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姝婛
“哟,兄台高见也,性情中人!”
“同矣同矣!”
“去你的吧,同你个鬼。”一旁牛高马大的粗汉受不了这二人的惺惺作态,“扯着你的脖子看看,翟将军和丁将军已朝姽婳姑娘那去了!”
奈何园中嘈杂不止,姽婳至始至终都未曾抬过一次眼,纵然身旁人群在议论的是自己与康贤的事也不曾表露半分惊讶,仍是低头看琴。
听得那小卒嚷嚷声愈来愈大,想是康贤就要到来,姽婳嘴角浅浅扬起,衬着这凉秋的夜,竟有几分与深秋相当的凄凄。
公子是南延世子,公子让姽婳给康贤敬酒。
想罢姽婳余光瞥向琴旁早已斟好的酒,伸手拿起。
“姽婳姑娘这是要酒敬何人呐”大年说道。
大年一身朴素黄袍,好不容易才从记账先生那头挤出来,此时正挺立在姽婳身后,捋着胡须满面笑容,似两耳未闻周旁所议般。
姽婳回头一看,朝大年浅浅一笑,轻声道:“世子殿下让姽婳向康参政敬酒。”
大年想了想,挥手笑道:“不必不必,姑娘留酒敬公子呐。”
姽婳陡然愣住,拿着酒盏的玉手颤了颤,不由缩到胸前,半息后笑着点头。
“姑娘莫怕!”丁魏那粗犷的嗓门嚷着,一把抡开身前的几人,走至岩台前。
姽婳稍稍一愣,在清乐楼时也曾有幸见过丁魏、翟光二人几面,微微躬身敬道:“姽婳见过化怀郎将,见过翟都尉。”
二人朝姽婳颔首致意后转身面朝人群,昂首挺胸一手叉腰一手按刀,大将之威瞬时迸发而出,颇有一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不多时身前人群被康贤的一众小卒喝散,为首那小卒低头抬手推搡,用力一摁愣是推不开身前的大汉,抬头怒喝:“大胆…胆…胆…”
话音由怒转恐,推搡的手不禁打颤,这推的不正是军中以性子粗暴得名的化怀郎将丁魏吗
丁魏豹须环面,两目瞪着小卒狠狠喷出鼻息,一手将小卒高举过头,再重重摔在地上,环视一众小卒,怒吼道:“何人敢伤姽婳姑娘”
康贤被这一喝给吓楞了神,抬头瞧见那豹须环面的粗汉深邃眼眸中掠过一丝狰狞,顿了顿沉声说道:“本官的事,何事轮到化怀郎来管了”
康贤在苏州当官多年,与护城将领丁魏不说朝夕相处也算常有碰面,但自古文武相轻,二人关系一直不算融洽。康贤不屑与一无实权的小将做朋做友,丁魏等武将亦反感康贤这些年在苏州城的惺惺作态,可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些个武将平日里也不敢触参政知事的霉头,
三十七 姑娘留酒敬公子(二)
楼中澹浜与赵雪见一同望向梁秀,一脸茫然。
“明白了什么”澹浜问道。
梁秀回身将觥筹放回桌上,面容颇有几分戏谑之意,“小师傅又和师父斗上了。”
澹浜皱眉思索片刻,这才恍然大悟。此前梁秀就曾向赵雪见询问过师父陈挫对此事有没有安排,赵雪见回答的是“陈先生说李先生会处理”,在回头看眼下所发生的事情,原来梁王府这二位谋士竟将康贤当成赌物,左右暗斗起来了。
“师父倒是算漏了元亮会这般冷静。”澹浜淡然一笑。
梁秀摇了摇头,“我看未必,你不觉得元亮今日有些太过平静了吗虽说与茂典相较之下他性子好些,可如常的话,也不是个能咽下这口气的主吧”
澹浜再次皱眉沉思。
相比于梁秀这些年日夜跟随陈挫在端书院饱读诗书,在泉乡习武六年的澹浜对庙堂的明争暗斗就要寡闻少见许多,深山老林里哪有这般多阴谋诡计可言。幼时澹浜在梁王府生活所学更多是用兵之法、行军之策,对庙堂学识浅薄。
“师父是想提醒康伯德”澹浜疑道。
