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宇十六
展开辰字十二号的试卷,见字眉头先展,赞一声:“好字。”先读《重农论》,见首句“民以食为天,农之轻重可知矣”,不禁眼前一亮,再赞道:“开章明义,出句不凡。”
往下看,冯刺史连连点头,忍不住又赞道:“好文。”
邓浩南放下笔,笑道:“改了一上午,有些头昏眼花。好文有好酒,冯兄不妨读来听听,让大家解解乏。”
“民以食为天,……”冯刺兄醇厚的嗓音在协一堂内响起,评卷的众人都放下笔倾听,待结句“故衣食者民之本,稼穑者民之务也。二者修,则国富而民安也”念完,众人无不鼓掌喝彩。
邓浩南点头道:“确是好文。此策用辞严谨,言之有物,切中要害,鼓励垦荒、选育良种、兴建水利、改进器械之策皆为良方,冯兄牧守德州,不妨一试。”
“此论言之凿凿,老夫读之亦感受益,有些事项确可依此策行事。”冯刺史手抚黑须,心有戚戚焉。
“此子的诗怎么样冯兄一并读来听听。”
冯刺史将江安义的诗作拿在手中,未曾开口眼前一亮,默诵再三,叹道:“此子之诗,有清灵之气,读之有如观画啊。妙哉妙哉!没想到此次院试出了个
第十四章 无妄之灾
院试已毕,新取的生员要填写亲供、年龄、籍贯三代以及身高相貌特点,本县的训导出具印结,交于府学教授,等簪花宴后,各县训导带回本县的生员,就算是入学了。
四月二十日,府学明纶堂,鼓乐喧天,新生员们身着蓝布新衫,在训导的带领下向刺史行礼,簪花宴正式开始。
冯刺史头戴金花,满面春风地看着堂下行礼的生员,笑道:“德州虽然地小物薄,但文风鼎盛,英才倍出,诸位俊逸都是我德州之英。夫子云‘学而优则仕’,恭贺诸位从此踏上青云之路,将来必将光耀门庭显赫乡闾,老夫先预祝各位贤才飞黄腾达、鹏程万里。”
一席官话鼓动得新入学的秀才们喜上眉梢,个个意气丰发,胸膛挺得笔直,生恐损了英才之锐气。
冯刺史将众人的神色看到眼中,脸上得意心中暗哂,好话人人爱听,但其实大部分人都将在秀才功名上蹉跎岁月,真正能飞黄腾达有几个,功名二字误尽天下多少读书人。
不过,有一个人冯刺史还是很看好,他扬起脸笑问道:“谁是江安义啊”
“小生便是”,听到刺史呼唤,江安义急走几步,上前躬身施礼。
冯刺史来到江安义身边,围着他转了二圈,诧异地问道:“江安义,你今年多大了”
“小生丙辰年生人,今年十六岁。”
“后生可畏。”冯刺史叹道:“如此年少便能写出‘野渡无人舟自横’和‘空翠湿人衣’此等佳句,此乃天纵之资,真正的秀逸之才,吾不如也。”
邓浩南站在冯刺史身旁,插言道:“江安义,老夫是泽昌书院的山长,你可愿来我书院就读,以你之才,不用几年必能有所成就。”
程教授有了不乐意了,道:“邓山长,爱才之心人皆有之,我府学也愿意破格招他入学。”转脸对着江安义道:“江安义,你是我德州的英才,何必到仁州看别人的脸色。”
话出口程教授就知说错了话,冯刺史是仁州人,自己岂不是连刺史也扫进去了,偷眼看冯刺史神色不变,暗松口气,悄悄地退在一旁,不再吭声。
冯刺史接着点了几个人上前,温言相询,最后,冯刺史问了声:“郭怀理何在”
郭怀理一听刺史大人居然叫自己的名字,激动得浑身肥肉直打颤,一脸亢奋地上前行礼,道:“小生拜见大人。”
冯刺史见郭怀理一身肥肉,笑道:“想不到你一身富态,竟能写出‘月出惊山鸟’这样空灵的句子来,真是人不可貌相,不错。”
郭怀理得意洋洋地道:“小生虽然肉多了些,但心却有七窍啊。”
大伙哈哈大笑起来。
郭怀理见刺史笑容满面,越发得人来疯,从袖中拿出折扇,“刷”的打开,露出扇面上写的“人闲桂花落”的诗句,双手呈给冯刺史,道:“大人,小生将‘人闲桂花落’一诗抄在折扇之上,敬献给大人,以表学生对大人的景仰之心。”
冯刺史接过折扇看了看,试着扇扇,觉得轻盈适手,笑道:“此物为何倒也雅致,何处所得”
“此为折扇,仅此一把,学生送于大人试用。”郭怀理一脸精明地道。
