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小羊毛
单疾泉笑道,那也未必,因为刺刺却是在说你的好话的。
刺刺小姑娘哈,倒看不出来她竟这么够意思。
单疾泉眉间却又蹙拢,道,但不管怎么说,如今夏琝要找你麻烦了,你的处境总归不太妙,劝你想法避一避。
沈凤鸣喟然道,我怕他了有本事便来。
怕不怕是一回事,但你现在已无可倚仗,他夏家却是临安的地头蛇,留在这里,我怕你躲不过今年。
沈凤鸣有些沉默。他在回想朱雀说的“我会派人替你打点”——不知道是不是包括打点这样的麻烦可是他想必也不会知道夏琝会要对付我,如何打点法况且他后来的意思,是说我若自己不小心,他也不会给我出头——我果然是“无可倚仗”了么
不知看到张弓长与娄千杉、夏琝秘密相会算不算朱雀说的“与什么人走得近”的消息。但听他方才说话间的意思,他父亲夏铮好像于此都不知情——若只是夏琝自己,那不过是小脚色,朱雀都未必会放在心上的,好歹也要引出些大鱼来才好交待吧。
他想着强笑道,多谢单先锋挂心,我自会小心,总没有让宵小之辈这么轻易得手的道理。
单疾泉看着他,倒面露些忧色,忽道,你若坚持要留在临安城里,有个险中求生的办法。
什么办法
你去投靠夏家庄。
什么沈凤鸣疑心自己听错。自投罗网稍一镇静,却又省悟——夏铮于夏琝的行动若不知情,自己若能跟夏铮搭上线,夏琝岂非束手,只能这么看着了
可是……夏铮又凭什么要帮我他又道。他纵然现在不知情,他们父子终究是一路的,沆瀣一气,回头我岂不是插翅都逃不了。
所以才说是险中求生。你能过得了夏铮这一关的话,后面就不必担心,因为他们父子的关系,未必有你以为的那么好。夏琝怕他,尤其是这次要做的毕竟是不可告人之事,就连他自己都觉羞愧,岂敢对他讲
夏家庄以后迟早也是夏琝的,他们还会有什么不好
单疾泉诡笑了笑,道,就像张弓长和你那般不好了。
你的意思是夏铮害怕夏琝会……觊觎他的地位可是他们亲父子,与我和张弓长的关系大是不同吧!
倒不是夏铮不想将庄主之位给夏琝,而是——单疾泉停顿了一下,道,我先问你,依你看来,夏琝的武功怎样
夏琝……沈凤鸣迟疑道。普普通通,在那个年纪的公子哥儿里,还算过得去吧。
那么夏铮呢
倒没怎么见识过,但他之前曾担当御前侍卫,想必不弱。
单疾泉微微一笑,道,当年拓跋教主与夏庄主认这门亲戚的时候,是起过冲突,动过手的。虽然是拓跋教主胜了,但他曾说,夏铮是他遇见过的少有的“手底功夫还可以看一看”的人之一。夏家家传绝学人称“夏家剑”,这一手功夫在夏铮手里,是有些名堂的,可是他偏偏一点儿都没传给自己的大儿子夏琝——夏琝如今手底下的功夫是传自他母亲的“八卦剑”,你难道就不觉得有蹊跷
我倒是未在意这一点。沈凤鸣道。我看夏琝对武学本也领悟不高,未必传他夏家剑法,他便有成。何况八卦剑我听人说其实比夏家剑法更上一筹,是夏夫人结合道家之学与夏家剑法自创而出,二者择一,选八卦剑也没有那么不妥吧。
这事在别家就没什么,可是夏家世代在此临安城扎根,可不比小的世家门派,夏琝如果是要继承家统之人,父亲的绝学怎可不具夏铮没教他夏家剑,却反将这剑法传给了小儿子夏琛——内中就算真的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但庄中上下必有议论,夏琝听得多了,岂可不患得患失他非要与我们家联姻,据我猜想,一半原因也在于此。
见沈凤鸣沉吟,他又道,我并非要说服你什么,只是告知你听——你若仍然担心夏铮不肯留你,那便当我没说过。
沈凤鸣沉默不语。虽然仍觉此举甚险,但想着说话的毕竟是堪称洞人心机、聪明绝顶的单疾泉,无论是昔年的朱雀还是后来的拓跋孤,一贯也对他言听计从,他若没把握,该没道理给自己出这样的主意。
好。他便点头。我相信你。
他是真的相信单疾泉,为着他曾经在天都峰,在毫无利益瓜葛的情形之下,为自己解过围。只是他忘了单疾泉终究是只老狐狸。与他相比,自己想的实在少了那么一点点,也料不到自己这于他完全偶然之事,竟也能成为他利用之机。
 
