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我跟秋葵是这么说的,”君黎道,“我不要她管我们找人的事情,但我要她一旦入了宫,有机会和里头的人物说上话,便要力陈我们这些道士的好处,尽可能让我们有机会被重要人物召见,这样就有在宫中行走的机会。其实这也不是三皇子第一次娶妃了,现今的恭王正妃就是由道士引荐的,可见至少这恭王是对道学极为相信的,而且听闻他受宠于当今天子,而他自己又尤其与太上皇,也即他的叔公要好,若有机会见到恭王,我想我们打听或行事会方便很多。”
刺刺还待说什么,君黎又接着道:“不管怎么说,我也跟秋葵说好了,只要有机会就联络,至少互相知道所在,也并不是说一直就留她一个人了。里面是什么样,我们现在都不晓得,也只能见机行事。”
刺刺沉默了半晌,道:“好了,你让我再想一想。”
君黎知道一时逼不得她,放缓声音道:“那我们先回去吧。”
“你这两天有没有找过沈凤鸣”
“我按照以前联络的暗号在临安城好几处留了,可是好像没有反应。”君黎道,“也许他没看见,也许他也想不到我来了,所以没在意。我后几天再试试吧。”
刺刺“哦”了一声,跟他往外走。
正是午后,街头的喧闹依旧。
刺刺终究还是依了君黎的意思,这之后的几日才太太平平地依照计划过了。她也没那个心情真去将君黎打一顿,只是将此事“记下”,料想如果真能救得了程平出来,怎么样都是好的,还在乎这一口气么
貌选之日转眼即到。虽然当日应该不会有他们道士什么事儿,但刺刺还是作了小道士打扮,跟着君黎出来看。
其实也看不到什么,秋葵等人一早便到内城西边大门处等候,一众女子挨个被念着名儿便由专人领了进去。只听前面“秋刺”“秋刺”地喊了有五六遍。刺刺抿紧了嘴,不敢出声,只抬眼瞧瞧边上的君黎。君黎没在看她,但是手却狠狠地将她攥紧,直到那唱官令人将这名字划去了才松开。
这之后隔了一会儿才喊到了秋葵。她回眸朝两人所在之地望了一眼,刺刺晓得这一别后面的事情便不受了自己控制,难说何时再见,正有些黯然,忽见门里走出来一个人,便向秋葵一指,道:“喂,你先停步!”
君黎和刺刺都吃了一惊。这人正是夏琝——原来他正在这批主持貌选的官员之中。想起那日他曾在西湖边说过必不让君黎和秋葵选妃得逞、“飞黄腾达”,如今他借职务之便,还真的从一开始便行阻挠!
秋葵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自己,但此刻也只能佯装不晓,顾自跟队伍走着。夏琝见状,哼一声便令暂停了念后面名字,上前便待拉秋葵出列。
“君黎哥,怎么办”刺刺急道。“他……他竟这时候来捣乱!”
