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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所以这时候,黑夫决不能脑袋一热,亲自去追那两个逃走的人,说不定那二人是抓回来了,这里的人却全跑没了

    他让东门豹和利咸二人骑着自己的枣红马,顺着地上的足迹追过去。那两个刑徒磨断了拴手腕的绳子,卸下木钳,但脚上打了死结的麻绳却来不及解开,二人三足,跑不了多远。

    而黑夫自己,则留在原地镇场子,他吩咐小陶端着弩,爬到树上坐着居高临下,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剩下的刑徒。季婴则去埋锅造饭,让戍卒们吃饱。

    过了一会,饭羹熟了,季婴给黑夫端了一碗过来,他和东门豹值夜走失了刑徒,此刻十分惭愧,在黑夫面前愧疚地说道:都怪我不甚警惕,让刑徒逃走。还有,若是当初我不选这条路,或许就不会出事

    在临出发之前,黑夫和亭中众人商议过,这次公差,他们有两条路可以选择:其一是从安陆县北上,到随县唐县,再穿过铜柏山,进入南阳郡地界,这条路距离方城县六百五十里。

    第二条道则更远一些,从安陆县西行,抵达新市县,再穿过眼前这片丘陵树林,到达鄀县鄢县,北上到达南阳郡的新野宛城,再到方城县,一共八百里。

    季婴是邮人,作为唯一一个出过安陆县的人,黑夫让他来选路线。

    季婴说第一条路虽然更近,但唐随二县是二十多年前才打下来的,被称之为新地,治安不太好,常有盗贼出没。而且铜柏山地区山多林密,一个不注意就会出事,所以还是走西线更好些。虽然要多走几天,但一路上都是城镇亭舍,安全有保障,唯一有危险的,就是新市县与鄀县之间这片人烟罕至的林子了。

    不曾想,果然还是在这里出了事。

    黑夫也没有太过责怪季婴,连续走了几天,大家都很疲乏,一时走神实属难免。

    路是吾等一起选的,说不定走了北线,逃走的人还更多,我相信阿豹和利咸,能将亡人擒回来!

    他和利咸东门豹二人约好了,若是天黑前没有找到人,他们就必须回来

    如今才是正午,还有几个时辰好等。

    黑夫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紧张,于是吃完饭后,便故作轻松,让季婴找水磨墨,他则取出笔和一面空白简牍,在上面写起字来

    他写的是亡人简,亭长有责任记下逃跑者的特征:亡者曰缭,因盗窃罪耐为城旦,年可二十五岁,身长可六尺八寸,面赤色,多发,无须,衣褐色络袍一,白色单衣一,负米一石

    此外还有与缭一起跑掉的盗墓贼,也得记述下来。若是黑夫今日内无法将他们抓回来,就只能在下一个亭舍,将这份文书交给本地亭长。请当地的民警同志发布通缉令,按照逃亡刑徒的体貌特征,代为抓捕——在湖阳亭做亭长时,黑夫也接手过一次类似的活。

    一旦他交出亡人简,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放跑了刑徒,不管事后逃亡者是否被擒获,黑夫都要受责。每跑一人,他就要被罚款二甲,相当于两千多钱。但若是不交,到了地方一清点人数,要受的责罚更重。

    所以押送徭役,真的是一桩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难怪左尉指定黑夫来做这事。

    当然,秦律也没有将人一棍子打死,将司人而亡,能自捕及亲所知为捕,除无罪这意思是,若是黑夫自己,或他的亲友能留下来,和当地片警一起抓获逃亡者,就可以算他无罪!

