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共和国

    所以除了走一走看一看以外，诺亚也做不了什么事。看着那些蜷缩在棚子里的瘦骨嶙峋的农奴、一个个流着鼻涕的小脏孩和衣不蔽体的妇人们，诺亚有点难过。以前还以为布鲁斯子爵提出“不让利蒙郡冻死人”的标准实在是太低，但现在看起来，这已经是个难以完成的挑战了。

    诺亚拿了一张手绘地图，把聚居区都用记号标出来，又在另一张纸上写出了每个聚居区的情况、需要修缮的房屋类型和数量。这项工作花了三天时间，每天诺亚回到城堡都是一身泥，累得恨不得倒头就睡。茉莉似乎有点担心诺亚的状况，但却没有表露出来太多。

    偶尔的聊天中，诺亚也知道了城堡里最近的进展。布鲁斯子爵现在还会出现在城堡后院的花田边，坐着木匠赶工做出来的躺椅，盖着熊皮大氅，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梳羊绒的女孩们已经研究出来了用棒针织毛衣的方法，现在已经织出了了两条袖子和两条裤腿。她们还在研究更多的花式，把每天晚上上完课的时间都花在了研究新的纹样上。识字课也有了些进展，茉莉的进度最快，其次是一个梳羊绒的女孩。至于安妮，她已经不再参与识字课，黛西每天都花很多时间教她认字。两人偶尔也会去梳羊绒、洗羊绒，但是更多时间都用来练习控制魔力。

    第一座水泥窑也已经建成了，这两天正在用木柴烘窑，预计两天后就可以使用。第二座水泥窑也在施工中，石匠行会说这次可能六天就够。综合工坊建起了大半，诺亚的实验室部分已经完工了，想用的话马上就可以用。但是诺亚不太想让木匠行会知道他在做什么，所以在全部完工之前不打算开始做实验。

    这两天又招募了一些人，租了一些牛车和马车，开始准备各种需要的原料。仔细想一想，倒也是千头万绪。几个项目一起开工，资源总是不够，总是需要东拼西凑。这边挪出几个人，那边调出一辆车，再把原料在水泥窑和综合工坊之间搬来搬去，以及设法把一个银角掰成两半花。诺亚觉得他似乎是陷在了某个即时战略游戏里——当然，这个概念也是来自陆俊成的记忆。诺亚甚至觉得自己有必要列出一个精确的时间表来，才能把这些事情每一件处理完成。

    仅仅是处理完成而已，远远谈不上处理妥当。每天诺亚都会想出些不够妥当的地方，有些处理不当显然会导致窝工。现在也没有工作量统计，没有人知道一个人每天能够挖出多少煤或者搬运多少黏土。就连水泥窑的容量也不确定，材料的投放比例更是无从谈起。诺亚就算打算用陆俊成学过的运筹学也无处着手，更别提陆俊成的运筹学本来也学得一塌糊涂。

    只能摸索着慢慢来。诺亚一边在这些不确定的泥沼中跋涉着，一边还在不断冒出新的想法来。现在需要记录、统计的东西越来越多，羊皮纸又那么贵，要不要考虑造纸主要的化工原料都可以搞到，造起来似乎也不难。要不要顺手解决活字印刷问题油墨可能有点难度，但是似乎也能解决。铁匠现在有些闲下来了，要不要让他们打造滑膛枪，甚至是蒸汽机有了蒸汽机，也许会解放大量的人力吧。蒸馏酒就要造出来了，要不要考虑把香水也做出来这东西现在还没有出现在世界上，估计能带来一阵风潮……每一件事都会是一个大坑，诺亚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没有清晰的路线图，没有完善的工艺流程，每一件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都会是一团乱麻。只能靠时间和人力慢慢堆出来，慢慢尝试慢慢改善。不知地下的魔女们会有什么样的动向，她们是不是会突然冒出来；也不知道东境守护加里公爵会不会突然动手，趁布鲁斯子爵生病的时候来强占青岩堡。巨大的不确定笼罩在诺亚头上，要是他还是以前的诺亚，可能早就被压崩溃了。

    陆俊成的记忆给诺亚带来了巨大的支持，让诺亚了解到，人类可以创造多么辉煌的文明。摩天大楼、铁路和高速路网、水力和火力发电站。能把九百人舒适地送往大洋彼岸的飞机、钢铁打造的远洋巨轮、无坚不摧的导弹。智能手机、机器人、人造卫星。人类可以把自然的力量开发利用到这样的程度，是以前的诺亚




