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梨花凉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轻碧
李晏走进常阳殿的时候,明帝仍旧坐在他惯常坐的南边的罗汉榻上,面前虽然照旧摆了玲珑局,他却看都没看一眼,整个人仿似在发呆。较之前几日,他似是更加憔悴和苍老。
李晏顿了一顿,心中不期然泛起几分同情。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尽管是一国帝王,但毕竟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明帝所受的打击只怕旁人无法体会。
“父皇,”他走上前去。明帝方才醒悟过来,“宁之来了,过来坐。”“是。”李晏应了一声,依言坐于明帝对面。他坐下后,看了明帝一眼,欲言又止。
明帝道“宁之,朕知道你想问什么。今日封你为太子之事,朕在得知宏之做过什么之后便有了这个心思。你无需多言,朕不会看错,你当得起!”
李晏走出宫门。正是春日里风朗气清的好天气,天空湛蓝,白云朵朵。他抬头看天,只觉得一阵恍惚,疲累如乱生的藤蔓渐渐包裹了他的身体还有思绪。
他自李恒之事发现李伦有异,但手中并无证据,因此,不惜以自己为饵,苦心布局。最终成功引出李伦,自供罪状。这段时日接着又查其同谋,清缴余孽。到今日意外得知被封为太子。这几日奇峰迭起,应接不暇,他一直殚精竭虑,不曾好好歇息。此时一切俱已落定,方一放松下来,便觉得累极,似是再也撑不住了。
但是,在看见站在宫门前不远处,搓着双手带着一脸焦虑的杜渲后,李晏的疲累突然都不翼而飞,他直觉是王府出了事。眼前的情景仿佛有些熟悉,五年前好像也是这样,彼时他刚入朝听政,在宫内忙了几个日夜,一出宫门就见杜渲等在那里,带来的消息是言欢府被下狱。随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坠崖,不知生死,五年无望的寻找。
还没等他发问,杜渲已疾步迎了上来,带着仓惶的神气,“殿下,神官大人出事了。”
李晏周身的血液似都已变冷。
新月如勾,高高挂在梢头,夜色静谧苍茫。
李晏坐在寝殿内的罗汉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摊着那些梨花笺,是过去五年里他写于纸上的相思。其中的一张上有淋漓斑驳的一片暗红,彷如开至极处的梨花,花瓣片片零落,如尘如土。他知道,那是她的血。花笺旁还有几方丝帕,也同那张花笺一样,浮了星星点点的暗红,望去触目惊心。
这些都是他自她的枕下找到的。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身上的伤势已是这般严重,但她却一直在瞒着他。
他抬头茫然四顾,到处空空落落,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里,而她已去向远方,不知生死。
这几日里,他就像是在做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梦开始在他走出宫城的那一刻,彼时阳光还在他头顶闪耀,直到听到杜渲那一句,“神官大人出事了”。阳光隐去,黑暗掉落。
他的脑中,旁的都是一团乱麻,而涉及言欢的却是无比清晰。
据杜渲说,早在他于靖安坛被刺的第二日,言欢就已自红绫处得知了消息,当时便吐血晕倒,而后就再也没有醒来。他定的这个计策就是以自己为饵,本就有几分凶险。言欢身子弱,不能受刺激,所以他才一直隐忍不说,临行前他还反复叮嘱杜渲守好门户,不得外人出入,就是怕言欢会从他途得知消息。谁成想,防来防去,竟然忘了防她这个义妹。他颇有些挫败,一时又不知该找谁发火。
杜渲说,当时,众人都被吓得六神无主。杜渲按照他事先的吩咐,立刻去太医院请出了司徒远。司徒远诊脉之后,却只是摇头叹息。杜渲一径追问,司徒远只说了四个字,回天乏术。
当时事发紧急,杜渲也曾去靖安坛寻他,但彼时靖安坛内外都已被京卫指挥使司的卫兵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根本就进不去,只好又转回了王府。李晏听后无奈叹息,杜渲当然进不去,当时他与明帝正在逼问李伦的紧要关头,又怎会由旁人随意进出。
