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宇十六
王掌柜挂起习惯性地笑容,下巴上微白的山羊胡一翘一翘,迎上前从江安勇手中接过两只野鸡,豆大的黑眼珠在眼窝中飞快地转动着,一边称重一边装出无意地问道:“勇娃子,你好本事,这活的野鸡都能抓住,在哪个山头抓的”
身边的闲汉个个红着眼,七嘴八舌地盘问着。江安勇“嘻嘻”笑着不说话,这段日子想套他话的人太多了,哥哥告诉他只笑不说话,任谁问什么都光傻笑不答理他。
江黄氏不理其他,专心讨价还价,最后将七十文钱揣入怀中,满意地带着江安勇到集市买鱼去了。一个多月来,卖猎物的钱已经超过二千钱,大郑一两银子兑换一千文钱,钱已经够还债了。
拎着鱼走在回家的路上,江黄氏脸上露着开心地笑容,离过年还有一段时日,照这个情形下去,不但不愁还债,连义儿赴考的钱也有着落,今年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在江安义的坚持下,江家的伙食状况有了明显的改变,经过调养,江安义长了个,身子健硕了不少,江安勇个头更是窜了一截,妍儿下巴上有了可喜的婴儿肥,江黄氏的脸上也多了血色。
家里的日子一天好过一天,娘用不着整日整夜地编竹篮,手上的伤口少了许多;安勇不用再去帮工,不用再偷偷地抹眼泪;妍儿用不着羡慕邻家的女孩的花袄,娘给扯了布正缝着新衣,只等过年穿……江安义坐在书桌旁,听着不时传来的笑声,这一切都值得。
秋去冬来,转眼已是十一月,天一天冷似一天,山上的猎物越来越难寻,上山的猎人经常空手而归,而江安勇仍能时不时提回来一两只野兽,便分外引人注目了。
这天一早,江安勇进了山,很快就回来了,两手空空。顾不上应答娘的问话,江安勇跑进屋内,对着江安义道:“哥,最近上山老有人跟着我,我都不敢去收套了,今天就带着他们在山里转了一圈回来了。”
江安勇挠了挠头,懊恼地道:“这些人像苍蝇一样,老围着我转,烦死人了。哥,你得想个法子啊。”
江安义放下书本,中指下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这段时间套取的猎物卖了好价钱,怎么会不引起人注意,孤儿寡母易受人欺凌,现在乡人碍于情面还只是在探听,保不准哪天就会出事。自己体内的妖魔没有出来,镇上某些人心中的妖魔却忍不住要跳出来了。
书有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事不容小觑,得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思索片刻,江安义轻声道:“天冷了,猎物也少了,马上要下雪,容易留下痕迹,索性撤了绳套,等明年再说。”
江安勇撅着嘴,有点不情愿,见哥哥神色凝重,只得点头答应。
“要是还有人问你,你不妨……”声音低至耳语,江安勇听得连连点头,笑道:“行,哥,我就按你说的去做。”
再次上山,有些天没去,五个套收获了一只竹鸡,居然还有只野羊,天寒地冻,猎物都已被冻得僵硬。江安勇将绳子解下枝条弹回复原,再小心地将地上的痕迹扫除干净,这下谁也发现不了异常。
背着猎物刚进镇子,江安勇立马被一大群人围上,大伙七嘴八舌地打着招呼,目光火辣辣地落在猎物上,这些人眼馋不是一二天了。
“勇子,都能打野羊了,告诉哥你是怎么打到的,教教哥呗。哥家里人多,一家老小都指望着哥吃饭呢,哥替一家人老小谢谢你。”
“二侄子,打猎怎么没见你拿弓箭啊,怪了,这兔子和羊身上怎么找不到伤口啊小子,别走啊,给大伙说道说道,吃独食可不好。”
“兄弟,上我家坐坐,家里饭菜都准备好了,你婶娘家的二侄女来了,小丫头长得可水灵了,你婶说要说给你做媳妇,走走走,上我家去。”
“勇娃子,你在叔家干活的时候,叔待你可不错,白面馒头都给你拿,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第五章 另辟蹊径
