童,如今可长成为楚军中坚了?这样的人,又有多少潜藏在城中?
而楚国灭亡后,张耳、陈馀长期隐匿于此,陈地也是继南郡、淮南外,第三个举兵反抗胡亥的地方。
尽管黑夫第一时间任命陈郡阳夏县人吴广为陈郡尉,但对这种大本营来说,一般的绥靖政策是没用的。
有人建议,干脆一口气屠了了事,好为西河的无辜死者报仇,但羽翼营的谋士“黄石”却以为不妥,给黑夫上书道:
“臣曾在陈多年,深知本地好恶,有一策,可使陈人归附!”
……
ps:天黑前都是下午,第三章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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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第1007章 赢家
半个月来,黑夫对毁去面容的张良,从来没有二人独处过。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见张良毁了容,就此觉得索然无味。
而是因为,张良不愧叫“良”,加个偏旁加个字,就成了狼灭,竟能毅然毁去面容。
故黑夫对他依然提防,每每相见绝不解下佩剑,室内也常留一二亲信,二人相隔三步,黑夫朝其拱手:
“黄先生能让陈人放下敌意?还请教我。”
张良正襟危坐,不急不缓地说道:“请让我来说一说,对这陈地之人的了解。”
“我年少时曾学礼于淮阳,故知陈地之史也。”
“陈,古庖牺氏所都,曰大昊之墟。周初封舜后满于此,为陈国,陈妫姓也,乃周之三恪之一,风俗与中原同。后陈为楚附庸,器物渐渐楚化,楚惠王时终于灭陈,设县,七十年前,楚项襄王自江陵徙此,称之为陈郢,后又畏秦而迁于淮南。秦始皇帝时,秦与楚争夺此地,数次易主,终为陈郡,陈郢亦改名淮阳。”
因为特殊的历史,古陈国之中夏之俗,与东迁后之楚人之俗,在此地交融,造就了独特的陈楚文化。
张良不愧是长期在淮阳做过地下党,从事反秦事业的,表现出了对陈地的极大了解:
“夫自淮北沛、陈、汝南、南郡,此西楚也,陈地之俗为西楚,言语则与汝南、淮北同,因多江陵迁民之故,亦能相同。“
“其口众繁盛,淮阳城在十年前户为三万五千,口为十八万,今饱经战乱,又多有人随楚军南遁,仅剩十二三万,其性剽轻,易发怒,地薄,寡于积聚,多轻侠,好诺然。”
“其信,陈人之后信舜帝,而楚人迁民信东皇太一、东君、大司命,与南郡同,而不论陈楚移民,皆信太昊,称之为人祖,为其立庙,不论贵庶老幼皆祭之。”
“其士人学术,则好老子,又儒术南渐,亦崇礼学儒者多矣,而颇喜屈原、宋玉之文赋,据说当年宋玉随楚王东迁,其《对楚王问》《讽赋》《钓赋》《登徒子好色赋》《高唐赋》《神女赋》六篇,皆为远游后归于陈所作。”
“其衣着饮食,贵人喜楚式高冠,长袖翩翩,而庶人则服楚制短服,女子好细腰之裙。”
黑夫细细听着,他也曾在淮阳待过一段时间,但只是走马观花,对这座城市的了解,确实不如在里巷潜藏多时的张良。
但张良依然未提及黑夫的问题:
“如何让彼辈放下敌意呢?”
张良却笑道:“这一点,关键在摄政,而不在陈人。”
黑夫皱眉:“何意?”
“是否能让淮阳楚人放下敌意,在于摄政是如何看待淮阳,看待楚人的。摄政说过,要重新给天下和平,那么,今后在这焕然一新的天下里,又打算将楚人,楚地的数百万人,置于何地呢?”
“是像北狄灭邢、卫两国那样,屠戮,为隶臣妾。“
“还是像秦始皇帝那样,对楚人,对六国之人排斥,提防。”
”亦或是第三种。“
张良看着黑夫:“兼爱而一视同仁!“
……
张良提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一个重新统一后的国策问题:对过去不同国别的人,是一视同仁,还是进行“地域压迫”?
