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臣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宇十六
那人看到江安义,点头示意,见江安义起身相邀,便在江安义身旁落坐,热络地自我介绍道:“在下仁州安阳人氏,姓李名世成。”
“见过李兄,小弟德州新齐江安义。”虽然报过一次名,江安义估计这位李兄根本没记住,索性再报了一次。
“江贤弟才学过人,晚到而早至,愚兄惭愧,不如也。”李世成自谦道。
“小弟侥幸”,江安义对泽昌书院的入门三试不甚明了,问道:“请教李兄,这第三试不知考些什么”
第二十章治学之道
“书院主体是长方形的五进院落,前四进是讲学之所,最后一进是先生办公及藏书之处。”江安义和李世成沿着正中长长的青石甬道缓步前行,书院的地势前低后高,一路走来,有如登高,视野越来越开阔。
江安义见每进院落都立柱十六根,面阔五间,深三间,德州刺史府也不过如此。院落两边是长廊,黑漆栏杆朱红撑柱,庄重大方,采光充足。走廊正中有台阶,通向外侧。
外侧有青瓦白墙掩映在林木间,远处隐见飞檐翘起。李世成介绍道:“每进院落两旁各附有三进小院落,是我等的住处,以天干地支为名。每层院落间都以花园相隔,依地势建有亭台阁榭,是平日大家谈经论道和游玩之所。”
李世成对书院很熟,沿路观赏书院十大景:竹海听涛、晚风送香、桃园春色、长廊烟绕、翠峰飞瀑、松林闲棋、曲径暗香、碑林览圣、书楼醒钟、罗峰远眺,一一如数家珍,甚至对路过的亭台阁榭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藏书楼是三层的砖木结构,两侧有楼梯通上顶层。顶层攒尖式的亭台,正中吊着一座青铜钟,四周围着木栏。李世成指着铜钟道:“此钟高六尺,口径四尺,重三千斤,乃前朝所铸。贤弟仔细看,钟身内外铸有夫子语,凡一万一千七百零五字。”江安义注目细瞧,果然铜字排列整齐清晰,只是无法到钟内看看。
“每逢新年和书院有重大活动时会敲响铜钟,据说声音连十里外的富宁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总算有幸能亲耳倾听了。”李世成站在书楼顶端极目四望,感慨地道。藏书楼是书院的最高处,放眼望去泽昌书院庞大的建筑群尽收眼底,书院就像只展翅的蝴蝶,停歇在五罗山边,下一刻就要扇动翅膀,飞跃江河,直上青云。
楼梯上脚步声响,又上来一伙人,李世成脸色微变,拉着江安义向另一边走去。你不想惹事但惹事的人不想放过你,只听身后有个声音叫道:“站住,见了爷爷就走,有没有规矩。”
江安义站住脚,想看看谁如此嚣张无礼。哪知身旁的李世成居然转身冲着一个年轻人弯下腰去,低声道:“十七爷爷好。”这个年轻人二十来岁的样子,看上去和李世成的年纪差不多,丝绸长衫闪着亮光,头簪碧玉,白面微须,八字眉,嘴角下撇,脸上的肉往下掉,一脸倨傲。
江安义先是愕然,转念一想,俗话说三岁的爷爷七十岁的孙子,辈份这件事还真不好说什么,看李世成的样子,这位想是他同宗的长辈了,自己还是不作声的好。
“李兄,这就是你所说的那个败家孙儿吗”旁边一个油头粉脸的家伙摇着折扇讥讽笑道,隔老远一股香粉味往鼻子里直钻,江安义眼尖,看见折扇上的风带着些粉末飘散在空中。
“不错,家门不幸,让贤弟见笑了。”八字眉用眼角搭了一眼李世成,鄙夷地道。
李世成气得浑身直抖,恪于礼法无法辩驳。江安义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冷笑道:“李兄,不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有的人辈份虽大品行却低劣,所言所行真正是有辱斯文。”
“小子,你是谁,我李家的事有你插嘴的份吗”那厮歪着眉毛怒吼道。对方人多,李世成生怕江安义吃亏,扯着江安义的衣袖匆匆下楼。
来到楼下,李世成解释道:“我出身安齐李家,那人按辈份算是我同族的爷爷,排行十七。”
安齐李家,豪门望族,朝代变迁豪门亦有兴衰,当今大郑国有十大门阀,除了国姓郑氏外,还有平原王氏、河东崔氏、卢氏、赵河柳氏、关阳韦氏、黄氏、长汉刘氏、宜湖林氏和安齐李氏。