    未雨绸缪写完亡人简后,黑夫记起这茬来,便想道:十多年后,刘邦也面临与我同样的抉择吧,他或许是因为一路跑的人太多,就算发动全沛县的伙伴兄弟,也没办法将这些人一一抓回来,所以才选择了落草为寇。

    但刘邦的选择,黑夫可学不来。

    且不说现在是秦国一统天下大势所趋的年头,始皇帝正值壮年,还能活十多载,任何人在这时候造反,都是自寻死路。就说刘邦可是能眼睁睁看着老父亲将被烹死,还笑着说幸分我一杯羹的淡定人,落草以后,老婆孩子被官府抓了也无动于衷。

    黑夫不一样,黑夫顾家,家里的母亲兄弟侄儿侄女,都是他的羁绊,好不容易安排好了一切,不可因自己一时畏惧惩罚,就置他们于不顾。

    时间慢慢过去,除了空中时不时发出的鸟鸣外,四周一片寂寥,气氛格外压抑。随着太阳一点点往西方偏斜,林子渐渐暗了下来,季婴开始紧张地来回踱步,小陶也在树上心神不安,至于那些刑徒,更是越发躁动,负责看押他们的戍卒也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阿豹之妻怀胎七月,他之前就有过逃亡的想法,会不会季婴心悸到极致,竟开始胡乱猜想了。

    黑夫瞪了他一眼:阿豹素来最讲义气,会是那样的人么?

    季婴一愣,羞愧地摇了摇头:不是,是我瞎猜了。

    他走近对黑夫低声道:黑夫兄弟,若是这次人抓不回来,需要赀四甲,我可以出一半的钱

    黑夫笑了笑:我知道上个月你才在里中说了一门亲事,定下明年成婚,提亲花销不少,两千多钱,这可是你所有积蓄了。

    季婴嘟囔道:我季婴也不是无义之人,既然没本事抓人,就只能出钱了再说了,钱没了,跟着黑夫兄弟还能再挣。

    他倒是想的清楚,不过就在这时,路的另一头,却传来了一阵喧嚣马鸣!

    是是求盗他们,回来了!

    在树上的小陶大声喊了起来,话音刚末,利咸便骑马吆喝着冲了过来,一直骑到黑夫面前,才跃下马来,拱手道:亭长,吾等幸不辱命!

    黑夫露出了笑,他看见枣红马上,还躺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利咸将他一推,重重落在刑徒们面前

    却见那人已经死透了,浑身都是干涸的血渍,背部有一个被剑戳穿的伤口,几乎透胸而出。

    众刑徒骇然,这人,正是先前逃走的那名盗墓贼!

    哈哈哈,吾等回来了!

    东门豹张狂的大笑也如约而至,却见他腰上,也别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正是黑夫写在亡人简上面赤色,多发,无须的小贼缭,没了身子的头颅双目圆瞪,死的很不甘心。

    东门豹学着利咸,也将人头抛在刑徒们面前,一双凶巴巴的眼睛射出光芒:这二人真是好胆,竟乘着乃公不注意跑掉,惜哉,跑得不够快!

    若是服徭役的更卒逃亡,没有武力反抗的情况下,只可生擒,不可害其性命。

    但若服的是戍卒之役,就带上了军事性质,黑夫相当于是他们的上级长官。在军队里,上级享有不经过司法审判,就直接下令诛杀士兵的权力!黑夫也有权将违命逃亡的刑徒视为逃兵,将其杀死。

    今亡亦死,并不是说说而已。

    抵达下一个亭舍后,黑夫将死去的刑徒,连同事情经过写成爰书,交给当地亭长,请其代替自己向安陆县传信,这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在这场事件后,众刑徒被杀鸡儆猴吓到了,没有再发生逃亡,上路的第七天,一行人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鄀县,至此,路程已经走了四分之一。

    但黑夫却依然没有放下心来,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人的精力有限,何况是被动应付,更耗费精力。接下来还有二十天路程,总会有疏忽的时候,下一次,恐怕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能将人捕杀。

