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外面已是黑夜,淡金色的弯月被时有时无的薄雾扰得几乎无光,反而是室内的黯淡烛火,将一个不近不远的人影晃动着括了出来。
这人算不得很高大,可是便他一出现,整个祠堂竟就如暴露在一种难以言明的压迫之下。许山原本想喝问一句“什么人”,可是竟然不出声音——竟然一瞬间就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
君黎第一次感觉到这种逼得人连声音都不出的杀气。这样的“慑场”已经是极致了吧便在这一瞬间,自己这里近二十个人,竟然没有办法对抗得了那一个人的杀气。以往面对高手如凌厉,他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这已经不是一句“高手”可形容了。此刻的感觉就像是一瞬间因绝望而汗透重衣,是那种——根本就不必出手,就知道必败无疑的绝望。
这人一步步走到门口才站定,目光向祠堂内似有若无地掠过一遍,君黎已觉一阵寒意便如有形的冰冷物事从身上扫过。借着烛火已经能大约看到他的样子,只见他面色青黑,竟是看不出年纪,只是一头长披落,有好几绺已显了全白;而身上却穿了一件年轻人才穿的乌红色直襟长袍,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他脸上那青黑色竟似乎是种破坏的结果,根本看不出是否原本即是如此。五官在这样的破坏下,却仍然透着种掩不住的轻倦之意,整个表情,就像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身边的刺刺忽然将他胳膊一抓。他回头去看她,只见她嘴唇微微颤。
“朱雀。”她颤声道。“他就是朱雀。”
——曾掀起过江湖腥风血雨的朱雀山庄主人朱雀堪与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青龙教主拓跋孤比肩的朱雀已是当今天子和太上皇身边头号红人的朱雀
如果是他,今日这里的二十来个人,还能逃得掉么——辛辛苦苦将程平救出来
六七 泥泞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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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什么啊。”她望向无意。“二哥,我们算什么!不是说好无论怎样……无论怎样都要照顾好大哥的吗!”
再是捂着脸,眼泪却还是越流越多。单无意过来轻轻抱着她,也不觉鼻子酸了。他最清楚,作为一个男人——作为长兄的程平——有多渴望有一天也可以来保护他们。而今他终于用了这种方式,一点戾气不带地、平平静静地消弭了这一场血光之灾。说什么无以为报——这样的方式,却又叫旁人要怎样报他才好!
向琉昱等众人心情平复了些,才不无沉重地道:“如今程公子落在朱雀手里,我们这几个人再无可能去追,只能赶回青龙谷通报此事,看教主如何定夺。”
“可是朱雀怎么会亲自来此”有人就问道。“这里距临安也不近,我们已经特特绕了路,避开了张庭视线,他又怎么会找过来的!”
沉默。没有人知道答案。
君黎也在心里想着朱雀是为什么会到来。他不得不将疑点放到一直精神恍惚的无意身上——最大的可能,无意被跟踪了。不晓得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也许,他受了人利用,才让朱雀一路跟到了这里。
但现在说这个也不合时宜。众人此刻都在猜测拓跋孤知晓此事后会有什么样的决定。多数人认为,一个程平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莫说是他了,在程平今日这样坦然跟着朱雀走之前,他们这些左先锋单疾泉的手下,哪里曾真正将他放在心上过但现在人人心里都如堵住了般的郁闷,都痛恨自己在朱雀面前竟然如此渺小,想着除了自己教主,大概真的没人能与朱雀一争。
眼见众人现在也无心休息,向琉昱干脆就决定连夜上路。君黎默默跟在后面,看见刺刺也一个人垂走着,便上前道:“你那个计划——现在要改了吧”
刺刺一怔抬头,随即咬牙。“不改!改什么现在更不该改了。我倒是应该把信改改才对……!”
“什么信”无意从旁边探过头来道。
“没……”刺刺低语含混。
“若你们是在说偷偷离队去救大哥的事情——其实我也在想着,可是这事情机会渺茫,你们可别随意涉险。等回去见了爹,他一定能有办法的。”
“不是,我们没说这个。”刺刺道。
君黎见无意表情仍有些狐疑,便岔开话题,“无意,你来得正好,我也是有事情想问你。”
无意啊了一声,“问我”
“嗯,就想知道,你一个人行路的这两天,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特别的事”
无意的面色立刻转白,支吾道:“没……没有啊。”
这回连刺刺都觉出有些不对,追问道:“二哥,真没事”转念一惊,“总不会是……难道朱雀会来是因为……”
“不是不是。”无意连忙摇手。“这事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君黎见了他这反应,已知定有问题,当下只是道:“朱雀如果要跟踪你,自然也不会让你知道了,只是你也许是无意中泄露了行踪,你回想一下看——有没有遇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无意面色转青,犹自道:“没有。”
“无意,这事情事关重大,你还是不要隐瞒为好。若不方便让我知道,刺刺你总信得过,你只跟她讲。”君黎说着,便待走到一边。
“我不是那个意思……!”无意头一抬,随即又转开目光,只低低道,“我……我就是……遇见过娄千杉。”
不待二人说话,他又连忙接下去道:“但她不是你们原先以为的那样,这次朱雀的事情也断不可能与她有关!”