冯刺史用扇指着郭怀理,笑骂道:“果然是体肥心狡,不去经商真是委屈。”回过头看到刘子才,笑道:“此子和逸兴一胖一瘦,倒是相得益彰。”
锣鼓声起,小吏举着红托盘走过来,盘中盛满绢花,新生员一人一朵,簪在儒巾之侧,一时间,红花艳艳,盛开在贡院之中。簪花宴后拜夫子,仪式结束,各县的训导带着新生员回归。
此次新齐县考中两名秀才,江安义更是高中案首,马训导在簪花宴上被程教谕夸了几句,自觉脸上有光,看到两人时,瘦削的脸上难得挂着笑容。干巴巴地勉励了几句,马训导道:“我在此还有些事情,你们后天再随我回去。”
得中秀才归程是有车马费、伙食费的,此刻两人都归心似箭,哪肯跟着马训导慢慢磨蹭。得知两人要自行回家,马训导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两人的车马、伙食费用自然归了自己,交待了几句,一甩衣袖马训导自行离去。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王的马车赶得飞快,提前一天就回到了新齐县。郭怀理知道江安义急着回家报喜,约好聚期后吩咐老王送江安义回家。老王知道江安义夺中案首,哪会不尽心伺候,一路妥妥当当地将江安义送到家门前。
站在自家竹篱门前,江安义发现竹篱笆倒了一片,这才出门几天,家里看上去破败不堪,安勇怎么也不收拾一下。江安义忍着心中不快,边往里走边高声喊道:“娘,我回来了。”
妍儿听到声音从屋中窜了出来,披头散发,一见哥哥扁着嘴就哭道:“哥,你总算回来了,娘病了。”
江安义一惊,急忙走进江黄氏住的房间,见娘闭着眼,脸色蜡黄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屋内弥散着一股药味。
“娘,娘,你怎么了”江安义伸手往江黄氏的头上一摸,滚烫灼人。
听到儿子的呼唤,江黄氏勉力睁开眼,艰难地喘息着:“义儿,你回来了,考得怎么样”
“考上了,娘,这到底怎么回事安勇哪去了怎么不在这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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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波三折
江安义有点紧张,看得出县太爷对自己的感观不好。想到身处牢中的弟弟,江安义鼓了鼓劲,扬眉说道:“小生为江陈氏诬告吾弟江安勇一事鸣冤,我弟年方十三,乃乡间淳朴少年,何曾有过妖言惑众,请大人明察秋毫,为吾弟伸冤做主。”
陈仕德一皱眉,昨日侯七禀报说平山镇有人告发乡民江安勇以山神显灵惑乱民众,恰巧州府行文要各地严禁妖言,防止有人作乱。自己没多想,下令将江安勇抓了起来,不管真假,有官司就有进项,原以为不过是普通的乡人,没想到他哥哥是个秀才,看来是个麻烦。
阴沉着脸思忖片刻,陈仕德觉得江安义年岁不大,应该对大郑律法不熟,沉声道:“是否诬告,本县自会查明,你小小年纪恃才傲物,妄敲鸣冤鼓,实属可恶,念你初犯,本县不予追究,还不退了下去。”
江安义翻看过《郑律》,得知未满十四岁罪减一等,未定罪前不能收监,陈知县有错在先,所以胸有成竹地应道:“大人,依你之言我弟有无罪责尚未查明,依照《郑律》,我弟年未满十四岁未定罪前不能收监,请大人明查。”
陈仕德暗叫不好,这秀才年纪虽轻对律法居然熟知。依照大郑律法的规定,县令错用律法轻则罚金重则丢官甚至挨板子坐牢,普通老百姓字都不识几个,哪里会知道律法,所以县官说什么就是什么,原以为江家只是普通百姓人家,抓人时也没在意,没想到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不过,官场上向来是上级有错下属来背,陈仕德眼睛往左右一扫,假意发怒道:“侯七,你怎么将未满十四岁的少年抓住监中,你可知错”