君黎也是措手不及,正犹豫是否就要插手,忽然门里另一侧又现出一个男子来,边径直向夏琝走去边哈哈笑道:“夏公子,真是巧啊,先前竟没看到你。”说话间一把搂住了他肩,显得极为熟络亲昵,当然也将他原本伸向秋葵的手用身体一隔隔开了。
夏琝被他一阻,当然下意识便要推,可是那人似乎熟络得过了头,搭着他肩便向一边行去道:“看来夏公子也对貌选尤其有兴趣啊不过人还没进完,真正开始貌选恐怕要午时了,别心急,一会儿才有好看的,先去喝一杯怎样”
他说着话,另一只手却向后挥了挥,似乎是示意那唱官接着念就行。唱官还在犹豫究竟该听他的还是挺夏琝的,那人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唱官才忙微微一躬身表示应承,直身又开始念名字。
这一回头,秋葵的目光与他也是刹那一相对。那里面不无暧昧调笑的神色令她一口贝齿霍然咬紧。沈凤鸣。这个自进了城就跟丢了的沈凤鸣居然在这里——在内城里!看上去,他和选妃的事情似乎也不无关系,而他在这件事上的地位,与夏琝的地位似乎也不相上下。
只是,纵然胸中仍有对他的千般怒火,此刻也只能按捺住了,随着队伍往前走。已经进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头,不能因为任何缘故而弄得砸了——自己在君黎面前答应得轻巧:“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孰轻孰重的好么”——现在,混进宫里为重,沈凤鸣的事情,只能放轻了。
外面的君黎和刺刺也是松了一口气。刺刺却好奇起来——沈凤鸣,如果说他是偶然出现在这里,又恰巧在夏琝要拦住秋葵的时候将他拉走,也未免太巧合了吧想着便道:“看来你在城里留下的暗记,他有看见了。”
君黎却沉吟道:“我只留暗记想跟他见个面说
七三 前途未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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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凤鸣若不敢,夏琝呢
夏琝也不敢。
若在貌选开始之前便将秋葵驱离在外,自然没人管得着,可是一旦开始了貌选,似秋葵这样显眼的女孩子,忽然退出不见了,难保不让人怀疑。
除非她在貌选中出局。可是她怎么可能出局。
沈凤鸣打从早上遇见就跟夏琝寸步不离,两个人先去喝了一会儿酒,被人来请说貌选要开始了,请两人赶紧过去,夏琝也就匆匆来了。礼部和宫中都派了不少人来,是为貌选主要评分之人;自己和沈凤鸣则分别代表夏家庄和黑竹会,倒不会在这次选拔中评分,只是作为这次选妃的要紧人事,也非出席不可。
貌选的人十个分为一组,总共十二组,最后要选三十六人进才选。秋葵是头一组。夏琝并不晓得沈凤鸣与秋葵相识,只是见他从落座开始,就一直盯着秋葵没动过,心下不觉好笑,故意凑过去道:“沈兄,看来你对那个小妮子很有兴趣”
沈凤鸣便侧头道:“怎么,难道夏公子觉得这一组里头,还有比她更值得有兴趣的”
夏琝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紫衣女子真的很美,身材又高挑,在一应少女之中,如夭夭荷花,美艳绝伦。
沈凤鸣早就转回去继续看着。他知道秋葵要来临安,只是,原未料到自己会恰巧奉命在此出席。若能一路这般见着秋葵,倒也算是件乐事,不过“生意”上却未免有些亏了——早知如此,那日君黎要雇自己替他“暗中照应”秋葵的临安之行,就该接下来,这活计毫不费力,却少赚了一笔。
他想着,嘴角不自觉微微浮起些笑,随后不免又有些担心。到目前为止,他尚不知道明天的才选之后,事项是怎样安排,但无论如何这事不可能拖过年,甚至恭王可能想在岁末宫筵上就宣布新妃的人选,算来——不过九日的余裕而已。目下想来,也只有趁着便利尽早帮她达到了目的,让她早点离开——最好在见到恭王府的人之前就离开。
可是那日君黎并没有告诉自己秋葵来此究竟所为何物。这事情——要从何帮起
这一番貌选还是到了日落方歇,容貌之事,有时候也多费思量。主评官便让众美先行歇息,第二日尚有复选相待;而复选之后,下午便要才选,最后剩下的让恭王府看的不过一十六人。
其实落选未必不是件好事——次日黄昏时分,从内城走出来的落选少女,也并非个个都面容沮丧,有些甚至还雀跃欢喜。毕竟,嫁为王妃有时候意味着孤独一生,而“凡入貌选者皆赏银二两以作途中之资”——白银二两,于好多穷人家来说,真的不算少了。
君黎和刺刺并没有等到秋葵。这该算是意料之中,不过两人还是有些不放心,眼见内城门要关,忙上前拦住那官员想问个究竟。
那官员正是先头一日读念名字的唱官,闻言又见到君黎和刺刺都是道士打扮,嘿嘿一笑道:“两位道爷,这是好事了,看来您们推举的姑娘是过了貌选才选了,便算最后嫁不了恭王,这才貌双全的,怎么都能有个好差事。”
边上还有旁人,便好事问道:“现今应该还有一十六位姑娘在里面留着,难道说,一口气有一十六个好位置”
便有人笑话道:“宫里是什么地方,区区一十六个女人,还消化不了了”
那唱官好像意识到自己多嘴,忙挥了挥手道:“要关门了,你们等待消息就是了。”
君黎和刺刺只好随人流而退,隐隐约约看得夏琝也带随从出了内城,径往夏家庄的方向去了。
“看来是暂告一段落了。”刺刺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秋葵到了这一步,应该便有机会面见恭王府的人,按照惯例,理应召我们入见。明日应该会有正式榜文贴出。”
刺刺仍是看着夏琝远去的方向,怅惘道:“真是的,明知夏公子晓得,却又不能去问,实在难受死了。这个时候才真恨不得有个在朝里做官,或是在宫里办事的朋友才好。”
正说着,忽然背后一阵微风拂过,让她轻轻一悚,下意识回头,“谁!”