江家的竹林郁郁葱葱,漫山的竹子长势喜人。江安义很喜欢竹林的清静,常沿着山石砌成的小道漫步,淡淡的竹香萦绕周围,微风拂动细枝,发出阵阵“沙沙”竹语,听着清脆的鸟鸣,让人心旷神怡、浑然忘忧。
一大早,兄弟俩扛着锄头上山挖冬笋,妍儿提着篮子在后面当“跟屁虫”。较之春笋,冬笋肉质细密鲜甜,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农人有“九前冬笋进春烂,九后冬笋清明出”谚语,此时离冬至还有时日,地里的冬笋无法长成竹子,多被挖来食用。
挖冬笋是个讲究门道的力气活,冬笋还在土里,不懂的人茫然不知从哪下手。江安义自小跟父亲挖过冬笋,知道先找竹叶浓绿带黄点的孕笋竹,找到后在其周围表土龟裂处挖掘。
半个时辰不到,兄弟俩挖了二十多颗冬笋,江安义满意地晃晃手臂,自己的身体比以前强壮了不少,力气增长了不少,这得益于家里吃食的改善,最终归于钱上。想到钱,江安义的眉头皱起来,绳套狩猎不能用了,家里的财路断了,一切重回到老路上去了,莫非自己又要在妖魔的记忆中翻一翻
江安勇一刻也闲不住,带着妍儿在竹山追逐玩耍,江安义顺手摘了几片竹叶,坐在山顶的石头上休息。脑袋里胡乱想着,手中无意识地编织着竹叶,等到妍儿跑到身边发出一声惊叫,江安义才发现手中的竹叶被编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蚂蚱。
看着手中的蚂蚱,江安义呆住了,自己什么时候会编竹蚂蚱妖魔倒是会用各种叶子编小鸟、鱼、蚂蚱之类的玩意,刚才自己被妖魔附体了心头一惊,手一抖,竹蚂蚱飘落于地。
妍儿不知道哥哥想什么,高兴地拣起竹蚂蚱跑去找二哥,竹林里又响起欢笑追逐声。江安义惊惶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这段时间妖魔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刚开始吃不香睡不安,现在逐渐习惯了,偶尔江安义会想故事里的那些妖狐总比无情的天神可爱些,这妖魔其实也不错。
妍儿拉着安勇走过来,看见弟弟妹妹期待的眼神,江安义自觉地多编了几样小东西。编的时候不时地抬头看看天,天高云淡风清,丝毫没有要闪电打雷的迹象,看来老天对这些小事情没有兴趣派遣雷公电母前来一趟。
蚱蜢追逐着小鱼,将欢笑洒满整座竹山,轻风微摇竹叶,天地一片安宁。
可惜是些小玩艺,换不来钱,自己想钱都快想疯了,江安义自嘲地一笑。
“安勇,妍儿,回家了”,江安义弯腰收拾竹篮,一低头那瞬,脑中灵光乍现,竹篮、竹笔筒、竹茶具、竹简,还有竹扇,江安义霍然直腰,一脸惊喜。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家里用的竹蔑刀做不了精细活,江安义铁匠铺打造一堆式样各异的小凿子、小刀子、小铲子、小挫子,足足花了五十文,江黄氏心痛得直皱眉,要不是前几天安勇拿回来一两银子,江黄氏说什么也不肯答应。
看着忙碌的儿子,江黄氏满是骄傲,家里的情况都是义儿改变的,义儿长大了,这个家逐渐要交到他的手里。书上不是说妇人家“夫死从子”,家里的事情让义儿做主好了。等过两年,义儿考中秀才,娶妻生子,自己就安心带孙儿吧,江黄氏出神地想着,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江安义回忆着:选三至五年竹龄的老竹,锯成段加盐在沸水中煮上一个时辰,阴干后再放入蒸笼里蒸上二个时辰,保证竹制品不开裂和变色。心里也没底,在家人好奇的眼光中,江安义故做镇静,往灶里添了把火。
活从容易的做起,先用刨刀刨去外皮,小心铲平竹节,然后用节节草打磨。节节草又叫锉草,野外到处都有,木匠用它来打磨家具,江安勇割了一大捆堆在檐下。等到竹筒变成顺滑光洁略带黄色时,就可以在笔筒外表上绘画或刻字了。