大魏朝废除九品中正制采取科举取士,非名门不得居高官的体制被打破,但这些豪门望族的影响却延续至今,豪门之间互相嫁娶,交织在一起,或为官或从商,互相呼应,在朝野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原来李兄出身不凡,小弟失敬了。”江安义是农家子弟,对于这些豪门子弟天生没有好感,敬而远之吧。
李世成苦着脸笑道:“贤弟别笑我了,安齐李氏是豪门,但从我祖父起就是庶出,与嫡枝怎能相提并论。刚才那人叫李东凤,长门嫡出,在族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像我为了到族学里读书,还要靠父母早晚操劳。这次前来书院求学,家中无钱,父亲将田地卖了六亩,才会被他骂成败家子。”
说着,李世成双眼发红,伸手揉了揉眼睛,笑道:“让贤弟看笑话了。”
江安义感同身受,如果不是从妖魔那里找到折扇这条发财路,自己现在多半和其他秀才一样,在家里边教书塾边苦读,做着中举及第的美梦,最后娶妻生子终老于乡间。即使苍天不负,能够得偿心愿,也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江安义脱口而出地劝慰道。
“说得太妙了”,李世成两眼放光,喃喃地重复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说的好,我李世成堂堂男儿,不能让父母白白操劳一场,总有一天要踩瞎那些人的狗眼。”李世成如同换了个人,精神抖擞信心百倍。
藏书楼右边聚贤堂是书院先生办公之所,书院除山长冯浩南外,还有讲书四人:纪言清、苏子明、施宁忠、吴安政,副讲二人赵兴风、凌旭,管干冯才明,斋长段山峰,典揭侯瑞华,学录邵仁福是朝庭所派。此刻,聚贤堂内人头攒动,先生们正议论着新招收的这批学员。
说话的这位一脸书卷气,是门前试对联的凌旭凌先生,回忆道:“这次出了不少好对,有‘日月星光耀八方’、‘诗书策学副五车’、‘君亲师忠义双全’,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桃李杏春暖一家’。”
众人纷纷颔首赞同,接着吴安政将第二关的情
第二十一章泽昌底蕴
泽昌书院将学生分为四个等级,初通经书的安排在广业堂就读,大成门后的第一进院落;第二进院落叫崇志堂,文理通畅的就学于此;第三进为修道堂,要达到“经史兼通、文理俱优”的水平;正性堂的学员不多,但个个都是书院的精英,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科举中举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新生大都被分在广业堂,当李世成看到江安义的名字出现崇志堂时,两眼露出羡慕的光芒,更坚定了交好江安义的心思。安排住处时,李世成笑道:“江贤弟,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合租在一起。”
住处分为十块区域,以天干地支命名,甲区分为甲子、甲丑、甲寅,以此类推乙子、乙丑、乙寅,至最后的癸子、癸丑、癸寅,甲、乙两院是一人一间,丙、丁、戊、己是双人间,庚、辛、壬、癸是四人一间。两人各交了四两银子的食宿费,领了丙子院四号的钥匙。
学院有寄养马匹之处,一个月一两银子,比人吃住还贵。江安义取了包袱,众人在门口集合,由一名师兄带着前往住处。
“卯时起,亥时休,这本《泽昌书院条约》都写着,回去之后记得认真看,犯了错是要处罚的。”带路的师兄交待着书院的注意事项,“每月十二、二十四日山长讲学,逢三、六、九有先生授课,其他时间自学,不懂之外可以直接问先生,也可记录在日课中。喔,每天所学的东西都要记录在日课上,每旬交于副讲批改,解答疑难。”
“一个月才上十来天课,其他时间可以游山玩水,比家里轻松多了。”一个少年人眉开眼笑地道。
师兄一脸鄙夷地讥道:“有这想法还不如早点回家去,省得浪费钱。要知道书院每旬有旬考,月末有月考,季末有季考,半年考和年考,至于考的不好会怎样,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此语一出,顿时一连串的吸气声,那少年已经面如土色。
“书院旁边有农庄,庄上有集市,店铺、酒楼都有,庄上的百姓会照看马匹、洗涮缝补衣物等,有需要不妨去转转。”来到丙院门口,带路的师兄停住脚,交待道,“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找我,我住在丙寅院七号,我姓吴,大家叫我老吴好了。”