九〇 赤锋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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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转眼即到。这是君黎和秋葵来到朱雀府的第七日。
大宴之后,除了太子陪着皇上,余者都各自回家。
朱雀要送太上皇和程平回重华宫,叮嘱君黎先回府中。府里却显得有点冷清,虽然不乏新年的诸种装饰,更不乏各色人等送来的礼,可比起别的地方的热闹,仍显得肃杀了些。
依依是朱雀叫了来陪秋葵的。两个女子一起吃了晚饭,依依正在奏琴,见君黎回来,便收了手,先自退去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秋葵道。朱雀呢
想来要在太上皇那守完了岁才得回来。君黎道。
秋葵嗯了一声,却见依依又转了出来,道,君黎道长,这边来。
君黎有些好奇,道,什么事
你去吧,想来是他有东西给你。秋葵道。
君黎看她一眼,秋葵道,我是说朱雀——他也托依依送了我东西,说是过年总要给晚辈些礼。不晓得给你的又是什么。
君黎便起身随依依过去。依依已捧出一个锦缎扎裹的狭长盒子,道,朱大人特地交代,这件礼物是给君黎道长你的。可要现在打开看看
君黎点点头,接过来。
盒子是少见的紫檀木,略有雕饰,却不繁复。盖面掀开,盒中躺着一柄长剑。乍一看殊无特别,不过君黎失剑已久,忽见此物,也自高兴,伸手握起,见剑身看来狭长,适于灵巧穿刺之技,显是依着他跟凌厉学的那般路数而选。他轻按剑柄,欲待慢慢抽出,方一动,剑身稍现,却凶意忽涌,直如翻腾。
他吃了一惊,忙将剑往回一推合上,鞘面冰冷,严丝合缝。
只听依依道,朱大人说了,是特意选的这一把剑给君黎道长,为嫌道长平日为人太过谦退,杀气不够,只能以兵补足。还说——道长如今正习练“明镜十诀”中之第一诀“逐雪意”,这剑本想随着起名“逐雪”,但为补全那杀意,还是先起名叫“逐血”,是流血之血,待道长学艺有成,再改回来。
逐血君黎皱了皱眉,再将那剑拔出。剑身不知锻造时加过何种材料,竟隐隐泛出些红,果真有三分血色,难怪方才一见之下,已觉极凶。但若真仔细看了,那红光流动得却是喑哑的,算不上张扬,倒也没先头以为的那般可怖了。
他心知这必非凡兵,就算没有乌剑的厉害,也足以藐视俗物了,当下礼道,有劳了,也烦请依依姑娘代我向师父致谢。
依依吃吃笑道,道长要谢朱大人,自己谢不就好了,怎么让我代
君黎微微语塞。自来他还没拿朱雀当过自己人,平日若有恭谨话,都是逼了自己才能说得出口,说多了也难受,这般话是能不说则不说的。可是受他一剑相赠,若没点说法,也实在说不过去,所以下意识地便推给依依了。
他只得作出幡然的样子道,说得是,待他回来,我自与他说。
携着这新剑,心里衡量了一番,究竟还是喜大于忧的,于是见秋葵的时候,面上就带了几分笑。秋葵已瞥见,也微微一笑,道,看你好像很高兴——一把剑就把你收买了
呃……他送了你什么君黎坐下问道。
自然是琴了。秋葵懒洋洋道。只可惜也不过是个十四弦,同那一天来的时候被弄坏的那一具一样,不过是补足个常物吧。我可没你那么不经世面——除非把五十弦琴放我面前,否则,我可没什么好高兴的。
君黎听她提到五十弦琴,心中忽地一凛,低声道,今天晚上各处都松散些,我们如今身份也是不同了——你想不想趁这机会——去趟皇室宝库
秋葵懒洋洋的表情忽然一收敛,双目睁大,道,你当真
我们留在这里,不就是为此么君黎道。
那……依依那里怎么说
我只说我陪你去附近转转,看看烟花。咱们赶在午夜前回来,陪她守个岁,也就好了。
若真找到五十弦琴,那么大——怎么藏
先去找找看,有没有还不知道呢!