梁秀点了点头,朝赵雪见挥了挥手。赵雪见赶忙上前欲扶其起身,可梁秀并非是示意赵雪见扶其起身,摇头笑道:“园里的事自有小师傅会去处理,舀些酒来。”
赵雪见会意错了世子的意思,微微赧然,赶忙拾起木勺朝觥筹中舀酒。
“你觉得师父会如何做”澹浜望着园中,翟元亮已扶着丁茂典匆匆离去,一路留下猩红血迹,心中暗暗惊讶这康贤竟如此心狠手辣。
园心处一众看客因康贤这突如其来的阴招给镇得寂静,亭台上的歌伎也纷纷随下人不辞退走,想必是各家掌柜生怕康贤一时兴起将自家的摇钱树给摘了,倘若抚琴歌伎真就这么被康贤一怒之下给杀了,各家掌柜除了忍气吞声也别无他法,连梁王府派来的化怀郎都被这疯子给一刀捅趴了,死个商女还能讨说法半个吟芳园被惊得鸦雀无声,独留空隙中的康贤在那儿疯癫嘶吼。
与诸多亭台一样,早在争斗时大年就领姽婳下了岩台,在混乱中混入人群。
“我觉得小师傅不会亲自前去,这时候的康贤不足以给这般大的面子。”梁秀道。
康贤在园中手舞足蹈,口中不停地说着胡话,不时放声大笑不时朝周旁的看客吼叫,似喜似悲,笑起来面容僵硬,多么狼狈猥琐。
“他越这般做,世人越会对此人起怜悯之心。”澹浜俯视那坨丧袍,“怎感觉他一直是在做戏”
梁秀想了想,笑道:“唱戏笑世人罢了,康贤狡猾得很,若得了民心,再怎般闹到头来梁王府都杀不得。”
仔细想来,康贤混迹仕途数十载的老道行,庙堂纷争明刀暗箭这么多年来都能处理妥当,确实不足以因丧子一事就陷入癫狂。当然,悲愤怒行必占其一,但不可能真就似地痞流氓那般不管不顾,如此行为看似不管不顾,实则是刻意为之,康贤要闹,闹得越大越好,那样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其晚年丧子一事,不少妇人之仁就会渐渐浮现,到那时不管何人对康贤不善,都会引来不小民怒。
虽说康贤平日里十恶不赦,但他毕竟为南延朝政兢兢业业了数十载,如今不过是因丧子一时悲愤,于情于理于功于过都不应再雪上加霜才是。
“哟,朱景明来了,小师傅棋高一招呀。”梁秀余光瞥见按察使朱亮领着一众捕快匆忙跑向园心。
澹浜稍作思索,不由笑道:“有点意思。”
朱亮这些天没日没夜在外奔波,官袍就没脱下过,风尘仆仆显得衣衫褴褛,面色不比康贤好多少。傍晚与一众捕快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刚回到衙门中坐下,还未来得及将凳子坐暖又收到密报说康磊死在北城外十里处,茶都还未煮熟这立马又领着一众捕快快马加鞭出城。
这些日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消息众人都不敢怠慢,上头康贤对此事逼得近乎喘不过气,不管真伪凡是有上报者衙门皆得同往排查,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众人心中亦叫苦不止,可哪敢去与康贤讨个休息,一见着参政知事就得被指着头破口大骂,大家伙躲着还来不及。
这次的密报可算是让众人寻到了康磊,欣喜若狂赶回城中,刚入城又收到消息说康贤带人在吟芳园中大闹,这又立马往吟芳园这处赶,可还是来迟了些。
“那贱婢呢”康贤朝四周咆哮。
康贤自顾自地闹了一阵后才想起今日所为何来,立马将阴深的目光投向岩台,发现原本那垂首抚琴的女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立马暴跳如雷,像极被蛰了屁股的疣猪。
