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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宇十六
    第二天,到府衙报上履历、保状等,贡院在文平府的东南,太守衙门在城正中。有老王照应,考引(即准考证)很快发了下来,郭怀理是洪字六号,江安义是辰字十二号。考号依照《千字文》排列,“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即第一列号舍第一个位置就是“天字第一号”,郭怀理的号舍是第七排第六个。

    离考试还有几天,街上到处可以看到书生打扮的人,客栈中的考生不是埋头苦读就是凑在一起论文议策,“之乎者也”声不绝于耳,整座客栈酸气冲天。

    郭怀理是个顽主,在店里一刻也呆不住。上次有郭掌柜陪着,放肆不得,这次老哥自己能做主,又带足了银两,哪肯委屈了自己。天一亮,就拉着江安义去游山玩水,观光名胜。

    江学义想和别的考生会会文,刚有点迟疑,郭怀理一瞪眼,道:“小江,你可不要学那些临时抱佛脚的人,平时不努力靠这几天能读出花来。不如陪我一起开心下,这心情一舒畅,考试自然就顺畅了。走走走,不走哥哥可生气了。”

    江安义无奈,看在朋友的情分上自己只得陪着,转念想想,郭胖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何况还有好吃好喝好玩的,就当舍命陪君子吧。

    晚上,醉秋轩,酒足饭饱。江安义擦着嘴巴对满嘴流油的郭怀理道:“郭哥,再过两天就要进考场了,明天咱们歇一天看看书”

    郭怀理往椅背上一靠,手抚肚皮打了个饱膈,调侃道:“这一整天看你眉头皱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呢,可怜哥哥我掏钱供你吃供你玩还没落个好。”

    见江安义有些生气,郭怀理连忙正色道:“明天有正事。咱们虽然不能学别人临时抱佛脚,但一定要去老君观里烧烧香。昆华山老君观,香火特别灵,明天一起去烧香,求三清爷爷保佑咱俩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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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鹿死我手
    “以诗会友,雅事”,李亦峰重新挂起笑容,举止从容地冲着众人一个罗圈揖,笑道:“小弟不才,愿向诸位兄台请教。”阳光透过松林的缝隙洒落在李亦峰身上的银衫上,银衫泛起淡淡的鳞光,青松银衫的映衬下,李亦峰的笑容散发着自信的感染力。

    周围的诸人见有热闹,纷纷往亭前凑,特别是不少是读书人,听说以诗会友立时眼睛发亮,片刻功夫,亭子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郭怀理最喜热闹,近水楼台在内圈占了个好位置,倚着亭柱笑嘻嘻地看热闹。

    “有什么好请教的,咱们不妨赌一把,看看谁的诗好。”刘逸兴不知怎的就看李亦峰不顺眼,说话处处针对。

    刘逸兴三十岁出头,白头巾、青长衫,淡黄的面皮,双目有神,黑色的短须,嘴角微翘,露着几分讥讽的笑意,个虽不高,却透着精气神。

    李亦峰心中暗恼,脸上神色不变,口中应道:“就依刘兄。”说着从怀中掏出绽银子,“啪”的一声拍在石桌上,盯着刘逸兴的眼睛道:“十两白银与赢家买酒。”

    看到银子,刘逸兴的嘴角翘得更高了,表情一下子从讥讽倨傲变成了满面春风,笑道:“不愧是县令公子,出手就是十两银子。兄弟们,别看热闹了,大伙凑凑,赢了钱上醉仙楼喝酒去。”

    亭内诸人你一两我半两地凑钱,功夫不大,堆了一堆散碎银子在桌上。

    刘逸兴意犹未尽,冲着看热闹的人群喊道:“各位兄台,有哪位愿意参加以诗会友,不妨一试,二十两雪花银,赢家拿走,机会难得,切莫错过。”

    江安义觉得好笑,刘逸兴的神情与街头吆喝赌博的青皮差不多,不过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足够一家八口在文平府舒坦地过上一两年。

    连喊了几遍没人答应,刘逸兴有点扫兴,看了一眼柱边的郭怀理,见到他手中的折扇,眼神一亮,殷勤地问道:“这位兄弟,可有兴趣一试”

    郭怀理暗笑,想做套让自己钻,门都没有,直接摇头道:“没钱,赌不起。”