第二十三章 开工
    “……水泥是用石灰石和黏土烧出来的。本来应该放一些铁粉，烧好后以后还要再放些石膏，不过我们现在先不管这些……”

    “……把原料砸碎磨碎、放在窑里烧到一千五百度左右……一千五百度是什么我会放一根铁棒在窑里，烧断了就差不多了……”

    “……这个温度不容易达到……所以我们要往里吹热风……对，用手摇鼓风机，在气道下烧煤，来制造热风……”

    “……达到这个温度后，大概烧一刻钟，然后马上往里吹冷风降温……另外两条气道就是吹冷风的，要大要快……”

    “……烧出来的东西会像一块块灰石头一样，砸碎、磨成很细的粉末，再做一些测试……”

    “……最麻烦的是，我也不知道原料的配比、磨成多大块、要用多少煤，这都得靠你来研究……我这里有个研究方案，上面写了步骤……”

    诺亚骑着马，带着侍卫肖恩和城堡总管乔治希金斯，一边往水泥窑小跑着，一边啰啰嗦嗦地跟肖恩介绍情况。

    肖恩做事挺精细的，诺亚打算把水泥窑交给他来研究。之前没有机会沟通，只好今天在去水泥窑的路上把要做的事情逐一交代一下。肖恩听得一头雾水，诺亚其实自己也不是特别明白。他把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记了下来，但是没有时间整理成详细的文档。所以只能去看看现场状况，再随机应变。

    “水泥窑这里雇了二十多个人，人手可能不够……你先尽量调配，要是实在不行再找乔治要人。我希望这个水泥窑迅速烧出三种东西来:水泥、耐火砖、红砖。红砖好办，只是烧的时间要长一些，要烧十天……耐火砖这个东西比水泥还麻烦，因为我们也不知道好用的配方是什么……”

    诺亚边想边说，声音在滴滴答答的马蹄声中想起。早晨的空气有点湿润，说话时能看见口鼻前喷出白雾来。肖恩在亚麻衣裤外穿着链甲，腰间挎着长剑，背上还背着一张圆盾，怎么看都不像即将上任的水泥窑主管。

    “……因为你做事细心，又能读写，所以让你来做这份工作。这份工作最要紧的是细心、能想，能快速把正确的配方找到，尽量减少成本和浪费……泰勒爵士那边我会跟他说，不用担心……侍卫们都各有工作，我会慢慢把他们都派出去的……你是第一个。”

    肖恩比诺亚落后一个马头的位置，一边听一边点头，时不时发问几句。他也不过才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比诺亚还小一点，去年才成为骑士。肖恩长得白皙清秀，不过身材高大结实。他待人温和有礼，还会几种乐器，听说城堡里不少女仆似乎都对他有好感。

    作为一名骑士，肖恩没有问水泥之类的东西能做什么。不过在旁边的乔治主管倒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毕竟建水泥窑和雇人花了不少钱。虽然盖水泥窑的钱是诺亚从私房钱里拿出来的，但是雇人的钱却是来自城堡金库。

    “你看，我们过去盖房子，用的是石头。”诺亚给主管解释，“石头要开采，要雕琢成方的，还要打磨，然后用石灰砂浆粘起来。这样很贵。石匠行会很赚钱，你看见泰勒斯师傅的靴子了没有……每一双都很贵……”

    “有了水泥，我们就不用花那么多力气来修整石块了。用水泥混合河沙——这东西河边有的是——能把石块紧紧地粘起来……配合砖块的话，我们可以盖出很结实的房子来，几十年都不会倒……更重要的是，这种东西还能用来改善我们的城堡……冬天快到了，我想在城堡里盘一些火炕……火炕就是……”

    太多的新名词砸过去，把乔治总管砸得有点晕。他尽量抓住了这段话中的关键词:“改善……城堡”

    “对，用投石机也砸不破的、光滑到猴子也爬不上来的外墙……我们可以很快盖起一道外墙来。我大概算了一下，只要半个月的时间，就能把外墙加高到现在的三倍……”

    乔治总管的眼睛瞪大了。他想了半天，终于问出那个很俗的问题:“真的……”