黑夫想起了秦始皇帝。
始皇帝在统一后国家采取大一统模式,废弃封建,直接统治所有子民。
最初,他是希望其他六国人民认同这个国家的,怎么办呢?他又是封禅,又是到处巡游,招揽六国儒道学者等等,甚至应了黑夫的提议,设置靖边祠,将李牧等秦国昔日的敌人也纳入祭祀。
但很可惜,不管哪方面,取得的效果都不太好,这不仅是六国之人不领情,也因为秦始皇帝压根没给六国士人设置一个上升渠道。
于是最后,秦始皇又想通过战争来树立人民对国家认同,于是,他北击匈奴,西征月氏,但收到的只是远戍者的抱怨。
直到后来,当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让六国人认同时候,竟决定消耗他们来解决问题……
大工程,大征战继续上马,南平岭南,东击沧海,确实消耗了不少六国之人的骨血,但也让战火从南方燃起,最后烧遍了天下。
作为亲历者,黑夫对那十余年里,始皇帝的努力、失望、愤怒,都一一看在眼里。
而他,又会走怎样的路呢?
“我已对齐韩魏之人一视同仁,发粮食赈之,若赵燕之人能投降,我亦可赦之。”
“但楚人不一样,尤其是楚地的轻侠、士人。”
“他们支持项籍,最为冥顽不化,已经成了这天下,必须割去的毒瘤!”
制造一个敌人,然后强调它,以结成一个同盟,这是黑夫正在做的,他在所有宣传舆论里,将项籍说成是大魔王,而楚国也成了一个邪恶国家。
他希望将韩、魏之人这些年纷乱日子的怒火,转移到楚国上,集结中原之力,尽快消灭这个复辟的政权。
这节奏,大有将楚国开除出诸夏的架势。
而对站在自己对立面的楚人,战后也将实行更严苛的管制政策……
但张良却以为不然,他说道:“曹参是楚人,萧何是楚人,韩信是楚人,陆贾是楚人,陈婴是楚人,周昌是楚人,吴广是楚人,近来投降的吕泽、王陵、雍齿等,非得按其户籍来算,皆楚人也!”
“籍贯并不一定决定其品性,大多数楚人,只是因为畏惧,才投到项籍那边,如果他们看到摄政无绝灭之意,自会离开项籍,甚至为夏公反戈一击。”
黑夫却板着脸道:“我乃大秦摄政,我的立身之基是秦人,西河的疮疤尚未痊愈,我不可能给楚人太多宽赦和优待。“
张良却摇头:“此项籍等人之罪也,若以此判定所有楚人,不就是从竹管孔里张望天空,用贝壳做的瓢来测量海水么?”
”更何况,夏公常自诩为继业者,难道,就只是秦始皇帝的继业者么?“
这倒是让黑夫有些惊讶。
“夏公之所以为夏公,意当为诸夏之主公也,楚早已不是周时以蛮夷自诩的子邦,而早就是诸夏之一,难以割舍了。”
“故我以为,夏公不当只继秦之社稷天命,也当继承六国之业,六国之人!六国之文俗!”
张良长作揖道:“这是秦始皇帝未能做到的事,他烧六国之史,禁诸子之学,固步自封。但夏公却可以做到。“
“夏公不爱昆山之玉,不爱随和之宝,郑、卫之女不充后宫,不贪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
“夏公喜欢其他东西。”
张良似已十分了解黑夫:“你已接纳三晋之士人策术,接纳了齐临淄之商贾繁茂,求利之心,甚至接纳了邹鲁之儒俗礼乐,也应接纳,陈地、楚人的文赋信仰。”
“以其民为己民,如此方能真正一统天下!”
“或者说,谁站在这一天下的位置上,谁就必须做到这点!否则,枉称继业!”
黑夫面上默然,心里却十分感慨。
“这就是,开汉四百年的张子房么!?”
不提他的主意如何,光这份胸襟和见识,他和那个一心想着刺秦乱天下的刺客张良,真是一个人?