但那时言欢的情形愈发不好,到最后连水都喂不进去。正当众人焦灼不安时,内监来报,府外有人求见,求见之人自称来自澜沧巫师神殿,特来此见神官玖黎大人。杜渲谨慎,自然带了白伊去认人。来人是个极漂亮的少年,高鼻深目,瞳色乌黑偶有微蓝,嘴角噙笑,望之可亲。白伊一见之下立即确认了来人身份,是来自巫师神殿的信使诏兰。受神殿大巫师指派,前来面见神官玖黎。
诏兰使见了昏迷不醒的言欢,笑意隐去,神情变得严肃而紧张,立时便要将人带走,说是要马上回澜沧巫师神殿去。杜渲自是不愿,但诏兰使表示,玖黎大人已是十分危险,若是稍有耽搁,怕是再也救不回来,就连他也只能暂时维持住她的一线生机,待回到巫师神殿再做打算。
杜渲无法,唯有放手,任诏兰使带着言欢离开了开阳。
落日余晖下,城外长亭边,杜渲亲眼见载着言欢的澜沧马车迤逦走远,一直走到落日的尽头,消失在一片暮色苍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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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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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时得知了这些,什么都顾不得,立时便上马追出城去。彼时,距言欢被带走已过去了五六日,显是早已追不上了。但他没有别的念头,纵马狂奔了一整日。最终力竭,倒于马下。
此时他新封太子,到底身份不同,责任重大,他终究还是和追来的杜渲返回了开阳,但心上却如同缺失了最重要的一块,漏着刺入骨中的寒风,每每令他食不下咽,夜不成寐。他夜夜坐于言欢惯于坐的地方,日夜思忖,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才过丑时,万籁俱寂。城东参知政事秦江池府侧边角门处已站了一个笔直修长的身影。那人径自推了一下角门,角门本就是虚掩着的,立时应声而开。那人极快地闪身而入。
那人进了角门,轻车熟路地一路走向秦江池书房,此时书房内正亮着灯,仿佛正在等候着什么人。那人在书房逗留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又像来时一样,自角门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大楚上朝时辰自卯时起,明帝通常在寅时三刻起身,先用一杯热茶,再由怀恩带着宫人们伺候洗漱。如今方换好朝服,有小内监从外面进来,“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这么早?”明帝讶然,“让他进来。”
李晏一袭太子冕服,龙形虎步,身姿卓然,翩翩走了进来。明帝定定地看着他,这个他和秋色唯一的孩子,虽然他从未参与他的幼年与少年,但他才能卓绝,自立自强,如雪后的青松,成长得如此出色和耀眼。他心底不是不欣慰的,除了欣慰,还有骄傲。
李晏行了礼,叫了声“父皇”,目光向他左右瞟了一瞟。明帝立时明白他的意思,扬手让殿内人都退了下去。
李晏在明帝寝殿内耽搁了两刻钟,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被召进去的怀恩听到了最后一句,那一句是仿佛是明帝的感叹,“咱们李家惯出情种,也不知幸是不幸?”
那一日早朝太子并未出席,据翰林院史官记述,明帝宣召,太子初继储君之位,自认才德浅薄,愿于靖安坛为大楚子民斋戒祈福,为期一月。
李晏出了常阳殿,快步走向宫门。此时尚不到卯时,但东天边已现出极轻薄的曙色,仿佛重墨里挑染了一丝烟青,看去泾渭分明。受着眼前情景的感染,再加上安排好了一切,李晏看着那道淡白,一直沉郁的心思也不由亮了一亮。
经过御花园,他忽然听到有几声呼喝声传来,转头看时,却是晔王李珂在那里活动拳脚。
李珂方才十二岁,生母不过是明帝身畔的奉茶宫女,生下李珂后才封了贵人。李珂与其母肖似,性子绵软柔和,不争不抢,加之生母身份低微,前面又已有了三个兄长,所以一贯在人前没有什么存在感。
“平之。”李晏出声唤他。平之是李珂的字,也是明帝所取,据说李珂出生时不哭不闹,明帝看了后,因“平”有安静之意,便随口取了“平之”这个字。
李珂听到声音,回头一见是他,急忙奔了过来,兴冲冲道“二皇兄,你来了。”