好。——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跟依依说了就来。秋葵霍然起身,便即走去。
两人在内城之中已不必鬼鬼祟祟。大大方方走在路上,似这般除旧迎新的日子,遇到了谁都听的是好话,没人会来找半点麻烦。
轻易地便近了宝库。说是宝库,其实就是仓库,那些值钱却又一时用不上的,都在这里堆着。
秋葵只说是朱雀让自己来寻件物事,守门的全然没在意,便容了两人进去。但一进门,两人便知道错了。
从外面看不觉怎的,可在里面瞧一眼,只觉在这地方要寻件东西,直如大海捞针。宝库总共有三层,地下一层,地上两层,每层都堆放着数十上百列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物件,但大多数都以锦缎盖了,或是用盒子盛了,并非一目了然可见。纵然是按大小猜测,似五十弦琴这么大或更大的盒子也多得是,真要一个个翻找,怕是找到明日此时都找不完,而且恐怕,动静也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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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赤锋逐雪(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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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我在一处同样寒冷的地方,回忆那一次匪夷所思的经历,写了这部心法的第一诀,起名叫‘逐雪意’。你现在该明白内里之意可没有这名字那般美好,其实却是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但练就这一意,感知之锐必越眼耳之限,纵然身不能动,形不能至,却能知身周万物变化。
“这一诀说是武学心法,其实却是心境之悟。我写来随心,未有与我同样之心境者,或许根本没法看懂,该是极难学会的。你说你生具‘离别意’是源于‘怕死’,那倒很好,因为我也是因不想死才悟得此诀,想来对你也不会太难。”
朱雀只说了这一段往事,便将这第一诀“逐雪意”留给君黎,并未讲解半句,由他自学去了。或许是与道学根底有关,或许真是与心境有关,君黎看这一诀倒很觉容易,虽于精微处深感匪夷所思,但习来顺畅,全无阻滞。
所以这一晚他忽然觉知那场已不在远的雪,也便不那么奇怪了。
秋葵不知内情,留在中庭等他。忽然见他携剑而回,便笑道,怎么,就算舞剑作法,也祈不来雪的啊。
那你看着。君黎笑着,拔剑出鞘,将剑鞘递给她。剑势一挺,秋葵已觉凛意袭到,这在以往君黎的身上,是未曾见过的。
或许是因为那隐隐带着血色的剑身——旁人的三尺青锋,他手中的却或许该称作三尺赤锋更为适宜。她便抱着那剑鞘退开,道,且看你弄出什么花招。
君黎剑尖上指,那剑却是慢的,就似在等待什么。蓦然好似有触,赤锋锐击于空,如矫夭追日,透满劲力的剑身好似瞬时长了尺余,细看才知不过幻影,一放又收。
剑势又转柔,就像跟随着忽然而弱的风声,变得细姣,尤似寻觅花丛的蜂蝶,在暗夜轻点,如同撒开一网星光,虽稍瞬即逝,却也足以点亮这被烟花衬得已黯淡了的角落。柔意仍未消,从星星点点化作流水,泼了绛墨般忽又从秋葵眼前一闪。她双目一烁,抬头去看君黎的表情,却见他双目已闭,便如那剑意不过随心。