但这,也可能是经过十数年流亡、冲动、反思后,才沉淀出的智慧罢。
一个亡国之人有这份见识,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所以对于陈地,对于楚人。
此时,战后,应当如何处置?
是将他们,这些和黑夫说着相似话语的人,也许是后世中国几亿人的祖先排斥在外呢?
还是……
兼容并包?
“你说得对。”
黑夫沉吟半响后道:“站在这个位置,站在这个节点,倘若不能将过去几千年的传承,数百年的争鸣,七国的文俗典章,百姓喜乐统统继承下来,来一场大总结。”
“我,便枉称继业之人!”
他站起身来,掷地有声:
“炎黄之血脉。”
“三代之传说。”
“周之礼。”
“秦之法。”
“六国文俗,不同籍贯的有才之士,全天下从这场战争里幸存的三千万生民。”
黑夫大手一握,露出了笑:
“我全都要!”
……
二人深谈了许久,直到张良离开时,黑夫才想起来,正事还没说完呢!
“且慢,你还没说你有什么办法。”
张良也才反应过来,笑着反问道:
“摄政身上穿的是什么?”
黑夫低头一看。
这当然不是品如的衣服
他穿的,是因多年在南方生活,习惯了的短制楚服,毕竟他们南郡,也是西楚啊……
黑夫了然:“我明白了。”
张良颔首:“让楚人知晓,摄政绝无为了报复,绝灭楚地、楚人之意。“
”让他们知道,摄政,自己就是个荆楚之人啊!“
“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世上只有一个赢家,那边说秦始皇帝。”
“其余的六国,统统都是输家,不只是六王社稷绝灭,百姓也输了,他们本来抱有期盼,却未能得到和平,得到更好的生活。”
“而如今不同。”
“眼下包括秦人自己,也输了。”
张良感慨道:
“没有什么,比天下无序,肝脑涂地更差了,比秦始皇帝在时还差!所以天下人,其实并没有太多奢求,他们只希望活下来,不用再打仗,能够安定度日。“
”所以,当这场仗打完后,韩人也好,楚人也好,只是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了一个,能让全天下和平,九州同贯的人手中!”
他发出了由衷的期望,对黑夫的期望,对未来的期望:
“这一次,九州之人,都将成为赢家!”
……
ps:当你们以为我鸽了时没有鸽,亦是一种鸽,这是3号的第三章,错字和标点还没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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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第1008章 太昊
当年秦始皇帝灭楚,将此事与与虞舜驱逐三苗相提并论,故祭了城内的舜庙,就是在那时候,在淮阳城中,我第一次见到了夏公……”
作为朝廷的太祝,叔孙通此番随九卿之一的太仆章邯,押最后一批后军三万人及粮秣数十万抵达陈地淮阳。
时隔十六年,故地重游,叔孙通少不了在一众来自中原各地的儒者士人面前大为感慨。
他当时因为老师孔鲋不愿应秦始皇之召,故而来晚,结果在外头被一个黑脸秦吏拦住搜身,十分细致,只差将他脱了个精光。
而之后叔孙通与两个老儒为篡改孔子说过的话,吹捧秦穆公之事在庙内争吵,又为黑夫听见……
这些事情,叔孙通当然不会讲,他只模糊地说了下自己的见闻,对众儒道:
“时秦始皇帝问对,而夏公为率长,自捉刃立于侧。既毕,我归于曲阜,鲁人问曰:’秦王何如?‘我答曰:’秦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刃人,此乃真英雄也!”
听到这,群儒士人先大赞黑夫,又夸叔孙通慧眼能识明主。
全然忘了前段时间,他们这些与叔孙通有旧的人,还曾抱怨叔孙通做了朝廷的大官,却不推荐他们为吏,而专门推荐能斩将搴旗的群盗壮士。
当时叔孙通便说过:“夏公方蒙矢石争天下,诸生宁能斗乎?故先言斩将搴旗之士。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
而现在,他果然没忘记这群在中原拥有一定话语权的故旧,花了几个月时间将他们一一召集起来,今日汇聚于淮阳,正是要为黑夫谋划一桩大事:
“祭太昊陵!”