    所以黑夫琢磨着,得想个办法,让刑徒们安分下来。

    在从安陆县出发时,黑夫曾对刑徒们苦口婆心地说,这次北上服役,是他们一次赎罪的机会,秦律规定,只要隶臣妾城旦舂在战场上立功,就能用一级爵位让自己恢复自由身。同理,爵位还能为亲人赎身,父母要两级爵位,妻子只需要一级

    然而,刑徒们只是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黑夫,还有人小声嘀咕说,自己做的,多半是运送粮食填沟壑之事,哪有什么功劳可立?而且黑夫作为亲手将他们送入监牢的人,说出的话更没人信。

    所以,像过去对付良民士伍一样,用秦律的威严进行威慑,是行不通的。

    思来想去后,黑夫总算想出了一个主意。

    在鄀县休整时,他找到了戍卒里,一个没有结发髻,披散着头发,面容黝黑的中年人,黑夫寻到他时,此人正坐在一块石板上,胡乱拨弄着一些蓍草,时而抬头看看太阳,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看上去神神叨叨的。

    卜乘,你在做什么?

    听到黑夫喊,卜乘连忙将地上的蓍草拨乱,起身笑着拱手道:亭长,我在按照《日书,算明天的阴晴呢。

    这一路上来,你算的阴晴倒还算准确,连众刑徒都信以为真,觉得你不是凡人呢。

    黑夫戍卒们还算和蔼,却也清楚,这卜乘与其说是算的,还不如说是看着云彩猜出来的。

    他问道:我听季婴说,你在涢水乡,是小有名气的占卜者,家传《日书。

    乡人谬赞,乡人谬赞。乡下神棍比不了高大上的燕齐方士,这些人帮人看宅算日子,或者为人办丧事混口饭吃,所以卜乘穿着粗麻布衣,点头哈腰,没有半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更何况在秦国,就算是卜者,也一样逃不过服役,当官吏站在他面前时,卜乘和普通黔首一样紧张。

    别怕。黑夫笑呵呵地说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平日里占卜一次,要多少钱?

    卜乘有些纠结,又不清楚黑夫亭长的打算,半响才举起一个指头道:士伍占卜,十钱官吏占卜,五钱。

    还真便宜啊,黑夫笑道;才需五钱?那若是我愿意出三百钱,请你占一次卜呢?

    一边说,黑夫一边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塞到了卜乘手中,打开一看,竟是亮灿灿的秦半两,这民间卜者顿时两眼发光

    黑夫也是无可奈何,既然这群刑徒已不能用秦律吓之

    那么,就只能借鬼神之言骇之!




第114章 然足下卜之鬼乎?
    鄀县城外的一处亭舍,当众刑徒闷闷不乐地被拴在一起休憩时,乘着亭卒和戍卒不注意,他们又开始轻声议论起来了。

    不知何时才是逃亡之机

    亭长蛮横,亭卒凶恶,恐捕而杀之

    天气日渐寒冷,吾等只着褐衣,再往北,怕是会冻死,亭长亭卒之恶,与寒冬相比如何?

    我听闻鄢县以北,有三澨水,又名沧浪水,到时候会乘船渡水,莫不如投水而匿?

    冬日入水,双手又被缚住,怕是死得更快!

    就在刑徒们暗地议论时,树后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吓了他们一大跳!万一他们的话被告发,少不了一顿鞭笞。

    来者正是披散着头发的卜乘,卜乘摆了摆手,让众刑徒安心。

    二三子放心,方才听到的话,我绝不会说出去。

    一边说,卜乘还走到众人中间,和他们闲聊了几乎,让众人放下提防后,才笑道:二三子欲亡之意,我知之,然但凡成事者,一在人,二在天。人事之上,二三子已议论殆尽,然足下卜之鬼乎?

    卜之鬼?众人面面相觑,的确,他们还没有把事情向鬼神卜问过呢,难道这就是之前那二人逃亡失败的原因?

    于是便有机灵的人朝卜乘作揖道:久闻卜乘乃涢水乡日者,世代为卜,可否能为吾等算卜?