这当然不是祈雪。可是便这当儿秋葵面上忽然一冷,似乎沾到了什么凉凉的东西。她一怔,抬手抹去,可是下一瞬,又两束细细凉意坠至。她心内忽惊,抬眼望天。
那是雪。那天上不知何时,便如只一刹,就盛满了这灰白而净的尘,快快慢慢地散下来了。
她心中一落。“君黎……”她轻轻开口喊他一声,想说什么。而他如同未觉,全部神识只如在那剑意之上。“逐雪意”。那本不是剑法,可是心境已至,又何拘泥于形。似朱雀当年,身不能动而意动;似君黎如今,身随意动,又岂可称误解凌厉教他的剑与身法,他往日早具形只欠达意,而如今忽如有悟,便那天地万物,原来都是自己的意。
他已看见这落下的雪——这并非用眼,而是用神识看见的雪。狭长剑身愈夭娆,便如心意之穿行并无毫厘之差,在那片雪与片雪之间,阵风与阵风之间震震而行,幻似一梦。这是他的一梦,也是秋葵的一梦。她没想过这个从来并不醒目的道士会有这样的剑意,便这样看着他呆了。
那般肆意地舞动的身形真的是他吗不轻也不沉,不疾也不徐,似他一贯的温润如玉,可竟这般完美地融于这雪夜。从雪未下时,到雪方下时,到此刻雪已倾下,他始终是他,未曾停止。
可她知道,他,早不是初见时的那个顾君黎了。这般身法,就算是自己,怕也已无法企及。
一城之中,内外相隔。夏家庄上下也早吃罢了饭。庄里平日门客众多,不过遇此时节,有家眷的自也顾自过了,只有沈凤鸣,终究还是一个人。
虽然夏铮是喊他一起,不过这种时候,他也不想再跟夏琝照面不快,便推拒了,自己一个人在房里吃了这一顿原该称作年夜饭的东西,吃罢便躺在床上。手里是拿着那一张抄录了自己好友居处的纸笺看着,但自己如今的身份,竟已不适合去见他们了。
——若见了他们,岂不是连累他们、又让他们难做我走了,马斯余党必定高兴,说不定又起了山,压着他们了。张弓长自是不会管了,也不知谁又会来帮他们一把
他想着终究还是恻然,又看见了记在最后的娄千杉,想着她手指上那一枚铁戒指——她终究还是那一边的。若她接过这金牌的位子,她——又会怎样对待我的人
忽然坐起。他第一次觉得,应该与娄千杉谈谈。
她不是马斯。当初和马斯那样的人都曾试图谈过,何况娄千杉。
但是马斯——沈凤鸣还知道他所图;娄千杉——他却不知。
他从没想过需
九二 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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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千杉身体颤着,抖索着,才又抬起头来,将那酒壶拿过来,举头便饮。这样边哭边喝着,安静了一会儿,她忽又身体向前一扑,伸手便如要紧紧抓住那并不存在的人。
你托个梦给我,托个梦给我啊!她哭道。你告诉我害死你的元凶到底是谁,我也就不必再这样苦苦去找——你知道我有多苦,我有多难!你知道外面的那些人有多坏,有多凶你若还在……你若还在……你若还在……一定不会看着我受人欺负的,对不对——你若还在,我又何必要这么苦,我……我谁也不要理会……!
沈凤鸣听她愤然而语,但到最后声音竟弱下去,忽然极弱,竟似哭得无法换气,就这样仰面晕倒过去,轻轻软软就摔在了地上。他吃了一惊,将门一推,冲进去道,娄千杉!
他犹有最后一丝怀疑,或许她听到自己来了,仍然是在演戏。可是见了她,她仰面倒着,双目紧闭,那脸上,一丝往日的媚意与邪气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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