侯七站左排的衙役中,听到县太爷发怒,只好苦着脸出来,恭身认错道:“小的该死,见那江安勇个头高大,一时失查,以为已经过了十四岁。”
一看侯七,江安义顿时明白了,想起当日那怨毒的眼光,真是打蛇不死遭蛇咬,显然是这两人报集市上丢脸的仇,祸及安勇。
想到这里,江安义冷笑一声,道:“家师余知节余大人曾说过此人是仗势欺人的污吏,大人切不要被他蒙骗。”
余知节余大人,江安义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陈仕德脑袋“嗡”的一下,迅速地思索起来:家师,江安义是余知节的学生我怎么没听说余大人在新齐县收了学生江安义既然这样说,那肯定就有这回事。如果江安义是余知节的学生,这场官司怎么也要偏向他。余大人说侯七是仗势欺人的污吏,侯七做什么坏事撞上余大人了,自己怎么不知道仗势欺人,仗的谁的势,余大人不会是指我吧难怪几次上门求见都吃了闭门羹,会不会是因为侯七这小子坏的事。虽说县官不如县管,余大人不是直接上司,但余大人随便说句话,自己的前程恐怕就危险了。
短瞬之间,陈仕德脑袋中转过无数念头,脸色平和下来,柔声问道:“江安义,此话从何说起”
江安义便把集市之上卖竹,侯七马八为非作歹,余大人仗义直言怒斥两人,并让两人回去领打一事说了一遍。侯七面如土色,没想到江安义把此事当着县令的面抖了出来,他深知陈县令媚上欺下的德行,这顿打怕是逃不掉了。
果然,陈仕德怒容满面,喝骂道:“该死的狗材,你们背着我胡作非为,反让我来背黑锅,以至让余大人误会我。真真可恼,来人,把这两个狗东西拉下去重责二十板。”
“劈劈啪啪”的板子声夹杂着惨叫声,江安义心里那叫解恨,心知这两人不会善罢干休,不过自己也没打算轻易饶了他们。
公堂上,陈仕德一脸正色地道:“江安义,本县一时失察,才生出许多误会,请你向余大人言明情况,不要让余公误会我才好。”
“大人明镜高悬,小生定当向余师禀明”,江安义拱手道:“大人,家母心忧我弟,卧病在床,我弟年幼,小生愿代弟坐牢。还请大人能及时审明该案,还我弟清白。”
“仁孝可嘉”,陈仕德微笑地点点头,道:“也罢,本县今日就将此案办结,来人,提江陈氏到案。”
平山镇到新齐县有一段路程,陈仕德当然不会在堂上坐等,一拂衣袖,退了堂。
江安义想趁这个空档去牢房看看弟弟,不料一名书吏追了出来说是县令有请。穿过重光门沿着长廊来到二堂,江安义见堂外悬一联:与百姓有缘才来到此,期寸心无愧不负斯民,不及细看,书吏领着拐过二堂来到迎客厅,陈仕德正在厅内等着。
见礼已毕,仆人献茶,陈仕德满面笑容地问道:“刚才在大堂之上有些话不好细问,江安义,余大人是何时收你为学生的”
余大人并未正式收自己为学生,江安义有些心虚,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小生年后蒙余师教导过一阵。”
“哦”,陈仕德转了转眼珠,余知节二月底离开,自己还到相送,年后的时间不过一个多月,余知节怎么可能收江安义为学生,这小子在骗我。陈仕德心中暗恼,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淡淡地问道:“江安义,你此次取在甲榜还是乙榜”
“回大人,小生侥幸取中甲榜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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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人情往来
