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等我三十年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丁丫
“天哪……”其他二人发出惊异的叫声,“汗毛……怎么会是金色的呢……老外……和我们这么不同啊!”
“我觉得有点可怕……”刘玉锦缩了缩脖子,“我以后可不能找个老外当老公……”
“哈哈,”常欢噗嗤笑出声来,“你怎么这么臭美呢,谁说要给你找老外的男朋友了……怎么,今天晚上瞧上哪位外国友人了”
“……哪有,”刘玉锦赶紧解释,“你瞎说些什么呀,我就有感而发而已。”
“对了,小云呢,小云去哪儿了”王晨扫了眼宿舍。
“诶,小云呢”刘玉锦也伸长了脖子,“跟我们一起回来的吧”
“可能去厕所了吧。”常欢继续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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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云有些烦躁。
在回来的路上,宿舍三人兴奋地在前面聒噪,她故意走在后面,落下半步。到了宿舍门口,她拐了个弯,扔下一句:“我去厕所。”
她其实并不想去厕所。
她背包里的那个瓶装可乐,好像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手榴弹,她得把它处理掉。
烦吗是的。梁禾干嘛忽然大冬天的给她瓶可乐呢这一瓶拿回宿舍,又不够四人分,要说自己买的,谁也不信;要说梁禾送的,好像又不太对,好像会被人笑话一样。这事儿就秋云就不想让别人知道,连最和她交心的王晨也不想。那来怎么办呢
扔掉——不太好吧。
喝掉——好像也不太好。
到底是哪里不好
秋云盯着这瓶可乐,想了半天,意识到自己竟然是有些——舍不得。
是的,舍不得让它被喝掉随手扔到垃圾桶里,也舍不得和人分享这件事。
手里的可乐瓶明明是冰凉的,秋云却仿佛握着一个烫手山芋。
她想起当时的场景,周围喧闹无比:聊天的聊天、跳舞的跳舞,背景是欢快的迪斯科,头顶是旋转的大灯球,而梁禾笑着,将一瓶冰镇地可乐递到她发热的手心里,并告诉她,你是今晚最佳。
乱了乱了,脑子有点乱了。在这乱糟糟的脑子里,一个可笑的念头忽然蹦了出来,连秋云忍不住自嘲这个念头的幼稚,可同时,她居然就这么做了。
她揣着可乐瓶,来到西教。
西教门口有一颗很高很高的杉树。但凡新来的同学问西教在哪儿,人保准伸手一指天中空最高的那一抹树尖:“看见那颗最高的树了吗树下就是西教。”三十年后,哪怕周围的建筑都从二三层的坡屋顶变成了现代化的教学楼,这棵树还是立在这儿,冒着头,总要比周围的建筑高出一两寸枝丫。
秋云仰起头看了看,在黑暗的夜色中模糊地看到个影影绰绰树尖儿。看得久了脖子发酸,她低头找个根树枝挖了个坑,用包里的红布袋子裹着可乐瓶,把它埋到了树下。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抽了什么风的。她想三十年后,校园里的建筑都换了个大半,但西教和这个杉树还在;如果她回去了,再次回到校园,说不定还能从这里挖出来三十年前的可乐呢。
埋完这个可乐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她轻松了不少,拍拍手,起身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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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到了学期末。
专业
课自然是不用说,宿舍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头 , 常欢还在画室通宵过一宿。秋云不记得是哪里听到过一句话:“影响自己的不仅仅是决心,还有环境。”她觉得这句话来形容现在的情形是最恰当不过的了。就算是她还有混混度日的想法,也不可能有无精打采的表现了——无论是宿舍还是班级,无论是美院还是隔壁的b大,每个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像龟裂的大地渴望甘霖一样渴望知识,那热情就如同满大街小巷都播放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哦不对,不是一把火,是一个刚刚发现的油田,火苗是怎么浇都浇不灭的。就连思想政治之类的课程,她居然也认
24-秋云痴痴呆呆地看了很久。
考试一结束,就到了全年级狂欢的日子了。