明帝的四个皇子中,李珂年纪最小,李伦与他年纪相差有些大,所以不大理会他。李恒恃宠而骄,眼高于顶,对李珂更是视若无物。只有他,暗自觉得被人不闻不问的李珂与他颇有些同病相怜,所以日常尽可能地照应着他。因此,李珂与他也最为亲近。
李晏见李珂的额头密密都是汗珠,忍不住道“还不快把汗擦擦,春日早晚天凉,也得注意着些。”李珂咧嘴而笑,眼睛亮亮的,有被人关切的喜悦,“知道了,二皇兄。”
“时辰还早,你在这里做什么?”李晏问李珂,李珂换了郁闷神色,“教习师傅说臣弟资质太差,连一套最简单的长拳也打不好,所以臣弟便想着自己多练练。”
李珂能这般勤勉倒是好事,李晏欣慰地摸摸他的头,“勤练是好事,不过,量力而行,也莫要累着了。”李珂“嗯”了一声,也道“二皇兄也是,政事那么多,二皇兄也要顾惜身子。”
李晏看着李珂这般模样心中忽然一动,他接下来要做的事也不知风险几何,李珂人忠厚,又刻苦肯学,万一他这一程不顺,或是------,大楚来日也有希望。想到这,他又叮嘱李珂,“除了拳脚功夫,师傅讲授的那些治世之道也要多听一听。”李珂乖巧答应。
眼见天色不早,李晏别了李珂,出宫去了。
祁暮云下了朝,回到府中便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面,无忧几次过来看,书房门都是紧紧阖着。自从隔壁晴雪园的红绫小姐去了毓王府,转天,他就是这般模样。无忧跟在他身边多年,又怎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掌灯时分,书房里终于传出一声“来人”,无忧端了不知热了几次的晚饭,匆匆推门进去。
见祁暮云站在书案之后,提笔悬腕,一笔一划写着什么,她暗叹了一声,便是不看她也知道,写的定还是当年那人赠他的那一句“君子当自强意坚,方不堕青云之志”。
无忧将晚饭放在一旁小几上,自动过去磨墨。直到他写满了笔下一页纸,才开口道“公子,用饭罢。”祁暮云“唔”了一声,无忧伺候着他净了手,又回身将晚饭自食盒内一份一份端出,摆好。
祁暮云坐在那里,虽看上去是吃着饭,但却是应付公事一般,机械地夹菜、扒饭,再夹菜、扒饭。无忧心下不忍,讷讷叫了声“公子”。
祁暮云抬头看她,眼尾发红,竟似有些湿意,“无忧,你说,她究竟怎样了?若不是、若不是------我、我一定会去找她。”
无忧面上神色一凝,与那个人前一向伶俐可人的小丫头判若两人,“公子也说‘若不是------’,所以,公子该做什么要做什么自是心中有数,那些念头便不要再想了吧。”
祁暮云的神色愈发黯淡了下去,将手中碗筷一推,“拿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无忧也不多话,将桌面收拾干净,无声地退了出去。
祁暮云垂着头坐在那里,半晌未动。房内一时寂静无声,静得令人有些压抑。良久,有低低的语声响起,“你那么坚强,我相信你这一次也定能撑过去。你放心,待我做完我该做的事,我就会去找你。你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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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去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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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大楚近澜沧边境的官道上匆匆奔来一队人马。那队人马不过十数人,但马匹高大神骏,马上之人个个身形矫健,英武不凡。尤其是最前面的那个,身形随奔马起落之间所披玄色披风迎风扬起,若大鹏展翅。细看那人眉目俊美如神祗,神色却清冷如雪霜,正是李晏。后面跟着的自然是杜渲及飞羽卫的精锐。
这就是李晏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他要亲自去澜沧找言欢。她不见的那五年,他即使不知道她的生死,不知她的去向,他依然满天下寻找她的踪迹。五年后她再度离开,他亦知道她的行踪,他自然不能撇下她,他要去到她的身边,无论是什么,他都会陪着她一起。
所以,那日一早,他在常阳殿向明帝和盘托出他的决定,明帝听了,竟意外地没有反驳他,而是给了他一个月的期限,对外则假托太子闭关于靖安坛为大楚万民祈福。