“江寡妇的大儿子考中秀才了,听说还是第一名。”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要不然怎么连雷都劈不死,赶情是天下的文曲星下凡了,雷公也不敢得罪啊。”
“他婶子,江秀才和俺家秀铃从小一块长大的,俺想托你跟江黄氏说说,看看能不能结成亲家,你要是能说成这事,俺给你八百文的谢媒钱。”
对于平山镇的乡人来说,秀才已经接近于下凡“文曲星”了。大伙兴致勃勃地议论着秀才公可以见官不跪,羡慕着秀才能免二十亩田税,免征两人的徭役,江安义成了“大人物”。
江家变得热闹无比,道贺的人将竹篱门前的野草踩得干干净净。大儿子考中秀才,二儿子无羔归来,江黄氏的病一下子好了,满面笑容地接待着前来道贺的乡亲。妍儿最喜欢热闹,这些天可把她高兴坏了,屋里屋外欢快地跑来跑去,红红的小脸有如苹果,眉眼之间都要溢出喜庆来。安勇的伤结了痂,哥哥郑重地告诉他一定帮他报仇,少年人心里存不住事,早把惊恐抛在了脑后,要不是娘不准他乱动,估计家里又得多一个“人来疯”。
身为主角,江安义的脸都笑得麻木了,不光要接待道贺的乡人,还得接待带着各种目的前来以诗会友、以文会友的访客,好在江家狭小,没有待客之地,加上往来客人不断,倒替江安义挡了不少麻烦。
一直忙到五月初,总算清静了下来,一家人总算能歇口气,整理一下收到的礼物。乡人的礼物简单朴素,院子里多出一群母鸡和鸭子,“叽叽呷呷”地叫得欢声,鸡蛋、粗布、谷子等东西堆得老高……
礼轻情义重,一家人喜滋滋地将礼物分门别类,江安义用笔记好,人情要往来,这些礼节到时候是要还的。
有几份礼物对江安义来说有着不同的意味,第一份是陈仕德派衙役送来亲手所书的“少年俊杰”的横幅。江安义知道“老狐狸”高捧自己,是看重自己的前程和与余知节的师生关系,预做投资,但江家要在新齐县安稳发展,离不开陈仕德的关照,所以这张纸显得尤为重要。
第二份是余府派人送来的贺礼。余庆云、余庆山院试铩羽而归,带来江安义高中案首的消息,余府家主余知仁对大哥的眼光佩服得五体投地,难怪大哥说此子非池中之物,要相交于微末时。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借着道贺的机会余府送来了厚礼,表示出余家善意和接纳。
第三份是郭怀理送来的二十两纹银。听说江安勇出了事,郭怀理坐着马车赶往江家,此时江安义带着弟弟已经回了家,见江安勇无事,郭胖子回复到活宝形态,要不是江家没有多余的房间,郭怀理都想在此住上十天半月。
这三份人情是要自己亲自上门答谢的,江安义放下笔,问江黄氏:“娘,家中有多少钱”
江黄氏屈指算了算,答道:“原来还剩下十二两,你从府城回来给了娘二十二两,郭家送了二十两,家里有五十五两多银子,还有一千多铜钱。”
“拿三十两银子给我,明天我进城回礼,顺便给娘你打根簪子,给妍儿买副手镯。”江安义道。
江黄氏开锁从箱子里拿出三十两银子,嘱咐江安义道:“钱要省点花,簪子手镯就算了。你也大了,过几年娶亲没钱可不行,这房子也不够,娘想着再扩两间。娘还寻思着买几亩田,你们兄弟一人十亩地,将来你弟弟也不会受冻挨饿。”
“娘你放心好了,钱儿子会挣来,你就等着享福吧。安勇不用担心,有我一口吃的,绝不会让他没有吃的。”江安义笑着拍拍安勇的肩膀。
“好,好,好,娘信你。”江黄氏一边说一边笑着抹泪。
妍儿在一旁奇怪地问:“娘,你怎么又笑又哭啊”
“娘这是高兴”,江黄氏疼爱地将妍儿搂入怀中,亲了又亲。
“对了,你二伯送了二两银子,娘没有收,”江黄氏想起来,道:“他想请你向陈县令通融一下,放江陈氏早点回家。”
江安义一皱眉,冷冷地道:“她是自做自受,安勇被关进牢房都是她害的,我才不想管这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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