    “不用银子,只要押上两位手中之物即可。”刘逸兴指着郭怀理和江安义手中扇子道。

    一把折扇成本不过十文,刘逸兴居然肯用十两银子来赌两把折扇,郭怀理喜出望外,这等便宜岂能放过,立刻连声应道:“行,行”,拉着江安义跨进亭内,将折扇放在银子旁边。

    李亦峰好奇地看了两眼折扇,没有作声。刘逸兴又高声约了几遍,见没人响应,这才笑眯眯地开口道:“李公子,两位老弟,虽是有诗会友,但有了赌斗,就要拿出个章程来,诗好诗坏,当由高人评定。”

    几人点头同意,刘逸兴狡黠地往身后一指,道:“这位是府学的俞训导俞元清大人(府学训导从八品下),丰乐元年的进士,江南名士,人品学问没得说,请他做评定大家没意见吧。”

    俞元清站起身向大伙拱手示意,江安义见他年近四旬,面容清俊儒雅,目光温和,满面和煦的笑容,可是落坐时这位俞训导目光与刘逸兴一碰,两人嘴角同时浮现出一丝心照不宣地笑容。

    这场赌斗看来是有意安排的,瞧俞、刘两人的神情,平时没少合作过,默契得很。李亦峰也明白上了当,不过他无所谓,一来自己这伙人中也有高人,县学的训导-邱德海,此人是举人出身,文才出众,赌斗诗文不见得就会输;二来即便输了,能用十两银子结交到府学的俞训导和刘逸兴这一帮子人,怎么看都是划算的买卖,所以李亦峰笑容不改听刘逸兴的安排。

    “那我们分成三组,李公子一组,这两位兄弟一组,刘某等人算一组,请俞训导出题,以一柱香的时间为限,诗高者得胜。”话音一落,立时有人取出香炉、笔墨纸砚等物摆放在石桌上,动作迅速熟练。

    江安义暗笑,这是早有准备,就等人上钩呢。郭怀理在身旁懊恼地轻声嘀咕:“上当了,难怪老爹常说小便宜莫贪,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原以为捡个漏,没想到反贴进去两把折扇,小江,回去把扇子再给我两把。”

    俞元清装模作样地思索片刻,指着亭外景色道:“以昆华山之景为题,做七绝一首,要有松、草、花、鸟在内,写出伤春之意。”

    香被点燃,比试开始。刘逸兴那伙人早有准备,凑在一起低语谈笑掩人耳目,李亦峰一伙聚成一圈商量不提。看热闹的众人叽叽喳喳,议论两家谁输谁赢,至于郭怀理和江安义被当成傻瓜略过。

    江安义微笑不语,斗诗,还真难不住自己,不用比试,鹿死谁手早已注定。

    香将燃尽,江安义提笔即书,郭怀理歪着脖子看着,越看眼光越亮,连声赞妙,待江安义写罢,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另外两处皆已写罢,三张诗文一齐交于俞元清手中。

    俞元清站在中间,清了清嗓音,朗声诵道:“鸟啼落花惜春残,昆华山上薄衣衫。萧萧松林空寂寞,萋萋芳草逐远山。”叫好声四起,是李亦峰写的,李亦峰得意地向四周拱手致谢。

    “此诗有春、花、草、鸟四字,惜春残和后面的萧萧、萋萋叠字对应,写出伤春之意,诚为佳作,不错不错。”

    将此诗放在桌上,俞元清接下来念道:“松风卷随碧云去,鸟鸣空涧客忧思。草色斑斑春雨后,花落上苑第几枝。”又是一片叫好声,刘逸兴在一旁挤眉弄眼地嘻笑,这篇名为他的大作实际就是俞元清的诗,自己品评自己的诗哪会输。

    果然,俞元清评道:“此诗将松、花、草、鸟嵌入春中,通过游子的思



第十二章 鸟空啼唱
    四月十日,院试开始。卯时一刻(早五点十五分),贡院的大门打开,六百多名考生排成四列接受入场检查,解发、袒衣,连鞋袜都要脱下搜上一遍。为防作弊,应试用的笔、墨、纸张、食物等皆由考场提供,考生只需空手进场。

    唱名、搜检完毕后,江安义整理好衣衫,迈步进入贡院的大门。天还未大亮,四端高高耸立的望角如同巨人般守望着这封闭的院落,双重围墙上布满荆棘,难怪贡院被叫做“棘围”。江安义心里嘀咕着,沿着正中轴线穿过大门、二门、龙门,这就是贡院的“三龙门”了。

    长长的甬道正前方明远楼高耸,乌沉沉地透着森严庄重,左右两旁有不少建筑,想是至公堂、协一堂、联壁堂、守备厅、监试厅及刷印刻字、受卷、弥封等地。江安义来不及细看,旁边的小吏已经低喝着:“还不快找号舍,傻站着干啥。”