琴棋书画,文人四友。琴、棋不会,书和画江安义学过。字是读书人的门面,江安义下过苦功临字帖,画随父亲学过两年,停留在略通上面,简单的梅、竹、松图还是能对付。
构思片刻,江安义先用毛笔在筒身上勾勒出图案,再用刻刀依痕刻划,最后涂上淡墨。一朵墨兰在筒身上绽放,兰花笔筒清新淡雅地出现在眼前。
略嫌遗憾地打量着笔筒上的墨兰图,刻刀在竹筒上不听使唤,练字时讲究提笔如挽千钧,自己的手算得上稳准,但拿起刻刀来还是欠了火候,不听使唤。感觉到胳膊有点酸胀,手在微微发抖,一个上午差不多过去了,真是“知之非难,行之不易”啊。
妖魔的手很稳,他从小就练习一套宁心静气的功法,自己是不是也试试。江安义胡思乱想着,将手中的笔筒放到桌上。妍儿站在旁边,立马将笔筒抢到手中。
用小手轻轻地摩挲墨兰花,妍儿细声细气地问道:“哥,这是什么东西,真好看,放筷子吗”
“啊不是,这是装毛笔的笔筒。”江安义将几支毛笔装入筒中示意。
江安勇好奇地问道:“这筒儿看得精细,能卖多少钱”
市面上卖的笔筒因材质不同,价格在十文至百文不等,江安义对自己做的竹筒心里没底,迟疑地答道:“二十文吧”
“二十文”江安勇惊呼出声,道:“一把竹椅才卖十文,这筒子就能卖二十文真划算。”
在旁边站了一上午,江黄氏脸上不见笑容,板着脸道:“义儿,钱紧点没关系,你不要因小失大,忘记该做的正事,这一上午才刻一个笔筒,你打算什么么时候看书”
语如惊雷,炸得江安义无法安坐,连忙起身应道:“娘
第六章 祸生不测
“闪开,闪开”,人群被粗暴地分开,露出两名身着皂衣的衙役。油汪汪的脸油汪汪的衣服,油汪汪的手抓着油汪汪的包子,油汪汪的嘴角还在流着油,收税的衙役侯七和马八,侯瘦马肥,人称“东街二鬼”。
临进年关,集市上热闹非常,各行各业的生意分外红火,衙役们当然要趁着这个机会发点财,平日里一两文的集市税涨到了五文、十文。一天下来,光东街这片集市,侯、马二人少说也能落个千八百个文。有钱能使鬼推磨,两人卯时始就在街上打转,忙到巳时,觉得肚饿,从包子铺抓了几个包子,在厌恶、畏惧的眼光中,得意洋洋地又巡视起来。
侯七一眼就瞄上江黄氏腰间的钱袋,鼓胀胀的,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马八。马八眼一亮,将手中的包子塞进大嘴,顾不上油烫,两口咽下,含糊不清地喝问道:“那妇人,可交了集市税”
民怕官,何况是这等恶鬼般的污吏,江黄氏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带着几分怯意摇头道:“还不曾,敢问官爷,要交多少”
马八张开油乎乎的大手一晃,道:“五十文。”
“什么,怎么会要这么多”江黄氏惊呼出声,江黄氏来过这里的集市,往日不过交两文钱,就算快过年了也不用这么多吧。
“大胆妇人,居然敢抗税,收了摊子,到衙门去。”侯七尖声厉喝道,上前一脚就将箩筐踢翻,箩筐上摆放的物件滚了一地。
江安勇气得紧握双拳,要冲上去拼命,江黄氏拼命地搂住儿子,流着泪恳求道:“官爷,有话好商量,五十文就五十文,您别动手啊。”
周围的人群敢怒不敢言,用憎恨地眼光瞪着两人,却没人敢出声相帮。一个笔筒滚出老远,在一名长衫儒者脚边停住,那人弯腰捡起笔筒,拿在手中端详着,点头赞道:“倒也雅致。”
江安义听到嘈乱,忙抱起妍儿跑了回来。分开人群,见江黄氏抱着江安勇哽咽哭泣,一个胖衙役夹着腰腆着肚子耀武扬威,还有个瘦子蹲在地上将散落在地的物件扔进筐中。
娘抱着弟弟靠在树干上流泪,瑟瑟得如同干枯的树叶,江安义怒火中烧,从喉中发出声低沉的咆哮,抬腿踢向脚边的侯七。侯七被蹬出一溜滚,撞到围观人才止住,当然免不了收获几下黑腿。
放下妍儿,江安义直奔马八,马八见少年人有如疯虎,吓得呆住了,手点指着江安义,“你……你……”,惊地发不出音来。
一把薅住马八的衣服,江安义想也不想地一头撞去,“叭”的一下正中鼻梁。马八双手捂着鼻子发出一声惨嚎,鲜血从指缝间“滴答”出来。江安勇乐得直蹦,要不是江黄氏紧紧拉着,就要冲上去踢上两脚。
“打得好”、“这帮狗东西早就欠收拾了”,人群中一通叫好声。