背后远远的是巨大的落阳,红彤彤的就快要消失,半昏暗的气息里,有什么人影一闪而过,入了旁边窄巷。
两人对视一眼,往巷子里跟进去。
那人拐了好几道弯,才在一处尤其狭窄昏暗的巷子里停了下来,一边回身相待,一边反而又取一块黑布,将脸蒙住。君黎到了近前,已经认出他来,不由失笑道:“沈兄,这就不必了吧,蒙不蒙着脸,我也认得是你。”
刺刺也惊喜道:“沈公子,太好了啊,我们正愁找不到你。”
沈凤鸣很有点无可奈何。“你们是‘太好了’,我却一点也不好。若非得知件麻烦事,我也不来找你们。”
“秋葵碰了麻烦事了”君黎不无紧张地道。
“眼下还没,但或许很快会遇到。”沈凤鸣道。“秋葵今日过了才选,你们也晓得了吧她们明后日应该会安排休息下,我听说恭王府明日可能会设宴,要请她们的亲友前去,你们道士应该也算在里头。”
“唔,那是好事——我们正是想早点去接应秋葵,她一个人在里面毕竟危险。”
“话虽如此,但我也听到一个消息说——在安排她们见王府的人之前,有一个人要横插一脚,先见她们一见,美其名曰——替恭王再把一关。这个人——目下在大内没人能得罪得起,很麻烦。”
“你说的不会是朱雀吧”刺刺道。
“你们也知道朱雀了”
“当然知道,只是……选妃的事情,关他什么事”
“此举其实有内情。”沈凤鸣道。“我说的麻烦事就是这个了——既然你们晓得朱雀,也不消我多费口舌,总之若想保秋葵无虞,决计不能让她见朱雀,所以无论她要找的东西能不能找到,见朱雀之前,一定得离开,否则就休想出得来了。只是,这话我跟她讲想必没用,只能你们明日进去后设法告诉她。”
“你的意思是——她还有两天时间”君黎道。
“最多两天。到时我安排下,让你们逃出来应该还不成问题。”
“我不懂。”刺刺插言道。“朱雀虽然武功厉害,但秋姐姐跟他素未谋面,又无仇怨,见见又怎样我们……老实说,朱雀若不出现
七四 夜探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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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能休息两日,秋葵总算松了口气。如今她们已被安排在一人一间的精舍之中,秋葵舍外腊梅正香,闻着心情也舒畅起来。
便今日下午的才选,正有礼乐部要人在场。秋葵虽不擅交际,但那一手好琴早就引起人注意,是以众人交谈也没忘了她,她便旁敲侧击地问起过五十弦琴,但回答却令她颇为失望:本朝以来,未曾见过。
想来也不无道理——南朝天子都是从旧都心急火燎地逃到这里来的,旁人谁还会记得将这样东西搬来可是乐音风雅之事却似乎是大宋近几朝天子身家性命一般的事情,别的没有,这些个稀有的享玩之物,怎能没有
她便还是不死心。乐部没有,但也许只是乐部的人不晓得——皇室的宝库之中,应有此物。
但自古没听说谁从皇家宝库中盗物轻巧来去的,起码也要真成了王妃,才有可能接近——可难道为了这具不知道是否真存在的琴去当真成了王妃这可不是她本意。
——就算君黎不说,她也知道,在被恭王府的人真正看上之前,一定得离开。