    可。

    卜乘捋着稀疏的胡须道:一人一钱,我便为汝等占卜。

    虽然众人是刑徒,但也有点私人财产,一人一钱是拿得出来的,卜乘收完钱后,便将怀里的蓍草取出,在地上摆出了十二根

    我当以《日书建除十二神,为二三子卜问于鬼。

    所谓《日书,说白了,就是这时代的皇历,里面尽是算卦风水阴阳相面等封建迷信内容,却被大多数人深信不疑。

    多年后秦国开始言论管制,焚尽诗书和民间藏书,可《日书却幸免于难,因为秦国百姓已经到了生活没有日书,就过不下去的程度。

    《日书将一年的日子分成了十二类,即建除满平定执破危成收开闭,叫做建除十二神。这十二神与十二月份相联系,再与当时用来纪日的十二地支相结合,就可以精确地告诉你,这一年中某一月的某一天可以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从而趋利避害。

    打个比方,如果你是一名军官,翻开《日书一看,发现今天的日子对应的地方写着利野战,必得侯王,那你就要赶紧抖擞精神准备战斗,期盼着在今天的野战中一举俘获敌国的首领,然后封官加爵衣锦还乡。

    如果你是一名农夫,看到《日书上说禾忌日,稷龙寅。秫丑稻亥麦子,这是说凡逢寅日忌种小米,丑日忌种高粱亥日忌种水稻子日忌种麦子于是你掐指一算,今日正是子日,那就不种麦子,种小米去吧!

    如果你是一名小吏,就更要看好日子了,这可跟你的官运息息相关。因为《日书上说,逢子日去见领导汇报工作,如果早晨去他会认真听你讲完,要是晚上去他就不会听了,而如果黄昏时分去,领导一定会让你再去一趟。丑日早晨去见领导,他会勃然大怒,但是晚上去就会得到他的赞扬

    出行的忌讳也不少,例如正月五月九月出门向东走会有殒命之灾,而向东南走会与家人失散,往南走同样不祥,至于是何种不祥,《日书没有明示,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总之,婚嫁生子丧葬农作出行,《日书对于百姓生活的指导与预言,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程度。对于崇信占卜鬼神的秦国民众来说,每天清晨睁开眼不看一眼《日书,真可谓举步维艰手足无措

    然而,秦国民间除了小部分家庭富裕的有爵者外,并不是人人识字,所以就专门产生了一个为人看《日书算卜的行业,可以叫做卜者,也可以称之为日者,史记里还专门为这群人作了个《日者列传

    而卜乘,就是一名安陆县的民间日者。

    对于官吏而言,他可能不值一提。但对于迷信的刑徒戍卒来说,这位能背出大半《日书的卜者,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能够帮助他们,和神秘莫测的鬼神沟通,好看清未来的吉凶

    所以在卜乘按照《日书十二建除卜算时,刑徒们都缄默其口,仿佛在面对一件严肃的事。

    算了一会,卜乘原本还算轻松的脸,变得极其凝重,不住地摇头道:不妙,不妙啊

    刑徒们顿时紧张了起来,问道:卜者,何事不妙?

    卜乘满头大汗地起身,惊恐地指着刑徒们根本看不懂的蓍草排序道:按照日书上的数术,整个十月十一月十二月,逃亡皆会遇上不详!我又为二三子详细卜问过鬼,鬼说

    鬼说什么?刑徒们紧张兮兮。

    鬼说,千万不要试图逃亡,否则就会死于非命,身首异处,家人受罚!

    啊!刑徒们被吓得面如土色,说来奇怪,用律令威胁他们时,他们司空见惯,但将相同的话说成是鬼神之言,这群人却信之不疑。

    即便有几个心存疑虑的,也不敢公然质疑日者的卜算结果。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黑夫早就故意支开了其他的戍卒亭卒,自己则在屋舍后面远远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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