康贤一把顺着衣襟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记账先生拎起,两目似要挤出眼眶般瞪得滚圆,面目狰狞地吼道:“本官问你那贱婢呢哪去了”
记账先生哪受过这般大的惊吓,一时手脚并抖,口舌打架说不出话来,生怕这疯子似捅那化怀郎将丁茂典般一匕首将自己送下地府,脸上汗如雨下哆嗦数息后两眼翻白直接给吓晕过去。
“大人,大人…”
康贤狠狠地将记账先生给推翻,正要放眼寻下一只戴罪羔羊时听到朱亮大老远就高声大喊,面容顿了顿稍稍恢复如常,伛偻着肥硕的身躯静静站着。
“大人,大人。”朱亮好不容易挤出人群,一时喘不上气险些摔倒在地,幸好一旁的捕快上前扶住,朱亮弓着腰大口喘息,“大人,寻…寻到康和厚了。”
此话一出霎时如一记响雷从天而降,不仅惊醒了癫狂的康贤,周旁人群亦是被一语打回了神,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你是说,寻到那孽畜了”康贤面容五味杂陈,分不清是喜是悲。
朱亮吃力地点点头,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放下,一时全身疲惫交加,软倒在地。
……
楼阁中,梁秀与澹浜将此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对李桢的步步为营敬佩不已,这时背后响起一阵“嗒嗒嗒”的脚踩木梯声,有人登楼。
“姽婳见过世子殿下。”
三人闻声回头,皆笑。
想是扭身扯了伤口,梁秀提着觥筹的手臂微微打颤,硬是忍着疼痛吃力地朝姽婳淡笑道:“来坐,吃些酒暖暖身子。”
一旁的赵雪见自然会意,立马拿来另一觥筹为姽婳舀温热的黑杜酒。却在这时姽婳声音细若蚊吟地说了句“姽婳敬公子”,照着园中的吵吵嚷嚷近乎无响,好在楼中几人耳朵尚灵光,皆听入耳中,这才注意到姽婳两只白皙玉手握着酒杯,朝梁秀屈膝行了个满礼后仰头一饮而尽。
梁秀闷哼一声,一旁的赵雪见赶忙放下木勺上前扶住,这才好不容易将身子转向楼内,梁秀看了看赵雪见,随后望向姽婳微微颔首,亦将杯中黑杜酒饮罢,后将觥筹放回桌上与姽婳四目相对。姽婳不知何处来的胆量,那双秋水送波似的眼眸中竟有着几分犟意,对上梁秀那双深邃瞳眸硬是丝毫不怯,梁秀也起了兴致,二人就这般你瞪着我我瞧着你,楼中气氛变得古怪。
“姽婳姑娘,披件绒衣,莫要着凉了的。
三十八 授渔不授鱼
话音一落,园中一片哗然。有人啧啧感慨世子的一掷千金,亦有人唉唉叹息世子的玩世不恭。
花登魁就是这般模样,并无人会过多关注真本事,榜上有名亦或落榜全凭得到赏银钱数多少而定,也算应了九流以财为尊的习俗。
虽说此轮的榜首被世子一言拿下,可这丝毫不影响园中赏银的较争,因姽婳不作演,此前姽婳处的看客自然而然被分流到他处,这些阔主不可能全数欣赏一人,会各自加入各方赏银争较中,如此说来,赏银非但不会降减,反而会更甚。
前日因大雨倾盆及康愈一事选演中途作废,今夜重头选演,为了不让看客因无法同时欣赏两位心仪姑娘抚琴而左右为难,特此共设三轮演奏,看客可在园中游走欣赏多处妙音,最后择人作赏,三轮赏银合算,赏银榜排前六十四歌伎可入选下轮的花登魁,亦或说六十四家青楼可接着拿银子。
“大年叔此番处理尚可”梁秀望着姽婳随口打趣道。
一旁的姽婳这时还处在愕然中,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望着世子的双眸五味杂陈,一时答不出话来。到底还是女人深知女人,赵雪见一眼看出姽婳心里所想,轻声笑道:“姽婳姑娘莫要觉得过意不去的。”