此刻,他和他带的这些人奔行之间虽不见凝滞,但俱都满面风尘。当日他出了皇宫便即带人启程。一路奔来,不眠不休,日夜赶路。完是不管不顾,逼出了极限。虽然自开阳到这里何止千里,但他们却只用了仅仅七日。当然,临行之前他传信沿路驿站事先备下快马,每当跨下坐骑跑到力竭时便在附近驿站更换备用马匹,不及歇息仍继续前行,这样也节省了不少时间。
他原本打算以这样的速度或可于半途追上言欢一行人,但奇怪的是,一路行来却并未发现她们的足迹。也许他们是走了不同的路,但眼下他已无暇细想,只有到澜沧再做打算。
眼见前面已是距边境最近的一个镇子,李晏勒住马头,向身后扬了扬手,众人纷纷放缓了速度。一行人下马入镇,进了镇尾一处宅子。那宅子并不起眼,看去仿佛是一家普通的富户。两刻钟后,众人再出来时都已变了装。杜渲面上贴了两撇胡子,身上是团花袍子,看上去是精明的行商模样。而李晏则是一身劲装,扮做杜渲的侍卫。其余人有的扮成账房先生,有的扮做小厮。组合起来正好是一个商队。
大楚与澜沧一向和平共处,两国行商往来频繁,像李晏这样的商队有很多,因此,一行人并不起眼。最终,众人持着通行文书顺利过了境,进入了澜沧。
澜沧位于极南之地,然地势较高,所以并不显得炎热干燥,反而天朗气清,空气温润舒适。因是四时常绿的时气,故而处处山水如碧,绿树葳蕤,鲜花蓊郁,风鸣鸟语,端地一派如诗如画的好风景。众人如此行了三日,终于到了澜沧的国都凤城。
凤城位于澜沧腹地,虽说是城池,但城中碧水环绕,柳绿花红,野趣盎然,仿似世外桃源。凤城背后便是澜沧最大的湖泊,虽说是湖,当地人却称作瀚海。瀚海的确不愧它的称呼,烟波浩渺,一望无际。所以,澜沧人自己都说凤城是受了瀚海的滋养,才展现出非一般的灵气。
这样的灵气充盈之地,身处其间的居民自然也与他处不同。澜沧贵族尚白,但民间却多服七彩,所以街头来往行人,不论年龄大小,不论男女老少,皆是一身五颜六色,张扬而又艳丽,即使如此,搭配着凤城的旖旎的自然风光,看去却并不违和。
澜沧民风淳朴开放,相较于大楚,女儿家更是自由自在,不受半点闺阁约束,就连表达爱意都是直白坦荡。澜沧女儿若看中哪家儿郎,简单明了,直接投掷以鲜花。因此,当李晏这一行人出现在凤城街头,虽然是改了装,但个个身形挺拔,眉目俊俏,立时便博得了一众姑娘们的欢心,缤纷绚丽的花朵下雨般地兜头而下,砸得众人一时都懵了。
李晏一心想着如何寻找言欢,根本不在意眼前。他虽不在意,旁人却一直注意着他。不知有多少含情脉脉的目光在注视着这个俊美出众的青年,即使是青年一身冷酷,甚至于神情可以将身周三尺都冻成冰,依然未能阻挡勇敢的澜沧姑娘表达爱意。
李晏被那些鲜花几乎阻隔了视线,心中涌起不耐。在他眼中,几乎要拦在身前的这些个姑娘长得是扁是圆跟他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他唯一烦恼的是要怎样才能快些找家客栈安置下来,再图下一步的行动。于是,他身形微微一震,那些落在他衣襟袖口的大大小小的花朵突然都落到他身前不远的杜渲身上去了。
杜渲楞了一楞,压低声音,“殿下何意?”
李晏瞥了他一眼,“最难消受美人恩,都送给你。”
杜渲突然使劲抖了一抖,那些鲜花无一例外都落了地,他面上一本正经,“属下不要。”心里却是暗忖,开玩笑,白伊厉害得像个小辣椒,若是她知道了,他还能有好日子过么?
一行人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找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栈落了脚。稍做休整后,李晏便派了几人出去打探,他留在房内整理这些时日收到的消息。
大楚那边一切如旧,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新封太子闭关靖安坛为万民祈福一事引来民间一片好评,纷纷称颂太子贤德仁善,爱护子民,是大楚之幸。其实,他当时想出这个主意时本意不是为此,只是怕一国储君不在京中会使朝局不稳,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不稳”会是个什么情形,但直觉上还是觉得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不想无心插柳,却意外收获了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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