说全年级,其实1987级也就三个班,油画一个、国画一个、雕塑一个。每个班20来个人,一共60多人。秋云上大学时,无论寒假还是暑假,考试结束之后,还有为期一个星期的小学期。但是现在还没有小学期这一说,考试结束后,学生一边等成绩,一边准备着本年度最后一个也是最盛大的一个活动——联欢晚会。
这个活动的重要程度,不亚于春晚之于八十年代。秋云宿舍和隔壁的女生宿舍,每天晚上鬼哭狼嚎狂练了一首女生大合唱——张明敏的《我们有一个名字叫中国》。
天知道,她是内心是拒绝这样的表演的。但是看到大家都兴致冲冲的样子,她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来。
晚会是晚上7点开始,就在上次接待美国来访者的舞厅。秋云她们五点多去走了个台子,因为是合唱,舞台要求很简单,只唱了两遍就ok了。去食堂吃了饭,跑到后台化好妆,早早的在台下坐着,等着七点晚会开始。秋云看到门口进来梁禾的身影。他一边走一边在张望,好像在找位子。秋云旁边还有空位,正想要不要招手叫他来。可还没有来得及张口,便看到梁禾的身后还跟着一人——陆夏兰。
秋云立马缩手回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这个反应几乎是属于潜意识的。可回头没多久,听见旁边传来声音:“这里有人吗”
声音是男声,可秋云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除此之外,她还看到了大眼睛画了淡淡的妆,眉毛修过,脸上有腮红,嘴唇泛着可人的光泽。她穿着一件洁白的毛衣,手腕上挂着一件粉色的大衣。
“梁老师”秋云强行把目光从陆夏兰身上移到梁禾身上,并且一秒钟完成了“愣神-意外-回神-欢迎”的表情,热情地说,“没人没人,您今天也来啦”
“没人我就坐下了。”梁禾挨着秋云坐下来。
陆夏兰坐在了他旁边,很有礼貌地笑道:“谢谢了。”
平心而论,秋云对陆夏兰这个人倒没成见,高志飞后来确实还领着一帮人去听过她的课,回来时赞不绝口;但是秋云也对她没什么好感,大概是因为知道了她与梁禾的结局,有点先入为主的感觉。
开场还有一会儿,陆夏兰便和秋云闲聊。
“你们今天什么节目”
“我们是个小合唱。”
“唱什么”
“《我们有一个名字叫中国》。”
“哦,我知道,张明敏的歌,蛮好听的。有伴奏吗”
“有的,隔壁宿舍的陈国珍会弹钢琴,给我们伴奏。”
“你们第几个节目”
“第五个。”
陆夏兰和秋云中间隔了一个梁禾,她们聊天都要绕过梁禾。每次秋云回答陆夏兰的问题,都会目光先瞄到梁禾的侧脸,然后再落到陆夏兰的脸上。若在平时,倒也没觉得什么,但是今天秋云有节目,脸上擦了一层又厚又白的粉,眉毛又粗又浓,两坨腮红像猴子屁股,嘴唇也红的像喝了血。所以每次她略过梁禾讲话时,都感觉梁禾的余光也在打量她,眼里还隐约在笑。
好在没多久,节目就开始了。
两位主持人走上讲台,其中一人是高志飞,一身西装,梳着大背头,抹着亮油油的摩丝,另外一位也是她们年级的女生,眼熟,但秋云叫不上名字,吹了一个蓬松的发型,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紧身a字连衣裙,肩膀的地方怂的很夸张。俩人都化着八十年代特有的妆容,秋云还是头一次在电视外看到这样的主持人装束,本来想笑,但一想到自己,又觉得没什么好笑的了。
在秋云看来,这台晚会就是八十年代的春晚高校高仿版本,相声、歌舞、朗诵、小品,主持模式、表演形式,一个不落。但是整场的气氛都很热烈,特别是后面有老师陆续离场后,基本就成了学生的天下。这个时候,才算是晚会的精彩部分。比如前半场,都是唱的都是类似《我们有一个名字叫中国》这样的歌曲,到了后半场音响里便唱的是《冬天里的一把火》《酒干倘卖无》之类的了。也就是这个时候,秋云感到了新奇,从来没听过的歌,原来这么好听,这么经典。
气氛正烈。这时,不知道谁在下面喊了一声:“让梁老师也来一首吧。”
高志飞也在台上拿着麦克风:“梁老师,来一个!梁老师,来一个!”
大家跟着瞎起哄,有人还吹了口哨。
梁禾起初有些意外,摆手冲着高志飞表示拒绝。但是呼声越来越大,就连秋云也觉得好玩儿,转过头冲着梁禾鼓掌:“梁老师!来一个!”
追光打过来,梁禾眼里闪着光,一笑,上眼皮又把光吃掉了些。秋云想起若年年后,这双眼睛的眼尾会添加几道鱼尾纹,那是时光的馈赠,平添性感和深邃,正想着,这双眼睛忽然扫了过来,无奈地朝她笑了笑,似乎有点妥协,又好像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可就这一刹那的时间,眼睛的主人已经起了身,向台上走去。
众人一阵欢呼。
梁禾经过第三排的时候,顺手拿了一位同学的吉他。工作人员很有眼力见地在舞台上摆了一张椅子和一个立麦。
秋云不知道梁禾还会弹吉他,不经意一转头,看到陆夏兰食指交叉放在胸前,目不转睛得盯着台上,秋云在她的眼睛处脑补了两颗跳动爱心的特效。
梁禾在椅子上坐下来,翘起右腿,抱着吉他,右手在琴弦上随意划过,对着麦克风,嗓音很低:“想听什么”
就这一句,场下已开始疯狂。
“男儿当自强!”
“大阪城的姑娘 !”