君黎和刺刺却都已经吃了惊,刺刺先道,“这次她又说了什么君黎哥不是说过要小心她,那次张弓长找来,还不就是因为她!”
“不是……你们应是误会她了。”无意解释道。“她先前在陈州帮我,是因为她与沈凤鸣不和,如今黑竹会沈凤鸣的势力大,上次要找我们也是他们所为,她也是为了让那些人得不了逞才出手帮我。后来告诉张弓长的根本不是她,是沈凤鸣的手下。”
“都是她跟你说的”君黎道。“她一面之辞,你怎么能信”
“因为……”无意欲言又止,愤愤不平道,“你们不信就算了!”
“……那好,无意,我们就事论事,上次的先不说。”君黎道。“这一次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碰上她的”
单无意悻悻道,“前日夜里,就在芜湖附近。我在江边没找到你和向叔叔,还想着会不会你伤重,你们不得已去镇上求医了,所以就往芜湖镇方向去了,谁料正巧碰见她。这决计只是巧合,你想,她又怎晓得我会去芜湖”
“她也在芜湖——她又是女扮男装么”刺刺道。
“是——只是君黎哥说过她是个女的,我仔细看也辨出来了。”
“既然都辨出来了,为什么还信她”
“女扮男装又怎样呢”无意似乎急得脸都有点红。“你也有过扮男装的时候,又表示什么呢”
刺刺想说什么,君黎连忙将她一拉,道:“好吧,姑且不说是不是她跟朱雀或者张庭牵上的线,你去芜湖本就很危险了,那里遍布官兵的耳目,原先不是说过避开大城大镇,别抱这样侥幸么”
“我……我也没料想会这样的。”无意听得矛头已不指着娄千杉,反而平静下来,露出自责之色。
六八 再访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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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又一次来到了临安。赶了四五天的路,雨竟然没有停过,而更糟糕的是——临安的客栈满了。
临安府这么繁华的地方,一条街上怕不就有个六七家客栈,可是,没错,全都满了。
“要不然,我们随便找一家,在人家客堂里挤挤好了。”刺刺道。
君黎看着她一头的雨蒙,还有靴子上那溅满的泥点。“不行啊。”他说道。“你这身衣服这几天都没干过吧赶路是没办法,如今都到了这里,再跟别人挤一起,你能受得了”
“那你说怎么办。”刺刺鼓着嘴道。
“呃,有个地方——不晓得现在还能不能住了。”君黎说道。“我带你去看看。”
刺刺颇为好奇,随着他去了。
君黎去的自然是原先在武林坊借住的那间宅子。外面纵然热闹,街坊里此刻却很冷清,他到了门口,悄悄一推,栓紧的门出一声轻响。
——竟然有人住在这里了
他稍稍有点沮丧,回头道:“想来已经不是空屋,没法再住了。”
正说着,门却“呀”一声轻响,打了开来,便有一个脑袋探出来,“谁啊”
刺刺看见是一个十来岁的孩童,正要回答,那孩童已经咦了一声,“道士,是你啊!”
君黎也已经喜道:“五五!你们……搬来这里了!”