    江安义赶紧拿出考引找“辰字十二号”,大道两旁一排排整齐、低矮的瓦房就是号舍,有衙役举着灯笼在前面照亮,昏暗的灯光映照着粉墙上墨写的“辰”字。

    号舍高约二米,宽约二米,深仅有一米五,两端墙壁隔开,上面是瓦顶,地上铺着青砖,看上去还素洁。无门无窗,上下各搭一块木板便是桌椅,两块木板并排搭入便是床,抽掉木板便可进出,每人一号,对号入座。桌板上放着笔纸等物,江安义研好墨试了试笔,还算顺手,安然落坐,闭目静心。

    辰时(早上七点),开始发卷考试。江安义知道院试分二场,这场正试,考试的内容是贴经、墨义题,一策问一诗,辰时开考、申时收卷(下午五点),十三日公布前百名,这百人才有资格参加覆试,其他人落榜。

    江安义并没有急着下笔,一天时间足够了。贴经、墨义题都是熟悉的,不难;策问《敏于事而慎于言论》,是夫子《论语》中的一句;诗名为《春景》,不限韵,不限体,第一场相对容易些。江安义微微一笑,自己念给郭怀理的“人闲桂花落”可以用上,郭胖子算捡个便宜。

    不急不忙地将贴经和墨义做完,江安义的字下过功夫,余知节也称赞过,这手字落在试卷上挺拔俊逸,刚劲有力,看上去赏心悦目。卷面整洁很重要,绝不能污了、湿了,江安义知道每回都有人因污了卷子被黜。

    写春景的诗很多,江安义抄了首“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誊上去,欣赏了一下,这首诗绝对能技压全场。

    阳光高高地照在号舍对面的墙壁上,江安义在号舍中活动了一下手脚,静下心来思索策问。“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是要勤于做事,说话谨慎,这句话与另一句“讷于言而敏于行”相照应,都是让人说话要谨慎行动要敏捷。

    夫子之言自然要遵从,但只从夫子之言上阐述,便没有新意。余师讲课时每每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让人耳目一新,那么“敏于事而慎于言”也不妨从另一面来反论。

    打定主意,思路有了着脚点,很快有了立论:敏于事不等于莽撞行事,慎于言不等于不言,关键在于提高自己的修养和办事能力,行事高洁志向远大,立身之后便可立言,用言辞来表明自己的志向,引导后学者。

    落笔卷上:“夫子云: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何也敏于事者,勉其所不足,慎于言者,不敢尽其所有余也。……故言以忠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慎辞哉!”

    六百字一气呵成,江字义放下笔,活动活动自己酸麻的手腕,看着卷上工整的小楷,心中充满了成就感。经过余师的提点,自己的眼光、立意、识解都有了很大的提高,这篇策论有理有据,自恃进入覆试不难。

    检查了数遍,并无犯忌讳的字,此时未时已到,有人开始交卷了。江安义拉动身边的小铃,不一会有两名小吏过来糊名,将考卷放入匣中,收走笔墨等物,示意江安义可以离开。

    贡院外稍等,郭怀理满面春风地走出来。一见江安义,郭怀理开始“呱呱”个不停,自己哪道题答得妙,策论如何做得好。谈到诗作,郭怀理眉飞色舞起来,得意地笑道:“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哥哥我就是个有福的,要不然那首‘人闲桂花落’会落到我的手里,单凭这首诗,哥哥也要入围覆试。”

    眼珠一转,郭怀理思量道:“这样一首好诗,得让大家都知道才好,扬扬名,将来我就要被人称做‘郭桂花’了,哈哈哈。小江,你可不能拆我的台,要不然哥哥可跟你没完。晚上想吃点啥,哥哥请。”

    回到客栈,郭怀平迫不急待地将“人闲桂花落”写在扇面之上,站在走廊之上,见人便“刷”的一下打开折扇,按在胸口,旁若无人地念念有词。

    这招很奏效,同客栈中的考生们很快知道了新齐县考生郭怀平,写下佳句“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赏叹之余,前来结交的士子纷沓而至,将客房扰得嘈杂不堪,江安义苦不堪言,郭怀平乐在其中。