“蜈蚣,你带新生吗院里有二十文的贴补,别藏着了,该你请大家一顿了。”几个蓝衫书生从院中迈步出来,看到老吴不容分说拉起就走,老吴丢给大家丢一个歉意的眼神,便被簇拥着离开。
青灰色的砖路从三层院落的正中贯穿而过,两旁是青砖大瓦房,一边六间,房前有长廊,廊檐下是排水沟,沿着长廊可以整个院落间来回,左右侧角都开着个小门,通往洗漱之所。
院落的空间很大,左上角栽种着槐树,有如伞盖荫蔽着院落。树底有石桌石椅,有人在石桌上手谈,旁边围着几个观棋者。院子四周种着花草,地面打扫得很干净,竹帚划过的扫痕很清晰。
四号房在左首第四间,屋内两张木床,新换洗过的背褥看得出洁净,散发着阳光的香味,靠门有窗,窗下有张四方桌,两把凳子,书桌里面是木橱,上面是书橱,下面是衣橱。衣橱内叠放着两身蓝布衫,一路行来,江安义见书院的学生都穿着这样的布衫,应该是书院统一的着装了。
看着简洁整齐的住处,江安义很满意,这里和心中的书院很相似。李世成一把倒在床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叹道:“我总算是泽昌书院的学生了。”
酉时,在馔(食)堂吃罢晚饭,李世成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外面很热闹,长廊上人来人往,不断有人谈笑而过。初来乍到,江安义除了新鲜外还有些紧张,坐在书桌旁看《条约》,心思集中不起来,时不时想起家中的娘、安勇和妍儿来。
将近熄灯,李世成才一脸兴奋地回来,进门就笑道:“江贤弟,今晚我去会友,没想到在金风亭遇到禇明德和方元辰辩难,禇明德认为为政当以德为主法为辅,而方元辰则认为为政当以法为主德为辅,两人不愧是泽昌四秀中的人物,这场争辩精彩纷呈,大饱眼福啊。”
“什么四秀”
“你不会连泽昌四秀都不知道吧,四老、四贤、四子呢”见江安义一头雾水状,李世成自得地笑道:“看来贤弟对泽昌书院不甚了解,愚兄就跟你说道说道,免得被人笑话。”
“刚才我所说的禇明德和方元辰与刘玉善、冯家强同为泽昌四秀,四秀的名号由书院的学员公推而定,既要才华出众,又要深得重望,不是那么简单;此届的四子是年前殿试的探花于明阳、进士黄亮、郑纪玄、陈公述,其中于明阳、郑纪玄、陈公述皆曾是四子中的人物;泽昌书院山长冯浩南、德州刺史冯绍钧、礼部郎中邓怀肃、御史中丞魏超怀是近些年来的四贤。”
江安义暗中惊叹,难怪泽昌书院有这么多人前来求学,光看四子和四贤中的人物就很了不起,每三年京城赴考的进士近万人,而泽昌书院的学子能高中探花,得中进士的人数估计不下十人,这个比例实在惊人。四贤中自己认识两位,山长冯浩南曾邀自己来泽昌书院就读,冯刺史对自己青眼有加,圈定自己为案首,看来自己和泽昌书院的缘份不浅。
第二十二章书院社团
“……博学之,惟有‘博’方能广,海纳百川虚怀若谷才能不断增益,学无边涯,杨师提出‘学而不厌,求之四夷’,博学方能不为脚步所限,方能不为外物所惑。子夏说过‘博学而笃信,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学而有惑,先贤虽曾有言,吾辈有惑亦当审问之……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博学笃行’方能‘盛德日新’,方不负王老成立书院时欲‘通经学古,济时行道,成就高贤’的初衷。”
山长的训话振聋发聩,江安义每想起时总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能成为书院的一员是幸事,有志同道合的师友在一起更是幸事,江安义深深地喜欢着书院。
晨起诵读先贤诗文词赋,吃罢早饭或自读经书或听先生授课,如有疑问可找先生释疑或寻同窗相辩;午饭后或习字或研究时文,亦可与三两知己寄情山水吟诗作赋;晚饭后做策论一篇互相交流,睡前将一日所得记于日课,这样的日子愉快紧张,是江安义梦寐以求的生活,美梦成真,夫复何求。
入学一个月来,江安义的学识进步很快,第一次旬考还在第五等,而月考的排位已经跃升至第三等。凌旭副讲显然对江安义偏爱有加,每次发回的日课密密麻麻地批满了文字,这让李世成很受伤,他的日课上仅有寥寥无几的几行字。
金秋九月,书院外的稻田披上金装,大片的金黄是农人心中的希望,家中的稻谷也熟了吧,娘寄来的信说家中一切安好,折扇生意每个月都有二十多两银子的红利,让他安心读书求取功名。江安义心中有些欣慰,看着田中辛苦劳作的农人,今年安勇不用再在田中劳作了。