五五把门开大,笑道,“你真来看我们了啊,快点进来了!我去叫我娘。”
君黎点头,便与刺刺一起进了屋。
凌厉不在临安,这里除五五和凌夫人之外,还住着凌厉的双亲。刺刺听到老人喊凌夫人作“扶风”时,便已猜到她便是母亲提过的昔年好朋友苏扶风了;而苏扶风在听说同来的小姑娘名叫刺刺,也惊讶道:“你就是刺刺笑梦的女儿刺刺”
这场见面于是反倒成了苏扶风与刺刺之间互相寒暄。君黎着实有些尴尬,当初自己是希望凌厉夫妇一切事情都不要说给顾家的人听的,如今固然还是没说,但自己和顾笑梦的女儿在一起,凌夫人或许不免会觉得有些奇怪。
好在她没多说半句此事。闲聊中才晓得过几日宫里正要给三皇子恭王选妃,所以临安府才被到处前来的人挤得满满当当,而那些走街串巷的小贩如今在城里生意都做不过来,哪有空去郊外人少的地方兜售,一家人原本住在湖山另一头的竹林里,如今天冷不方便,只好搬来城中了。
“不过,你们就放心住这里好了。”苏扶风道。“这里地方大,房间尽够了。五五一贯嫌冬日里无聊,有你们在定好得多。”
君黎与刺刺谢了她,对望一眼,心道要混进宫中去的打算,还是先不要说出来为好吧。
苏扶风等虽然搬至了闹市居住,但她自己并不喜多与人打交道,哪怕临安城原也有些她或是凌厉的故交,她也不愿走动。也因此,君黎和刺刺自己在街上打听了半天,才晓得这次选妃的一些详情。
原来选妃之事这次是交予夏家庄庄主夏铮来统领安守之责。夏铮原是御前侍卫,也数得上四品;不过朱雀如今主持大内,手下亲信第一便是张庭,而似夏铮等人,官衔虽在,内宫之事原与他却无多大关系,辗转从礼部接了这摊事儿,也只是维持场面而已。
“我们会不会来得已经晚了”刺刺道。“按理说,要选妃,肯定要找好几个道士合八字,算这算那的才行,但现在恐怕已经混不进。”
“你瞧见没有,刚刚那茶楼里头就有两个道士,后面都跟着一家子人,我看那些道士都是他们雇来,特特将八字合好——自然要合得‘好’——然后届时就由这些道士去相荐。我们现在去兜一圈,说不定还有别的带了女儿家的人没找到道士呢。”
刺刺见他走得快,在后轻轻一戳他,“找什么,我不就是”
君黎一愣回过身,“你”
“嗯,我八字要不要告诉你还是你随意替我编一个编得好,人家喜欢我,自然你也能进去了。”
“先……先别说你吧。我们先找找看,或许有别的真想进宫的女孩子。”
“找别人那我岂不是没机会进宫了”
“你忘了主事的可是夏家,你去了就不怕被认出来了”
刺刺想一想道:“那好吧,我们再转转,反正还有好几天。”
两个人自大街小径一一穿过,却并没兜揽到什么人。刺刺叹道:“定是人家看见我,以为我早雇定了你了。隔天我扮个男装,当个小道士,这样才有用,而且这样的话,我说不定也能跟进去了。”
君黎打着伞。与她走了一整个下午,到现在感觉反像是在游览这临安城一般,当下便笑了一笑,“是啊,那今日就先回去吧。”
刺刺沉吟了一下,“不要,左右也出来了,临安的湖山风光可是很好的,我们去那里兜一圈再说。”
“我倒也想去游个湖,可是如今每每都是被禁城里人霸占了,旁人近不得。”
正说着,忽然伞下却探进来又一个头,朝着刺刺和君黎各看了一眼。刺刺吓了一跳,连忙向旁一闪,道:“阿伯,你干什么啊”
君黎却认出他来——这阿伯正是之前自己在这附近摆摊算命时旁边书画摊头的老板。只听他嘿了一声,道:“果然是你们两个,没认错!”
君黎心里登时想起了那天正是他交给夏琝一幅刺刺
六九 更生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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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怔,却不敢回头,也不敢用力握紧,只听刺刺道:“我晓得你为什么喜欢看水了。你一定是觉得……若看遍每一片水,就能寻到故乡在哪儿了吧。”
不知为何,这句话像是触到了他心里的弦,令他眼眶忽然一热。刺刺说得也许并不对,自己落过水的故事,也是师父临终前才讲的,而自己喜欢看水却是从小的。只是,便就是这不对的,却更令他心旌摇动,让他觉得——她明白,她什么都明白。他想起她还曾为他做过一只草环,那只虽然很快枯萎,碎成片片,却堪称护身符的草环。也许能让他从那四天的昏迷中醒来的,真的就是这又一只草环呢。
刺刺上前,与他并肩而站,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他就将手心里她的手握起来,凝视着她:“你腕上那只环呢”
刺刺一迟疑。“若你说的是那草环——早就枯了。我手工不好,做得不结实,草叶一枯,就散啦。等开了春,我再做几个好的送你。”
君黎瞧见她眼睛又在笑,就如在顾家院子里刚认识时一般,笑得天真。他忽然害怕起来,慌忙又将手松了,转身道:“没,我问的是——夏公子送你的那一只——那一只玉镯子呢你怎么不戴”
刺刺就呆了一下,“玉镯子哦,你是说上次在临安他给我的玉镯子我没有收啊。”
她停了一下,又将手塞过来,道:“你怎么回事,这话题刚才不是说过了,我哪敢收他的……”
君黎已经将手一撤。刺刺又一呆,意识到他的躲避,反而咯咯笑了起来,道:“躲躲藏藏的干什么像心里有鬼似的。”
君黎却沉默了。心里有鬼么也许真如她所说。何时真该画一道符了——在自己心上画一道符,把这个鬼好好驱赶驱赶。可是啊,自己的命运推算不得,自己心里的鬼,也驱不走。甚至连面目都见不到,连它踞在自己心里到底想干什么,都不知道。
幸好这时正见一艘小船到了近处,他忙道:“有船了,要不要去看看。”
两人快步踩着湿地向湖边跑去。刺刺跑在前面,一手遮着雨,但身形灵巧,如掠水飞燕,几步就到了船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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