    “当然……这是当年我在王都学院的时候，偶然碰到的一位老炼金师告诉我的，我也看见过他做出的成品……”诺亚随口敷衍着。来自陆俊成的记忆可不能那么容易就曝光。

    炉窑区已经在望了。一座水泥窑隆起在地面上，看起来和乌龟真有几分相似。距离不远的地方是第二座水泥窑，已经建好了一半。旁边的堆场上有几个棚子，堆着煤块、大块石灰石和大堆黏土。诺亚注意到地面已经被挖开了，正是在他规划的水渠的位置。

    看见诺亚一行人到来，石匠行会的泰勒斯师傅迎了过来。后面也走过来了一帮人，是为水泥窑雇佣的工人。其中大概有一半人看起来很壮实，其他的就显得有些单薄。

    “诺亚大人。”泰勒斯师傅过来打招呼。诺亚看见乔治总管瞄了一眼泰勒斯师傅的靴子，心里暗笑了一下。

    “泰勒斯师傅。”诺亚跳下马。“辛苦了。”

    “应该的。”泰勒斯师傅咧开嘴笑了起来。

    聊了几句，泰勒斯师傅打算带着诺亚参观一下水泥窑，在言谈中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每一块石头都严丝合缝！”

    “厉害厉害。”诺亚跟着泰勒斯师傅绕了一圈，又钻进窑里去看了看。每一处细节都



第二十四章 失败
    诺亚在炉窑区过了一上午，终于亲眼见证了水泥窑的工作和第一次失败。

    火终于磕磕绊绊地点起来了，水泥窑里也通了热风。小块石灰石、黏土和碎煤块送进了水泥窑，用来测温的铁棒也从窑顶插了进来。窑里的煤块也点燃了，一切看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工人们用准备好的泥封住了窑口，烟囱开始冒出黑烟。

    两批工人用力摇着鼓风机，扇叶呼呼地转，把空气送过加热的风道，再送进窑里去。诺亚盯着从窑顶冒出来的那截铁棒，心里有些紧张。那截铁棒渐渐地变红了，从暗红开始，颜色慢慢转亮。诺亚满心期待着能看见铁棒烧断、从窑顶掉进去的一刻，但是没有等到。

    烟囱里的黑烟颜色淡了下去，铁棒的颜色也渐渐转回了暗红。肖恩指挥着工人用力摇鼓风机，但是还是没能逆转这个趋势。直到铁棒的颜色重新变得黑黝黝的，诺亚也只好下令鼓冷风、开窑。

    水泥窑造得很保温，于是降温也困难。诺亚时不时往烟囱上泼一点水，直到水不再滋啦一声变成蒸汽，而是开始慢慢从烟囱上流下来的时候，才下令开窑。

    两个工人抡着大锤把封住窑门的泥块砸开，热气喷涌而出，把人推得倒退了几步。直到窑门冲出的热气不再那么烫了以后，诺亚才让人进去看看。肖恩脱下了链甲，把身上衣物全都打湿，又拿了一块湿布蒙在头上，拎着铁锹冲进了窑里，很快又退了出来，把铁锹上的东西倒在地上。

    诺亚蹲下仔细检查了一遍。石灰石的边角稍微圆润了一点，不过黏土还是黏土，煤块也只是变成了煤灰。

    “这不是水泥啊。”诺亚虽然不知道水泥熟料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是肯定不会是这样的。在想象中，水泥熟料应该是像土豆形状的灰色块状才对。

    “嗯……唉。”肖恩叹了口气。

    “没关系，这是实验，没有那么容易成功。刚才各种原料的比例、烧制的过程什么的，都记好了吗”

    “记好了。”

    “你觉得，这次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呢”

    肖恩想了想。“我想，可能有这么几个方面。第一是煤不够，温度还没达到，煤就烧完了。第二，可能是石头还不够碎。看这些边角已经烧化了，但是中间还没变。要是更碎一些，说不定效果能更好。”

    诺亚点点头。“不错。”

    “第三，可能是混合得不够均匀。现在石头是石头，黏土是黏土。要是混合更好一点，可能会效果更好。”

    “按你的想法改进吧，把窑清空，再烧一窑看看。煤灰也可以用来烧水泥，先放在一边留着以后研究，不要浪费了。”

    “是，大人！”

    诺亚和在旁边好奇围观的泰勒斯师傅告别，打算回青岩堡。虽然知道实验不会一次就成功，但是还是觉得有点受打击。要不还是去做点黑火药吧，这东西做起来简单，也挺难失败的。

    ……结果，发现也没那么容易。

    吃完午饭，诺亚又马不停蹄地跑到综合工坊的实验室里去。远处还有几个木匠在搭棚子，诺亚也没有在意他们，只是在实验室门口挂了一张布帘。

    诺亚搓着手看着实验室里堆着的东西，模样活像个看着自己金子宝贝的土财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最后打算还是先拿一点硝石出来磨一磨。