“安义,我看中了三个社团,竹梅诗社、阳春音社、立本棋社,你想加入哪些社团”李世成兴奋的声音打断了江安义的遐想。
第一次月考后,忽如一夜春风来,书院的围墙上贴满了社团招人的布告。书院的师生有五百余人,社团却多如牛毛,有诗社、棋社、音律社、读书社、骑驭社,甚至还有美食社。
书院对社团采取鼓励政策,达成要求的社团甚至发放些补贴,由于数额有限,这让社团彼此间有些争斗,禇明德和方元辰分别是德馨辩社和明性辩社的社长,每月固定一次的辩难是书院的大戏,斗诗、斗琴、斗棋、辩难在书院随时可见,有的时候师长也亲自组织参与其中。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多数的社团随着社长的离去自然消散,但也有例外,李世成看中的三个社团都是例外。竹梅诗社因一百二十年前学长王延庆的“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而得名;阳春音社来自八十七年前学长郑凡立的一曲“阳春雨”;三十年前章义书院围棋高手郭天明到访书院,尚未成名的赵立本与其在晚风亭连战十局,五胜五负,“晚风十局”被后人视为赵圣手的成名之战,如今赵立本雄据棋坛鳌头,他曾所在的棋社被易名为立本社,兴盛至今。
书院有规定,每个学员至多只能加入三个社团,不许更换,所以多数人都想着加入知名的大社团,结识些人脉,对今后有所助益。不过,知名社团招收新人异常严格,像竹梅诗社今年仅有五个名额。
一开口就想加入最顶尖的三个社团,江安义被李世成的大胃口弄得哭笑不得,不无讥讽地笑道:“李兄,你的雄心真不小,只是也该低头看看路。”
似乎没有听出江安义的话中之意,李世成昂然道:“吾辈行事,当急流勇进,百折不回。”
一席话说得江安义改颜正容,江安义自觉缺乏这种进取精神,肃然拱手道:“谨受教,小弟预祝李兄马到成功,心想事成。”
晚饭后,李世成去参加竹梅诗社的录选,江安义一个人在窗前读书,一个多月来他已经从藏书楼借了八本书,这本《南山讲要》是魏朝如愚先生所撰,集经史百家之名言加以注析,分为修身、治学、为政、处世、持家、交友、乡党七大篇,江安义所读的是治学篇。
正读至精彩处,忽听门上轻叩,抬头看见一人笑盈盈地站在门前。是藏书楼的刘学长,江安义常到藏书楼借书看书,多是这位长脸的刘学长接待,算是熟识,连忙起身迎入,请坐,斟水。
刘学长撇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书,笑道:“《南山讲要》,如愚先生的大作,愚兄也甚喜之,已经通读三遍矣,其中所述治学、为政、处事之道尤为精彩,愚兄受益非浅。”
聊了几句《南山讲要》,刘学长直起身子,扯正身上的蓝衫,道:“此次来是想请江贤弟加入我书香社的。”
江安义一愣,这段时间上门来招人的社团有不少,都是些小社团,有的甚至打着招人的招牌来让新人请吃。有人上了当,其他人学了乖,大家都在观望比较中。书香社,江安义脑中闪过知道的社团名字,显然没有书香社的名号。
刘学长了解江安义的心思,微笑地道:“书香社是个读书社,两年前我召集了些喜欢读书的人聚在一起谈古
第二十三章 重阳风雨
第二十三章重阳风雨
九月初九重阳节,赵兴风赵先生开讲“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略带鼻音的平州话在崇志堂内回荡,百余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弘者大也,毅者强而能决也,士弘毅,然后能负重任致远路也。以仁为己任,一息尚存,志不少懈,可谓远也……”
江安义觉得脑海中有一**的浪潮在拍打着、激荡着,赵先生的话引发着他的强烈共鸣,吾辈读书人正该以天下为己任,如先生所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至理名言不断地从赵先生的三缕墨须间传出,江安义心想,等自己有了胡须,是不是要像赵先生一样,三缕黑须怎么看都显得儒雅飘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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