    郭怀平因诗而喜,贡院中却正因诗酝酿着一场风暴。

    贡院协一堂,泽昌书院的山长邓浩南带着二名先生正在紧张的评卷中。泽昌书院是江南最著名的书院,地处仁州,邓山



第十三章 酒醉湿衣
    四月十三日,贡院门前贴出了覆试名单,洪字六号和辰字十二号赫然在榜。十四日,一百名参加覆试的考生按时来到,搜检,入号,封门,发卷,开始作答后,不时有人巡视,较正试严格了几分。

    覆试没有贴经和墨义,仅考一策一诗,策论为《重农论》,诗名《山景》,五言“雨”韵,量虽少难度明显加大了,策论从修身养性变为议论时事政策,解决实际问题;诗也有了限韵要求。

    写诗对江安义来说是小菜,翻出一首“溪清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抄上,从刚开始的忐忑不安到现在的心安理得,江安义喜欢上了“文抄公”的感觉。

    《重农论》是道策论老题,老题易写但想出彩不易,江安义暗自窃喜,这道策论自己刚好请教过余师,从余师那里得到不少提示:民以食为天,农业生产关系到国家的稳定、经济的繁荣,饥馑之忧是历代统治者高度关注的问题;朝庭每年都下达《劝农诏》,春耕时分皇帝会到籍田耕种,朝庭把劝课农桑的好坏作为考核官员的依据,通过减赋、免徭役来鼓励生产。这些道理是文章应有之义,大家都会从这些方面落笔。

    余师讲过,现今土地兼并十分严重,少数人占据着近半的田地,以自家为例,十亩良田,正常年份亩产稻谷约一石二斗,一分为税,四分为租,一分为种,所剩不过四石,换成杂粮,杂以野菜,勉强能糊口。那些无田可耕的百姓,租种农田更为不堪,一旦遭遇灾害,只能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土地兼并,是农业问题的根本所在。

    但这个话题过于敏感,听余师言语之中流露,他之所以回乡探亲大半年,就是因为上了道《请重量天下土地疏》,为世家所忌,不得不自请还乡,远离风波。余师都无能为力的事,江安义当然不会触碰,如被卷入其中,怕连渣都找不到。

    迅速地将余师讲过的内容归拢了下,挑可说的拟定腹稿:先写农之重要,再写助农、护农、兴农之策,最后结尾强调农兴则国富。重农在于护农、助农,才能兴农,护农在轻税薄役,使其得时,鼓励垦荒,使耕者有其田;助农则多,官府可以选育良种发放给农人,可以官租耕牛、铁犁,可以兴修水渠,防洪抗旱,与农生息,兴农自然有望。

    想好之后,江安义提笔开篇,“民以食为天,农之轻重可知矣”;再到“铁器,民之大用也。器用便利,则用力少而得作多,农夫乐事劝功。用不具,则田畴荒,谷不殖”;三写“兴水利,防洪旱,得天时地利而促人和”;最后结尾曰:“故衣食者民之本,稼穑者民之务也。二者修,则国富而民安也。”

    文章一气呵成,江安义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自觉文如行云流水,感觉良好。拉铃,交卷,出了贡院,时间还早,却意外地发现郭怀理在门口等他。

    郭怀理耷拉着脸,感觉浑身的肉都要往下沉,江安义也不敢问他考得如何。默默地走了一段,郭怀理沉声道:“策问倒是旧时做过,马训导曾改过,依样搬了上去,应该能应付。关键是诗,你写给我的那两首都不对题,只得胡诌了几句上去,大失我‘郭桂花’的风采。唉,小江,你怎么也这么早出来了,不要紧,以你的才华,即使这次不中下次一定行。”

    郭怀理低着头,眉头皱着,自说自话地安慰着江安义。江安义心头一热,这个郭胖子自己考的不好还想着安慰自己,这才是真正的朋友。见胖子心情不好,江安义有意逗他开心,笑道:“考完了事,不去多想,咱哥俩找个地方吃一顿,我请客。”

    一听吃东西,郭怀理的脸立时由阴转晴,拉着江安义往南走,道:“前面胡同里有家小店,爆炒羊肉做得又嫩又鲜,我爹带我吃过一次,保管你吃了也说好。”

    第二天,协一堂内正在阅卷,刺史冯绍钧带着两名随从走了进来,径自来到邓山长身边,问道:“邓兄,‘人闲桂花落’和‘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卷子可曾评阅过了。"

    “尚未”,邓浩南叫人挑出洪字六号和辰字十二号,送在冯刺史面前。

    卷子封着,先撕开洪字六号,冯刺史边看边皱眉,看完策论又读诗作,摇头叹道:“平平,大失吾所望,诗作与‘人闲桂花落’比相差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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