姽婳陡然愣了愣,思绪万分,怀着受宠若惊的神色朝楼中几人深深行礼。
世子思绪万分,手指沿着觥筹轻弹,“康晁树倒猢狲散…”
……
梁王府,端书院。
端书院同往常一般寂静,倘若站在院门处仔细听上一会儿,或许会隐约听见里间房中作书的“沙沙”声,不时还会有薄纸相磨的声响传出。
一道红袍身影匆匆入院,步伐矫健如虎,又轻快似风,不惹动静。
南延能在连年战乱后迅速恢复民康物阜,百姓安居乐业户有余粮,如此盛业多亏陈挫多年的殚精竭虑,虽偌大南延呕心沥血者众多,可若说到治政,陈挫所予贡献整个南延无人能与之相较。【#! &¥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先生,康伯德已离开吟芳园。”红袍身影在房门处躬身道,衬着烛光影子斜斜倒进房中。
“好。”
“康磊尸体已被李先生命人带回城中。”
“好。”
“丁茂典被康伯德暗袭重伤。”
“好。”
“世子重金赏姽婳拿榜头。”
“好…嗯”
红袍身影拱手告辞,端书院鸦雀无声。陈挫依旧握着毛笔伏案疾书,好似未曾听闻鹞所说的消息一般。待一刻钟后,陈挫才缓缓将毛笔放下,微微皱了皱眉头,拿起一旁的清茶喝了口,这才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扭头看向一旁的南延王笑道:“呆坐着作甚”
南延王今夜趁着府中大年、梁秀皆不在,老早就溜进端书院,来了有几个时辰了愣是一句话不敢说,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中途还打了个盹儿,这会儿也不知望着窗外胡乱想些什么,被陈挫这一语惊回了神,挠了挠头答道:“嘿嘿,老夫怕扰到先生就没敢开口。”
见梁沼此状陈挫有些哭笑不得,枯掌搂了搂背上的貂衣,“平日里也没见王爷您这般静,何事”
陈挫的性子南延王再了解不过,以往虎头虎脑地登门那铁定得耸肩愁脸地被赶走,怎么说也是堂堂四面威风的一地王侯,在这文弱书生面前愣是涨不起半点气势,好在陈挫的事少有人知,若是传出去可得成大笑柄。
“蔺长生,伥隼。”梁沼面容严肃,缓缓吐出。
陈挫沉默片刻,皱眉道:“史圣非但史圣。伥隼仅是伥隼。”
“先生何出此言”梁沼沉道。
陈挫长长吐息,“蔺长生知江湖,明庙堂。”
“如此说来,伥隼当贤”梁沼问。
陈挫不假思索道:“当贤当赘,一看如何用,二看如何应。”
“先生觉得…蔺长生会否授其降龙术”梁沼皱眉。
陈挫缓缓摇头,笑道:“抬龙、降龙本就同根,史圣非只授渔不授鱼之师。”
“只授渔不授鱼”梁沼似懂非懂。
陈挫并未作解,问道:“李清书主张如何”
“清书主贤。”
“好。”陈挫笑了笑,“本还有些拿捏不定,如此一来,老夫主赘。”
听得此话南延王一脸惊愕,这等大事你竟还意气用事心中汗颜不止,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若无他言,老夫亦主赘。”陈挫静道,似早猜到梁沼心里所想般。
南延王叹息,“为何”
“因为那是他的弟子。”陈挫理所当然道。
南延王想了想,“先生觉得秀儿会如何做”
“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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