“大哥大哥你好吗 !”
点歌声此起彼伏。
秋云扶额,各位观众,你们点的歌也太对不起台上这位帅哥摆的pose了。
好在梁禾并没有受影响,他笑了笑,有点漫不经心,再次拨弄了一下琴弦,调好音,吉他前奏起,全场沸腾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听见他唱:
“仍然倚在失眠夜,
望天边星宿,
仍然听见小提琴,
如泣似诉再挑逗,
为何只剩一弯月,
留在我的天空,
这晚以后音讯隔绝……”
粤语版的《月半小夜曲》!
秋云坐直了身子,呆呆地看着台上。
灯光熄灭,整个空间都是暗的,只有台上的梁禾是亮的。
他弹着吉他,轻轻地唱着,嗓音低沉富有磁性。麦克风和音箱的效果并不好,但即便是这样,这个简陋土气的舞厅忽然充满了浪漫的气息。
这是秋云第一次听到梁禾唱歌。
她知道他讲话声音动听,没想到他唱歌居然会这么……好听。她想起似曾相识的一幕——很多年后——是梁禾的很多年后,秋云她们的迎新晚会,也曾有人吆喝着要梁老师来一首,那个时候他看上去依旧年轻,可已经是学院的副院长,笑着摆手说自己五音不全后,旁人也不再勉强了。
她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听到梁禾唱歌。
没想到,他居然会唱粤语歌。
更没想到,唱得……如此之好。
台下的观众看得如痴如醉。本来美院男生就少,像梁禾这样的更是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品种。梁禾此刻抱着吉他弹唱,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想变成那把吉他。
 
25-却成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宠溺。
第二天梁禾到底去没去b大看晚会,或者又带了谁去看晚会,秋云没心思去关注。因为她忽然意识到现在有个非常紧迫的事情要她解决,那就是——要放寒假了!放假就要回家,可秋云,回哪儿呢
这位邱晓云同学的家庭背景也是惨:从小父母就离异,父亲早早去世,母亲另攀高枝去了英国,就邱爷爷把邱晓云拉扯大。说起这位邱爷爷,秋云也是觉得奇葩一个——从来没见过不说,就连开学时候秋云被足球踢了、躺了三天,爷爷也没来看过。学校去家里找人,发现爷爷居然是个半仙,把秋云供上大学后,就经常四处云游居无定所。平日里秋云觉得这个奇葩爷爷是个助攻,不会让她穿越的事情露馅儿,但现在,马上过年,秋云觉得这是个定时炸弹。她不知道这位邱爷爷云游回来没。要是没回来,她一个人过年,虽然冷冷清清,但也平安无事;要是回来了,她怎么和这位邱爷爷相处呢毕竟是他带大的孩子,灵魂换了一个人,他能察觉不出来吗
学校的宿舍允许过年不回家的同学留宿。秋云跑去登记,被宿舍大妈一瞪:“本地人一律回家,不准留宿。”大妈凶神恶煞,跟若干年后有人不允许她们在篮球场跳广场舞一样,秋云敢怒不敢言:这还地域歧视了
她有些惆怅,周五领了最后一门成绩单,教室枯坐一下午,听见梁禾如同老母鸡版宣布学校政治叮嘱和放假事项,完全心不在焉。
王晨也是本地的,对她家里情况也了解一些,便问道:“小云,你爷爷回来了吗过年要不要来我家玩儿”
秋云瘪瘪嘴,道:“可能回来了吧。“想了想,又问,“你家住哪儿”要是邱爷爷回来了,秋云不想在家住,王晨家也是一个好的去处。
“我家住城南街 ,从你家坐公交103,最后一站就是。我家每年要回老家过年,今年是回我爸家,在乡下,我们放假就走,你一块吗”
“这么早”秋云算了算日子,“几号回来”
“没定,可能初三四吧。”
不太好,秋云心里想。要是在a市就算了,还跟着人家去乡下过年,实在不太好。而且这个年代,过年都是一大家子的,王晨好像家里还有个弟弟还是妹妹,加上她爸爸家里的人,以及他们的孩子,秋云可以想象出肯定是一个小旅游团回家,而她一个外人,跟着撵几十里路,格格不入,多不合适。
于是她摇摇头,“不去了。等你回来了,我找你玩儿。”
“没关系的,我家里人都挺好客的。”王晨好似知她所想。
秋云还是拒绝:“我爷爷应该会回来了。等你回来,叫上你家风哥,我们一起玩儿。”
提起“风”,王晨又脸红了,也不再勉强:“那到时候我来找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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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禾在开班会的时候,就注意到秋云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还跟王晨窃窃私语。他大概知道她家的情况,本来想下了课问问,没想到下课就在门口碰到了陆夏兰。陆夏兰已经放假,闲来无事,来美院一是给她管宿舍的大姨拎了一篮鸡蛋,二是顺道过来瞧瞧梁禾,问他过年怎么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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