江安义松开马八,自己反愣住了,这几下出手干净利落,分明是在梦中见妖魔争斗时常使的招式,怎么不自觉中使出来了,不过感觉很爽。
侯七“唉哟唉哟”了半天,扶着柳蛇腰勉强站起,痛得直呲牙,抽出腰刀隔远呼喝道:“好小子,竟敢殴打官差,造反了,到衙门打官司去。”
江安义生出几分害怕来,冲着四周做了个罗圈揖,道:“诸位父老乡亲,今日之事你们亲眼目瞩,分明是他们仗势欺人,请各位乡亲帮忙到衙门做个见证。”
人群一阵汹涌,马八仰着头,捏着鼻孔,含糊不清地威胁道:“谁敢做证,就是同谋,与这小子同罪。”侯七挥舞着明晃晃的腰刀,在一旁发出阴森森的冷笑。百姓怕官,纷纷避开江安义期待的目光,没人敢上前。
侯七和马八见众人默然,越发得意猖狂,挥舞着刀要上前拿人。江黄氏急得直掉眼泪,妍儿吓得“哇哇”大哭,江安义再次觉得邪火上撞,真要上前夺刀杀了这两个王八蛋。
“且慢”,长衫儒者从人群中走出,将手中的笔筒放回竹筐,冲着江安义道:"老夫正好看到事情的经过,确是这两个狗东西伏势欺人,老夫愿为你做证。”
有如久旱逢雨,江安义感激地连连作揖。人群“嗡”的一声兴奋起来,指点着儒者,交头结耳地议论起来。
身为衙役,得有眼力见,什么人可欺,什么人不能碰,什么人得捧着,这是学问。侯七见来人面如满月,三缕墨髯透着精神,身着裯布衣衫,不怒自威的样子,应该是有身份的人。
侯七不敢放肆,叉手行礼道:“这位老爷,这妇人抗税在先,这小子更是公然殴打官差,目无法纪,您都看到了,我们是依律办事,请老爷您不要多事。”
“多事不平之事老夫就要管。老夫倒要问问陈县令,他是怎么管教手下的,尔等撮尔小吏,不思尽忠职守,反而鱼肉乡民,实是可恶至极。”
来人口气不小,侯七和马八对视一眼,不记得县里有这样一位,马八试探地问道:“敢问您是”
“老夫余知节。”
人群立时炸开了锅,“余知节,京城做户部侍郎的余大人吗”
 
第七章 路在何方
自打从江寡妇家失了面子,江李氏一直处于不爽中,后来听说江寡妇有法子卖野味换钱,江李氏气得摔碎好几个碗,从此多了件事,替江寡妇家记帐:每天到山货铺打听江寡妇家的收入,再估算着支出。眼见得江家的财产超过了二千文,江李氏着急上火,吃不好饭睡不着觉,这煮熟的鸭子难道还能飞上天
后来,江寡妇再没有往山货铺送过野味,江李氏舒心了些。听说原来江家二小子救过山神得了报答,后来因为喝醉了酒吐露了真像,山神生气了,猎物没有了。江李氏特地跑到山神庙烧香,奉献了十文钱的香火,别人祈求山神爷照看,她特特在山神爷面前告状,祝愿江寡妇家再也打不到猎物。
江李氏抓了把瓜子倚在门口盘算着:眼看着十二月过去了一半,现在江寡妇家只出不进,就算咬牙能还上债,她家也过不了年,更没钱供她家没用的大儿子到府里考试,到时还得卖地换钱。老娘索性过了二十日再去讨债,他家大小子不是争硬气说年底必还嘛,二千二百文钱,少了一文老娘也不干,不折腾得他家鸡飞狗上墙,老娘就咽不下这口气。
想到痛快处,瓜子壳四处飘飞,时不时还传出一两声阴笑,吓得路人远远地避开。说来也巧,远远瞅见江黄氏提着东西正朝这边走来,江李氏眼珠转了转,看江黄氏走路轻松,不像带着二千多枚铜钱的样子,一定是无钱还债,买些东西想拖延,呵呵呵,想得美,简直是做梦。
将手中的瓜子一抛,转身拿了把扫帚,“刷刷”地扫了个尘土飞扬,直到扫帚碰到江黄氏的脚,江李氏这才抬起头,假装刚看到江黄氏,笑道:“五弟妹啊,稀客稀客,今儿怎么得闲来看嫂子,来就来嘛,还拿什么东西,里面请。”
江黄氏把二两银子和四百文钱放在桌上索要借条,江李氏傻了眼,完全出乎意料,脑袋“嗡嗡”直响,脸红一阵白一阵,连厚厚的脂粉都掩盖不住脸上的精彩。当江黄氏起身告辞,江李氏挣扎着从椅子上起身相送,江黄氏还没走远,江李氏头一晕,软瘫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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