随身带着的,是那一具普通的七弦琴。今日下午的才选,她原是想奏那一曲《湘君》的,但一见到沈凤鸣也在场,便郁闷非常,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用那一曲子,于是改换了一曲《行行》。这是自四个多月前在鸿福楼听君黎说起他那道号的来历之后,她渐渐回忆起师父以往奏唱此曲的细节,将原本没有特意去记的曲子,连忆带改,成了曲章。在后来几个月里,她偶尔也会弹起,总觉内里的孤独,又何止是君黎当日叹的那一声。
比起《湘君》那般至少还算乐在其中的相思情结,那般或还可有回应的款款心曲,这曲《行行》却好像看透世情般悲凉。当初不自觉唱着《湘君》的自己,想必也是未曾揣明了和君黎之间的痛隔,虽然不无苦涩,毕竟还聊作寄托;但如今看他,他未变,却正是这未变,告诉了她她的决离是一个全然正确的选择。他们,果然只能止步于此,作这样的朋友而已。
至于,师父当年又是为什么而叹咏《行行》,怕是自己永远也无法得知了。她想着,手指便又不自觉地抚上琴弦,朱唇微启,随着琴音静静而唱: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此刻在武林坊民居之中的刺刺,也正支着脸呆。“君离”。她也在喃喃重复这两个字。从第一天来,她就看见后院地上往日里写满的“我叫君黎”这四个字,而其中字与字缝隙中夹着的“我叫君离”,也没逃过她的眼睛。“君离”。“与君生别离”。她自然也懂得将它们联系起来,甚至胡思乱想着,是否这与他非要离开顾家有关。可是这些问题,她没有办法问,因为,他们说过,“不翻旧账”。
有时候,她倒希望看到君黎对秋葵会有些特殊的举动、言语,来证明他其实是可以对一个人很亲近、很关心、完全没有隔膜的。但好像也并没有。不是不亲近,不是不关心,但大概也只有身在其中,才体会得到那种刻意保持距离的感觉。
果然,他仍是如此。而且,不但是对我,对秋姐姐,也是如此。她叹了口气。早先听过沈凤鸣叫他湘君,叫秋葵湘夫人,她还像有了大现一般,拿来追问君黎是怎么回事。可是君黎只是淡淡回答说:“沈凤鸣从来喜欢胡说八道。”她想想,也没什么可反驳。
本来,以她这般年纪,这种事情无谓多想,可是独个人的时候,她偏偏起呆来,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世上为何会有这样融化都融化不了的人。难道道士真的和常人就不同可是——自己却偏偏不要他这样。
等大哥的事情了了——她心想——我一定想办法让你高兴起来,否则,我也就不是单刺刺了!
曲子终了,秋葵抱琴站起。四周已是一片静谧,她悄悄踅出。
琴音,可不仅仅是用来抒怀的。悄悄加入魔音,也可以不知不觉中使人熟睡。如今守在附近的人应该都已睡去,自己出去,便算只是踩踩地形,探探消息,也是好的。
一十六名待选美人,四人一院,共占了四个别院。出了院墙,虽说这内城号称十步一哨,层层设岗,但其实远没那么大阵势,一到晚上,唯见昏暗。
秋葵仗着目力,辨清小径,一步步向深处而行。走不多久,只见一道清清河水蜿蜒而至。而那河上隐隐有舟行,泛出烛火灯光,又有人喧哗吵笑。秋葵忙掩身于树后,心内暗道,这禁城之中居然有河流,看这位置,该是引了运河之水又凿出的支流。而这么晚了,不晓得哪家王公贵族又在河上泛舟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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