    本来诺亚以为买来的硝石是洁白的晶体，但是打开袋子一看，发现与他想象的差距还不小。淡灰色的、杂乱不堪的细小晶体，里面似乎还有点砂砾泥土。反正这个时代人们只是用硝石来制冰，有点杂质不会怎么影响使用；但是对于诺亚来说，这就是大问题了。谁知道里面硝酸钾含量有多高……按比例来配肯定是不行的啊。

    没想到啊没想到，造个黑火药还得从提纯硝酸钾开始。

    诺亚郁闷地站在实验室里想了半天。陆俊成倒是有这方面的记忆，但是现在手头比较缺原料……按照古代制法，可以把硝石溶在水里，加上萝卜一起煮，能把镁盐吸附出去，防止吸潮变质……但是诺亚从来没在利蒙郡见过萝卜这种东西。放鸡蛋清也行，能把灰土什么的沉淀下去，但是鸡蛋很贵的，给人吃还不够呢。要是有鸡蛋，诺亚宁可拿来给农奴的孩子们补充营养。不过明矾倒是应该也可以……让市场主管托尼沃德再买些明矾来吧。

    想来想去，好容易整理出一条思路来。先把这些含杂质的硝石溶解成饱和溶液，再放草木灰水混合搅拌，来把杂质离子变成碳酸盐沉淀，最后用明矾沉降不溶物，过滤后再煮沸降温结晶。也不知道能去除多少杂质……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只能这么对付着来吧。

    现在连黑火药都没法做，诺亚觉得更不爽了。创业艰难啊。

    在实验室里绕了几圈，最后决定造点蒸馏酒算



第二十五章 跋扈
    诺亚笑了一下，招手让彼得过来。他还没来得及想该把这个家伙放到什么位置上去，但是既然会读写，总是能给他找到合适工作的。

    现在的问题不是人太多，而是远远不够用。诺亚以前不觉得，但是在混合了陆俊成的记忆以后，愈发认识到受过教育人口的重要。工业革命需要一批识字的管理人员和技术人员，哪怕他们不太聪明、行为僵化、管理粗暴，但是只要他们能识字能领会意图，能把文件上传下达，能做出一点改进，就已经能够起到很大的作用。

    毕竟经验、知识、科技积累都需要在纸面上进行，才能快速扩散出去。一个工厂的管理和技术人员不识字，是没法想象的事情。工厂面对的是成千上百的工人，要让他们彼此协调一起去完成一项工作，还要带出合格的工人来，这种复杂性在历史上的人类组织中也是很少见的。传统那种师傅带徒弟的行会制度不仅效率太低，而且培养出的人数始终有限。一个学徒要四五年才能出师，而这还是在师傅全无保留尽力教授的前提下。正常情况下，一位师傅往往只能带两三名学徒，而且要让这些孩子工作八到十年才肯放他们走……这种效率，真让人牙疼。

    所以温妮才能在那些梳羊绒的孩子中脱颖而出……要不是她弟弟罗伊年纪太小，诺亚会让罗伊也参与到其他工作中来。虽然雇佣温妮已经让他觉得有点内疚了——小女孩可能只有十一二岁——但是时间不等人，没法等他们成年了以后再去工作。

    至于这个送上门来的彼得嘛……肯定也不能浪费。要不就先去给肖恩做个助手，替肖恩上夜班好了。反正水泥窑二十四小时都要开工，肖恩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彼得畏畏缩缩地走过来，低着头，不时往两边瞄两眼。诺亚看着他，觉得惊弓之鸟可能是个最合适的形容。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经历了什么，感觉像是总在被人追杀的样子。

    “大……大人。”彼得鞠了一躬，恨不得把脑袋都缩到胸腔里去。

    “虽然你会读写，但是我也不想要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诺亚笑咪咪地看着彼得，才发现他年纪应该也不算大，可能还不到三十岁。“你对我诚实，我也对你诚实，怎么样”

    “是……是的，大人。”

    “那我们从头开始。你叫什么名字”

    彼得转了转眼睛，犹豫着没有说话。诺亚刚想再催促他一下，就听见一个声音。“贝克鲍恩！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