太昊本是任、宿、须句、颛顼等东夷风姓小国之祖,但后来,在古史不断的层叠累积与故事嫁接下,与“庖牺氏”,也就是伏羲神话彻底结合。
传说伏羲乃是三皇之一,代燧人氏,继天而王。母曰华胥。履大人迹于雷泽,而生庖牺于成纪。伏羲蛇身人首,有圣德。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旁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始画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又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于是始制嫁娶,以俪皮为礼。养牺牲以庖厨。故曰庖牺。有龙瑞。以龙纪官。号曰龙师。作三十五弦之瑟。木德王。
总之,是个圣人,也和黑夫一样,是个大发明家,八卦、书契、娶嫁、驯化牲畜、音乐,都被归功于伏羲。
其都于陈,立一百一十一年崩,葬于宛丘之北,这便有了太昊陵。
祭太昊陵,这本来是羽翼营里的新贵,名为“黄石”的谋士建言,但叔孙通倒也极其赞成,对黑夫道:
“当年秦始皇帝虽祭舜帝,可实际上,却是完全选错了祭祀之神。舜帝虽为五帝之一,但在陈地,只有陈国后裔每年祭拜,但太昊不同,不论是陈之后,还是楚之迁民,贵、士、庶,皆极其崇敬,称之为人祖,每年二月二必祀之。”
关东与关西异俗,尤其重礼,要叔孙通说,哪怕蛮夷夺取了中原,也要表现出对礼乐的重视,来做裱糊,好赢取贵族、士人的支持。
何况是夏公呢?
于是叔孙通就纠结起中原儒生士人,让他们参与进来,制定祭拜的礼仪,说是参与,其实都是他按照夏公的需求拿主意——因为夏公要在从宋地南下陈地时,先祭陵而后入城,时间很紧张。
七月十五,祭祀的这一天,夏公的一万亲卫早已将太昊陵围得水泄不通,虽是传说,但城北还真有座如山般高大的陵阜,至于里面埋的是不是太昊,天知道,反正有了周、陈、楚官方背书,在此立庙,每年祭拜,不是也是了。
在等到夏公后,叔孙通便说起了此事:
“最初的墓冢可没有今天这么高大,只不知从何时起,民间传说用家乡的土给人祖添坟,可以生儿育女,免除灾祸。于是,前来朝拜的男女都要从家乡带来一袋黄土,撒在坟头上。久而久之,伏羲墓便有了山丘这么大。”
中国人的信仰,果然很真实。
黑夫大笑,末了又突然问了叔孙通一句话:
“灵么?”
叔孙通一愣,旋即想起,摄政东来前,夫人已经有孕,如今也已七八个月了吧,他立刻道:“据说很灵。”
“我过去曾随夫子入内,这里面有一求子石,上有一个明显的孔状,过去有这样的说法,想要男孩便把手指放进去向,左转三圈,要女孩向右转三圈,而后,将手再放入袖中,便能应验。”
黑夫道:“若真如此,当年东门豹便应来试一试。”
又笑道:“当然,现在也来得及。”
听上去,他好像是“帮朋友问的”。
但在稍后,在后世淮阳“担经挑”的前身,那奔放激昂的祭祀巫舞中,黑夫却悄悄将手指,放进了让卫士事先检查过三遍的求子石中。
又向右,转了三圈,喃喃道:
“这次,希望能生个小公女……”
……
“太牢之祭,告慰羲皇。
五百春秋,必有明王。
季世多事,夏公东出。
再统天下,除暴安民。
今于宛丘,并奏华章。
老树羽去,新宇辉煌。
不腆之仪,伏惟尚飨。”
随着太牢献上,冗长的祭文总算念完了,今天的仪式,是叔孙通全权负责的,他对黑夫说过:
“五帝异乐,三王不同礼。礼者,因时世人情为之节文者也。故夏、殷、周之礼所因损益可知者,谓不相复也。臣愿颇采古礼与秦及六国仪杂就之。”
而这典礼,也的确以周礼与秦、陈、楚之礼杂糅,算是都兼顾到了,看得中原儒生士人不住点头,认为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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